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糖水铺(美食)》 第1节 《娇娘糖水铺(美食)》 作者:远山紫 文案: 江杏在街上捡了个小少年,不仅长得漂亮,还听话恭顺,处处护着她,她表示很满意。 只是后来,少年长成了血气方刚的男人,澄亮的眸光中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暗涌。 楚子渊:“猜猜世间最甜的东西是什么?” 江杏:“是我做的香芋西米露,陈皮红豆沙,木瓜炖雪蛤?” 男人含笑摇头,炙热的眸光从美人面容缓缓下移,指腹摩擦着那抹樱粉,嗓音暗哑引诱:“想知道吗....” - 杀伐果决的战神将军楚子渊重生回到了动辄就会脸红害羞的少年时期,他尝不出世间所有食物的味道,除了那个将他救回去的小姑娘亲手做的。 自此,楚子渊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件事为: 保护小姑娘。哄小姑娘给自己做好吃的。 注:本文美食过程描述非自创,源于美食视频及菜谱。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美人与忠犬 立意:用行动创造美好生活 第1章 “好热啊,瞧我身上这汗,要不咱们去逸仙楼喝碗糖水降降火吧?” 三伏盛夏,淮南城里的气温日渐攀高,这里虽然是个边境小城,却因地处炎热的地带,时鲜瓜果长得极好,就连送入大周朝皇宫的贡果也是出自这里。 听见同伴这一句问,那人也不忙着拣选水果了,兴冲冲介绍道: “想喝糖水还不容易啊,前头就有一家现成的,不仅实惠爽口,款式还特别,都是咱们没喝过的,比那逸仙楼的强多了。” “你可别框我,逸仙楼大师傅的手艺可是出了名的,谁能跟他比去。” 他显然不信,逸仙楼是淮南城里最大的茶点酒楼,临近江畔,雅座包厢皆有,莫说糖水,就连各式荤素都是上乘的,一度垄断了整条街的餐饮生意。 “别说,这家还真比得过,虽然说每天就卖一两款糖水,可你要再晚点去,连糖水的沫渣都捞不着,据说也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师傅做的,手艺好着呢。” 这临街的水果摊子前,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而在他们身旁,还有一位素纱蒙面的鹅黄衣衫女子,拣选水果的同时,将他二人的话都听了进去。 见着他们走远了,才慢慢抬起头。 少女的眼角微微弯着,双眸波光潋滟,即便被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单凭这样一双含水的眼波,便让人恨不得摘下她的面纱,好瞧瞧是怎样的容颜,才配得上这般如画眉眼。 上了年纪的... 老师傅? 江杏忍不住勾唇,她竟不知,自己原来是个老人家。 “就这些吧。”江杏将挑好的水果递过去,给看摊子的小哥打称。 微风拂过,吹起覆面的素纱一角,容貌顷刻间若影若现,打称小哥的眼底闪过错愕和惊艳,愣了两秒,慌张接过。 又险些连秤砣都没拿稳,一番手忙脚乱后,红着脸,结结巴巴报了个数字。 江杏早已习以为常,也并未取笑,将银钱递上,又将水果装入自己手臂上挽着的青竹小筐内,转身离开。 “姑娘等等——” 小哥见她要走,急忙走过来,将手里的水果木瓜递上去,“这个是新采摘的,特别甜,姑娘不妨尝尝。” 说罢,还支支吾吾加了句,“好吃....好吃可下次来买。” 以此掩饰自己并非搭讪,而是正经做生意之推销。 江杏瞧着这水果木瓜表皮光滑且并无斑点,隐约能闻到一股清香,想必是已经成熟了的。 随即将小筐递过去。 小哥面上顿时一喜,小心翼翼地将木瓜放入筐内,心里头正高兴着,不料下一秒,江杏便掏出荷包,将银钱递了过来。 小哥看着手里的银钱愣了好半晌,等回过神来,才发现那抹清丽鹅黄的倩影早已走远。 