《[明朝]科学发展观》 第1节 《[明朝]科学发展观》 作者:青律 文案: 一恍神就成了嘉靖,还多了四个提前十年出生的皇子。 朱厚熜茫然了一刻,突然眼前一亮。 这时候就该高举科学发展观的大旗,活用kpi考核制度,推动理工商艺全面发展,欢快建设更强更富大明朝啊! 主受 cp陆炳 =竹马闷骚忠犬攻 x 霸道傲娇女王受 欢脱苏爽强国文——让我们携手奋进奔小康吧! 内容标签: 传奇 历史剧 甜文 爽文 主角:朱厚熜、陆炳┃ 其它:明朝 作品简评 一恍神就成了嘉靖,还多了四个提前十年出生的皇子。朱厚熜茫然了一刻,突然眼前一亮。这时候就该高举科学发展观的大旗,活用考核制度,推动理工商艺全面发展,欢快建设更强更富大明朝啊!本文男主穿越成大明嘉靖帝,利用自己所学知识,从根本上革除弊端,推动社会生产力的全面发展。不仅在农业、科学取得显著成就,还不断开疆拓土,让大明朝的光辉以更高的角度闪耀。全文格局宏大,情节流畅,爽点十足。 第1章 玄武门城楼上的打更声隐隐约约,皇帝大人依旧睁着眼睛。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做梦,从早晨睡醒直到现在,在一整天的懵圈状态下完成了上朝、用膳、看折子等一系列活动,全程都有些恍惚,觉得跟看古装戏一样。 近身伺候的太监宫女们向来小心谨慎,自保都来不及,压根没察觉出来皇上不太对劲。 直到入夜之后,虞璁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不是做梦,是真穿了。 这紫禁城和龙袍冠冕,不是自己脑补的细节十足,而是它们本来就是真的! 太监是真的,瓷瓶碗碟是真的,就连这锦绣辉煌的乾清宫也是真的! 他又翻了个身,被金丝线绣玉枕硌的脖子生疼。 我这是……睡了一觉成皇帝了啊。 这怎么玩儿?再睡一觉能穿回去吗? 皇帝大人猛地坐了起来,伸出手来揉了揉脸。 帐幔外的黄锦察觉着皇上已经辗转半宿了,小心试探道:“陛下?” 虞璁愣了下,斟酌着语气道:“朕恐怕是有些睡糊涂了。” “公公,你告诉朕,如今是哪一年?” 黄锦也没有想太多,温声道:“回陛下,如今是嘉靖七年。” ——嘉?靖! ——我穿到嘉靖皇帝朱厚熜身上去了?! 这大明朝虽然皇帝多,历史也又臭又长,但是有几个皇帝及相关的几段历史,自己的印象那叫一个深刻。 美食达人朱高炽,活生生给自己胖死,走路都得太监扶着。 动物园主朱厚照,喜欢养男宠娈童,皇宫里搭了个兽苑,搜罗各种狮虎豺狼金钱豹,脑子一抽还自封将军出去打仗。 修仙狂魔朱厚熜,几十年如一日的写符箓炼金丹,给一帮道士封爵赏禄,专心致志研究成仙方法,连朝都懒得上了。 所以——我真的,真的穿到那修仙皇帝朱厚熜身上了? 得亏没穿成崇祯同治之类的倒霉蛋。 虞璁后背有些发凉,心想还好是明朝中期啊,这时候大明国还没完蛋,还能抢救一下。 这朱厚熜原本是藩王出身,可那个当皇帝的哥哥不仅喜欢胡来,暴毙之前连个子孙后代都没有留,江山社稷就只好强行交给这个在湖北安心当王爷的弟弟,算是让他白捡了个皇帝的位置。 朱厚熜十五岁时赴京登基,还没进城就跟宫里的老臣们较劲折腾,一辈子活的倒也算恣意洒脱,压根不管那些大臣们的念叨,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眼下自己连这老太监都不知道怎么称呼,宫里来去全靠轿子抬着自动寻路,简直跟废人没有区别。 虞璁心里叹了口气,脑袋里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名字。 如果说这朝廷上下还有谁可以信任亲近,就只有他了。 ——陆炳,明朝唯一一个三公兼任三孤的重臣,是这皇帝乳母的孩子,竹马般一起长大的兄弟,更是肯拿命去火海里把皇帝背回来的挚友。 论地位,论交好,都是值得一辈子信赖的人。 古代没有消防车,也没有任何防护道具。这个陆大人肯只身赴火海把皇上给背出来,那就真的是过命的交情。 虞璁左右一琢磨,又想起来了些什么。 现在才嘉靖七年,陆大人也只是个当差的锦衣卫,后面的那些无限荣耀都还没到登场的时候呢。 也罢,先了解下大概的情况吧。 “公公,去把陆炳唤过来,朕有话要问他。” 他定了定神,心想今儿晚上无论如何是睡不着了,倒不如把一些事情都问清楚。 他这莫名其妙的就穿到了明朝,连个前情提要都没有,简直比裸考六级还可怕。 穿越者们若是进了后宫,或者寻常百姓家,倒也没什么,混吃等死过日子就成,迟早能习惯的。 可他不一样。 皇帝,是注定要上朝临政,治理国家的。 要真的效仿原主,几十年跑西苑道观里偷懒逃班,他的良心会超痛的好吗…… 宫女们自觉地过来伺候他更衣,虞璁随口要了一壶热茶,心想得亏自己穿成了九五之尊的皇帝,就算哪儿不对劲,也没人敢质问怀疑两句。 ——怀疑了又能怎样?自己这是魂穿,原主怕是丹药磕多了梦中暴毙,倒真的去青霄外见玉皇大帝去了。 半盏茶还未喝完,殿外就传来了通报声。 黄公公小心地观察着皇上的脸色,试探道:“陛下,陆总旗已经到了。” 皇上略一抬手,示意其他宫人都撤出去。 伴随着木门沉重的吱呀一声,一个身着飞鱼服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虞璁漫不经心地一抬眼,紧跟着怔了下。 跪在他面前的陆炳,气质凛冽的犹如一把出鞘的寒刀。 他眸深眉长,随时待命的姿态犹如随时可以扑杀猎物的豹子。 朱厚熜当年十五岁入宫,在京城既无长辈庇护,还要想着法子捋顺这接盘的整个朝廷。 当时宫中气候已成,内阁里重臣环伺,权力也握在那老狐狸杨廷和手里。 是他,如帝王的爪牙一般,暗无声息的抹杀掉一众挡路的存在,一路护着少年意气的嘉靖帝坐稳了这乾清殿的位置。 虞璁沉默了很久,只觉得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清晰。 自己现在是这紫禁城的君王,是这把寒刀的主人。 往后的路,哪怕不想走,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虽然已经过惯了现代的生活,虽然被剧透了一脸这皇帝今后的人生,可刚来这个时代,无论是宫中礼度规制,还是人物格局,他都一无所知。 “陆炳,朕与你,是自幼长大的兄弟,对么。”虞璁想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 很多事儿记得迷迷糊糊,都不确定准不准。 这要是记错了名字,唤了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进来,可就算捅了娄子。 陆炳跪在地上,虽然不知皇上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一茬,却还是垂眸点了点头。 虞璁略有些头疼的又叹了口气,低低道:“朕最近有些偏头痛,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他的声音清冷低沉,带着些磁性。 “子夜里唤你过来,是想问清楚些事情。” 这个时候,也只能强行失忆装糊涂一波,得套几句话出来。 陆炳虽然心里惊讶,却一句多余的都不敢多问,只沉稳地应道:“臣定知无不言。” 虞璁也不客套,再度确认道:“如今是嘉靖七年,朕多少岁了?” “回陛下,您刚过完九月十六的诞辰,已经二十一了。” 那还很年轻啊。 皇帝大人沉默了几秒,再度开口道:“拿个镜子过来。” 他还真想看看,这古代的皇帝长什么样。 明代的铜镜模糊还泛着黄,虞璁拿在手里把玩了一刻,照向了自己的脸。 镜中的年轻人苍白消瘦,凤眼狭长。 他愣了下,左右偏了下脸,又随意地做了两个表情。 第2节 一启唇,竟漏出两枚小虎牙出来。 虞璁怔了下,下意识地舔了舔那尖尖的虎牙,突然觉得镜中一脸冷漠的自己有点萌。 难怪当皇上讲究笑不露齿,一脸严肃啊。 这真要露出两颗虎牙出来,真是一点皇家威严都没有。 他冷哼了一声,又把脸板了回来。 陆炳悄无声息的候在一侧,佯装没看见刚才的那一幕。 他总觉着,今儿的皇上有些不对劲。 比从前温和了许多,全身紧绷的状态也放松了下来。 “你现在在哪里当差?” “锦衣卫正七品总旗。”陆炳垂眸恭谨道。 虞璁打量了他几眼,又瞅出些门道出来。 陆大人虽然品阶低,但穿着飞鱼服,明显是恩宠加身,进宫之后被嘉靖皇帝亲赐的。 这飞鱼服原本是元朝宴会时专用的曳撒质孙服,后来改成仅次于蟒袍的赐服,就跟清朝的大黄马褂一个待遇。 “从今以后,你近侍朕的左右,无要事不得外出。”他硬着头皮道:“朕的偏头痛之事,不得传出去。” 陆炳会意的点头,低低道:“望陛下保重身体。” 现在这皇帝的位置,不想当也得当,不然大明江山交代在自己手里,真就成了千古罪人。 “不必跪着,坐过来。” 此刻入夜寂静,也刚好有段缓冲期,能简单交流些事情。 一个垂了眸子,屏息凝神的坐在那里。 一个佯装喝茶,半晌没有开口。 ——这要从何谈起呢? 聊聊朝廷里的政务?问问有谁在作妖? 不太可能。 虞璁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 自己是脸盲症,要不是陆大人透着股冷峻的气质,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自己还真记不住他。 前朝的事情,怎么着都得等跟大家混脸熟了,能叫上各个的名号之后,再慢慢着手。 那问问后宫里的大事儿小事儿? 想到这里,皇帝大人僵住了。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性向放在古代,是个实打实的断袖啊。 他从小就不喜欢和女性接触,连相亲都是能逃则逃。 问题是现在接盘了这江山社稷,后宫一溜妃子肯定都等着临幸呢,往后怎么办?! 要不去跳个井试试?看看能不能再穿回去? 虞璁下意识地晃了晃脑袋,轻咳了一声,不自然地开口问道:“朕后宫里,一共有多少妃子?” 陆炳身处锦衣卫,倒也和内务府之类的有过接触。 他沉吟片刻,回忆道:“一后二妃九嫔,大致如此。” 那还不算很多。 “不过来年春天,会再招收一批秀女入宫的。” “不行!”虞璁下意识道。 陆炳愣了下,看向了他:“陛下?” 别的事儿都能好好商量,可是娶老婆还是算了。 虞璁意识到自己碰着敏感问题,脑子就有点乱,摆了摆手,略有些苦恼的开口道:“有没有法子……不选秀?” 这种问题好像……挺煞笔的。 哪个皇上不娶个三宫六院呢? 自己想继续活着,想应付那帮大臣们跟三姑六婆似的催促,就得跟种马似的睡那帮无辜的女人们。 但哪怕365天一天不差的睡过去,后宫里也总有被冷落的可怜女人啊。 更重要的是,我是个纯受啊,眼巴巴的等个可爱老公睡我都不错了,怎么可能睡别人…… 陆炳又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道:“也不是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排雷提示】: 1.男主穿过来的初期,会有很多现代人的语言和举止。 他熟悉的是明朝历史,而不是明代风俗,所以对皇帝应该怎么称呼大臣,不能对下人说敬语这种事,做的非常生疏和不习惯。 进入皇帝这个角色,也是循序渐进的,望大家理解勿喷。 2.很多事情,比如北京的城市卫生非常差劲等等,【有真实明代正史文献考究】,真不是作者一拍脑袋想出来的。 - 开新文辣—— 欢乐吐槽向强国文,v前稳定日更三千~ 因为不想虐也不想纠结,所以蝴蝶了皇子出生时间,明史等典籍会参考,但不会完全跟着来。 主要剧情还是在多快好省全面建设大明国上! 攻受君默认双初恋+竹马组合,主要是这么写感觉会很甜=v=+ - 感谢收藏留评等各种鼓励,祝小仙女们天天开心w = 【预收新文·撒娇打滚求收藏】 [群穿宋朝]苍穹之耀 江银镇的人们在醒来的时候,忽然发现哪里不太对。 手机信号没了,微博发不出去了,等等?! 镇长柳恣放下了望远镜,神情有点僵硬。 “我觉得……我们的整片镇子,都好像飞到古代去了。” 路线:群穿宋朝-先征南再定北-不扣细节全面近代化-开启世界副本 镇子自带数控机床/发电机/化学试剂/小学初中高中等设施 cp:高冷心机帝王受 x 文武全才辛弃疾 第2章 也不是不行? 虞璁懵了一刻,诧异道:“如何?” 陆炳虽然不清楚,皇上为什么开始发愁这方面的事情,却还是斟酌着说了大概。 上上任皇帝,也就是不靠谱的动物园园长朱厚照的爹,意外的非常靠谱。 不仅靠谱,还一往情深,与太子妃张氏一夫一妻白头到老,至死未另娶。 他的后宫之中,只有张皇后一人。 如今张皇后成了张太后,也不知回忆往日的荣宠时,又会作何感想。 虞璁听了个大概,第一反应倒不是这狗粮齁的慌,而是这皇帝不会也是穿的吧。 整个明朝上下,也只有他这一个皇帝选择了一夫一妻,白头到老。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若是碰着个如意郎君,也巴不得如此过上小日子,什么闲杂人等都别插一脚。 如今穿都穿了,大概率也只能孤家寡人一辈子了。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朕知道了。” 自己走的还是现代人的思路,所以把那帮大臣们太当回事。 纵观历史,这明代的各个皇帝,谁活的不自我又放纵。 想专宠一人,就让六宫形同虚设。 想日夜笙歌,就把紫禁城改成动物园,让男宠到处乱跑。 他虽然当皇帝业务还不算熟练,却也勉强松了口气。 得亏不是在礼制严的能压死人的清朝啊。 虞璁留了个心眼,问清那大太监的称呼,以及后宫上下大致的情况,又试探道:“关于皇嗣……” 在他的记忆里,嘉靖皇帝大概会在十年后才会有子嗣。 可这差事如果交给自己,倒不如投井了事。 “四位皇子,两位公主。”陆炳接的很快,仿佛并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迟疑:“去年一共诞下了三位皇子,太子已经两岁,公主也先后即将满月。” 虞璁这边正抿了一口热茶,松了口气道:“那便极好,你去取了纸笔过来,等会下去吧。” 陆炳点了点头,起身去侧殿厢房里寻来了笔墨纸砚,在替他研好墨之后,再度行礼离去。 我……真的,回不去了吗? 虞璁又瞥了眼镜子里陌生的面孔,内心有些懊丧。 第3节 他还是想念网络和各种现代的东西,如今虽然坐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可又能要什么呢? 连电影院都没有,简直跟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一样。 皇帝苦思暝想了一会儿,用拿钢笔的姿势握了毛笔,粗略蘸了蘸墨,在宣纸上用简笔字大概梳理了个框架。 现在大概……是凌晨三四点了吧。 外朝目前一无所知,上朝时谁都不认识,要在宫里多混几个月,才能大致搞清楚机构和分布。 内宫里嫔妃不多,子嗣也够。 如果非得留在这当皇帝的话,第一要保护好的,就是这几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 虽然不清楚,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可这孩子既然生下来了,他就有责任把他们照顾好。 ——万一,真的是做梦呢? 皇帝睡眼朦胧的把毛笔搁到一边,打了个哈欠就趴桌上睡着了。 “陛下?” “陛下……” 黄锦小声又唤了一道,生怕惹的皇上不高兴:“晨露深重,要不回寝宫稍事休息?” 虞璁揉了揉眼,朦胧中再度坐了起来,发现身上被披了件狐皮大氅,也确实盖的人暖烘烘的。 他在看清周围还是古代的陈设之后,略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真的回不去了啊。 “现在是什么时候?”虞璁缓缓起身,任由黄锦小步跟在身后。 “卯时。” “几点上朝来着?”他猛地一回头,有种上班迟到的慌乱感。 “回陛下,今日休沐,不必早朝。”黄锦忙不迭道:“早膳已经备好了。” 早膳? 虞璁怔了下,回想起昨天那三顿食不知味的饭。 他虽然有预感,自己确实是穿了,心里一直不肯正视现实,连饭都吃的心不在焉,压根没尝着味道。 怎么说现在也在皇宫里,酒足饭饱这点小需求总应能满足的。 皇帝一撩袍子去了正殿,顺着直觉找到了坐的位置,示意可以上菜了。 宫女们接连捧着菜款款而来,三四例热汤,五六碟荤素小菜,都是热乎的。 主食是豆汤配米饭,素菜似乎长得同现代不太一样,让人有些辨认不出来。 虞璁带着看古代纪录片的心态仔细一瞅,心想还真不错。 蒸猪蹄肚肥厚得宜,煎小黄鱼酥脆喷香,还有一例西湖虾仁,从形貌色泽上都和现代很相似,可惜虾仁也太瘦小了些。 淡是淡了点,大概北方人口味不重吧。 他慢条斯理地用完了早膳,又唤来了黄公公,斟酌了一番询问道:“后宫此刻,大概到了请安的时辰没有?” “回皇上,娘娘们估计已经同太后请安完毕,此刻在坤宁宫里再次向皇后请安吧。” 皇帝摸了摸下巴,隐隐有了些思绪。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的心里总是有几分野心与热忱。 虞璁缓缓站起身来,透过窗棂遥望这寂静的紫禁城。 这中国近代的几百年,也太惨了一点。 明代不靠谱的皇帝太多,直接被少数民族夺了国。清朝又好的不学偏继承些糟心玩意儿,闭关锁国再被洋鬼子挑起鸦片战争,不平等条约签的比高利贷还痛快。 日本岛的那群武士内斗成那样都能去福建搞事情,统一没多久就到了清朝,尝了点西化的甜头就摇身变成大日本帝国,舰炮对准曾经喊过爹的中国就轰轰几声开了火 自己向来性子跳脱,来这儿当皇帝也未必能正经严肃到哪儿去。 但在现代学过的那些知识、领略过的那些先进科技,总是有意义的。 自己现在当了皇帝,恐怕没办法再撸起袖子种田,当下一个袁隆平,也没法效仿诺贝尔或者柯尔特,砰的折腾出火药加农炮出来,但他现在是这皇朝的主人,正握着把握方向的轮盘,在带着大明国继续前进。 虞璁想了一刻,忍不住yy了些夷平日本之类的荒诞想法,又轻咳了一声,正经道:“起驾,去坤宁宫。” 不管怎样,先把后宫的一切事情安排妥当,再慢慢搞定外朝的大小事情。 玉辇虽然带个玉字,但本身是四人驾着的马车,前后装饰着玉石而已。 回想了一下大致的路线,从中宫转进后宫还是颇远了些,真要叫轿夫们成日抬着来去,估计速度也忒慢了点。 再往这宫门里走,就是当初故宫锁着门的区域了。 皇帝大人出了乾清宫,望着那门钮拱脊、绿瓦红墙,心里又涌出了些许的不真实感。 刚才吃饭的时候,手里握着的冰纹汝窑瓷碗,放到现代都是几百万的宝贝。 这日子虽然过得略有些束手束脚,可连着兽头门钮都是国宝级的东西,还真是让人有点恍惚。 十二后妃正齐聚在正殿里,一听说皇上要来了,各自排列整齐的候在门口,还没等虞璁走到她们的面前,就齐齐地俯首行礼。 “都起来吧。”虞璁打量了她们一眼,只认出了站在前头,明显穿戴如皇后的那位。 多亏刚才问了陆炳一句,皇后姓陈,是张太后为他择下的良家美人。 虞璁沉默地多打量了一会儿,陈皇后便如得了宠眷一般,脸上都绽开了笑容。 他坐了主位,见媳妇儿们各自娉婷落座,还在琢磨着一件事情。 这一个个,打扮的倒是都拼命往白了抹啊。 他并不清楚这一位位贵妇人头发上插的都是什么名贵东西,但这古代,可绝对没有迪奥兰蔻之类的牌子,化妆品的制备简直跟玄学一样。 “皇后脸上涂抹的,是什么粉?”虞璁心里多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回皇上,本宫和诸位姐妹,涂得都是内务府供来的胭脂白丨粉。”陈皇后以为他奉承自己容颜姣好,说话都带了几分得意。 虞璁皱了皱眉,挥手示意旁边候着的小太监过来。 “这涂抹脸颊的妆粉,一般是用什么做成的?” 小太监头一次被皇上问话,吓得有点发抖:“回皇上,一般是米粉和铅粉,但米粉易糊,且面味略重,如今铅粉用的更多一些。” 皇帝愣了半天,心想这可真是坏了事了。 他再度转头看向皇后,询问道:“几位生育皇嗣的妃嫔,可都敷着此粉?” 陈皇后虽然没明白皇上怎么情绪不太对,仍点头道:“不错。” 这铅粉是什么东西——重金属! 哪怕是现代,资生堂倩碧之流都被爆料过铅含量超标,召回的召回道歉的道歉。 这种东西确实美白效果奇佳,可一旦摄入过量,不仅会造成贫血肾衰,婴幼儿如果接触过多,还会损伤智力和中枢神经的发育。 这帮妃子们涂完粉再抱孩子,就差脸对脸亲两口了! “皇上今儿是怎么了?”一旁的顺妃打趣道:“莫非是觉得,姐姐越发光彩照人了?” 得罪了,各位。 虞璁深呼吸了一刹,坚定地开口道:“取十二方热帕子来,为娘娘们卸妆。” 第3章 这原主,也就是嘉靖皇帝本人,是个什么都敢吃的主儿。 丹砂炼的丹药,经血做的红丸,反正道士们吹嘘啥,他自个儿就敢吃啥。 可是虞璁哪怕是文科生出身,对这种成分不明,副作用不明的东西都格外谨慎。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孩子们扛不住各种东西的摧残,跟历史上记载的一样,一个个还没长大便夭折了。 都说古代人日子过得精细——精细个毛啊。 没有孕前检查,没有排畸化验,怀孕时吃点燕窝鲍翅都觉着滋补,连两块钱一瓶的维生素d都买不到。 虞璁心想这让女人们当面卸妆,虽然确实有点折面子,可折面子哪里有身体健康来的重要啊。 这后妃们干啥,宫里的女人们就效仿着照办,然后再扩散到京城,京城再往全国传。 这大明国的女人们被铅药荼毒了多少年,能生出健康聪明的孩子都是老天保佑啊。 后妃们面面相觑,可谁都不敢反抗皇上,只有陈皇后大着胆子道:“皇上可是觉着,这妆容不够得体?” 虞璁笑的温和,扯了个由头道:“这铅粉把人画的有几分鬼魅的阴森感,朕还是喜欢素颜的自然清新。” “爱妃们原本就天姿国色,没必要往脸上糊这些东西。” 这万事没有皇上的一句话重,一听他表态喜欢素颜,顺妃当即就接过帕子,开始里里外外的净脸。 古代妆容简单,也没有眼线睫毛膏之类的麻烦物事,不出一会儿,在场的所有后妃都焕然一新,露出质朴的本来面孔。 到底是精挑细选进来的美人儿,这卸了妆以后,肌肤一个个都透着淡淡的光泽,将从前的那层惨白除去,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这原主今年才满二十一,后妃们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一个个稚气未脱,还都是些懵懂的少女。 皇后虽然动作迟疑了些,还是照办不误,只是表情略有些失落。 “这不施粉黛,反而更漂亮了几分。”虞璁满意道:“回头叮嘱各个宫人婢女,宫中不得再用铅粉敷脸,一律从简自然为宜。” 若是有意护肤,大可以用米浆、牛奶、蜂蜜之类的东西,铅粉得回头想个法子,大范围的禁掉。 “皇上平日忙于政务,都没空瞧瞧孩子们。”顺妃柔婉道:“要不趁着这个机会,把皇子们抱过来?” 一岁前后的孩子,大概都会走路了吧。 按照陆炳之前的解释,这小孩儿们在幼年的时候,都是跟着母妃们生活长大。 一想到这儿,虞璁下意识地开始脑补各种宫斗经典镜头了。 后宫们的女人闲着没事干,还成天巴望着皇上来同她们作伴,在深宫中一个人寂寞的呆这么多年,想不憋坏都难。 眼下自己不可能再临幸谁,日后也不会有新的皇子诞生,可这十来个女人里但凡有一个作妖的,都有可能祸害到自己的四个孩子。 第4节 “不必抱过来。”虞璁抬手道:“诸位爱妃,随朕去各宫里散散步,晒晒太阳吧。” 现在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既没有寒风刺骨,阳光也挺暖和。 一众宫妃得了皇上的几句夸奖,都露出一派欢喜的神情,极其恭顺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如果能随便下令的话,他倒想把五禽戏都在宫里推广开来,让这帮姑娘们多运动运动才好。 林黛玉那样的大家闺秀,成天活动量少,又心情郁结,若是放在现代读书,跟着初中高中天天做一套雏鹰起飞广播体操,肯定吃嘛嘛儿香,睡的贼踏实。 虞璁正思索着,旁边的皇后轻咳了一声,慢悠悠道:“长春宫到了。” 丽妃忙不迭地唤了宫人过来,抱着还在啃手指的大皇子,再度行礼道:“见过皇上。” 小家伙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冒了个鼻涕泡出来。 虞璁同妃嫔们在正殿里小坐了片刻,看着这帮十几岁的姑娘们逗着小孩,总有种过家家的错觉。 早婚早育要不得啊。 他起身转了一刻,忽然开口道:“这宫内进出,都没有名簿的么?” “名簿?”丽妃好奇道:“皇上是指……” “这后宫之中,婢女太监大几千人,平日都是自由来去,全凭看门儿的决定能否进来?” 虞璁眉头一皱,远远地望着进来的方向,声音一沉道:“若是有人想谋害皇嗣,如何能找到下落?” 陈皇后听到这里,愕然道:“这一个长春宫里,单是丽妃所居的主殿,便有二十来人前后伺候着,还不算照应小皇子的奴才……” “人多口杂,更应谨慎小心。”虞璁认起真来,示意妃嫔们都聚集过来,在窗边指点方向。 “这小厨房有单独的进出口,殿外院子前后门也能进出。” “侧殿前后两个出口,主殿也有两个出口。” “如果有不轨之人想进来,简直易如反掌。”他皱了眉头,对着皇后道:“取纸笔来。” 一旁的小婢女忙不迭取了纸笺笔墨,递到了皇后手边。 这不管是衣物的换洗、乳母的食物摄入,还是宫中的器物消毒、人员的进出往来…… 盲区多的一抓一个准。 这巡逻的侍卫哪里能管得了这么多? “第一要做的,便是分区设牌。”虞璁回忆着现代公司集团的分层制度,严肃了口吻道:“这后宫主殿,每个宫人都应配着刻名令牌,各宫只保留正门和后门两处出入,并备簿子签名画押。” 他说的耐心而又缓慢,确认这一众姑娘们都能跟上思路。 “第二,便是要严格监控奶娘和嬷嬷们的出入,饮食摄取都交由指定的小厨房,不得随意接受任何饮食层面的馈赠。” 一定要限制各宫之间下层的交流和会见,避免贿赂和勾结的可能。 虞璁一道道的顺着公司规章改下去,一炷香的功夫说过就过。 群妃各自坐在绣墩上听他解释每一则条例的用意,眼睛各自泛起光来。 皇上可从来没这么耐心的同她们说过话,还处处是为她们考虑。 陈皇后虽然写的手酸,倒也享受被后妃们注视羡慕的状态,原封不动的把话一句句抄下去,还在旁边用小字批注。 现代化技术不一定能拿来就用,但管理模式总是没错的。 “这段时间,等宫则整理清晰之后,还望各位再誊抄一遍,装裱后挂在殿内,以训诫宫人。”虞璁见一群初高中生模样的少女围坐在这,突然有种给她们发书发笔墨的冲动。 不刷刷题,起码也要充实下生活和脑子,别只顾着悲春伤秋。 还没等他在后宫里逗留着享用午膳,黄公公又小跑着过来了。 “陛下,张璁张大人求见,说是要汇报京畿庄田清查的事情。” 虞璁眉毛一挑,心想自己还没认全这帮媳妇儿的脸,等回头再过来,怕是又得重新来一遍。 但在后宫里呆了一上午之后,他的脑子里越来越清醒,也越来越有干劲。 现代人最强大的利器,不是高端科技,而是制度化和规模化的思路。 对后宫里的进出管制、食物保管条例等多项事物能进行现代化管理,对朝廷乃至于国事,都可以用同样的思路来发展。 且不说这原主已经在上位的前五年里加强了君主专制,单凭自己这细水长流的耐心,若真的想要如此发展,完全是跟着规划走的事情。 虞璁脑子里一抽,自动开始脑补新闻联播里的种种口号。 ——我们需求的是什么? 科!学!发!展!观! 用最效率的方式,最开阔的格局来思考问题。 让大明国多快好省的发展扩张,重回曾经的巅峰,并创造新的辉煌! 他精神了许多,示意陈皇后和两位妃子把刚才谈的其他条令也都商讨着拟定好,回头送到乾清宫去,低头亲了下又在啃手的小皇子,与群妃告别,再度回了中宫。 白发染鬓的张璁正等候在侧殿,一见听见玉辇驶来的声音,忙不迭候在了乾清宫门口。 君臣寒暄了两句,一同行至议事论政的东暖阁。 作为皇帝,虞璁认不清文臣的脸,但记着历史里一个个响亮的名字。 在陆炳离开之际,他还探问过张居正的名字,可惜陆炳摇了摇头,表示从未听说过。 夏言和严嵩两个老狐狸此刻都在朝廷里,张璁是早他们一代的名臣,虽然也是投机上位,但一辈子尽忠职守,兢兢业业。 趁着回忆的功夫,虞璁又打量了一眼步履有些蹒跚的老人,颇有种书中人走出来了的不真实感。 赐座赐茶之后,他关切地开口问道:“张大人身体如何?平日里可有哪儿不舒服的?” “谢皇上关爱,”张璁恭敬道:“臣一切都好。” “这京畿庄田清查,进行的如何?”皇帝回忆着老太监之前的通报,再次开口道。 张璁沉吟了一刻,还是把许多实情都坦诚相告。 听着听着,皇帝就懵了。 合着这天下的粮田,接近一半都给王子皇孙们给占了。 “不仅如此,”张璁叹息道:“天下的流民,约计有六百余万人,所以才诸地叛乱频发,不得安宁啊。” “京城的皇庄,大概有多少顷?”虞璁艰难地开口问道。 “虽然接连清剿了五年,如今的皇庄仍有三万顷,过半是豪绅抢掠了赠奉给皇亲们的。” 虞璁差点一口茶喷出来,脑子里一串零愣是分不清楚单位。 三万顷是个什么概念?这个时代的北京才多大? 资本主义是吸血鬼就算了……这帝国主义简直比吸血鬼还姨妈巾啊。 第4章 朱元璋当年生了一堆儿子,儿子们又生了一堆儿子。 一层层分封下去,王孙勋戚靠着那么一丁点的血缘关系,占了天下接近一半的庄田。 由于这帮权贵们肆无忌惮,地方的豪强恶棍更是为所欲为,直接将百姓的私田指认为官田,将这些土地再进献给诸多王府,用来谋求私利。 直到正德九年,仅京畿内的皇庄就占地接近四万顷,全国流民约计六百余万人,占总人口的十分之一,这也导致了农民暴动在诸处频发,埋下了无穷的隐患。 皇帝大人用指节敲了敲椅背,心想这剧本是不是拿错了。 如果按照古装剧的那一套来,这穿越之后,怎么着也该谈谈恋爱,然后发挥下英武才智,最好建功立业,好衬托的咱现代人要多流弊有多流弊才对。 但是按照老张同志这么一解释,虞璁大概听懂了现在的状况。 首先国家有一半的土地,在这帮蛀虫般的远方亲戚手里。 其次还有六百多万流民,不务正业到处讨饭搞事情,可能随时都落草为寇,来一出水浒传给他看。 ……这当皇帝还真是不好当啊。 假如把这场穿越看成一场rpg,别人的第一个任务,大概是跟未来恋人来个偶遇,或者跟着新手引导简单熟悉下环境。 到了他手里,怎么就成了‘种田吧少年!’? 虞璁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又意识到自己没有眼镜了,只干咳一声道:“张大人,目前这件事情,大概有多少人在管呢?” “回禀陛下,如今还有四百万顷有余的良田被侵占。”张璁重重叹了口气,又强打起精神道:“目前由臣、夏言、樊继祖等人主持,各省镇守内臣也在遥相响应,虽多有波折,但每年清算的数量,也着实可喜。” 虞璁下意识的一拍椅靠,突然明白过来哪儿觉得不对。 现在这个国家,没有农业部! 他意识到老头儿被自己吓一跳,摆摆手示意张大人放松些,借着抿茶的动作,又开始琢磨事情。 三省六部虽然从唐代发展到了明代,但六部只能承载一个国家基本的发展需求,不足以完整的把某个项目给撑起来。 现在农田方面的事情,看起来好像就是算账分地这么简单,但在古代来说,行政强度不亚于现代的人口普查,又或者是土地改革什么的。 “此事由礼部和工部的几位大臣担责,实在不妥。”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张大人道:“朕以为,当召集这几位主事的大臣,商谈七部之事。” “七部?”张璁愣了下,皱眉道:“陛下,如今只有六部十二司,何来七部?” 很多细碎的思绪在脑中汇集,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是的,户礼工刑兵吏,唯独缺了一个经。 古代人商业意识浅薄,也没有大型项目投资的概念,但凡要修长城挖河道,就疯狂搜刮民生血脂,造成一帮老百姓哭着造反。 “要再立一个。”虞璁下意识的喃喃道:“就缺这一个。” 想要一口气把大明朝建设成新中国这样,肯定难上加难。 这个时候甚至没可能管什么素质教育、女权平权、卫生医疗,能让万千的流民有一口饭吃,都属于做了好事一桩。 他下意识的追溯现代的各种完善之处,心想这些好东西都得写进书里,哪怕这辈子自己没机会了,也要把宏图大业交给那帮小崽子们。 “新立一部?”张璁也跟着思索了很久,却没有开口质疑。 “主农商,新政既然已经实施了好几年,大可以把这些人员都整合进来,”虞璁调整着说话的角度,以免让他看出破绽出来:“朕以为,可立农、商、财、贸四司,兴民生大业,赐天下福祉。” “具体的细节,可交给你与夏言仔细商讨,几日后拟封折子递过来,可好?” 第5节 这些事情,他都不必做执行者,而是最高处的执棋者。 虞璁见张璁诚惶诚恐点头的样子,再次在内心里感谢了一通原主。 要不是这朱厚熜当年厉政揽权,一通打屁股揍到文臣们服服帖帖,现在他压根没啥发挥空间。 君主专丨制在某些时候,还是非常管用的。 皇上在这个时代,就是所有人的天。哪怕他执意要东征日本,都没哪多少人敢拼命拦他。 代张璁走后,后宫那边递了誊抄好的条例过来,不仅字体秀丽工整,就连条款的梳理,也非常合他的意思。 虞璁虽然认繁体字有些费劲,看着却还是噙着笑,用朱笔圈了两处不合适的,正欲落笔批注,意识到自己只会写现代的简笔字。 ——不会吧。 皇帝端着笔冥思苦想了半天,唤了黄公公进来,一一跟他讲了哪些要改的条例,吩咐他亲自把这宫规再呈回去。 看来,这回头得天天晚上练字才行啊。 虽然张大人走了,可虞璁摸着下巴一琢磨,还是哪儿不太对劲。 这新部成立,总得要拨不少人手过去。 张大人原本就是尚书,他和夏言一走,原有的位置由谁来补? 另外,从这老人话里话外,他依稀听了出来。 原主在政权稳定之后,就开始励精图治,大行改革。 但自己知道的事情,也太少了些。 “唤陆炳过来。” 陆炳进殿时,皇上正斜趴在桌子旁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个玉石扳指。 他凤眼微挑,薄唇轻抿,透出几分清冷的意味。 “陆大人来了?”虞璁眼睛一亮,示意他平身就坐。 “朕头痛乱了记性,有些事记得迷迷糊糊的。” “陆大人可否回忆下,这过去的七年里,都发生了什么?” 别人他不敢问,可这人毕竟是发小,性子又沉稳安静,断然不会错。 那个缄默而又稳重的男人抬起头来,默不作声的坐了下来。 乾清宫的内殿偏暗,在明烛锦灯之下,年轻的帝王眉目俊朗,在柔光下被渲染出一种难得的亲近之意。 入宫之后的七年里,陆炳恪守着臣子的本分,仿佛忘了从前在竹林里追跑嬉闹的情形。 可是在内心的深处,那个昂头喊阿彷哥哥的少年模样,依旧清晰可见。 陆炳定了定神,再度开口,语速不急不缓。 “第一年,陛下敕封亲身父母为太皇太后,命各边巡按御史三年一阅军马器械,振四省灾粮,立皇后陈氏。” “第二年,陛下振辽东饥荒,以灾荒免天下税粮之半,西域三国入贡,俺答进犯大同。” “第三年,四省地震,大祀天地。杨廷和为首的多位老臣致仕,重立兵部多职,退两州寇乱……” 虞璁静静地听着他回忆过去的历年大事,内心又开始掀起波澜。 他突然想起来了。 这一段,确实从前看史书的时候,读过只言片语。 嘉靖七年,正是‘嘉靖中兴’的中期。 此刻的嘉靖,不仅没有沉迷修仙还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 他施展抱负,体恤天下,正在大行改革,试图还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之后那些不堪入目的历史,都是在十年之后才开始的。 “第六年,命群臣陈民间利病,升兵部侍郎张璁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陆炳略有些不确定的斟酌了一下,再度开口道:“前南京兵部尚书王守仁总制三省军务,讨田中判蛮。” “等等——”虞璁下意识地示意他停下来,不可思议道:“王守仁?” 陆炳谨慎的点头,不再多言一句。 他没听错吧!王阳明先生简直是明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啊! 王守仁还活着!而且现在人估计就在南京! 虞璁的脑子越转越快,明显又想起些熟悉的名字出来。 是了,这是嘉靖,有王守仁、有徐文长、有戚继光、有张居正—— 无数的明星在此汇聚绽放,惊艳了整段历史! 还有谁来着?! 等等,好像还漏了一个人! 皇帝给自己倒了一盏热茶,趁着热气又喝了大半盏,眼眸里依旧明光熠熠。 “杨廷和是不是有个儿子,叫杨慎?”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第5章 这杨廷和是一代奇才,十二岁中举,十九岁中进士。 要不是他睿智博学,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力挽狂澜,这王朝早就砸在上任混账皇帝朱厚照的手里了。 后来新皇即位,担心这老臣势力深重,想法子将他赶回江西养老,到也没什么毛病。 政权交替之间,肯定要多方势力洗牌,嘉靖皇帝这几年里换的换劝退的劝退,也算把控制权又抢了回来。 杨廷和年纪大了,使唤不动了,可他还有个儿子。 这杨慎,就是写‘滚滚长江东逝水’的那一位啊! 论才学、论胆识,他都是一代豪杰,只可惜郁郁不得志了一声,只在西南造福百姓,没能回来报效朝廷! 陆炳眼瞅着皇上满眼的笑意,点头道:“回陛下,杨慎在当庭廷杖之后,已经放逐西南了。” 这明代才子里,王守仁算是划时代的一位,杨慎也是一位。 两人不仅通诗书晓文章,关键是都好学兵法,也都以少数民兵镇压过一方叛乱。 虞璁心里记了一笔,不假思索道:“传朕密诏,接这二位大人入朝,与朕共商建部之事!” 陆炳飞快地记了下来,当即退了下去。 有这两个大臣在,哪怕自己有时候举棋不定,心里也能踏实一些。 