此刻已接近巳时末,一方木匾下写着广式糖水四个大字的铺子门前已经来了不少客人,江杏见状,加快脚步,绕过铺子正门,从后院的小门进去。 径直入了厨房,放下手中的小筐,一双白皙素手利落地将满头青丝用木簪倌起,摘下面纱,露出了那张神秘的容颜。 月眉星眼,齿如瓠犀,两鬓垂落了几缕未曾挽尽的发丝,偶有轻风拂过,凭添些许慵懒风情。 淮南城日头毒辣,寻常女子的肌肤大都偏黄,可江杏不仅骨相绝佳,竟还长得一身雪白的冰肌玉骨,皮肤细润如月盘,这般体态非得是不谙世事的闺阁千金才可享有。 说来她也算是个千金小姐,不过,却是个空有名头,且得自力更生的千金小姐。 许是知道自己的容貌过于出众,江杏的穿着十分朴素,再者,穿着这些粗布衣衫才更方便在厨房做活。 - 时辰一到,糖水铺准时开门迎客。 林银是个爽朗的性子,隔着一道厚砖墙也能听见她热情的招呼声。 在外头一通安顿完,林银掀起帘子,往里走去,穿过一个半大的后花园子来到厨房。 她探头往里瞧了瞧,带着恭敬的语气询问:“主子,准备好了吗?外头的客人催的可紧了,要不是我说咱们这的大师傅手艺不外传,那些人怕是就要冲进后厨抢吃的了。” 话音刚落,江杏从灶台边上抬起头,朝她应道:“都做好了。”眼神扫过地面,又补充了一句,“方才井水打洒了些,地上湿滑,小心行走。” 她的语气虽然平平,双唇却微微勾着,像天生含着笑意,让人倍感如沐春风。 林银扬着笑应下,信步走上前来。 只见桌上已摆好了数十碗糖水,正飘散出一股浓郁的醇厚豆香。 林银用勺子搅了搅,发现里头有腐竹,白果,薏米还有鸡蛋。 她下意识皱了皱眉,困惑道:“这不是咱们炒菜用的腐竹吗?怎的还能做成糖水呢?” 腐竹炒肉林银倒是喜欢,一筷子能送两口米饭,这头一回听说腐竹还能做成糖水的,如此奇特的搭配,也不知好不好吃啊。 江杏浅浅一笑,指着碗里色泽奶白的糖水,“这并非是炒菜用的腐竹,而是另一种手工制作的扁腐竹,更加脆薄,放入水中一泡便软了。” 此名为白果腐竹鸡蛋糖水,是江杏作为一个老广人从小吃到大的一款美味佳肴。 江杏解释着,并端起一碗让林银尝一尝。 林银兴致勃勃地接过,舀了一勺放入口中,眼前顿时一亮。 柔软的扁腐竹入口即化,唇齿留有一股浓郁的豆香味,蛋白又滑又嫩,一口咬下去,夹杂着白果的清香,堪称绝妙。 并且这糖水全都用井水隔碗放凉了,加之白果本身具备的清热作用,一口入喉,冰凉软糯,最适合这盛暑的天气食用。 林银只尝了这么一口,浑身的炎热便在这一刻统统得到了纾解。 想当初江杏之所以盘下这间铺子,就是看中了后院那一口奇特的天然水井,即便在这盛夏当空的时节,井水仍然冒着丝丝凉气,清爽甘甜。 果不其然,林银将糖水端出去后,食客立即一涌而上,尝过之后连连称赞不绝。 小小的糖水铺子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直忙到了日落西斜。 江杏把厨房一应用具收拾妥当,才往待客的前厅走去。 前厅统共摆了六张桌子,外头已经挂上了打烊的牌子,大门也虚掩着,并无客人停留。 林银正在进行洒扫,她眼神亮,手脚麻利又勤快,每一处犄角旮旯都能清洁到位。 江杏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银婶,辛苦你了,等到月底把账结算了,我必定会给你的月钱添上一添,虽说不是很多,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江杏柔声道。 管束员工,须得张弛有度,规矩要有,赏赐也要有,这样员工才能安心做事。 林银当即受宠若惊,摆摆手道:“主子哪儿的话啊,若非你收留咱娘俩,我们早不知去何处乞讨了。” 林银的丈夫患病身故,弟弟一死,房子立刻被大哥抢夺,还将她和儿子赶了出来,若非遇到江杏,她们哪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场所,每月还得上一笔丰厚的月银。 “对了主子,后院那小子醒了,你可要去看看,我瞧着实在长得俊,比我们家景福不知好看多少倍,就是憔悴了些,身上新伤旧伤加一块儿挺吓人的。” 第2章 林银说的是江杏前儿救回来的那个少年郎。 江杏一怔,仿佛才想起来这么个事。 “可给他送饭食了?”江杏问。 林银一拍手心:“哎呦,这白天太忙了,还没来得及送呢。” “无妨,我给他送去吧。” 江杏端上银婶做好的饭食往后头走去,心里想着的却是另一件事。 她这铺子虽小,可忙起来只有林银和景福照看仍是不够,再加上她有做大的心思,将来人手必不可缺。 可眼下请个帮工又实在昂贵,加之她的身份特殊,轻易露不得面,若请着个心思重的回来,反而不妙。 恰好前儿个她上街采买,瞧见一群恶霸拳打脚踢围攻一个少年郎,那少年郎衣衫褴褛,浑身是伤,却连一句求饶也不喊,一句痛也不呼。 既然是个有骨气的,想必... 也很能吃苦吧? 第2节 正想着,江杏已经走到了卧房门前。 驻足,抬手轻叩门面。 “叩叩叩…”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了躺在床上休憩的少年郎。 楚子渊蓦地睁开双眸,望着眼前陌生的处境,先是怔了两秒,迅速从床上坐起,又因起身太急扯到伤口,不由闷哼一声,抬手捂着胸口,脸色也慢慢青白起来。 江杏自然听见了里头的声音,便直接推开了门。 楚子渊蓦地抬头,绷着张脸,在看到江杏的那一刻,眼神中的戒备又立刻松懈了下来。 是她? 昏迷的最后一刻,楚子渊清楚地记得,是她用银钱将那些恶霸打发走,把他救了下来。 江杏在看到他那张脸时,也愣了几秒。 眉如墨画,五官清俊周正自是不必说了,最妙的是那双眼睛,澄澈干净,如星辉般明亮,即便左脸颊上还有一条伤痕,也丝毫不影响俊俏。 前几日他的脸上都贴着疗伤纱布,到今日才刚取下。 “等等!”楚子渊见她准备走进来,忙急声道。 堂堂七尺男儿,怎可只着素衣坐在床上让陌生女子入内,这十分失礼。 他撑着身体准备站起来,不想又扯到伤口,胸前抽痛的更加厉害,连额头都渗出了细汗。 江杏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跨入,走到他面前,声音略略微扬,“你这身上还有伤呢,不要乱动。” 楚子渊蹙眉捂着左肩,抬起头,眼神第一时间落在她的额头,方才松了口气。 自古大周有规定,女子在及笄年岁至未定亲前,需在额前妆点一枚花钿。 江杏的额前光洁无物。 那便只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如此,倒也不算有违礼数。 江杏见他默不作声,只呆呆地看着自己,便问道: “你可好些了?是扯到伤口了吗?” 少女的清喉婉转动听,尾音夹杂着一缕关怀之意,如春日暖阳般熨帖。 彼时正是日头西斜,夕阳穿过窗户,斑驳的阳光倾洒在她的背后,裙角飞扬,恍若乘光而来。 她竟像一颗璀璨的明珠,将这昏暗的屋子照了个透亮。 一如当初,将他从濒临死亡的黑暗深渊里拉回了明亮的人间。 楚子渊的眼里闪过惊艳,喉结微动,沉默着点了点头。 又自觉不该如此冷漠,张了张唇,“好多了,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多日未曾说话,一开口便透着一股低沉的沙哑。 江杏见他面色仍旧青白,并不大信,转身将饭食放在桌上,又走回他面前,抬起手,将手背贴在他额头。 沉吟片刻,点点头道:“嗯...确实是好多了,也退烧了,没白费我那些药材。” 铺子里头整整两日的收入都给他买药材去了,若是还将人给治死,那她可真是亏大发了。 虽是一瞬江杏便移开了手,可那短暂的触碰仍旧让楚子渊为之一颤。 女子....竟连手背都这般柔软吗? 怪不得楚子渊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前世他并未娶妻纳妾,虽身处高位少不得杯盏声色,可他素来洁身自好,又因面冷性子冷,没有哪个女人敢贸然靠近。 加之常年待在军营,一心关注战事,是以从未跟女子有过这般的触碰。 正这般乱想着,楚子渊忽然察觉到脸上正涌现出一阵似有若无的滚烫之意。 见鬼……他竟然在脸红?! 他一个阎王见了都得避让,手上沾满鲜血,阵前三军无不崇拜敬仰的堂堂战神,竟然会脸红? 此时他的内心仿佛有无数匹汗血宝马,踏着他的自尊飞驰而过,末了,还甩着马尾回头嘲笑与他。 几番挣扎后,楚子渊终究不得不接受了一个事实。 他现在这副身体的所有反应都随着年龄而产生,如今只有十四岁,可不就是个见着姑娘家就会害羞的年纪吗。 楚子渊立刻挺直腰背,将身体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接触。 “我...我....我没事。” 楚子渊闭了闭眼。 得了,若是让三军见着他们的统帅如今是个话都说不利索的结巴,也不必敌军来破,直接当场笑死作罢,仗都省得打了。 江杏察觉到他的不自在,便收回了手,勾唇淡淡道:“你昏迷了好几日,都是我跟银婶轮流替你换药的。” 言下之意就是,该摸的她早就摸过了,不必害羞。 不过考虑到小少年十三四岁正是叛逆的时候,脸皮都是薄的。 江杏想了想,还是说婉转些的好。 “我这糖水铺里还有一个跟你一样年岁的,名为景福,人好老实也听话,我一直把他当弟弟看待,上回他发了高烧,他娘分不开身,我也帮着照看了几回。” 江杏虽不知他二人谁年岁更大些,可看他身形单薄风吹就倒,大抵是比她小一些的吧。 “......有劳姑娘费心。”这几个字,楚子渊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当然,他恼的是自己这见鬼的青涩反应,并非江杏对他病中的照顾。 江杏站在他面前,凭空高出他不少,楚子渊本是三军统帅,高居上位者惯了,从来只有自己俯视别人,他并不适应这样的仰视。 正要站起身,江杏却快他一步,摁住了他的肩,“你伤没好,不要再乱动了!” 她暗道这人还真是不听话,以后也不知管束起来麻不麻烦。 “你没忘记答应过我什么吧?” 江杏也不跟他绕圈子,毕竟救他回来并非是她要当一回菩萨下凡。 他不让她起,楚子渊还真就不动了,保持着仰头姿势,定定看着她,郑重应道: “记得,从今以后,我定会护你周全。” 少年郎的瞳孔澄澈,目光如炬,脸上满是真挚的承诺之情。 一如当初,他被围困之时,江杏将他救下,问他该如何报答。 他便对她承诺,从此无人能伤害她。 第3章 江杏没想到他这般年纪竟有一股万夫莫敌的魄力。 可瞧他如今身体孱弱,浑身是伤,别说刀剑,怕是木柴都拎不起来,又何以保护她呢,没得最后又弄出些什么伤来,还得她倒贴医药费。 “我不过一个身份普通的女子,遇不上什么磨难。” 楚子自然听出了她在怀疑自己的能力,又或者是她压根就不需要保护的人。 殊不知从他楚子渊手上解救的人,能塞满整个淮南城,战场上更是流传着一句话,只要是大周战神想保的人,便是阎王爷都得避退三分。 而且,谁说普通身份的女子便遇不上大苦大难。 大梁只是明面上与大周达成和平共处的协议,实则狼子野心,若他没记错,两年内,大梁的铁骑便在一个寒冬深夜率领雄师破开淮南城的大门,见青壮男子便杀,见美貌女子便抢夺。 原本安宁度日的小城,一夜之间就变成血海鬼域。 楚子渊暗暗思忖,眼前这小姑娘还未及笄便有如此不俗容貌,他日敌军进犯时,她的下场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江杏见他沉默着没说话,便直接开门见山说清楚自己的目的: “我叫江杏,是这广式糖水铺的掌柜,铺面不大,统共三个人,如今我这里实在缺人手,你可愿意留下来帮我?” “你放心,该给的月钱我一分也不会少,日后你可以安心在这里住着,外头那些恶霸再也不会欺负你。” 