虽然现在做了皇帝,但他内心中,还始终保持着几分粉丝一样的心态。 到时候和这两位的会见,不亚于跟李白握手,陪杜甫喝酒诶。 黄锦眼瞅着皇上一个人独坐在那,小心翼翼的凑了过去,询问道:“陛下,现在已经是午时了,唤光禄寺传膳?” 虞璁怔了下,点了点头。 他确实有点饿。 今天原本就彻夜没睡,醒来以后巡查后宫,接见大臣,眼瞅着黄公公提了个醒,自己眼皮子都开始发沉。 下午多睡一会好了…… 光禄寺那边早已备好了御膳,十几样菜传到桌上来,当即便摆的满满当当的。 且不说这一道道摆的精巧的菜式,他连名字都说不上来,单瞧瞧这不知道是青花还是什么瓷的盘盘碗碗,都等同于一次首都博物馆的大型展出。 虞璁拿起来一个芙蓉水晶碗,在光线下端详着它剔透的质地。 这样一个粉粉的盛凉菜的小碗,都是漂亮的犹如玉刻的莲花一般。 当代的塑料和玻璃工艺虽然精湛,但某些细节的雕琢上,还是比不过这些纯手工打造的精品。 皇帝吃饭的规矩,他从前是听过的。 每样菜不能多吃,怕被人算计下毒。 不过虞璁现在也无心对着哪盘菜猛吃一通——午膳整的跟自助餐一样,一溜菜布在那,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一筷子拎起来都不知道夹哪块。 皇帝琢磨了一刻,挑了块豆腐尝了一口。 嚼着嚼着,他觉得哪儿不对劲。 “黄锦。”虞璁保持着夹菜的姿势,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 “回皇上,这是豆腐。” “这绝对不是豆腐。”他感觉哪儿都不对劲,又夹了一筷子。 哪怕处理的手段再复杂,肉类和豆制品还是有一丁丁区别的。 “这……就是豆腐啊。”黄公公在旁边陪着笑道:“跟从前几年的规制没有差别。” “不。”皇帝放下筷子,抿了口茶沉痛道:“我尝出来了。” “这特么明明是鸟脑!” 这形状虽然跟豆腐差不多,但是无论从口感还是味道来说,这玩意儿都是肉! 虞璁拿筷子一拨弄,突然古今结合的想清楚了点事儿。 他突然回想起来,这太祖也就是老朱同志,为了让后代们都能忆苦思甜,吩咐每顿菜里都得有个粗菜,就比方说一碟豆腐。 结果这种勤俭节约的思想蹿到如今几代,就顺理成章的变了味。 自己前面的几任皇帝,要么跟保姆滚到了一起乐不思蜀,要么醉心动物园发展事业及木工技艺研讨,就没几个正常人,生活作风也是怎么腐败怎么来。 祖宗的规矩要守,皇帝又个个都是祖宗,光禄寺就想出这些歪脑筋出来,变着法子讨好献媚。 他现在,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这光禄寺的一众人,搞不好已经开始把皇帝当智障耍了。 第6节 饭该吃还是得吃,他现在要是撂下筷子把那群混账提溜过来,晚饭又不知道要忙到几点。 “劳烦黄公公,再把陆炳叫过来。” 虞璁低头扒了两口饭,强端出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但似乎并不成功。 这熘虾仁酱鹅翅勉强能吃,肘子炖的老了点。 菜式的摆盘当然不输米其林的招牌菜,单拎出这描龙画风的金碟玉碗,还有那沉甸甸的金筷子,都吃的人简直洗刷灵魂。 但感觉调味也不咋地啊,就是食材贵了点而已。 可能是南北之间的口味差异吧,毕竟北方人居然吃咸豆腐脑,简直不能理解。 皇帝咂了一声,颇有些遗憾。 陆炳被叫了过来,缄默的行了个礼。 通政司的令牌已挂在了腰侧,看来效率还可以啊。 “朕要看财报。”虞璁放下筷子,接过帕子简单擦了下,又意识到自己说的太现代了一点:“你去一趟天财库,把近两季光禄寺结算的账簿拿来,朕要亲自看一遍。” 陆炳颔首退下,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捧了账簿过来,屏息凝神的站在墙边。 虞璁虽然心里记了这帮厨子们一笔,但是累了一上午胃口颇好,还是就着鱼肉下了两碗饭。 等他吃饱喝足,抬手示意陆炳把册子抱过来,自己随意择了一本,开始就着茶大致浏览整体的情况。 看着看着,皇帝的脸就黑了。 自己还是个现代人的时候,就听过宫廷里的荒诞故事不少。 那光绪皇帝被养在深宫里长大,愣是被欺骗鸡蛋七八两一个,自个儿都省着舍不得吃。 这群混账觉着皇帝都好骗呐,什么都敢往账簿上写?! “你告诉朕,谁管这光禄寺上下来着?”虞璁抬起头,寒气森森道:“两季用银十八万两?!” 这后宫加上他统共才几个人?光禄寺这是砸银子在养猪呢嘛! “如今科道官是任通任大人,”陆炳低头答道:“负责监管开支进出等逐项事宜。” “把任道官和光禄寺卿都叫过来。”虞璁接过茶盏,抿了口热乎的洪州白露茶,凉凉道:“朕要好好的慰问下工作。” 两个官员下朝还没多久,就被锦衣卫又带进了乾清宫里,被吩咐在殿外候着,半晌都没个消息。 任通与方朝面面相觑,又不敢小声嘀咕,个个都有些发冷汗。 皇帝吩咐垂两道纱帘下来,又央黄锦去寻了个刚入宫不久的小太监,让他站在纱帘一旁,只能看得见自己。 “宣任通、方朝进殿——” 两个要员小心翼翼的进了殿,却看不清纱帘外还站着谁,只得对着皇帝纳头便拜,神情恭敬的跟见了祖宗似的。 虞璁掂了掂手里的账簿,慢条斯理道:“知道朕拿着什么吗?” 方朝大着胆子抬头一看,战战兢兢道:“是……是账簿。” “朕问你。”虞璁抬了眸子,看着他道:“这光禄寺上下,一共有多少当差的?” 这光禄寺卿,就是最顶端的那个官儿,不可能不清楚这一切破事。 “回皇上……一共两千八百人。”方朝又飞快地低下头,心想怎么就开始折腾自己了。 虞璁并没有吭声,而是瞥了眼旁边站着的陆炳。 “这账簿上支的俸禄,是三千六百人。”陆炳平板地报道。 “是!是!三千六百人!微臣记错了!” 这一个光禄寺,管着朝廷的祭享廷宴,负责一切跟膳食相关的事情,怎么就整出三千多人来养活了?! 虞璁压着脾气,没有追问下去,又凉凉道:“一枚鸡蛋,要多少钱?” 完了,皇上怕是听哪个小人告了状,这是要治他啊。 方朝不管旁边的任通脸色煞白,强撑着道:“回皇上,三两银子一枚。” “来,你告诉朕。”虞璁瞥了眼那略有些惶恐的小太监,挑眉道:“多少钱?” 小太监心知皇上有意照拂自己,脆生生道:“三文!” 皇上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的叩着龙椅的椅背,敲得所有人都心惊胆战。 “看来方卿的记性不行。”虞璁低笑了一声,又开口问道:“那一只鸡,又多少钱?” 哪怕这方朝有意压价,账簿上的记载可也清清楚楚。 方朝哪里还敢再说下去,哪怕他现在没脸看皇上,额头也能被吓得布满汗珠。 “怎么,又不记得了?”虞璁指节一敲,旁边的陆炳便平直报道:“按天财库账簿记载,一只鸡二十两银子。” “多少钱?”皇上又挑眉问道。 小太监大着胆子报了出来:“黄鸡二十文!乌骨鸡三十文!” “方卿,怎么不继续编啦?”虞璁拿着账簿,身体略往前倾,冷笑道:“接着编呐!” 他手中的簿子直接甩在了这肥头大耳的官员脸上,扇的闷声一响! “两季能索取十八万两银子!” “科道这边的御史一点消息都没有!” “就这么糊弄朕!!!” 陆炳在旁边屏着呼吸,偷偷抬眸瞥了眼皇上瞪眼睛发脾气的模样,没来由的想到家里猫儿炸毛的样子。 没等那两个官儿再痛哭流涕的求饶,虞璁直接挥手道:“给朕叉出去!先打屁股各五十大板,扔牢里去!” 他想起了什么,又瞥向陆炳,压了声音道:“不得向外声张,先给朕压着。” 等朕睡醒了,再来一个个收拾你们这帮孙子。 第6章 虞璁这么一睡,便昏昏沉沉的直接睡了两个时辰。 他原本就觉着,这一切都跟做梦似的,真做起梦来,又开始追溯现代的种种光景。 醒来之时,天已微暗,殿内寂静无声,只有窗外还鸣着两三声鸟鸣。 他缓缓地支起上半身来,想打开台灯,却扑了个空。 ……没有穿回去啊。 皇帝接了宫女递上的热茶,瞥了眼这甜白釉的瓷杯,总觉得自己像住进了博物馆里。 他伸了个懒腰,吩咐把宫灯再调亮一些,唤了陆炳进来。 “陛下。”陆炳依旧低头俯身,动作利落如暗卫。 “那两位大人,还关在牢里呢?”虞璁挑眉道:“现在光禄寺,一共有三千多人?” “这宫廷职位,不都是世袭下来的么,朕怎么记着,从前没有这么多?” 他觉察出来哪儿不对劲。 单单一个负责皇室吃喝的机构,能招进这么多人,又不是内务府收婢子。 陆炳沉吟片刻,缓缓道:“陛下,光禄寺与其他机构不同——不拘出身,散官给授。” 正是因为这个机构,既要掌管四方贡品、牲畜酒醴,又要承办典礼宴席、宫廷膳馐,所以人手方面管得颇松,每年都混进来不少寻个差事的平民百姓。 虞璁任由宫女为自己穿戴好了长袍玉带,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这三千多人,如果精简下来,估计四五百人总归是够的。 但是剩下的两千多人,不能斥之为流民。 这天下的流民太多,简直跟八十年代的大范围下岗再就业一样…… “这三千人中,肯定有识字的,对不对?”虞璁扬眉道:“传朕旨意,清点光禄寺各司所有官仆,整理详情成册。” “详情?”陆炳讶异道。 “对,”虞璁笑了起来:“会农桑之术,懂庖丁之艺,会什么就记什么,凡是务农经验深厚者,一律整理出来,移送簿子给张璁大人,让他挑些能人,之后定有他用。” “陛下的意思是,这三千人中,先摘一部分出来?” “一点点来,总会给他们找到新职的。” “对了——黄锦!”他侧身长唤道。 “老奴在!” “从今以后,朕的起居膳食,交由司礼监处置,不再由光禄寺承办。” 皇帝摸了摸下巴,心想给自己开个私灶,也算是小小的爽一下。 光禄寺做饭到底好不好吃,他不知道,但是太监们做饭好不好吃,那可是历史闻名的。 在嘉靖万历之期,司礼监接下了御膳的活计,开始单独给皇帝备膳。 要知道,这帮太监们被俸禄和金银打点的脑满肠肥,在自家小厨房里都可是养了私厨的。 宫里的活计大多是跑腿应承,没有庖丁炊火之类的麻烦事情,往后这事儿归了司礼监,也肯定是太监们再寻厨子们来精心烹制。 黄锦忙不迭的应了,又退了下去。 陆炳屏息凝神的候在一边,等着他随时差遣。 虞璁望了眼日薄西山的天色,又开始琢磨些事情。 这从古至今的改革者,大致都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为什么呢? 张居正王安石之流,大概是动了某些利益集团的蛋糕,被下狠手报复了回去。 他啧了一声,开始庆幸自己是个皇帝。 如果这种改革,励在为每个百姓谋福祉,提高平均生产力,让每个人都提高收入和生活水平,阻力就小得多。 第7节 也正是如此,过去几年的庄田清理还算顺畅,毕竟王亲少而百姓多,就连文武百官也拍手称好。 那些便宜亲戚们被夺权的夺权,手头的兵力也被控制的死死的,自然敢怒不敢言。 但是接下来的每一次改革,恐怕都会如同在缅甸边境行走一般。 搞不好哪天就要踩雷碰壁,回头吃一鼻子灰。 虞璁想到这里,不由得哑然失笑。 这一切,对于自己而言,都如同幻梦一场。 之所以穿越过来以后,没有混吃等死,没有得过且过,想些法子变革施政,也只是希望,未来的中国,可以更好一点。 鸦片战争,不平等条约,还有八国联军什么的……都吃粑粑去吧。 “对了,那些宫规细则,各宫可都各抄了一份?” 他想起了什么,又抬眉看向陆炳。 宫中的妇孺向来闲着没事情做,如今得了皇令,也算生活里多了些新东西打发时间。 “听旁的太监说,各宫各殿都已装裱张贴了。”陆炳回道:“有的娘娘还亲自给掌事嬷嬷和宫女再三讲解,生怕哪里不够周到。” 虞璁勾唇一笑,心里放松了一刻。 回头还得多去看看那帮小孩子们,得仔细照顾着陪他们长大。 要说最能够给新生儿提供免疫力的东西,那肯定是母亲的初乳。 可惜眼下这帮妇人没读过书,孩子也净扔给那帮不知道体质如何的奶娘。 这古代买不着叶酸跟维生素d的药剂,也只能吩咐往后备御膳的时候,多给皇嗣奶娘们准备些菠菜蛋黄还有牛乳。 他真想把她们都拎到太阳底下,央个太监在旁边催她们多走两步,起码晒上半个时辰再放回去。 虞璁越想越觉得扼腕,指节在桌上敲来敲去。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皱眉看向陆炳。 “这宫外的女人,裹脚么?” 陆炳没想到皇上会突然问这么一茬,颇有些支支吾吾。 这女人的脚,他哪里见过…… 按理说,他应十五六岁便娶妻生子,但家中至亲这几年接连西去,他还要守孝一年才可以。 虞璁眉毛一挑,明显懒得再等:“嗯?” “听说,有些富贵人家,是裹的。”陆炳慢吞吞道,他的声音带着些许磨砂般的质感,倒听得人心里舒服:“京中近几年才时兴这个,还不算特别多。” 果然还是有啊……还好不算很多。 虞璁愣了一刻,心想得,明儿上朝得搞事情了。 他一想到这殿内殿外甚至广场上跪的乌泱泱一群人,就有点虚。 但是虚归虚,不能怂。 他要是怂,这乱七八糟的风尚就会慢慢滚起来,祸害更多还未出阁的幼女。 缠足这件事情,必须肃清才行。 还好自己年轻了许多,又回到二十出头的年纪。虞璁垂眸一笑,心里稳住不少。 事情一样样做,理想一点点落实,总是有盼头的。 陆炳正屏息等着他吩咐,突然瞥见这皇帝又笑了起来。 如今的他虽然着了龙袍冠冕,仪态威严不凡,可笑起来依旧像当初那个昂着脸喊哥哥的少年一般,露出两颗小虎牙出来。 虞璁也明显反应过来了这一点,抿着唇强装正经的清咳了一声。 陆炳识趣的低头,继续当一个安静的木桩。 原主虽然说是藩王出身,是接盘当的皇帝,但自打进宫之后,就兢兢业业,想着法子跟太祖看齐。 当年朱元璋天天凌晨四点多起床上朝,这十五岁的小皇帝也跟着效仿,跟工作狂似的提前上班时间。 他四点起,那大臣们就得三点起。这入朝要从左右掖门那儿排着队进去,在金水桥南再清点一遍尊卑品级,听着鸣鞭声再缓缓往里头走,速度之慢不亚于春运安检排队。 这一晃五年过去,嘉靖六年的时候,终于有人熬不住了。 『是固励精图治之心,第圣躬得无过劳乎?』 一帮文臣们本来就身子骨弱,折腾久了也叫苦不迭,只能想着法子跟皇帝求饶。 你们这届不行啊。 皇帝心里虽然嫌弃,还是大发慈悲的准了,往后他多睡半个时辰,上班时间以日出时间为准,逢大风大雪天气还放个假,免得把广场上的几百个臣子都冻病了。 如今的虞璁虽然业务不熟,但身边的黄锦是个得力的老太监,什么事都能帮衬一二。 到了起床的时候,一方热帕子就递进帷帐里,擦两下脸便眉清目爽,只让人觉得周身都暖烘烘的。 虽说是日出而朝,但起床的时候还是夜色微冥。 虞璁在簇拥中坐轿子去了奉天门,在金台上缓缓就坐。 这里视野开阔,不仅能看见微微升起的太阳,还能将御道上的两溜官员尽收眼底。 金台旁侧布置着军乐团般的钟乐司宫人,不远处还陈列着明铁甲胄以示皇威。 皇帝左右瞥了眼身侧的五六个团扇、伞盖力士,又打量了眼御道左右持刀布列的校尉们,颇有种自己在演舞台剧的荒诞感。 真想打哈欠啊。 明明三四天前还在熬夜写文稿算数据,今儿倒是跑到宫里来安心当皇帝了。 “入——班——”鸿胪寺司仪高声唱道。 下一秒,文武诸官顺着御道缓缓前行,文官北而西上,武官北而东上,一众人重新排班如方阵,伴随着鸿胪寺官员的再次喝令,一齐行一拜三叩头礼。 整齐的跟做广播体操似的。 鸿胪寺官在确认诸官起立之后,按照前日排好的次序,开始依次点名奏事者,各衙门的人一个个从队伍里轻咳一声走出来,大声诵读这奏折里的内容。 碰着些普通话不太好的官员,鸿胪寺的人还得代读。 虞璁撑着睡意听了全程,中途一度打了个盹但无人发觉。 就是发觉了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这古文总是说话含蓄隐晦,哪怕当年太祖发脾气改革了文体,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直到这太阳都蹿老高了,汇报工作的人才终于到头。 虞璁抿了口热乎的峨眉白芽,看着最后一个诵读奏章的大臣,随口问道:“文章写的不错,叫什么名字?” 他隐约记得,这是个国子监祭酒来着? 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大概二十七八岁左右,不仅眉目俊朗,声音清润,写的折子也表事清楚,让人听得很省心。 “回禀陛下,臣名徐阶。”年轻人恭敬的开口道。 皇上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被呛得猛咳了两声。 “徐——徐阶?!” 第7章 年轻的国子监祭酒尚未明白皇上为何惊愕,但本能告诉他,这个时候什么都别多问,屏息凝神观察事态便可。 倒是旁边的太监和侍从见了皇上的反应,不由得纷纷多看了徐阶一眼,以为他是个厉害角色。 其实震慑到虞璁的,倒不是徐阶本人,而是他的这个年纪。 未来的徐阶,将目睹夏言与严嵩的斗法,再隐忍数十年,将那个大奸臣一举拿下。 明朝第一首辅张居正,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如果没有徐阶和严党的一番抗衡和撕逼,张居正不会那么快地通晓政治险恶,从懵懂书生迅速成长,学会更多驾驭人心的技巧。 但是……既然徐阶这个时候,都还年轻而又籍籍无名,那张居正果然还在襁褓之中,恐怕连爸爸都不会喊吧。 虞璁叹了口气,吩咐他先下去,心里又记了一笔。 这么说来,现在这情况,就跟唐僧还呆在长安城里,连孙猴子都没见到。 他之前问了陆炳,得知京中并无严嵩一人,心里动的杀意都没处安置,只得悻悻作罢。 在下朝之后,三千余闲杂人等的簿子被递了上来。 按照虞璁的要求,其中能言善辩、会读书写字的被分作一拨。 通晓农桑之术,会养殖牲畜的,又分作一拨。 会奇淫技巧的,搁在备用的一册里。 好在这三千人里,确实有善于整理分册的人手,不仅效率还算快,连字迹也相当工整,令人满意。 虞璁吩咐了宫女一声,往后每日都寻不同的茶叶过来,一面看着簿子上的名字和介绍,一面唤黄锦把张璁和夏言唤过来。 没过多时,两位大臣匆忙赶来,神色各异。 “成立经部的事情,两位大臣商议的如何了?”他抬眉瞥了他们一眼,慢悠悠道。 张璁沉吟片刻,再度行礼道:“臣觉得,此事需从长计议。” “为什么?” “于礼制而言,并不妥当。”夏言接话道:“这千百年来……” “千百年又如何?”虞璁反问道:“张大人也看见了,如今冗官冗职数不胜数,倒不如进一步优化官僚体制,加强行政效率。” 他在上朝的时候就想过,这农业改革如果单交给工部的屯田司的那号子人,只会事倍功半。 可惜了,这帮老臣是圣贤书读坏了脑子,什么事儿都畏畏缩缩。 “臣明白皇上的意思,可是这文武群官……”张璁畏惧道:“恐怕难以服众啊。” 虞璁用指节敲了两下椅背,突然想起来这两人未必能让其他人闭嘴,挥袖道:“开会吧。” 相较于西方的圆桌会议,上议院下议院会议制,其实在中国古代的政制里,也有‘集议’、‘廷议’制度。 第8节 但这些会议兴于西汉,流于明朝,到了最近几代,几乎就是官员之间的一个形式,并没有多少实际的用途。 集议制往往是宰相召集群臣开会,再把决策报给皇上。 ——如果是早朝开会,恐怕没等大臣们争出个结果来,外面的一众小臣就得冻死在广场上了。 皇上左右一琢磨,吩咐黄公公去寻个大些的屋子,再将一溜长桌拼起来,把龙椅搬到首处,再放个惊堂木。 