那日江杏是孤身一人,所才给银钱打发了事,过后她便去了府衙击鼓鸣冤,那些混混作恶多端,她不会让他们逃脱了去。 如今欺负过他的人都已被关入了大牢,想来他也能安心在自己做事了吧。 欺负? 楚子渊闻言,不禁暗暗轻笑。 若非那时他刚重生不久,身体各项机能跟不上,就那些恶霸,他直接一拳一个。 “好,我留下。”他应道。 自古君子重承诺,既是她的要求,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再者,他本是护国将军,身上的使命感犹在,若能阻止战事自然最好,若不能,也只有留在江杏身边才能护住她。 总算得了他的同意,江杏顿时松了口气。 “那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我姓楚。”楚子渊顿了顿,而后道:“楚煦。” “那我以后便唤你阿煦可好?”少女巧笑嫣然,温声软语地问着。 阿煦... 楚子渊顿时恍如隔世,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记忆中,只有阿娘会这般温柔地喊他。 煦为阳光温暖之意,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祝愿,阿娘是希望他能在温暖中长大,可上一世的他却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就连死都死得不明不白。 那日他率军大破敌军阵营,休憩整顿时,忽然收到一封匿名书信,称自己的副将石榆在他手上,要楚子渊只身前往滦山崖,否则将送上石榆人头。 石榆不仅是他的副将,更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楚子渊让人翻遍了整个军营,最终确定了石榆失踪。 后来发生的一切,就如一场被重重迷雾罩住的诡梦。 滦山崖上,人鬼无踪,眼前所见逐渐有了重影之像,等他反应过来自己是中毒时,已经来不及了。 第3节 一支利箭破风而来,从他的后背穿胸而入,他从马上跌落,直直坠入了无底悬崖... 本以为就那么死了,谁知道睁开眼,竟然回到了少年时。 上天既然让他重活一回,他必尽最大的能力护住大周,也护住身边这位助他新生的小姑娘。 江杏望着他肩上的伤,从前胸到肩膀,因着方才的动作,已经有血渗出了里衣。 “疼吗?”她皱眉问。 江杏想,若放在她那个世界,以楚煦如今的年纪,不过是个还没完成十二年义务教育的青少年。 楚子渊听罢,眼神不自觉闪了闪,战场上什么伤他没受过,如此小伤何足挂齿,怎的她竟一副自己快死了的模样。 小姑娘就是爱瞎紧张。 “不…不疼。”他连声音都放缓了,生怕说大声了会吓着她。 江杏当即展颜一笑,夸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能吃苦的。” 如此甚好,以后景福外出采买时,什么劈柴搬运的活也总算有人干了。 江杏觉得自己真是捡了个极大的帮手。 此番掌柜关心下属的场面话,她自觉也做得很到位。 对待伙计必得宽严并济,对林银和景福如此,对眼前的楚煦也当如此。 江杏扭头指了指桌上,“这是银婶给你做的清粥小菜,你伤没好,不宜吃得太过重口,另外那个白瓷碗里是我今天做的糖水,也给你留了一碗,你吃完便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如此嘱咐了两句,江杏便离开了,走前还不忘替他把门带上。 楚子渊捂着受伤的肩膀闭眼调息了片刻,才慢慢挪至桌前的圆凳坐下。 他多日未曾进食,可只吃了一小口,便沉下了脸。 清粥无味本属正常,但是这小菜怎么着也该有些咸味才对。 可是此刻小菜在他嘴里却如同爵蜡,半点味道都没有。 他又夹起几筷尝了尝,最终确定自己是一点味道都尝不出来了。 