他有预感,等会要是一吵起来,指不定得多乱。 六部尚书、内阁学士都聚集场中,待虞璁挥袖示意平身之后,再各自使着眼色,略有些慌乱的一一坐下。 虞璁坐在龙椅上,看着这不设名牌的长桌旁,他们是如何选定位置的。 这位置的分布和每人的神情,都代表了不少的东西。 陆炳被唤到了他的身侧佩刀而立,神情肃穆。 在一众中年人的谦让中,一个老者神情淡然,待拱手一礼之后,便施施然坐上了皇帝右手边的第一个位置。 这是……首辅兼兵部尚书,杨一清。 虞璁瞥了他一眼,心想果然长了副老狐狸的模样。 这老头儿比张璁还年长许多,看起来一派斯文,不言不语,可在历史上,他熬过了三个皇朝,亲手布下了刺杀当时大宦官刘瑾的局,挽救明王朝于危难之中。 老头儿虽然皱纹都沟壑纵横了,但仍然精神矍铄,眼睛里透着一股精气。 虞璁抿了口茶,眼瞅着一堆人终于坐下,清了清嗓子道:“从今往后,朕将不定期的举行集议,一来探听民间动向、朝政实施情况,二来发布政令,与诸君同商共议。” 杨一清眼睛一眯,露出了几分赞许的神情。 “这会议往后,由朕来主持,凡是要发言者,必须举手示意,在得到朕的同意之后,再起立发言。”虞璁说到这儿,总觉得自己跟高中生班长一样,说话一板一眼的,仍严肃了神情道:“会议期间,不得相互推诿攻击,也不得谈无关之事——违者杖责二十。” 既然是君主专制,就不用太民主。 他是这帝国的皇帝,也是未来整改的执鞭人,他们只需跟紧步伐便是。 十来位大臣面面相觑,齐齐应了一声。 “很好。”虞璁淡笑道:“张卿,先由你来解释一下,这新立七部之事。” 张璁愣了下,忙不迭起身作揖,说话虽然略有些间断,但还是把从前他嘱咐自己的那些,都一一讲了清楚。 这一说不要紧,其他的一帮老臣神色一个个跟走马灯似的变起来,还没等张璁讲完,有的人就明显想拍桌子跟他理论一番了。 虞璁含着笑看他们憋着想说话的模样,等张璁句子一顿,七八只手就纷纷举了起来。 “张卿,坐。”虞璁放下了冰裂纹杯盏,慢条斯理道:“在诸位爱卿发表言论之前,朕有话要讲。” “从今往后,治国方针改为‘实业兴邦’。” 他缓缓站了起来,年轻的身姿却绽露着令人敬畏的气魄,语气沉稳而又强硬。 “朕知道,这过往的历朝历代里,都兴礼制,重儒学。” “礼儒不可荒废,但实务亦不可荒废。”虞璁加重了语气,目光看着众人,没有任何的畏惧:“一味追求诗书礼仪,无法抵御鞑靼外寇,无法克制洪涝山火,也无从为百姓们谋福祉,振兴天下。” 此话一出,连方才还沉稳淡定的杨一清也变了脸色,群臣都憋着想嘀嘀咕咕的心思,奈何帝王的气压和打板子的威胁在那,没人敢出头被揍屁股。 “桌上已为各位备好了纸笔,这次会议的内容,请各位详实的记下来,回头写一份感想报告,往上抄送一份,再往下诵读一次。”虞璁双手按在鸡血木长桌上,不紧不慢道:“实业兴邦,第一要旨就在于振兴农业,这也是今天会议的主要议题,成立经部,新设农、商、财、贸四司,着重发展相关产业。” “关于实业兴邦,诸位有什么想问的” 其实作为一个冒牌皇帝,他现在大部分人的脸都不认识。 除了张璁和明显是杨一清的杨一清,其他的学士和尚书,在他过去读过的历史里,也全无印象。 作为一个来自现代的普通人,其实虞璁也并不懂火药手枪的制备,或者化肥沼气的化学公式,但他拥有的,是更开阔和先进的格局,以及当初被政治书支配的恐怖记忆…… 别说是科学发展观了,托应试教育的福,他不仅会被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连八荣八耻都记得。 眼下虽然不能上来就搞个人民代表大会,或者建立啥民主制度保障人权,但有一点不会错。 农业,是当今大明国的基础。 为什么中国在明清时期,都一味的重农抑商? 因为政府的主要财政收入,都来源于农业的赋税。 农业生产力不上来,商人便无货可居,也无从交换。 想要力挽狂澜,想要让这个国家崛起,就必须重视这几亿人的耕种大业。 “臣以为,此乃实属颠覆祖宗之训,不可取也!”其中一位学士在得了他的肯定之后,一脸痛心疾首的沉声道:“诗书礼法乃国之根基,不可动摇!” 所以写诗能让百姓们多吃口粮食,还是能多有一份工作,能让两三个流民找到生存的出路? 虞璁盯着那个满嘴之乎者也的学士,沉默了一刻,开口道:“你想说的,到底是此举前所未有,固不可为之,还是畏惧诗书从此失了地位?” 那个山羊胡子大学士愣了半天,左右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同僚,不确定的开口道:“祖制——祖制!” “祖制?”虞璁挑眉道:“那朕问你,从郡县制改换至如今的行省制,算不算坏了祖宗规矩?算不算有辱先帝?” “商纣时三公九卿,如今三省六部,是否是乱了礼法纲纪,目中无人?” 这话一出,刚才还跃跃欲试的想起身争辩的臣子,一时间也被噎住了。 既然你们都想讲道理,那咱们就来盘逻辑。 虞璁脑子清楚,也知道他们不是顽固不化,是被旧有的思维给限制了思考方式。 他颇为耐心的示意那位大臣先坐下,从容道:“变革,并非是贬义词。” “好的变革,需要长远的规划,与高瞻远瞩的目光。”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一下,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 也许真的应该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给大明国来一个五年计划。 第8章 皇帝大人在大致解释了一番以后,敲了敲桌子,示意开始一炷香的自由讨论时间。 陆炳自觉地在他的手侧摆了个香炉,虞璁则抿着茶,开始打量这惊堂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但太监们还真就讨了一块过来。 但现在看来,哪怕自己轻咳一声,这帮大臣们都会自觉闭嘴,果真皇权威压惊人。 他看着那些官员们从一开始的拘谨小心,到后来的唾沫横飞,开始互相争执,笑容渐渐加深,还示意陆炳再续一根香。 这十几个人中,自然有振词为自己辩护的,也有梗着脖子不低头的,但他们争辩的越久,自己所种下的思想就蔓延的越深。 更有趣的是,似乎有人学了他的法子,开始用逻辑来思考问题。 ——本来这世间的很多无稽之谈,便是无可推敲的。 现代有的人振振有词,觉得以形补形,吃什么补什么。但是真让他们尝一口科学家的脑浆,他们也未必能下得去口。 那些想用虎鞭壮阳的男人,怎么不去啃两口泰迪的肾呢? 虞璁漫无目的的思索了良久,眼瞅着两炷香都烧完了,才轻咳一声。 几乎在这一瞬间,刚才还唾沫横飞拍桌子瞪眼睛的一流大臣,齐齐的收了架势,一齐低眉顺眼的都坐了下来。 杨一清明显也争得乐不可支,连脸色都红润了几分。 “实业兴邦,并非贬低这儒生的位置,而是让工农也有一席之地,能更好的报效国家。”虞璁平稳道:“诸位也看见了,如今勋戚侵占农田,也是张卿、夏卿等人在致力清算,但此事应被进一步的重视,所以朕有意新立经部,再设四司,细化管理,诸位以为如何?” 这一次,不赞成的神情少了许多。 杨一清在看见皇上点头之后,斟酌道:“可是这朝中……并无更多可用之才,正如皇上前言所说,大部分官员只懂务国经书,不清楚这经部的运行法子,又该如何呢?” 虞璁微微一笑,慢悠悠道:“所以,朕请了王守仁同杨慎一起返京。” “另外,在座的各位年事已高,朕有意让太医院下次过来一一诊脉,为大人们多开些对应的养生方子。” 按照这陆炳询问来的消息,这王守仁也年纪大了,之前还被桂萼刁难着不得休息,若还不回京好生养着,恐怕撑不了几年了。 这古代的福利待遇还是差了些,搞得朝廷里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他看向这一圈的中年人和老年人,心里对应着刚才听来的名字,也算依稀有了印象。 桂萼和张璁,就是未来执意赶走杨一清,造成这首辅气急病逝的人。 这些臣子里,有的贪,有的不贪,但却也大多执意效忠国家,算的上尽忠职守。 有些东西,可以慢慢清算,不用急。 听闻被贬的杨慎即将返京,在座的几个尚书脸上都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当年陛下被杨大人气的怒极,直接让他当庭被杖责至屁股开花,如今竟然松了口,又遣他回来。 ……杨大人这也算是要枯木逢春了啊。 “既然都听懂了朕的意思,回头你们再举行中层的会议,定好相关的礼度和人选,朕便不必多言了。”虞璁慢悠悠道:“立经部之事,决策权交由杨首辅,望半个月内尽快办妥。” 张璁的眼中划过一丝不甘的神色,又极快的消逝了。 “那么。”虞璁咳了一声,换了个舒服些的坐姿,不紧不慢道:“有关光禄寺冗职冗官一事,诸位了解了多少?” 皇上的话题转的太快,以至于很多人还一头雾水。 陆炳和刑部的人也算给力,把两个大臣捞进了牢里,悄无声息的一点风声都没有。 虞璁意识到还真没几个人清楚,便招手示意陆炳通报,自己唤了宫女进来,要了份点心的拼盘和果盘,又示意太监们给他们续茶。 得亏不是在现代,不然这儿就一股子烟味,能熏得人眼睛疼了。 待陆炳通报完,大臣们又开始互相使眼色,心知这光禄寺的头头估计已经进大牢里了。 “朕命人清点了下,这光禄寺若保留原有职位,需留至少四百人,从事各类杂物。”虞璁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余下的两千八百余人,朕不打算赶走他们。” 杨一清愣了下,皱着眉举起了手。 “首辅,稍等片刻,等朕说完。”虞璁抬起头来,慢慢道:“这两千八百人中,有三百余人,能识字书写。” “朕打算,让这三百余人,去教剩下的一千二百人,待两个月后,学成者,再去教剩余的所有人,直到所有人都学会了为止。” “不必精通诗书,能抄写念读即可。凡达成者,俸禄追加一等,赏银五两。”虞璁估算着大概的完成度,又补充了一句:“其中不欲学字的,可以自行领了牌子,去皇庄里务农为奴。” 五两银子,都可以养活他们一家子好几个月了。 第9节 反正国家养这帮人这么多年了,也不缺这四个月的俸禄,回头等改革的成效出了,回报绝对值得。 几个尚书都露出惊愕的眼神,明显无法预估这皇帝是想玩哪一出。 “待四个月后,朕准备修书立典。”虞璁冷静道:“诸位都知道,永乐大典倾上下之力,历时六年。” “然而朕,只想修撰《医典》、《工典》、《农典》。” “此事暂不详议,望桂大人择一良选,主持光禄寺二千余人的习字大业。” 第一天开会,只大概交代下自己想干什么,多的事情一层层的交给下面,定期勘察调控就好。 皇帝打了个哈欠,略有些疲倦的听大臣们感慨了许久,趁着茶水又用了半盘点心,才示意散会。 接下来的日子里,朝廷里庸碌的一众文官好像突然被打了兴奋剂似的,开始争相讨论这些全新的概念。 其实虞璁翻来覆去的讲,也只相当克制的谈了两点。 一是实业兴邦,二是新设经部。 但出人意料的是,这意外的对了许多年轻士子的胃口,一时间歌功颂德的奏折如雪花般疯狂递过来,连内阁里处理折子的几个大臣都累的没时间喝茶。 按照皇上之前的批示,这几位大臣回家之后,各自写了份感想报告,大多都深入浅出的跟着皇上思路走了一遍,也有人着意唱反调,被毫不留情的退了折子。 六部在得到肯定之后,再度将报告下达,组织各司研究新的治国思想。 虞璁在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开始思考自己得亏不是在电波时代,不然还要组织新闻联播了。 他渐渐习惯了每日上下朝的日子,又吩咐了陆炳带自己去光禄寺走一趟,看看桂萼把那些人安置到了哪里,他们现在又学的怎么样。 这一去不要紧,倒还真把吏部尚书桂萼给吓着了。 大明朝除了朱元璋朱棣之外,还真没几个像他这样工作狂似的皇帝。 绝大多数皇帝,都过着死宅般的一生。 一辈子下几次江南,都算是兴师动众,搞不好还会搞得百姓们苦不堪言。 可虞璁谈不上工作狂,他只是单纯的……憋的慌。 这后宫就那么大,御花园去两次也就意兴阑珊了。 从前自己在北京上班的时候,逢年过节亲戚朋友们过来玩,他都得陪着去爬长城逛故宫,虽然如今心态不一样,可大致转两圈以后,也还是会闲得慌。 改革不能急,什么事儿都得做完一样再来一样。 但是他把事情一一交代给了六部各位,自己反而闲着了。 六部视察了一遍,光禄寺视察了两遍,连太监们干活儿做饭的地方都转了一通。 虞璁颇有兴致的指点了下卫生安全条例,吩咐黄锦给司礼监按照后宫的规矩也定个相关律令贴墙上,扭头就打算再去一趟鸿胪寺。 他走了一半,突然想到从前自己上班时领导视察的时候,到处扫洒所有人如临大敌的样子,脚步跟着一顿。 “算了,不去了。” 让他们安生上班工作吧,免得被自己打扰了工作,还要加班,不能按时回家陪老婆孩子。 皇帝抬手摸了摸石柱上的狮子头,略有些委屈的哼了一声,忽然扭头看向了陆炳。 陆炳一瞅他那眼睛亮亮的样子,就有点想下意识的退一步。 从前他们还是小孩的时候,但凡这小王爷生了调皮捣蛋的心思,眼睛就这样闪闪发亮。 当然,事后免不了自己出面背锅,被家里人拎着耳朵训一顿。 “这宫外的人,恐怕都不知道,皇上长什么样,对不对?”虞璁开口问道。 陆炳很想不回答,偏偏他如今成了皇上,只硬着头皮道:“是的,陛下。” “那,咱们微服私访吧。”虞璁笑眯眯道。 第9章 “微服私访?” 陆炳怔了下,本能的想回避掉这么头疼的问题。 皇帝在做王爷的时候,也是住在王府或者庄子里,平日只偶尔出去一趟,江陵一带富庶又风光别致,临江远眺自然也是极好的。 然而……这里是京城啊。 不仅有沙尘暴,城中到处都污臭不堪,一旦下了雨,连宫马都不愿意走过那条道。 “陛下……想去哪里?”他艰难道:“宫外处处危险,不如……” “嗯,我知道的。”虞璁淡定道:“你去给我寻身公子哥的衣裳,咱们等会出门,晚饭就寻个酒楼好了。” 陆炳习惯了被他使唤,虽然心里总掂量着不太对劲,还是应了一声退下了。 不过陆大人到底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守门的小厮一瞅见他的飞鱼服,都忙不迭的赔了个笑容,连声道陆大人关照了。 虞璁坐在马车里,随手扶着柱子,听着车轮哐啷啷的响声,有种非常奇异的感觉。 在他的幻想里,怎么着两人也应该收拾的英俊飒爽,再各骑一匹骏马,从哪个密道里溜出去。 不过一看紫禁城的门禁还算严,出入通道卡的还挺死的,他也就放松了。 陆炳自然提心吊胆,想着自己可是把皇上给带出宫了,万一皇上等会出了点什么闪失,这诛九族都恐怕不够啊。 他既是他多年的挚友,又是他交好的兄弟,还真的就敢硬着头皮把皇上往外带。 等马车颠颠晃晃的走了老远,虞璁才悄悄掀了帘子,开始观察外面的样子。 ——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走惯了柏油马路道,也习惯了到处灯红酒绿,霓虹灯和喇叭一刻不得消停。 可现在的北京,不仅静悄悄的,还灰扑扑的。 陆炳等马车走的略远些了,才吩咐车夫继续行驶,自己才进了车厢里,小声问道:“陛下,咱们现在去哪儿?” 虞璁回过神来,意识到这如今的北京,也就现代的二环不到那么点地方,连和平里皇城根小学那都得算郊区了。 他寻思了一下,郑重道:“你带着朕,咱们先出崇文门,再往东随便转转。” 陆炳应了一声,又出了车厢,去外面盯着四周的情况去了。 虞璁看着看着,就感觉这差距也太大了点。 还有,怎么感觉……哪儿有点臭? 他原本脑补的,是民国电视剧的那种,处处都是平房矮屋,没想到不仅如此,到处都破破烂烂的。 好像所有的颜色都被紫禁城抹了去,外头稍微好一点的人家,勉强会涂刷个墙壁什么的。但如果是一般老百姓住的地方,还真跟乡下没什么区别。 什么东西,好臭啊…… 皇帝吸了吸鼻子,强忍着不悦,继续到处瞅着。 西边儿住的达官贵人较多,方便着上朝觐见,东边和南边一代,都是往来的商人,以及北京城的原住民。 陆炳握着绣春刀,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好在其他百姓也大部分不认识他,只当做是哪个少爷出门,顶多多看眼这还算华贵的马车。 “陆炳,进来。” 虞璁唤了一声,索性把帘子掀开,方便自己四处张望。 还没等他多看一会儿,这四处的臭味越来越明显,这明明还在驰道上走着,可臭的已经让他忍不住捂口鼻了。 “这附近怎么了,怎么会这么臭?!” “不是这附近……陛下,”陆炳耐心的解释道:“西城东城,皆是如此。” 虞璁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他们就直接把粪水混着泔水都倒在路边街口?!这整个京城都是如此?” 还没等他自己说完,皇帝自己都想敲下自己的脑壳儿。 真以为这是古装剧呢,到处都跟商业街似的欢乐喧嚣,还张红挂绿的? 人家那是古装戏一条街!人家有场务跟清洁工的! 这大天朝连城管和环卫工人都没有,哪儿哪儿都乱糟糟的,估计还真没扬州一带的整洁漂亮! 陆炳大着胆子把挂帘又放了下来,小声怂恿道:“要不陛下,先行回去休息一二?” 虞璁沉默了几秒钟,头疼道:“先回去吧。” 他感觉这马车越往前走,屎尿味儿就越重。 这里简直跟印度街头一样,不……印度乡村街头。 按照中世纪和近代的画风,确实巴黎伦敦在明代的这个时间线上,也干净不到哪儿去。 那些哥特式高楼上的小窗口,都是特意用来泼屎泼尿的。 但不是这么回事儿,这事儿也不能这么算了。 ——天朝上国也要治理屎尿屁才可以! 虞璁虽然觉得自己也够窝囊的,头一次出宫巡访就给熏得回去了,但不管怎样,工部又多了些事情做。 皇帝回宫之后,径自去沐浴焚香,还示意陆炳也自行去洗洗再回来。 锦衣卫松了口气,匆匆离开,用最快的速度换衣服收拾干净了,又候在厢房里,等皇上随时调遣。 虞璁慢条斯理的用了些瓜果点心,总算是缓过来了,才又开始琢磨刚才的事儿。 这北京,之所以烂成这样,也不能完全怪城市发展太差。 毕竟这个首都,也是中途换的。 明朝至今都是两京制,所有的好东西和繁华都留给了南京,朱棣后来以藩王的身份抢了位置,又担心原封地北京被鞑子侵吞,才又迁都过去。 想到这儿,虞璁突然想起来了一个人。 上次开会的时候,他依稀记得,那个对改革扶手称快,频频点头的长胡子大叔,是工部尚书赵璜。 “黄锦——宣赵尚书觐见。” 黄公公颠儿颠儿的过来,小心道:“陛下,是哪一位赵尚书?” “工部那位,叫他快点儿。” 第10节 趁着宣召的功夫,虞璁又叫来了头发还湿漉漉的陆炳,瞥了眼他紧绷的姿态,噗嗤一声笑道:“头发没擦干就跑来了?” 陆炳轻轻嗯了一声,眼睛依旧看着地面。 “去替我把京城的地图拿来。” 黑犬般的男人略一点头,便匆匆退下。 赵璜还在工部那加班加点的商讨着工程的事情,一听皇上有请,立马就精神了。 他原本就是个志向抱负都颇为远大的人儿。当初朱厚照当皇帝那阵子,刘瑾作为一个太监谗言弄权、只手遮天,几乎文武百官见着他都只敢颤颤巍巍的陪个笑,这汉子说瞧不起他就瞧不起他,压根不把这大公公放在眼里。 当初那顺天府丞的位置,就直接给刘瑾给薅了下来,人也赶出了京城。 