想来老天爷是个公平的,前世他的手中沾满无数鲜血,虽算不得坏人,却也不是个心纯好人,平白得了个重生的机会,总要讨点利息去。 他也不是嘴馋的人,吃不着味道便罢了,食可果腹就行。 他如此安慰着自己,可那双木筷在手中顿了顿,终究是夹不下去,只草草将那碗粥喝完了。 又见旁边还有一碗糖水,他拿勺子搅了搅,见里头是腐竹。 楚子渊心道这不是军营中常用来炒肉的吗,怎么还能做成糖水,如此不伦不类,想来小姑娘年纪不大,是不善厨艺的吧。 加之他如今吃什么都没味道,这般奇怪的东西就更不想吃了,可一想到江杏离开前的叮嘱.... 既然是姑娘家亲手做的,他似乎不好不给面子。 于是便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如同机械般嚼了两口。过了两秒,他的面色忽然一怔。 淡淡的甜味与腐竹的丝滑在口中绵化。 他——他竟然尝到了甜味?! 楚子渊头一回觉得甜味竟是这般美妙,震惊之余,他的面上仍然不动声色。 怎么又能尝出味道了? 虽说只有淡淡的些许甜味,却也比嚼蜡强多了,原来他并非不贪恋这世间味道,只是得不到了,便只能宽慰自己。 他将糖水放下,又尝了口小菜。 没味道。 再尝了口糖水。 甜的。 如此反复几次,他的心里萌生出一个猜测… 第4章 淮南城呈四方形,分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北门一出便是大梁,因互通商贸,铺子和贩夫走卒居多,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而南面则遍布住所,尤其以南德街的府邸大宅居多,淮南城里头最尊贵的几大世家全都住在这一片区。 江杏从楚煦的屋子里出来,像往常一样,同林银交代了声,便戴上面纱从铺子的后门离开,沿着护城河边的白玉石柱,慢慢走入了南德街。 最后,停在一间占地广阔的府邸面前。 那府邸正门上方悬挂着一方金丝楠木匾额,写着“江府”二字,字迹苍劲有力,必是出自名家之手,可见这家非富即贵。 只是这匾额虽好,门口的那两对石狮子却被蛛网密布缠身,早没了那威赫之势。 江府家主江怀扬本是淮南城的地方小官,可他的正妻江大夫人却是个有本事的,母家在京城的人脉颇广,一番运作后,江怀扬顺利升迁,举家浩荡迁至京都,羡煞众人。 虽说是个芝麻绿豆的官,可只要挂上了京字,那便是淮南城的知府老爷都得客气礼让三分,就连如今,不时有行人路过,也会指着那江宅满是羡慕的语气。 江杏的眼眸淡淡扫过那方匾额,净白的面上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提着手中的青竹小筐从正门而过,沿着高墙一路走到后院的北角小门,轻车熟路地将门上的铁锁链打开,走了进去,再将门关上。 杂草丛生 墙裂瓦碎 院里头的青叶掉了一地,旁边还有一个扫起来还未焚烧的枯叶堆。 谁也没想到,外面看着光鲜亮丽的府邸,里头却是这般穷困潦倒。 “阿娘,我回来了。”江杏穿过几方拱门,朝正屋走去。 时下气温升高,屋里没有冰块所以十分闷热,即便到了黄昏,仍然能感觉到一股热气萦绕。 偏偏苏氏正缠绵病榻吹不得风,所以连窗户也不曾打开透气。 苏氏听到这声唤,芳姿瘦损的脸上露出欣喜,走到门口迎江杏。 “你这孩子,说了几次,该叫姨娘才是啊。”虽是责备的语气,脸上却显露出关怀,牵着江杏的手,自上而下地仔细打量着她。 苏氏原是琴师,一手琵琶名动淮南,即便如今容颜憔悴,也能从骨相中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苏氏患有咳症,身子柔弱如蒲柳,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又咳起来。 她的身旁还站了个身着青裙的侍女,圆圆的脸蛋,眼睛也跟葡萄似的圆润透亮,边扶着苏氏坐下,边笑眯眯地望向江杏。 “姑娘可算回来了,姨娘盼了一整日了呢。” 