后来,赵璜在刘瑾被杀以后不仅复了官,等改朝换代以后,还顺风顺水的坐上工部尚书的位置,也算是命大了。 赵璜惦记着皇上之前说的种种事情,恨不得用跑的去了乾清宫里,一走进去,发现皇上在慢条斯理地吃葡萄。 “爱卿免礼平身。”虞璁放下葡萄,示意赐座。 “朕问你,如今这北京城中的排水管道,是怎么个设计法?” “这个……”赵璜愣了下,还是很快地回答道:“设有明沟暗沟,足以排水。” 哦,难怪。 虞璁脑子转的飞快,搞清楚了这是怎么回事。 古代也没有市容和文明城市评比这种概念,所有的排水系统都是针对洪涝灾害设计的。 像河北又或者湖北,这种临着黄河长江的地方,自然有陶管地下水道之类的设计,但是北京城也就刮刮沙尘暴,一年能下十几场雨都不错了,还真没这个需求。 所以居民们再怎么瞎折腾,官府也是放任自流。 “‘土厚水深,居之不疾,有汾浍以流其恶’,赵大人还记得,是哪里的话么?” 赵璜思索了一会儿,不确定道:“似乎是……左传里的。” “这城市之中,如果污秽堆积,容易滋生病患。”虞璁耐心地解释道:“赵大人想必也清楚,这京城里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可能王工相侯的住宿条件会稍微好点,可就平民区那块,如果依旧这样浊臭不堪,爆发疟疾之类的事儿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臣——臣知罪!”赵璜没想到皇上会知道京中的情况,诚惶诚恐的下跪告罪道:“臣等一直在着力治理南北水患,未曾顾及京中!” 虞璁沉默了一会,才再次问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赵璜缓缓地抬起头,为难道:“工部虽分设三部,但也有应接不暇的时刻。” “这是因为,能真正为工部效力的人,实在太少了。”虞璁沉静道。 “所有的士子,读书都是靠背诵四书五经,在中举之前,都两眼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他看着这正值壮年的工部尚书,语气平缓:“国子监虽说培养着人才,但他们只会做道德文章、礼仪之论,真正懂治水之学、工程之艺的,少之又少。” 最应该改革的,就是科举。 中国在近代有资本主义萌芽,也有无数先进的技术。 可败就败在思想的传承和整理上面。 真正出书流传的,都是些诗词小曲、道德文章,再深刻些如李贽王阳明之类的,也放不下儒学二字。 明王朝没有大学,没有科学,所以无论是火枪还是弩炮,都震慑力一般,甚至抵御不了那些蒙昧未开化的蛮族。 真正的强国,就应该在科技和工程上碾压一切。 赵璜隐约意识到了皇帝在想什么,却不敢把猜想说出口。 他开始思索当初,武则天新设了武举,改进了用人制度,让一大批可用之才进了朝廷。 莫非陛下,要新设工举? “赵卿。”虞璁停止了一刻脑中的设想,郑重道:“京城排疏脏垢之事,你且放手去办,只要不伤及无辜百姓,大可以大胆策划。” “另外,朕有意予你黄金五百两,供你开一个撷思馆,供你招纳有才之士,暂供使用。” 赵璜怔了下,惊声道:“陛下——” 这全是往小金库里掏钱啊……真心疼这金灿灿的金子。 虞璁给黄锦使了个眼色,继续道:“朕先前开会时也有意提过,未来半年内,将利用那些被裁剪的多余人员,来修书立典,整理工、农、医三典。” 这将为三年后的下一步变革,奠定最基础中的基础。 “望赵卿为朕,多纳有才学之士。”他凝视着赵璜的眼睛,慢慢道:“记住,不论出身贵贱,只看工程方面的才能。” “若有善于筑构工事,能帮到你们治理种种灾患者,一定要留下。” 赵璜看着这年轻的皇帝,头一次心里生出敬畏的神情。 他是旧朝时入官的人,当时也见过朱厚照那肥头大耳的嘴脸,心里只有鄙夷不屑,巴不得被削职赋闲。 但是……这一位帝王,他犹如一头雄狮。 似乎金玉堆积的富贵,对于他而言,都是不足一提的消遣。 他的野心,悄无声息,却足够令所有鸟兽都为之噤声。 待赵璜走后,虞璁又慢条斯理地继续吃葡萄,吃着吃着,总觉着这满室寂静无声,也太寂寥了一些。 ——当然,真要他去陪陪那些少女们,他也未必做得到。 这思来想去,还是得找个人说说闲话。 “陆炳——” 陆大人即刻赶了过来,一副随时为他上刀山下火海的架势。 “别这样。”虞璁憋着笑道:“你忘了,从前我唤你什么来着?” 他虽然很多信息不清楚,但套话的水平还是时刻在线的。 陆炳怔怔的抬起头来,略有些难以启齿的张口想说什么,又压抑着没说出来。 你现在……是陛下啊。 “行了,这儿又没旁人。”虞璁心想,自己再没个能聊天打诨的人,这辈子得孤家寡人的憋死,索性伸手把那僵立的男人拖到桌子旁边,还顺势把葡萄往前推了推:“唤你什么来着?” “阿……阿彷。” “这就对了。”虞璁撑着下巴笑眯眯道:“吃个葡萄,可甜了。” 他之所以敢这样同他玩笑,是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这个男人,会对自己忠心耿耿一辈子。 未来的陆炳,会是整个明朝里,唯一一个身兼三孤三公的男人。 他拥有的无上荣华,都是值得的。 陆炳虽然心里忐忑,总觉着这么多年没有如少年时戏耍玩闹了,皇帝真放下架子来,还真像从前一般,笑起来凤眼微弯,说不出来的好看。 “嗯?不肯吃我的葡萄么?” 陆炳无奈一笑,伸手捻了一颗,也吃了一个。 沁人的甘甜让人放松了些,他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这玉面春风的男人。 “这西北的葡萄,真是又圆又甜。如今都秋深了还能收着进贡,也算是好事一桩。”虞璁自顾自的吃着,随口唤道:“阿彷,这西北,如今是什么情况啊。” 他隐约记得,是哪儿被占了,但史书不在手边,自己也记不住,是万历还是嘉靖。 “河套一带,还被鞑靼们占着。”陆炳慢慢道:“今年七月,听闻又有抢掠之事,但不算严重。” “嗯……”皇帝沉默了一刻,低声道:“会收回来的。” 他见陆炳依旧绷在那,随手摘了一小串,塞到陆炳手里,慢条斯理道:“吃不完,可不许走。” 自古都是妖妃喂帝王吃葡萄,如今自己想拉个基友来边吃边聊,还得来硬的…… 陆炳望着他,忍不住也破了功力,乖乖应了声好,接下了这冰凉的一串琼果。 两人抬头一望,像是重温了幼时两小无猜的默契,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第10章 “这京城中,除了到处都臭不可闻之外,还有些什么稀奇事情?” 陆炳想了想,吐了葡萄皮儿正经道:“听说富裕的大户,都是外省来做买卖的,京中大部分人都好吃懒做,得一天混一天。” 他和朱厚熜原本都是湖北人,都习惯了江流山水,自由自在的日子。 如今发小进宫当了皇上,他伺候在他的身边,虽然皇上成日被拘在皇宫里,可他还能帮忙探听一二,说说宫外的故事。 想到这里,陆炳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还不如让骢儿回安陆做逍遥王爷,起码想泛舟湖上,又或者上山打猎的时候,比现在会自由的多。 “嗯?那这儿的百姓都不营生计的么?”虞璁好奇道。 “燕云只有四种人多——奄竖多于缙绅,妇女多于男子,娼妓多于良家,乞丐多于商贾。”陆炳闷闷的说完,又补了一句道:“所以还不如荆州城来的敞亮干净,到处都乱糟糟的。” 虞璁听到这里,歪着头吐了葡萄籽儿,慢悠悠道:“还真得治治。” 这说来说去,到底还是没有钱。 市民平均收入太低,压根没有办法在意生活品质,道德水平因此也相对而言比较低。 ——怎么感觉自己跟玩模拟城市似的。 第二天早上,虞璁唤了张璁和左都御史李承勋过来,在大长桌上铺了张北京的地图,示意他们挑块地方。 “朕打算,建个集贸中心。” “集贸?”李承勋不解道:“陛下的意思是……” “这京城百姓,其实过得好不好,你们也是知道的。”嘉靖打量着京城附近的构局,心想可以扩个二环出来,慢慢道:“如今京中流民数万,一方面要引导着归还良田,让更多的人有可以耕种的田地,另一方面,还是要给他们找些事情干。” “朕打算,圈一块地方,建立一个大市场,专门供他们做生意,税金只收一成,不收摊费。” 张璁愣了下,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张大人,朕打算让杨慎做经部尚书,但路途遥远,估计还得等两三个月,”虞璁试探道:“不知,大人是否肯帮忙挑个地方?” “西南处不错。”张璁谨慎道:“臣以为,此事有助于集结外地商人,方便监管秩序,也是一桩好事。” 光有买卖,没有生产的地方,好像也不太行。 虞璁虽然是摸索着想办法,但也清楚一件事情。 第11节 现在的政府,还不足以应付人口拆迁之类的问题。城中心已经被民居之类的占满,暂时没有改建的能力,也就是说,市场只能往外建。 “不如这样。”虞璁执了朱笔,按照现世的记忆,圈了个二环出来,又着重再标记了两个区域:“东南为工坊区,地租减半,不容买卖土地。西南为商区,专供商贸,有官吏管制秩序。” “只是……若是建在城外,而不是市中心,恐怕往来者甚少。”李承勋皱眉道:“大商人可以养马车马夫,可小商贩未必有这个能力。” 嗯? 虞璁愣了下,忽然笑了起来,抬手道:“拿宣纸过来!” 是时候考验绘画的技术了。 他接过宣纸,又蘸了蘸墨水,歪歪扭扭的画了个公交车的三视图。 为了表示自己这车是马拉的,还特意在车前面写了个马字。 “回头交给工部,让他们想法子对着这个弄个图纸出来。” 虞璁摸着下巴想了想,索性多加了个轮子,还标注了两个车门的位置,示意两个一脸茫然的大臣凑近一点看:“这个,朕打算取名为……公交车。” “公交车?”张璁一看标注,一点就通:“陛下是想建立官车,运送商贾来回交通吗?” “不错,这一辆车,我不清楚工部能建成什么样,尽量能搭载十人以上,”虞璁解释道:“上车时前门进,后门出,沿途可以按规制停靠,每人只收三文钱。” 他之所以有信心,就是因为,中国古代的工匠技术,其实相当的强啊。 虽然往往精湛的技术,都拿来服侍帝王而不是国家,千百年来尽做些翡翠白菜之类的物事了,但真拿来造一辆大型的车,还是足够可以应付的。 “里面的座位,就一排排的设置,不必安插隔断。”虞璁见李承勋听得津津有味,随手把图纸交给了他,笑着道:“你去带话好了,若图纸出的快,有赏。” 没想到,皇帝的一句话,还真就让工部的人高度紧张,当天下午就把图纸递了过来。 他们设计了好几样,还跟轮船似的,在车头和车顶的连接处设计了古朴典雅的虎头和狮头,整个公交车从草样来看,都透着大明的独特气质。 虞璁看的相当满意,只可惜没有塑料能用,吩咐他们寻厚实耐磕碰的材料,怎么平民经用怎么来。 工匠们闷头赶制,四天后就造了出来两辆。 按照以往,这种事都是不用通报皇帝,直接由尚书审视便可以的。 但是官吏们都摸透了皇上爱串门的脾气,特意写了封折子,邀请皇上过去试坐。 虞璁接到折子之后,当时就精神了,坐着玉辇就去了左华门旁。 长车正停在那里,四匹白马正昂首长嘶。 哟嚯,相当大气啊。 虞璁眼睛一亮,笑意再度加深。 他们造了辆开放式的马车plus,不仅有侧边的两个门,用来上下的扶梯,连座位都设计成自己之前草稿的样子,可以容纳三十个乘客的就座。 整辆马车使用了大量的橡木、桃心木和桦木,红棕漆装点着里外,四处都有点缀宫廷式的流云纹和饕餮纹。 两辆马车都成鱼形,线条流畅大方,狮头和虎头皆刻的栩栩如生,令人赞叹。 ——这要是放到国家博物馆里,得是传世之宝啊。 虞璁满心的欢喜,旁边的赵璜一看,心想献对宝了,也跟着乐呵道:“臣遣了百余位木匠,还加固了各个榫卯,这车可以来回奔驰数年,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车不错,哪怕在后宫里放一辆,也方便许多。”虞璁拍了拍他的肩,郑重道:“朕打算,在京中先开四条线路,方便纵横交通,沿途的停靠站,就全凭大人设计了。” 好在这北京城是四四方方的,街道也相对而言宽敞齐整,目前而言,这公交车肯定能方便不少百姓出行往来。 赵璜也揣摩出设计的初衷,咧嘴笑道:“臣同张大人商量过了,今年过年之前,便把这些东西都办好!” 这么好的事情,应该让百姓们知道啊。 虞璁想了想,一拍脑袋,知道还缺点什么了。 得来个新闻台。 这政策发布,不能光靠各种不明途径的风传,得有个正式的发表途径。 他扭头看向正到处打量的张璁,高声唤道:“张大人,还得在宫城外再圈个地方!” 第11章 张璁虽然不清楚皇上又想了哪一出,但是按照最近的情况来看,皇上似乎非常喜欢设立些新的东西。 他虽然老成持重,做事也并不看一时的风评和情况,但在这些利国利民的项目上,总是多了几分逢迎的心思。 “陛下是想,在宫城外设立个会馆?” “不,我们应该在靠近皇城的地方,建一个……”虞璁下意识的想找纸笔,旁边的小太监麻溜儿的递了过来,虞璁满意的点了个头,又开始唰唰唰的画草样。 “建一个,知声堂。”他并没有多少文采,取名字也是随性而为,但是脑子里倒是开始漂浮cctv的台标,以及各期令人怀念的春节联欢晚会。 “暂时先建个小的,等过两年国库充盈了,再建个大点的地方。” “知声堂?”一旁的赵璜似乎明白了什么,琢磨道:“似乎,陛下想让百姓更好的了解政策?” “不错。”虞璁赞许道:“由礼部派官员,每逢朝廷每季总结新政或变革,就去知声堂里号召大家都来听。” “可这京城内外,可是有不少人啊。”一旁的桂萼疑惑道:“难道按身份尊卑来?” “不,限额五百人。”虞璁琢磨道:“一百个近处席位,两百个中远处的坐席,再放两百个人进来听。” “谁都可以进来吗?” “正是如此。”虞璁笑着往前走了两步,示意他们看这器宇轩昂的马车:“你们看这公交车,哪怕真的制定路线,又规制好站点了,又能有多少人敢上官车坐坐呢?” “恐怕没有几人。”赵璜脸色一滞道:“这百姓们都比较陌生,谁估计都不肯相信,三文钱就有人能从城东坐到城西。” “不错,”虞璁伸了个懒腰,朗朗道:“礼部联合工部去建个知声堂,不用太在意材质和设计,不塌楼就成——反正过两年就要拆了换大房子,等知声堂办好了,再开始着手车马和市场的事情,都听清楚了吗?” 宫内宫外的新鲜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但是皇上茶余饭后,还是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 他很久,很久没有临幸任何一个妃子了。 距离当初穿过来到现在,时间差不多跨了一个月有余,当初的皇帝虽然也励精图治,但一个月里总会要解决下生理需求。 ——虽然自己其实也有。 但是,现在装聋作哑的拖着,也完全不是个办法。 虞璁不用问任何一个太监,都知道这宫里总有人开始蠢蠢欲动,或者幽怨不安。 哪怕自己想法子不纳秀女,这九嫔二妃同皇后,都是要安抚的人。 他要是不搞定这桩事,朝廷里的某些老骨头估计就会想着哔哔几句了。 时间一长,搞不好史官还啪啪记上几笔,明着暗着说他不举。 ——朕像不举的人吗? 虞璁在乾清宫里踱步了一下午,顺带把两碟果盘吃了个干净,终于想起来了一件事情。 他似乎在这宫中,还养了好几个道士。 前几年大旱的时候,原主朱厚熜急的焦头烂额,连京城都刮了沙尘暴,就是死活不下雨。 后来宫里来了几个方士,屋里哇啦的跳了通大神,当天下午就暴雨倾盆,让皇上喜上眉梢,直接给他们封官。 这也是嘉靖皇帝最出格,及后世的史官议论的地方。 他对道士的宠爱,到了常人难以理解的地步。 在明史的记载中,嘉靖时期有好几位道士被封了爵位领地,甚至还有太子太傅这样的职位。 他们不用做学问,不用治国,也不用实质上付出什么,净日炼制些估计连他们自己都不敢吃的诡异药丸送出去,皇上就唰唰唰的送礼物和官职。 更诡异的是,在后期的历史进程中,整个嘉靖时期的得宠大臣,都与青词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顾鼎臣、夏言、严嵩,每一个得宠上位的臣子,都是写的青词的一把好手。 虽然严嵩的稿子经常是他的儿子代笔的,但起码从这一点上,也能看出嘉靖皇帝的修仙热情出来。 然而,道士在某些时候,还是有用处的。 虞璁虽然不清楚朱厚熜到底懂不懂他吃的都是些啥,但是他一拍脑袋,就想到了该拿这些道士们怎么办。 次日,陆炳黑着一张脸,把以邵元节为首的几个道士都带去了乾清宫。 几个道人一见陆总旗这般黑云压顶的模样,心里就开始犯怵。 殊不知,这都是虞璁特意嘱咐过得。 在陆炳走之前,虞璁特意喊了他一声:“阿彷——把脸板起来。” 陆炳虽然愣了下,但很快调整了神情,看向正在藏书和小抄的皇帝。 “不是让你严肃,是要凶一点,”虞璁摆摆手道:“杀气——杀气懂吗。” 陆炳心里叹了口气,还是非常听话的摆出了抄家时的姿态。 “好了。”虞璁满意的摆摆手道:“就抓为首的那三个,早去早回。” 几个道士进了乾清宫里,都难得的收拾了从前神棍般的装逼姿态,诚惶诚恐的行礼问安。 虞璁沉着脸,半晌都没有说话。 他早就跟陆炳问过,这宫中如今恩宠最甚的,就是这邵元节。 他的徒弟陶仲文也跟在旁边,是得力的助手之一。 这帮牛鼻子老道虽然能糊弄的了朱厚熜,可糊弄不了他啊。 知道酸碱指示剂是什么吗?闪电和下雨的成因知道吗?物理定律知道吗? 作为一个根红苗正的共青团团员,虽然没有入党成功,但是虞璁也非常相信科学。 除非有人能让他长生不老,或者见到故去的爷爷,不然别的都免谈。 ——不过,穿越这件事情,好像也有点迷。 “致一真人,朕最近记性不太好,还望再报一遍山门,让朕听一听。” 那个灰蓝袍子的老道人一摸胡子,朗朗道:“贫道,乃龙虎山上清宫达观院正一道士。” 虞璁一抬眸子,淡定道:“那道长,是名门正派出身,辈分高深之人?” “正是如此。” 第12节 “劳烦道长,给朕讲一讲这《冲虚真经》第四篇,是具体何意?” 老道人愣了下,当时就懵在那里了。 他原本以为,皇上是哪儿不痛快,找自己寻丹问药来着,怎么上来开始考经书了? “这……这……”他支支吾吾道:“容贫道稍作准备可好?” “若是参悟玄妙需要一些时间,不如,道长为朕背诵两三章?”虞璁笑眯眯道。 他现在终于感受得到,班主任突袭考背书的时候,内心的那种暗爽的感觉了。 “老臣最近忙碌于丹药,没来得及参悟道学,”邵元节忙不迭给自己找台阶下,试图转移皇上的注意力:“这九霄云麓丸……” “丹药?”虞璁哦了一声,似乎被提醒了什么,慢悠悠道:“这么说,陶大人最近,都在和其他人在炼丹咯?” “不错,不错……”邵元节忙不迭的点头道,他背后的汗都隐隐的涔了出来,心里莫名的开始越来越慌。 “这丹丸,可都要吃进人肚子里的。”虞璁笑眯眯道:“想炼丹修道,总得会背《黄帝内经》吧?” “邵道长出身名门正派,坐拥皇家俸禄,还辈分深厚,总不会连最基本的丹药之书,都背不出来吧?” 第12章 皇帝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个道士都傻了。 他们习惯了高官俸禄,跟金丝雀儿一样成天被宫里养着,哪里还会日夜温习经文,真正潜心修道? 顶多聚在一起琢磨琢磨,怎样整的更花里胡哨点,好糊弄皇上,多混点打赏。 “邵道长一时想不出来,怕是年纪大了。”虞璁眯眼一笑,慢慢道:“其他几位呢?” 陶仲文脸色惨白,直接跟着跪了下来。 他从小就是在市集混大的,太懂皇上是个什么意思了。 哪怕今天自己能把书文都倒背如流,皇上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小人愚钝,诸事听皇上吩咐!” 陶仲文这头还懵着呢,后头徒弟倒是噗通就跪了,老道人心里绕了几个弯子,终于猜出来哪儿不对劲了。 从前这皇帝大人是拿他们当药师,只要药随叫随送,就可以衣食无忧,哪怕不见效都能侥幸落个好。 皇上最近一个月压根不光顾药庐,明显是又起了什么新鲜心思了! 虞璁打量着这一溜儿全跪下的道人,心满意足的抿了口茶,再度开口道:“是花架子还是真丹术,你们心里都清楚。” 他缓缓的站了起来,背着手绕着邵元节走了一圈:“不过,朕也无意为难你们,日后说不定还会再赐恩宠。” 帝王抿唇一笑,慢慢开口道。 “毕竟……丹药之用,远不及人言可畏。” 没出多久,宫里便传来了消息。 这消息是在钦天监当值的小太监那穿出来的,一开始只是几个重臣知道,后来从后宫到前朝,再到西城的一众皇亲大臣,全打听到了。 这德高望重的邵元节邵道长,竟然卦出来皇帝是紫微之命,不仅是天命所归,还注定成就霸业,振兴大明。 然而紫微这种孤星,身边仅容得下四颗旁星环绕,相映光辉,其他人若是接近过甚,只会被煞气所伤,早夭而亡。 这但凡对皇家了解些的人,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四颗旁星便是宫里的四个皇子,注定要辅佐陛下大展抱负。 但是邵道长这话一出来,意思是说,往后都不可能再有妃子了? 在北京城里所有人都交头接耳,茶余饭后闲聊这则寓言的日子里,新的消息又不知从哪儿放了出来。 皇帝要祭天了。 没过几日,宫中城门大开,仪仗队伍如接天祥云般飘然而至日坛,文武百官皆跟着观礼行香,连有些百姓都跟着沐浴焚香,一起折腾了三天。 三天一过,邵元节被封为灵尊真人,还得了个太子太傅的名头。 这是皇帝默认了这件事情啊。 原先还琢磨着往宫里塞女人的老臣们都懵了,只好开始物色新的女婿。 成就霸业之类的话先放到一边不谈,紫微孤星的意思,那是皇帝再近女色,只会让妃子们加速衰老早亡,难怪这阵子后宫传来些奇怪的风声。 往后若是皇上真的突然起意,召谁来侍寝,恐怕那妃子哭都来不及。 但是往好处想,这一代的皇帝才是真的天命所归,简直给一溜忠臣都喂了颗定心丸。 皇帝坐在乾清殿内,听完了陆炳一五一十的复述,笑的快呛着自己。 封建迷信这一套,有时候还真的好使。 给这帮道士一两个虚名无所谓,俸禄注意着点,别太奢侈就行。 从今往后,但凡自己有啥不太古代人的决定,都能拿天上的星星来挡枪,也算是相当划算了。 反正怎么编都是他们的事儿,我安心折腾就好。 虞璁蘸了蘸墨,自己抬手写了两笔,又意识到自己只会写简体字,索性叫陆炳过来。 这些日子里,他虽然有提笔练字,但记得颇慢。 每个字都被加了不少弯弯绕绕的笔画,真要自己通畅的拿繁体字写封书信,恐怕还得修炼个大半年。 陆炳站在他的身侧,俯身接过了笔。 他的身上,沾着淡淡的清水香。 清冽而沉静,便如他本人一般。 虞璁悄悄嗅了下,又侧过身来,不偏不倚地蹭到他垂落的袖子。 “陛下?”陆炳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略有些不习惯这样过近的距离。 虞璁瞥了他一眼,摆摆手道:“你替我把六部的高层名字都写一遍,还有内阁的那几位。” 杨一清年纪大了,桂萼张璁结了小圈子抱团,历史上还有贪污的黑点。 眼下之急,是要多提拔几个能干的人上来,帮他一把,让经部的成立和各种事宜都能更高效率的运作起来。 王守仁和杨慎还在路上,起码还得等一个月,眼下自己信得过的,好像也只有徐阶了。 想到这儿,虞璁托着下巴发起呆来。 徐阶这时候,还是个小年轻啊,胡子都没长呢。 苗子自然是个好苗子,后来也是官升礼部尚书,斗倒了严嵩还调教好了张居正。 但他现在还只是个国子监祭酒……要是贸然予他权位,等同于把徐同学当成靶子,让他被一帮人追着怼。 陆炳写完名簿,便屏息凝神的站在一旁,连呼吸声都静悄悄的。 虞璁想来想去,忽然一拍脑袋。 青词! 原主朱厚熜当年强行让一帮小臣上位,不就是因为他们青词写的好么! “陆炳,你现在就去,把徐阶给我带过来,”虞璁一拍陆炳,两眼发光道:“就说朕有事问他,速去速回!” 没过一炷香的功夫,一脸茫然的徐阶就被带到殿中,略有些生疏的行了个礼。 像他们这样的品级极低的小卒,顶多在朝会上瞥一眼皇帝模糊的影子,哪里敢想自己会有被皇上私下召见的机会? 虞璁随口让他免礼平身,然后不痛不痒的问了几个国子监的问题。 由于他自己不太熟悉这国立大学里是个什么情况,也只问些伙食如何,俸禄够不够这样的小事儿。 徐阶按着礼制,不敢抬头面见圣颜,只沉稳的答完了一个个琐碎的小问题,言语不多不少。 “朕从前,看过你殿试的文章,记忆颇为深刻。”虞璁握着哥窑茶盏,用指腹摩挲着光滑的质地:“行文流畅自如,政论深刻有见地,颇为不错。” 徐阶愣了下,颇有种自己在做梦的感觉。 皇上——皇上居然还记得自己的文章! 这每届考进来的士子,看似都是全国凤毛麟角的才子,实际上进了国子监之后,想要出人头地,做三品以上的高官,可能熬几十年都未必可能。 文官数众,但皇上竟记着自己的文章,这是何等的知遇! “徐爱卿,”虞璁顿了一下,心想自己又得昏君一次了:“朕近来颇好道论扶乩,想委你为朕作一篇青词。” 青词? 徐阶怔了下,失望的心情在心底无声的蔓延。 他原以为,皇上相中了他的才学,是打算让他为国家效力,恪尽职守。 原来——竟是让他作这样的锦绣文章! 什么青词,不就是写给天上神仙看的吹嘘之作吗?尽择些华丽词汇,再吹捧下太平盛世、天子功德,回头一把火烧掉,便当做与上天相谈了。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自己内心的雄心壮志被泼了盆冷水,全都浇灭了。 “可听清楚了?”虞璁怕他没理解,又开口道:“明日午时之前,递到乾清宫前的孙公公那便可。” 徐阶忍下心里的不甘,低低应了一声:“臣,遵旨。” ……怎么感觉你怪不乐意的? 虞璁挠了挠下巴,隐约看出来这徐大才子似乎并不兴奋啊。 这要是严嵩被私下邀进乾清宫里,恐怕当天下午就能把青词递过来。 徐阶兴趣缺缺的又回答了他几个问题,便请辞告退了。 皇帝大人要了碟桃子切块,边吃边纳闷哪儿不对劲。 不过说到这姓徐的,他突然又想起一个人来。 虞璁啃着桃子,心想自己这穿个越,玩的跟卡牌收集游戏一样。 “阿彷,你听说过徐渭、徐文长这么一个人没有?” 整个大明朝,真正令后世铭记的大才子,只有三人。 撰写《永乐大典》的解缙,被放逐流亡的杨慎,和这既能画作诗文,又能行军奇谋的徐文长。 第13节 三个人里,他嘉靖朝独占两人。 正可谓是天命所归。 第13章 陆炳把宫里上下人的名字想了一通,思考道:“好像有个小太监,叫这个名字?” 那绝对是重名。 在虞璁的印象里,徐文长跟着胡宗宪抗倭多年,似乎跟嘉靖皇帝本身没有什么交集。 而按照历史定律,但凡这种在艺术文学上造诣颇深,又没有当官的,多半是考不上进士。 按照徐渭的才学,考个秀才总是有可能的吧。 “这样啊……算了。”虞璁趴在桌上,开始回忆这徐大才子是哪里人。 现在虽然河套一带还在鞑靼的手里,但是鞑靼的动乱还没有正式展开,就算要打仗,也得等个十年。 这十年里,所有的英才都应该归位回京,成为他的得力战将。 那么问题来了——应试教育害死人啊。 “哎……”皇帝略有些沮丧的叹了口气,心想早知道就多看点资料了,现在自己连徐渭是哪儿的人都想不起来。 不过胡宗宪在东南一带,他应该也在福建省附近吧,毕竟没有动机从偏远地区跑到东南去。 想到这里,虞璁揉了揉鼻子,觉得略有些疲倦。 饭要一碗碗的吃,事情要一桩桩的做。 “陛下可是累了?”陆炳与他处了许久,如今也渐渐少了几分拘谨:“要不出去转转?” 屏风外的黄公公眼瞅着时机到了,小心道:“陛下,赵尚书求见。” “嗯?快请他进来。” 赵尚书在厢房里等了多时,才终于被请进殿里。 皇上似乎在龙椅上坐久了,径直挑了个客座,示意他就坐在自己旁边。 赵璜愣了下,对这般平易近人的态度颇有点受宠若惊,在连声道谢之后,才小心翼翼的从袖中捧出一个包装好的卷轴。 ——合着你们古代人的袖子都是小叮当的口袋是吗? 虞璁接过了卷轴,好奇道:“这是什么?” “市场的设计图。”赵璜恭敬道:“请问是皇上赐名,还是臣去问礼部请个名字?” “不必,朕来。”虞璁缓缓展开了画卷,手抖了一下。 这古代的工匠,论才学能力,一个个都能扔到英国皇家理工里当个博士啊。 虽然工笔画的颇为精细,但整体亦辉宏而又大气。 整个方形区域中心有个大圆,中间如同洒了些芝麻一般,是用来方便各路小摊贩的商台。 他们可以自由的使用任何一个圆台,在上面摆放自己的商品货物。 东北西南有两个营房,用来给宫廷侍卫们轮班值守,两队定时巡逻,控制好这里每天运行营业的秩序。 在正东和正西还有两栋楼,牌匾上空无一字。 “这个是什么?”虞璁指着这三四层高的楼,好奇道:“赵尚书想出来的?” “臣觉着,这往来货商既然奔波于此,肯定要吃喝拉撒,不如设客栈酒楼二座,方便他们落脚休息。”赵璜观察着虞璁的神色,小心道:“至于租金抽成,当然由皇上定夺。” 行啊你,连市场竞争的那一套都想出来了。 虞璁心头一喜,拍拍赵尚书的肩膀道:“赏!赐香罗扇飞鱼袍!” 一旁伺候着的黄公公忙不迭应了一声,小跑着取贡品去了。 他的小金库全拿来开这些新的公共场所,与其送这样的好官金叶子银片子,还不如给些日常用品,这样这些臣子们反而会更加忠心耿耿。 这是拿他们当自己人的一种表示啊。 赵璜原本还沉得住气,一听说要赏自己飞鱼袍,下意识的就看了眼远处持刀候着的陆炳。 这宫里被赐了飞鱼服的,可没有几个啊。 陆大人是皇上发小,年纪轻轻就得了无上恩典——谁想得到自己也有今天! “你一定记住,这两座酒楼,务必得请两家绝无渊源的人来经营,”虞璁叮嘱道:“无论是摊贩之中,还是这酒肆内外,都绝不能出现一家独大的场面。” “臣会用得力人手看管好,定不负皇上厚爱!”赵璜沉声道:“陛下,京城排污系统也已经被勾画出了草图,是否也过目一二?” 虞璁想了想道:“给我看看。” 他突然想到,之前陆炳跟自己说过,这黄河附近的排水排污管道,都是用陶瓷烧制拼接的。 京城这样的大城市当然负担得起区区陶瓷的费用,但如果想要改善全国百姓的生存情况,就必然要用到一样东西。 橡胶。 塑料的制备他完全不懂,但是橡胶这种东西,就跟沥青一样,是在中古时代就可以被灵活利用和发展推广的。 西南一带一向民风彪悍,也多半是因为穷。 吃不饱穿不暖才会想着法子作乱。 如果能找到西双版纳附近野生的橡胶树,再想法子推广种植,能带动全国的发展。 虞璁看着赵璜铺开整个京城的排污系统图,突然开口道:“赵卿。” “臣在。”赵璜抬起头来,跟哈士奇似的两眼泛光。 皇上每次唤他,都是突发奇想,但每每造出些新东西来,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 难怪陶道长说陛下是紫微星君临世啊,自己也真是赶上好时候了。 “朕从前翻些杂书,听说西南有一种奇树,”虞璁如今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发纯熟,流畅道:“这种树若是割裂表皮,会流出乳白的液体,而这种白汁,可以在炼化之后,变成成柔韧或坚硬的材料。” 等等……万一西双版纳那边的橡胶树,是人家从热带附近带过来的呢? “朕不确定此树具体在何省,但肯定是在最南边那块,”虞璁随手提起一旁的狼毫笔,随意沾了点墨,画了个橡胶树的简笔画:“大致如此。” 从前自己在西双版纳骑大象的时候,不小心撞到这种树上,所以记忆格外深刻。 “臣清楚了,等下就派斥候去查探巡访。”赵璜恭敬道。 陛下真是博闻强识,一定是饱览群书,才有今天这般过人的见识! “多派几个,”虞璁想到了之前光禄寺里的一堆下岗职工,抬手道:“之前光禄寺里择下来的那批,你挑挑有没有合适的,俸禄给的优厚些,最好人手一张这个图,就照着去找。” 谁要是能捧回橡树的种子,那就等于抱着金山银山回来。 他低头抿了口茶,心想这天天喝茶人都瘦了,回头得让小宫女们榨点果汁再放点糖。 京城的排污系统草图采用了过往的思路,所有的陶瓷管道铺设在屋后,整体也是与横渠纵沟相连,整体井然有序。 虞璁想了想,挥笔道:“暂时就这么铺,不用选择过细的材料,回头等国库充盈了,再重新翻修一次。” 赵尚书连声应了,又与他寒暄几句,回头便喜上眉梢的回了六部。 虞璁坐回龙椅上,回想着刚才的排污图,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 他记得,从前回农村老家玩儿的时候,是有沼气池这么个东西的。 京城虽然是一国之都,但除了西城那边的达官贵人、各地涌进的游商之外,其他的本土老百姓,也大多靠种田农桑为生。 在明朝折腾个通用沼气池,给他们提供燃气用来供暖或者燃料,可行吗? 别整出个爆炸出来。 “陆炳,把朕的那个小本本取过来。”虞璁吩咐道。 自从之前想到了要整新闻联播春节晚会这种东西之后,他就发现自己脑洞太多,一时半会不可能全都折腾出来。 不如先都记在经用又方便的小本本上,回头再一笔笔的check掉。 京城百姓们闲着归闲着,又发现新东西出来。 先是赵员外家的二儿子在工部呆了许久,回来悄悄说了个大消息。 虽然这员外郎家的公子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外传,但这消息跟长了飞毛腿似的,一夜之间就在街坊小巷传遍了。 听说皇上要在城郊建一个商区,传供老百姓往来交易! “怎么可能?”见多识广的卖白菜的王大娘不屑道:“皇上怎么可能操心我们小摊贩的事情,再说了,南郊那么远,等我提着货赶过去,白菜都烂了。” “这赵公子尽说些屁话,”说书人嗑着瓜子懒散道:“皇上要是真肯掏钱做这种事,我用脸给他赵公子洗屁股!” 话虽如此,可但凡走动活络的人都能发现,就在宫城之外,一栋新的大楼正在一天天的建成。 这栋楼与旁的五角塔楼不同,形状颇为怪异。 它的门设计的极大,像是生怕有人挤坏门栏似的。 整体的形状又如同一个扁扁的月饼,两遍的环形都设计的弧度极大,如果站在里头说话,恐怕会有高声的回音。 ——这是哪个大官建的宅子?形状也太奇葩了些吧? 随着这大殿从筑基到添砖一天天的建成,在不远处围观的百姓们越来越多。 他们叽叽喳喳的相互议论,谁都猜不出这敢在皇城宫门旁建大殿的人,是个多厉害的货色。 有些胆大的二流子竟凑上前去,嬉皮笑脸的问一旁监工的官差,这大殿是用来干嘛的。 没想到官老爷竟没有赶人,相当正经的解释,这是将来给百姓们进出,用来听宫里政令和讯息的。 二流子愣了半天,抬头看了眼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啥玩意儿啊,还能这么整? 这附近的工人和官差,全都听了上头的吩咐,只要有人问房子是做什么的,就一五一十的讲给他们听。 京城里游手好闲的人本来就多,如今知道这消息,都趁着新鲜劲到处谈。 宫门紧闭的紫禁城,原本对于他们而言,都是神秘而又禁忌的存在。 如果没法子考个功名进去做官,恐怕一辈子都无从接触。 第14节 如今这紫禁城竟给自己安了一张嘴,让所有老百姓都能自由的进出听听。 ——多新鲜啊! 赵璁换了常服,又拉着他家锦衣卫出宫看了两次。 这知声堂虽然听起来像资生堂,总有种卖药的诡异感,修建的速度相当的快,好像还有两个月就可以完工了。 那边的大市场虽然不是什么大工程,只要把围墙酒楼建好,其他的东西都相当好办,大概也要三个月。 至于环绕京城的公交车——八辆宫车都在制造中,只要一个月便可以涂绘彩纹,开始试运行了。 虞璁出宫巡视的相当满意,心想这宫外的粑粑味儿也终于清减了不少,房子也修成了歌剧院一样的模式,虽然没有麦克风,但新闻发言人也肯定能让大伙儿都听清楚。 陆炳也换了绛青色长袍,悄无声息的站在他的身边,不动声色的观察附近的一切风吹草动。 皇上又变成了小时候的性子,爱说爱笑,还总是到处蹦跶。 他作为锦衣卫,只好全力陪侍在他的身侧,不让任何贼子靠近。 “陆炳,你听说过便宜坊么?”皇上看着房子旁的木头架子,突然开口道。 “便宜坊,就是那家永乐年间开到现在的烤鸭店?”陆炳愣了下,心想这皇上一天天都是听谁说了这么多零碎的东西:“皇上想过去看看?” 虞璁一愣,心想这烤鸭店原来历史这么久啊,搞不好成立年岁比自家祖宗出生都早诶。 皇帝眯眼一笑,揪着陆大人的袖子就走。 “吃烤鸭去!” 第14章 这京中真正繁华的街市,也就那么两三条。 但相比之下,无论是车道的修缮,沿街商铺的装潢,都比自己第一次出宫见着的寒酸情况要好许多。 真实的大明朝,虽然比不上电视剧里的华丽大气,但也有自己的风味在其中。 直到陆炳略有些不习惯的轻咳一声,皇帝才意识到这栋酒楼,就是之前自己心心念念的便宜坊。 从前去北京出差的时候,他也去那吃过一次。 大理石地板,空调气球和假模假样的中国结,就连木头椅子也透着股不中不西的感觉。 虽然装修品位差了点,鸭子还是可以的——谈不上有多好吃,但也确实是北京特色风味。 陆炳似乎对这里还算熟,迎客的小二一见着他腰侧的饕餮纹玉佩,当即恭敬的唤了声陆爷来了,小跑着请他们去楼上雅座,还端了果盘瓜子过来。 虞璁听他点了几样菜,抬爪招呼道:“来一只烤鸭。” 陆炳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一只……可能吃不完。” “不打紧,”虞璁笑眯眯道:“吃不完带回去当夜宵。” 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陆炳心想得亏自家兄弟是半路来当的皇帝,这要是原先的尊上这么干,史书都不知道该怎么写。 等菜的功夫里,陆炳依旧跟从前候在乾清殿里一般,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阿彷。”虞璁正经道:“你再这么闷我就揍你了。” 陆炳愣了下,心想皇上最近是越来越闹腾了,只低低嗯了一声。 虞璁趴在干净的桐木桌上,随手开始把玩他腰上挂着的饕餮纹玉佩,随口道:“这是谁送你的呀?” 陆炳愣了下,缓缓道:“从前九岁的时候,我同你换了玉佩来着。” 虞璁怔了下,心想居然是自己送的,一时有点下不来台。 他既不知道这兄弟两小时候的故事,也不知道陆炳送他的玉佩如今去了哪里。 回头得想法子找找啊。 如今这宫里上下,也只有他能做自己的好友,可不能出了篓子。 一溜重臣都要用权势相御,哪怕性格再讨自己喜欢,都不能放下身段同他们当朋友。 其他才子墨客也无缘相处,徐文长如今在哪儿都找不着。 这样一来,陆炳倒成了自己社交圈里的唯一一人了。 “你也知道,我自从生病之后,许多事都记不清了。”虞璁露出平和而又无辜的神情,试探道:“你送我的那块玉佩,是什么纹饰的?” 陆炳定定的看了他一刻,轻声道:“双鱼。” 记住了,回头吩咐黄公公仔细找找。 谈话之际,四五碟小菜上了桌,还有一整只烤鸭流着油被拎了过来。 面饼是新蒸的,虞璁从前没试过,如今随手一碰,被烫的嘶了一声。 “我来便好,请喝些茶吧。”陆炳自觉地把陛下二字吞掉,略倾了身子,用擦净的银刀帮他片鸭子。 虞璁最近被伺候惯了,倒也喜欢这样撒手掌柜的感觉,他一面吹凉绿茶,一面尝了几个酥炸的虾球,胃口一时大开。 新鲜的大葱黄瓜被切的整整齐齐,陆炳也是考中武举的好手,银刀又稳又快,不出片刻便为他片了半只鸭子。 北京烤鸭只只都被喂得跟气球似的,皮酥油厚肉又嫩,好吃的不得了。 锦衣卫大人在这儿包一个,皇帝便两三口吞一个,两人竟像流水线般包包吃吃,半只鸭子片完的功夫,虞璁也打了个饱嗝。 “这鸭子皮儿烤的真脆,”他满足的呷了口清茶道:“确实有点饱。” 陆炳环顾身后,确认无人之后,才慢慢道:“陛下不必如此节省,若是喜欢,大可以晚上唤小厨房那边再做些来。” “夜宵就是要吃点剩食,把鸭子酥肉炒豇豆一热,再来一碗凉稀饭,简直美滋滋。”虞璁深谙这种平民的小日子,摆手道:“等会你拎个食盒,把这些吃不完的都带回去。” 陆炳安静的点点头,见他无意再吃烤鸭卷,这才自己动筷子开始吃东西。 虞璁酒足饭饱之后,才有兴致观察下附近的环境。 楼下是大众坐席,中间有乐伎弹琵琶唱曲儿。 楼上是一个个雅间,间或传来行酒令与谈笑的声音。 无论是瓷盘花瓶,还是这处处的雕梁画栋,都是原汁原味的古代风格。 真有趣啊。 皇帝见陆炳也停了筷子,又喝了两盏茶,才悠悠起身,准备打道回府。 他一推开门,刚好隔壁的客人们也谈笑着出来。 为首的赵璜随意的往他这边一瞟,直接懵了。 他没想到皇上还换了常服出来吃鸭子,此刻跪也不是看不见也不是,只得僵硬的站在那里。 “赵尚书?”虞璁相当自然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又好奇的看向他身后的一众士子。 “这位是礼部侍郎黄阶,这位是兵部书令史……”赵璜忙不迭的介绍道。 其中几人有些认出来他是皇上,还有人一头雾水,还开口问赵璜道:“这位是?” 这位是皇上啊朋友! “我也姓黄,”虞璁微笑道:“还有点事儿,日后再叙。” 赵璜见皇上挥袖下楼,终于松了口气。 陆炳终于打包完毕,提着食盒走了出来,只淡淡瞥了他们一眼,便跟着虞璁下了楼。 回宫之后,黄锦递了青词过来,恭敬的道:“徐阶又交了青词过来。” 虞璁接过之后随意一瞥,便把纸笺放在了桌上。 他最近没事儿就跟编辑约稿似的,让徐祭酒写青词交上来。 小祭酒虽然心里嘀咕归嘀咕,作业质量倒还真不错,也没有交晚过。 虞璁之前第一次瞥见这徐同学不太开心,便想着法子留作业,想磨磨他的性子。 这些文人都是读圣贤书进的宫,未必能懂些城府心机,他就算有意重用他,也得一步步来。 那个大麻烦严嵩未必会被自己放进宫,等于说徐阶少了个打怪升级的机会。 但是如果徐阶不能成长起来,未来的张居正不知道又会被谁启迪教育。 自己把整段历史都蝴蝶掉了,总该负点责任。 虞璁正准备看点奏折打发时间,突然感觉哪儿不太对劲。 他又把那篇青词拿了起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开头几字连起来,竟然可以连成一句话——‘臣不想写青词。’ 整篇文章文辞华藻,通顺流畅,没有任何的问题。 但是仔细一看,问题大了去了。 虞璁又把开头几个字连起来,仔仔细细读了一遍。 徐小朋友你这是胆子肥了啊。 “黄锦,把徐阶之前交的那几篇都拿来。” 这一拿不要紧,虞璁越看越哑然失笑。 徐阶最开始的两三篇,都是规规矩矩,毫无破绽的。 但这种东西,自己当然懒得观望品味,作业收上来都懒得看。 不知不觉,这一两个月的功夫里,徐阶竟然开始试着往里面夹带私货,看皇上发现没有。 他一开始斜着串一句诗词,又玩回文式的文字游戏,今天竟然起了熊心豹子胆,敢悄咪咪的藏一句臣不想写青词! 朕要是个暴君,这时候就该叫锦衣卫来抽他屁股了! 虞璁瞥了眼陆炳,心想算了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 他把青词放下,又拿出奏折,耐着性子看了两页。 “啪!” 第15节 皇帝大人把笔一摔,站起来道:“朕不能惯着他!” 陆炳正敛眸养神,被吓了一跳。 “阿彷!把徐阶给我拎过来!”虞璁恼怒道:“朕要好好的问问他!” 徐大人可早就回府睡觉去了……这都什么时辰了。 陆炳温顺的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一炷香之后,伴随着黄公公的一声奏名,穿着常服的徐阶才又进了乾清宫。 之前他也请过进宫奏事,但都被虞璁拒了。 他就跟熬鹰似的,想磨磨这年轻人的性子。 历史上的徐阶,是目睹夏言惨死,严党肆虐之后,才学会左右逢源,隐忍藏拙,慢慢磨出老乌龟的性子的。 可现在的夏言连首辅都没混上,严嵩还在南京不知道哪儿当着小官,这徐阶完全就是个中二青年啊。 虞璁略有些头疼的看着面不改色的徐阶,冷冷开口道:“知道朕为什么召你来么?” 大晚上的还要让朕加班,你这个逆贼! 年轻的徐阶面庞温润如玉,但眼神炯炯生光,声音里都透着清气:“臣知道。” 你! 虞璁被这么耿直的承认有点噎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恼道:“你想干什么?” “臣不想写青词。”徐阶不卑不亢的平视着他龙袍上的扣子,再度开口道:“青词乃媚道惑上之物,堆砌辞藻而毫无用处。” “嗯,倒是耿直。”虞璁扬眉冷笑道:“你既无经验,又无背景,朕就算要用你,又该如何用!” “臣想去工部。”徐阶鼓起所有的勇气,硬着头皮开口道:“既然皇上亲眷下臣,容臣斗胆一言——” “如今所谓的宫车,完全还不能够投放使用!” 第15章 此话一出,虞璁倒是愣住了。 他——二十一世纪新时代青年·公交车二十年坐龄老乘客·嘉靖朝创新达人,居然被质疑了! “此话怎讲?” 徐阶听皇上的口气,好像并没有发火的意思,便又再度深呼吸,沉稳开口道:“陛下,下臣听六部风传,此车是为了方便百姓往来从商的,对吗?” “不错,”虞璁点头道:“每辆车可容纳三十名百姓,两名车夫,还有两名侍卫看守秩序。” “但是陛下,如果您属意在南郊设立市场,此车定不能如此设计。”徐阶顿了一下,只觉得自己心跳的飞快:“此车运人不运货,人去南郊,货又该如何是好?” 这话一出,虞璁的昏沉睡意被扫荡一空。 对啊,我怎么忘了这一节呢。 现在一共有八辆车,当然可以分几辆专供市内交通。 但是那些卖白菜瓷器的小贩,定然不可能同货物一起挤在一个座位上。 “还有,陛下以为,此车女眷是否可以同乘?”徐阶再度开口道:“虽说礼仪之中,男女大防,但是陛下亦谈实业兴邦,宫车之设在于利民,女眷亦是百姓。” 皇帝沉默了几秒钟。 他突然有种冲动,跟这青年说来来来皇帝给你当,小爷我钓鱼去了,告辞。 当然也只敢想想,毕竟徐阶不姓朱。 “是个问题啊。”虞璁想了一会,发现徐阶还站在那。 他不习惯龙椅这样高高在上的座位,索性又在下堂找了个位置,示意徐阶也坐。 徐阶愣了下,推辞道:“臣不敢。” “黄公公,取个果盘过来,切点秋梨。”虞璁懒得同他废话,直接拍了拍桌子,示意他赶紧坐下来。 “陛……陛下。”方才还梗着脖子超硬气的徐阶,一看皇上突然下场,人都开始慌了。 “你觉得,这事应该怎么整?”虞璁盘算着总不能把公交车拔掉几个凳子,供他们放货物吧。 这路上肯定坎坷颠簸,着实不方便。 “臣以为,这是一个契机。”徐阶接过黄锦端来的热茶,相当拘谨的道了一声谢谢,再度开口道:“京中百姓里,有力无工者众,不如御赐车马,专供他们搬货往来。” 虞璁啃了半块梨子,略有些迟缓的听懂了他的意思。 运人是一回事,运货是一回事。 运人是政府福利,也就挣个马草钱。 但是运货的话,就可以发展成大型的劳工市场。 只要出租马驹和车舆,自然有大量想谋生的壮年男子来帮忙搬卸货物。 东西可以一车车的运过去,集中存放在单独租下的仓库中,商贩每天晨起昏归,不用再带任何的东西。 “这么说,南郊的场子,还应该设一溜仓库。”虞璁反应了过来,皱眉道:“朕倒是把这桩事给忘了。” “陛下若觉得此事可以,还应当在马身上集中烙印宫标,防止贼人想些不劳而获的骗法。” 被烙印的宫马都只得在规定路线出入,如果在其他地方发现有此烙印的宫马,统一按盗窃罪处理。 “你现在就去找赵大人,让他把图纸再改一下,同时考虑京中何处设个劳工市场。”虞璁心想得亏徐阶提了一句,不然等投放运营以后再发现问题,不知道该有多麻烦。 “可是陛下……”徐阶为难道:“赵尚书未必信臣。” 对哦,你现在还只是个祭酒。 所谓的祭酒,大概就是国立大学校长的职位。 虽然对于平头老百姓而言,能登上这种位置已经算是祖坟冒火炮,算是天大的福气了。 名位高油水多,还有一堆人巴结。 但是虞璁心里清楚,这个从四品的位置,完全不能让徐阶接触到权力。 他需要更靠近中心的位置才可以。 “回头朕把你调进工部,不过今儿估计来不及了,”虞璁原本想拟个草旨给他,但自己还是不会写繁笔字啊…… “这样,徐祭酒,你先把右手伸过来。” 徐阶愣了下,茫然的挽起袖子,露出白白净净的手臂。 虞璁掏出玉印,在印泥上摁了下,扭头握住徐阶的手腕,在他手背上盖了个章。 徐阶:“……” “行了,就拿这章去见赵大人吧。”虞璁瞥了眼印章的清晰程度,满意道:“趁早讲完,还能再睡一两个时辰。” 徐阶打量了眼手背上殷红的章纹,神情复杂的嗯了一声。 皇上到底是皇上啊。 这头赵璜已鼾声如雷了,小厮提了一百八十分的小心,还是将老爷从推醒。 “什——什么?”赵璜被自己的鼾声呛的猛咳了两声,恍惚中不耐烦道:“才睡多久,到上朝的时辰啦?” “老爷,”小厮压低声音道:“皇上派人过来了,要找您谈事情。” “什么?皇上?”赵璜愣了下,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更衣啊!” 徐阶被迎进了正厅,衣袍上还沾着霜露的寒气。 如今已是十二月中旬,夜里寒意像是能穿透衣袍般,刺得人骨头发凉。 “你是?”赵璜大步流星的走进了会客厅,一见是个陌生的年轻面孔,讶然道:“皇上派你来的?” 徐阶被冻的有些僵硬,仍起身行礼,亮了手背上的印文,又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赵璜听他三言两语交代完,登时明白为何事情如此紧迫。 如今马车和市场都已经雏形已定,如果要按照新的思路调整改造,定然要越早越好。 回头等漆画完成再改格局,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仓库?”赵璜打量了眼这个脸都被冻红的年轻人,吩咐奴才给他端碗热茶,把炉子里的银炭多加一些。 他犹豫了下,开口道:“你在六部哪里任职?怎么从前没有见过?” “回大人,”徐阶硬着头皮道:“徐阶司职国子监,官至祭酒。” 赵璜听到这个名位,怔了下。 这徐阶呆的位置相当不错,怎么操心起工部的事情来了。 徐阶像是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只作揖道:“陛下言实业兴邦,臣才有所冒犯,往大人包容。” 徐阶再年轻,也在朝廷里呆了五年,他清楚自己这么做,是越级而且越部干涉朝廷的事情,但如果不这么改,宫车和市场无法完成对接,皇上的抱负也无从施展。 赵璜沉吟片刻,起身去了书房,将草样卷轴抱了过来。 “你与我讲,皇上还说了什么?” 两人一谈,便直接从深夜谈到上朝。 徐阶心思机敏,做事考虑每个细节的相互影响,每处都颇为周到。赵璜更注重宏观大局,但同样能听取意见,善于总结不足和需改进之处。 两人一见如故,竟越谈越启迪颇深。 天蒙蒙亮时,黄锦轻声将皇上唤醒。 “嗯?上朝么?” 要不是宫里被烘的暖呼呼的,自己还真从这锦被里爬不出来。 “皇上,今儿下雪了,您行路时千万小心。”黄锦陪笑道。 虞璁知道,这宫里内外,但凡自己有可能走的道路,肯定有人反反复复除冰除霜,生怕照顾的不周到。 尽管如此,黄公公也相当谨慎,生怕哪里照顾不周。 这当皇帝的感觉……还真不错啊。 第16节 用早膳的功夫,黄锦又看着皇上的神情,在一旁小心道:“陛下,老奴听说,这杨大人和王大人,大概是今日抵达京城。” 虞璁正咬了口油饼,待咽下以后才欣喜道:“叫他们都不必多礼,人来了直接去乾清宫的暖阁里等着。朕下朝以后去见他们。” 杨慎、王守仁,还有那个不知道如今在哪儿的徐渭,是世中稀缺的通才。 虞璁是读过研究生的人,对这种天才实在是再了解不过。 这世上有文艺青年,能靠老天爷给的文藻挥墨吟诗,但真要他学高数化学,人家估计只有哭的份。 而像他们这样的聪明人,脑子里所有的概念都是通的。 说不清是天赋异禀还是智商高,他们不仅能通晓诗书,在艺术上大有成就,扭头去研究军事策论,同样也能成为领兵打仗的一把好手。 在历史中,杨慎和王守仁都曾打过以一敌百的胜仗,还都留下过流芳百世的文章诗词——真所谓鬼马才华。 这样的人才,如果拜托他们帮忙助力工农业的发展,恐怕也会有无穷的惊喜。 虞璁想到这,连喝粥时脸上都带着笑。 他拿手帕净了净嘴角,扭头问道:“对了,如今这二位,都多大年纪了?” 黄锦对这般从前不甚得宠的官不太熟悉,一时语塞:“老臣……不知道。” 一旁的陆炳候在旁边,突然开口道:“我依稀记得,这王大人如今五十来岁,杨大人估计得四十了。” 黄公公愣了下,对陆炳自称‘我’的这个行为颇有些诧异。 他依稀记得,从前刚入宫时,陆炳与还是少年的皇上,如同亲兄弟般,后来不知怎的就渐渐生疏了。 如今……竟又如此热络起来? “那王大人年纪有点大了啊。”虞璁没意识到公公奇异的眼神,抬手道:“待那两位抵达之后,先派太医过去诊脉,往后每月都得给他们请平安脉,调养身子的方子都往好里开,清楚没?” 黄公公回过神来,忙不迭的应了一声。 虞璁拾起剥好的鸽子蛋,开始慢条斯理的想些新心思。 这张璁杨慎夏言,一个个都是中年往老年走的路上。 如今国家连大业都谈不上,得等经济发展好之后,才能往军工强国的方向走。 你们这些老头,得为朕多活个几十年啊。 “陆炳,你知道五禽戏么?” 陆炳愣了下,垂眸道:“臣不知。” 皇上咽下最后一颗鸽子蛋,不紧不慢道:“不会就去学,下午之前得学会。” 是时候开启全民运动健身的潮流了。 第16章 皇帝把话扔这就一甩袖子上朝去了,留下陆大人呆在原地,冥思苦想。 他把皇上当自家兄弟和生死之交,哪怕让自己为此掉脑袋都在所不辞。 但是五禽戏是个什么戏? 乾清殿中静悄悄的,所有宫人都不敢交头接耳,只有陆大人踱步的声音。 他思来想去,回了趟锦衣卫的衙门里。 如今的陆总旗依旧是个低品级的小官,可大伙儿现在都心知肚明,这陆大人是新得了皇上的宠眷,成日里都与圣上形影不离,地位未必比三品大官低。 以至于陆炳一回来的时候,大小官吏都一窝蜂的上前攀谈叙旧,生怕伺候的不够周到。 陆炳自然清楚这些人心里都在想什么,仅随意应付了下,便谨慎问道:“诸位可知,这五禽戏是个什么东西?” 人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拍了拍桌子,爽朗道:“咱都是没读过书的粗人,陆大人要不去问问国子监里的人?” 陆炳想了一刻,点了点头,径自就出了衙门。 “这陆大人是真得宠啊,回衙门了想走就走,压根不担心得罪那几个头头。”一个小吏感慨道:“腰杆挺直了就是不一样。” “你懂什么,头儿刚才还给陆大人倒水来着。”一旁的大叔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往后陆大人指定混的比谁都好——你可等着瞧吧。” 今儿早朝上的颇快,主要还是归功于皇上宅心仁厚的性子。 他左右手都有银炉暖炭,浑身燥热的慌。 龙椅一架,左右仪仗都来的整整齐齐,全陪着皇上在高殿中看雪听奏议。 可大殿外的几百个臣子,全都被晾在寒风呼啸的广场上,小雪还慢悠悠的飘扬,时不时的落进哪个倒霉蛋的脖子里。 这种会议效率也太低了些。 如果再寒冷些,大臣们估计能一批批的冻出毛病来——回头还剩谁替自己干活出力? 虞璁有意快点结束朝议,便跟黄锦低声交代了两句,黄锦是个何等精明的人,回头就催鸿胪寺唱班的小吏加快速度。 好在今天确实奏事的人少,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就能完活儿收工。 在这一刻,虞璁突然格外怀念从前写字楼里宽敞又暖和的会议室。 哪用得着全公司的人都进来站着听,十几个高层在场就够了。 要改,一定要改。 这每天上个班搞得跟开国大典一样,完全是浪费时间。 陆炳原本打算去趟国子监,可回暖阁巡视安防护卫的时候,又碰见了个颇为眼熟的人,徐阶。 “徐大人。”他行了个礼,心想现在不是上朝的时候么,徐大人怎么提前来了。 徐阶带着两幅卷轴,脸被冻的红扑扑的,还忍不住在笑:“陆大人早上好啊。” “恐怕还得等一阵子,”陆炳不擅长叙旧,却又想起早膳时皇上的叮嘱,试探着开口问道:“徐大人可知道,五禽戏是什么?” “五禽戏?”徐阶眨眨眼,随口道:“陆游有诗云,‘啄吞自笑如孤鹤,导引何仿效五禽’,听说是当年神医华佗传世的体术。” “华佗?”陆炳陷入茫然中:“这是干嘛用的?” “所谓五禽,便是熊、鹤、虎、鹿、猿。”徐阶解释道:“仿效此五兽的形态举动,可以通筋活血、延年益寿。” ——皇上是觉着我太弱不禁风,叫我去锻炼下筋骨 陆大人低头瞥了眼自己手臂上紧实的肌肉,陷入沉思之中。 “陆大人若是有兴趣,大可以去太医院学习一二。”徐阶说话之际,远远地在窗边瞥见熟悉的玉辇,匆匆告辞便又小跑着出去。 这头的虞璁还在遥望被碎雪覆盖的紫禁城,颇有种自己在演古装戏的感觉。 这里处处是白阶红墙,兽脊房檐上哪怕被白雪点染那么一寸,都透着股说不出的韵味来。 随侍在一旁的黄公公忽然怔了下,小声道:“皇上……” 虞璁漫不经心地扭过头挑帘一看,瞥见了小跑着过来的徐阶。 他穿着官袍,行动并不方便,但是神情又极为迫切,似乎有什么想赶快告诉自己。 这下雪天路可够滑的,徐大人你当心着点啊。 还没等他开口说句什么,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徐阶突然脚底一个打滑,整个人五体投地的扑倒在了玉辇前。 他手中抱着的卷轴也随之飞了出来,被虞璁不偏不倚的伸手接住。 “大礼免了,”虞璁挑眉凉凉道:“你这是想御前行刺啊,徐大人?” 徐阶满脸是雪的缓缓爬了起来,慌张的又行了个礼,连声告罪。 虞璁伸了个懒腰,把卷轴递给旁边的黄公公,慢悠悠的下了车,帮他拍了拍衣袍上的雪屑:“昨晚一宿没睡?” 徐阶点了点头,随意抹掉脸上的雪粒,眼睛里熠熠发光:“和赵大人聊到寅时了。” 虞璁在给他拍雪的时候,发觉这徐大人穿的也太单薄了些,便随手解下了自己身上兔毛滚边的披风,径直披在了他的身上。 黄公公在旁边看的眼睛发直,还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徐阶原本满肚子的才略想跟皇上细细道来,没想到那身长玉立的男人一靠过来,还把披风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别——别乱来啊! 徐大人话全咽了下来,整个人怔在那。 他自知皇上平易近人,又惜才爱才,但最近这一桩桩事情,对自己而言跟做梦一般。 “行了,边走边说吧。” “臣同赵尚书商议,将京城路线再度优化调整——宫车图纸在改成之后,可以换漆纹图案后再发至附近三省,建立陛下所言的公用交通系统!” 虞璁同他肩靠着肩,听得颇为心动:“继续说。” 徐阶的这个主意,竟然相当的有实施空间。 先从京城辐射至附近四城,在实施成熟后扩散至附近三省。 如果效益颇高,十年内有望福泽全国! “如果陛下不急国库充盈,大可复投此车收入用来修路,如此便可良性循环,让各路往来都极为方便。” 用交通收入来发展交通,当真是个不错的法子。 “另外,”徐阶取过黄公公手中的另一份卷轴,小心的抱在怀里:“臣同赵尚书以为,此车若改良版型,可以用作运输士兵的战车,八马拉一辆四十人,可以大幅度的提升行军效率。” 虞璁一拍巴掌,赞许道:“好!先修好北京城内主要干线的八条长街,用砖石好生铺着,回头再记得跟朕提辐射三省的事情!” 张璁正从不远处匆匆赶来,在看清明黄色身影的时刻一愣,猛地停下的脚步。 他眯起略有些昏花的眼睛,看清楚了站在皇上身边谈笑的人是谁。 ——徐·阶? 下一秒,面容和蔼的老人眼中,滑过一丝阴鸷的神情。 第17章 在许久的商谈讨论之后,徐阶抱着卷轴匆匆行去工部,虞璁留在殿中嗑着瓜子,开始寻思给这徐大人寻个什么职位才好。 第17节 听黄公公的意思,那两位大人估计要下午接近傍晚才能到,现在雪天路滑,车马也不敢走太快。 门外传来通报,说是张璁大人来了。 虞璁眉毛一挑,心想张大人估计是来汇报庄田清理的事情,忙唤人把张大人请进来。 张璁头发花白,官袍上的二品锦鸡补子也略有些冒线头,一看便是操劳过度,整个人都略有些疲惫和苍老。 皇上一看有些心疼,忙赐座赐茶果,又嘘寒问暖了一番。 老头儿也不推辞,同他闲聊了半天,才慢慢绕到正题上:“老臣之前好像听旁人提及,这徐阶开始关心工部的事情?” 虞璁愣了下,心里突然反应了过来。 在历史中,这张璁跟老首辅杨一清干过仗就算了,还把刚入宫的徐阶赶走过。 当初这原主刚上位的时候,张璁建议削了孔子的尊荣和用度,朝中见他一副狐假虎威的样子,也基本都鸦雀无声,生怕落得跟杨慎一样狼狈的下场。 在那个时候,唯独徐阶站了出来,毫无畏惧的同他对峙。 虞璁之前还纳闷来着,这徐子升没被贬到延平府里,怎么还当上了国子监的祭酒。 但当时他要顾及的事情太多,压根来不及考究这些历史上的细节。 话说回来,这张大人怕是来找徐阶麻烦了。 皇上端详着玉盏上隐约的冰蓝色图纹,慢条斯理道:“张大人向来忖度深远,继续说。” 张璁没有意识到皇上心里正盘算的飞快,忙不迭倾了倾身子,再度开口道:“这徐阶——断不可重用啊!” 虞璁一扬眉毛,露出青年人特有的茫然神情:“为何?” “其心可诛!”张璁露出一派严肃的神情,开口道:“当初这徐阶忤逆陛下的意思,还在朝堂上跋扈无礼,望陛下三思啊!” 当初那歪主意是你提的……人家反对的是你,压根不是我好吧。 虞璁低头抿了口茶,忽然道:“陆炳。” “臣在。”陆炳从暗处走了出来,恭敬的行了个礼。 “朕身子突然不适,等下要派太医瞧瞧,”虞璁连演技都颇为欠奉,仅虚扶着额首,懒懒道:“陆大人,你先送张卿回去,此事之后再议。” 张璁愣了下,没想到皇帝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满肚子的话都卡在喉咙眼里,整个人颇为尴尬的坐在那。 陆炳应了一声,便再度行礼请张大人离座,连客套的神情都没有。 虞璁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装的太假了一点,索性又揉了揉头,哎哟了一声。 朕不是个好演员啊。 张璁心里纳闷归纳闷,此刻也不好意思再说些什么,只得起身告辞。 待陆炳回来之后,方才还在装头疼的皇上正翘着脚继续嗑瓜子,还唤黄锦再端盘八宝酥过来。 “回来了?”虞璁一挑眉毛,略正了下姿势,示意他坐在自己的手侧。 徐阶必然是要留下来的。 但是这张璁……也是该恩威并施的。 历史上的中国虽然绵延了几千年,但文官们耍来耍去的套路,也就那么多。 如果皇上不随他们的心意,要么写文章发动舆论,要么结党哭丧着去文华门那跪着。 若是地位高些的,直接拿辞官当威胁,不遂意便不干了。 这张璁如今在为自己奔波京畿庄田的事情,此刻要是撂了挑子,会让经部里现有的小机构群龙无首,很多事情都一团糟。 虞璁不敢表态,也不急着表态。 他心里清楚,只要自己一句话说错,这老东西定然会想着法子要挟他。 今天他整走徐阶,明天就敢去动杨一清。 陆炳见皇上津津有味的磕着瓜子,便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虞璁随手又抓了一把瓜子,一瞥身旁眉眼深邃的陆大人,下意识的看了两秒。 他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对劲,清了清嗓子找话题道:“阿彷,朕有些事不记得了。” “从前这徐阶,是不是被贬到延平府里过?” 陆炳沉默了一刻,开口道:“嘉靖二年,因议礼之事。” 哦,那我没记错。 “那……”虞璁动作一顿,缓缓道:“他又是如何回来的?” 这原主当初在张璁的扶持下站稳脚跟,赶走了杨家父子,又打了一溜大臣的屁股。 张璁添油加醋的说了不少徐阶的坏话,原主那倒霉孩子还听得相当认真,跑到哪个柱子旁刻了八个大字——‘徐阶小人,永不录用’。 结果几十年一过,这徐阶拍拍屁股回来一路做到文贞太师,也可以说是相当打脸了。 虞璁回忆了半天,没听到回应,好奇的看了一眼依旧沉默的陆炳。 “阿彷?” 那挺拔清瘦的锦衣卫突然起身,在他的袍侧径直跪下,沉声道:“回陛下,当年是臣向陛下提议,把徐大人接回来的。” 虞璁瓜子嗑了一半,捏着瓜子皮也颇有些尴尬。 他虽然是个温厚的性子,但原主不是。 当初的徐阶估计比现在还中二,一介小官就敢不卑不亢的站出来反对张璁。 如果原主当时勃然大怒……之后这陆炳又想法子捞这徐子升的话,想必也会被迁怒吧。 皇上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瓜子,俯下身看着那仍旧垂眸跪着的陆炳,轻声道:“那……朕那时候,发火了吗?” 陆炳并没有垂眸看他,仅低沉道:“陛下自然英明。” 哦,那就是脾气很大,搞不好还把陆大人给一块抽了一顿。 原主视他为亲兄弟,他却向着忤逆的外人说话,想想都知道会发生啥。 “先起来吧,朕不怪你。”虞璁神情复杂的扶了他的胳膊,在他起身时再度开口道:“那徐大人知道此事吗?” 年轻的锦衣卫抬起头来,眼眸依然沉稳平静。 “此只陆炳一人所为,与徐阶无关。” 虞璁也安静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朕知道了。” 若是自己没有穿过来,这陆大人身为帝王的爪牙,还将杀戮抄家无数,然后被各路戏本写作奸佞,想着法子嘲弄一番。 可即便如此,历史中的陆炳对士大夫也折节有礼,不曾陷害一人。 朱厚熜在未来的几十年后,将折腾出一轮又一轮的血案,他都会前后奔走,想着法子保全那些文臣。 “——帝数起大狱,炳多所保全,折节士大夫,未尝构陷一人,以故朝士多称之者。” 这是当初自己读明史时,记得最清晰的一句话。 虞璁看了一遍又一遍,都没有在书中读懂过这个人。 他暴虐狠厉,将忤逆帝王的罪臣可以生生饿死,把杨爵打到血肉模糊。 可又是他,安抚着帝王的荒诞心思,不动声色的保下文人志士,锦衣卫每逢大案都日夜棍棒相加,却只见血肉,难见殒命。 后来的朱厚熜曾质问过他:“你的棍棒为什么从来打不死人?” 陆炳的回答是:“大臣们的命运都由您掌握,您是仁慈长寿的君主,即使我用重刑,大臣也会沾您的光保全性命。” 竟就这样糊弄过去了。 “陛下?”陆炳见皇上陷入沉默中,略有些不安道:“臣知道自己妄为失度……” “不,徐阶本来就是做官的料子。”虞璁打断道:“他回宫以后也业绩斐然,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这里你做的没错。” 皇上头一次这么平和又坦然,陆炳反而有些不习惯。 过去的几年里,他都适应了陛下喜怒无常的性子,渐渐的也圆滑了性子,知道该如何应对。 可如今的皇上,像是从锋芒毕露的刀刃,变作了温润明净的一块玉。 他渐渐的越来越爱笑,也不再动怒叱责,却依旧可以驾驭群臣,从容不迫。 这头的虞璁还没有发现他复杂的眼神,还在闷头想事情。 徐阶的事情之后,朱厚熜肯定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只是也因此渐渐冷落了陆炳,不再跟他掏心窝子。 这当皇帝的,都怕结党营私,都怕亲近的人收了好处,来吹些黑白难辨的妖风。 可是虞璁不一样。 他是现代人,他被剧透了有关这大明朝的一切。 他看得见陆炳被光荣照耀,被污血染遍的这一生,也看得见未来大明朝的风雨。 “阿彷。”皇帝抿了口茶,缓缓开口道:“你去把张璁受贿贪污的证据,都给朕搜罗过来。” 什么?张大人竟然…… 锦衣卫里从来没有相关的风闻啊? 张璁从来都一副勤俭朴实的样子,谁都知道这可是个清官! 陆炳露出了一脸惊异,下意识的抬头看向皇帝。 ——陛下怎么会如此笃定? 虞璁缓缓拍了拍他的肩,淡淡道:“朕说有,就一定有。” 第18章 “从今往后,你便是朕的密史,可以调动查探所有的近臣,”虞璁随手取下自己左手的血玉扳指,郑重的放在了陆炳的掌心,将他的五指合拢:“记住,见玉如同面圣,谁不从都可以提着他的头来见朕。” 他轻描淡写的,仿佛只是又送了他一串葡萄。 可是陆炳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第18节 自己甚至拥有了,可以调查最中枢官员的权力,甚至可以先斩后奏。 ——皇上竟笃信他至此! “张璁的事情,你要从他雇养的下人那里查,”虞璁叮嘱道:“马夫、婢女,总有法子能盘出线索——此事尽量暗中勘察,不要惊动他。” 陆炳握紧了手中仍带着暖意的玉扳指,注视着他道:“遵命。” 陆炳一走,宫里便放出了消息,说皇上不慎染了风寒,近日又大雪狂风不止,暂时休停早朝三日,无大事不得面圣。 杨慎和王守仁被召进乾清殿的时候,还没进门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中药味。 年轻的君王裹着狐裘,面色略有些苍白。 他缓缓起身,想要迎接他们,王守仁忙上前一步,行礼道:“陛下务必珍重身体!” 杨慎站在王守仁的身后,神情颇为复杂。 “王大人,听太医说你害了肺病,如今好些了吗?”虞璁示意他们入座,笑的略有些虚弱:“多亏了你平乱南宁,南方也终于安定了下来。” “回陛下,老臣原本肺病颇重,但三月前陛下传旨令臣赴京,还派了太医前来救治,”王守仁虽然面孔还有些泛黄,但说话流畅清晰,也不见咳嗽:“如今已好了大半了。” “那就好,此次回京不急着接手公务,先把身子养好。”虞璁看着这个五十多岁便已苍老枯槁的大臣,心头多了几分庆幸。 在历史中,王守仁大概会因平定战乱时的操劳,以及肺病的日益加深,在今年冬天病逝。 这个时代没有快捷通信,自己刚穿过来的时候左右一琢磨,提前几个月派了名医神药过去,还吩咐换人上阵,让王老爷子多休息一阵子,竟然就这么给救回来了。 “你的家眷我也已经托人接过来了,估摸着不到半个月也会抵达京城,”虞璁看了眼杨慎的神情,淡淡开口道:“京中已为您和杨大人各置办了一套宅院,婢子之类的也都备好了。” 王守仁虽然看透世事,才略过人,此刻面对隆恩也有些不知所措,只再度行礼,感激皇上垂怜。 相比于王老爷子的宽厚平实,虞璁哪怕没有跟杨慎对话,也能感觉得到他身上隐隐的抗拒。 如果不是天子诏令,他绝对不会回京。 自己现在给他好脸色看,努力安抚,多半也哄不好他。 “今日各位都车马劳顿,还请先回去多休息一阵子。”虞璁只瞥了他一眼,便再度看向王守仁:“往后我会派贴身近卫送来相关文件,之后经部的事情,估计还要多麻烦王大人了。” “陛下不必客气。”老爷子沉稳点头道:“阳明自然鼎力相助。” 杨慎原以为自己会得到同样待遇的安抚,没想到皇上不轻不重的和那老爷子客套了几句,便唤黄公公来送客。 他略有些惊异的看了眼那个稚气已脱的帝王,忍住心中的不满与愤懑,行礼告辞。 四年不见,陛下已从少年蜕变出竹鹤之姿,连心思都难揣摩了几分。 杨慎行路匆匆,眼神里多了几分晦暗。 虞璁孤零零的坐在偌大的乾清殿里,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 陆炳接了自己的诏令,估计得在外忙个五六天不止。 整个乾清宫里又只剩下自己一人,连个对坐着嗑瓜子闲聊的人都没有。 他望着门外依稀的飞雪,再度开始思忖下一步的对策。 这杨慎,可比徐阶难搞的多。 徐阶虽然目前还是愣头青的阶段,但他天生就适合玩政治,只是还没开窍而已。 但是杨慎不一样。 这已经年近四十的男人,在四年前是被廷杖着赶出宫外的。 他的父亲,是三朝首辅杨廷和,在风雨中力挽狂澜,救大明朝于危难之中。 是杨廷和让自己得了个空降的皇位,也是自己将杨家父子统统轰出了京门。 ——虽然这么做颇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但就算七年前自己就穿越过来,也未必能有原主那样的手腕。 他做不到原主那般的狠决。 虞璁本身是个土生土长的现代人,他经历过职场的厮杀和斗争,但那都只是逢迎圆滑,不至于拿命怼人。 可是朱厚熜不一样。 他十五岁赴京称帝,不仅要降服一溜自命清高的文臣,还要在已成大势的环境里拔除异己,夺得应有的地位和威势。 如果他当时不对杨廷和下手,自己就只能做个傀儡皇帝,任由内阁拿捏。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搓了搓手,唤黄锦把自己的披风拿来。 “皇上想去哪儿?”黄公公小心的问道:“外面下着雪,路也湿滑,老奴为陛下备玉辇吧?” “不必。”虞璁任由宫人为自己披好外袍披风,缓缓道:“朕就想自己走一走。” 整个紫禁城被银装素裹,道路上如同蛋糕上被抹了层蓬松的奶油,让人忍不住想踩一脚。 皇上两手都缩在狗皮揣子里,慢悠悠又毫无目的的随意走着。 从情理上看,原主这么做确实很混蛋。 三朝老臣说赶就赶,稀世才俊被廷杖三次,估计要不是陆炳吩咐人手下留情,绝不可能死里逃生。 虞璁一开始唤人把杨慎请回来的时候,都想跟这位才俊鞠个躬好好道歉,拜托他大人不记小人过,往后多多包涵。 可这皇帝一当就是三个月,迟钝如他都渐渐开悟了过来。 四年前的那场大祸,终究是杨慎错了。 真正要认错的人,是他,而不是自己。 从前朱元璋老爷子还没过世的时候,大明朝每年只有三天假期,春节一天,冬至一天,他老人家过生日一天。 后来假期渐渐放宽,每个月可以放假三天,冬天十二月开始时还有一个月的寒假。 虞璁十一月时知道了这个消息,但心里记挂着朝廷上下的一堆事情,直接吩咐把假期改到元月。 等过年的时候都休息二十天,完事儿了再各自忙活。 要撂挑子也都给朕熬到十二月结束再歇活儿。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 群臣没有敢怠惰的,该上班上班,工部的一众更是忙得汗流浃背,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就在这天,皇上那又传来了消息。 为了安抚群臣,今天中午各部门赐宫宴,直接把做好的饭菜大盘小盘端到衙门里,都免了他们收拾一通进宫面圣的麻烦事儿。 朝廷上下都领了皇帝亲赐的金叶子银叶子,一来当做辛苦劳动的打赏,二来也算给他们都讨个好彩头。 ——皇上御赐的东西,怎么说也能沾点贵气吧? 与此同时,三道指令也落了下来。 第一,这国子监祭酒徐阶,晋为工部正三品左侍郎。 第二,赐王守仁太子太傅之殊荣,并封其为经部尚书。 第三,晋陆炳为从三品轻车都尉。 这三道厚封,犹如一声惊雷,震住了整个京城。 第19章 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京城上下都洋溢着一种饱含期待感的喜气。 从前朱厚照还是皇帝的时候,不仅宫里被改造成了动物园,北京城里也到处都乱糟糟的。 哪怕百姓们想守着自己的那份小营生,安安分分的过些小日子,都大有可能生不由己的被卷进各种混乱中。 可现在,自打新皇登基之后,不仅那些强取豪夺的贵族被收拾的服服帖帖,连侵占的土地都悉数吐了回来,听着这四处风传的消息,新年之后城里还会多不少的好东西,方便百姓的出门交通,甚至还有鼓励商贸的意思。 平头百姓开始欢欣雀跃了,一众官宦还在屏息的看着动向。 皇帝锐意改革,对于他们而言未必是好事。 如果把油水刮尽,还尽把他们当做牲口使唤,这官不如不当。 小年里三道厚封一出,直接让所有人都变了颜色。 ——皇上这是又想变天啊。 五年前杨廷和被赶下去,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张璁落得个青云之路,逆袭的超出了所有老派权臣的想象。 可今朝…… 这第一道,是将年方二十五的徐阶,直接晋到正三品的位置上。 徐阶风评如何暂且不论,皇上这是明着要打张璁的脸啊。 张徐向来不对付,哪怕徐阶顺风顺水的坐上了祭酒的位置,张大人都想着法子挤兑再告阴状,可皇上现在明摆着不再旁观,还把徐大人品阶提了不少! 少许骑墙看风向的官员,当天就提溜着大包小包的礼去了略显寒酸的徐府。 ——当然,扬言要给徐大人送宅子美妾的都有不少。 第二道,明着是赐了王大人高官厚禄,可但凡有些眼力见的人都能发现,同时回京的杨大人,跟不存在似的,连个响都没有。 同样是快马加鞭请回京城的神人,同样都曾是传说中的风云人物。 论家世论才学,这杨慎都高过王大人一头,不应该啊? 难道皇上还记着当年的仇? 至于这第三道…… 陆炳之前的位置,那可是七品总旗。 如今说提就提,几阶官品四连跳,简直是坏了祖宗的规矩。 听到这里,还在抿酒的徐阶一呛,略有些醉意的问道:“这坏了祖宗的规矩,往后岂不是朝廷风议又是不少?” “风议?”赵璜爽朗大笑道:“如今这宫城上下,哪个臣子还敢议论皇上哪句不是!” “为何赵大人会这样想?”徐阶茫然的睁大眼睛,颇有点回不过神来:“言官向来得理不饶人,陆大人的官职直接四连跳,这骂他的卷牍得垒一墙高了吧?” “谁敢!”赵璜猛地又灌了一脖子酒,直接把酒杯拍到桌子上,醉醺醺道:“徐子升啊徐子升,你是真不懂还是假糊涂啊!嘉靖二年嘉靖三年的一兜子事,当初闹成那样子,你一丁点都不知道?” 徐阶在冬夜里喝了不少酒,此刻胆子也上来了,径直打了个嗝儿,慢悠悠道:“徐……徐阶乃嘉靖二年探花及第,那时候还在翰林院里当编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