江杏朝她点头一笑以示应答,扶着苏氏回了屋子,又去倒了杯水伺候苏氏喝下,等她气顺了,才撒娇儿似的靠在她怀里,软声软语道: “什么姨娘,我才不管呢,如今这府里就咱们几个人,娘就别拘着那套规矩了。” 外人只道江家举家搬迁,却不知这里头仍旧住着江怀扬昔日的宠妾苏氏,以及苏氏所生的江家庶出三姑娘江杏。 大夫人深以苏氏母女为妒,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个茅山道士,说江杏是天生贵运命格,旺本家,需以自身守护江家祖先老宅,方可得江怀扬官运亨通。 江杏至今仍然记得江怀扬临走前对她说的话。 “阿杏,你是爹最疼爱的女儿,如今又为爹守着江家祖先,你放心,一应月钱花销爹必会给你送来,不叫你和你姨娘受委屈。” 这番话说得很是动听,若非江杏前世今生都没有得到过半分名为父爱的东西,只怕就要信了。 果不其然,江怀扬在她这里演完父女情深,转头便去了江大夫人为其寻的新美妾房中,他更忘了,江家内宅从来都由大夫人一手掌管,只要她不松口,江杏便一个铜钱都得不到。 这一世的便宜爹,竟跟自己二十一世纪的父亲一样薄情寡恩。 外婆开了几十年的糖水铺,遗憾母亲去世没了承接人,父亲娶了新人后她便打包行李去了外婆家,在外婆的悉心教导下,江杏开始打理糖水铺。 后来,外婆也去世了,她在那人世间彻彻底底变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人强撑着经营糖水铺,如一具没有鲜活气息的躯壳,就连被煤气罐爆炸炸飞时,她也没有害怕,反而是解脱。 本以为托煤气罐的福她终于可以去跟外婆和母亲团聚了。 谁知醒来倒成了一个庶出的千金小姐。 她还没来得及接受这个穿越事实,便见一个哭得梨花带泪的女人冲进来,将她死死抱住。 天知道当江杏看见眼前的女人竟然长得跟母亲一模一样的脸时,心里有多激动和欣喜。 上天当真厚待她,让她得以重新感受母亲的疼爱。 苏氏不仅与她母亲长相一样,就连脾气性格也如出一辙。 见女儿撒娇,苏氏的心里立刻就软了,温柔地抚着她的肩,“好,我们阿杏想叫什么我都是应的,只你高兴便好。” 苏氏瞧见江杏的衣袖一角破了,联想到她每日早出晚归的操劳,一时又不免自责起来。 “你说谁家的小姑娘这个年纪不是在享福的,偏我的阿杏竟这般受累,都是我无能...” “阿娘可别说这话,我一点都不累,乡亲们很喜欢我做的糖水,对了,我还带了好些回来,娘亲快尝尝。”江杏伸手将她拥住,宽慰道。 她想既然上天给了她一个重活的机会,那她必会护好这份失而复得的母女情,然后将外婆的手艺发扬光大,将糖水铺子好好经营下去。 - 入了夜,江杏陪着苏氏用了药,等她睡下后,才带着早就嘴馋到不行的晓丹往厨房走去。 “前几天你不是想吃木瓜吗,正好我今日买了一个,就给你做一道木瓜牛奶银耳羹吧。” 晓丹一听这名字就忍不住肚子咕咕叫了,露出那排明晃晃的大白牙笑道:“每日都能喝到姑娘亲手做的糖水,谁家丫鬟有我这般好福气呀。” 她特地少吃了半碗晚饭,就是为了等在这儿。 晓丹心想,姑娘自小便喜欢去厨房钻研,不像大姑娘和二姑娘那般喜欢诗词字画,因着这事,还被大夫人挖苦过是上不了台面的。 殊不知,便是这等“上不了台面”的手艺,竟养活了他们几个人。 “不仅如此,还得如你这般心宽,才是最大的福气。”江杏含笑夸道。 二人说着已经走到了厨房,江家既是大富人家,厨房自然不小,足有糖水铺的厨房三个那么大。 江杏偶尔也在这里研究售卖的糖水款式,是以一应用具很是齐全。 木瓜牛奶银耳羹的原料并不复杂,从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有哪些,而且木瓜有健脾消食之功效,即便深夜吃也不会给身体造成太大负重。 做法也十分简单,将撕成细碎小块的银耳倒入锅中,等水烧开且出胶后便加入木瓜,红枣枸杞,调味用的是老冰糖,甜而不腻,最后再倒入一勺牛奶,便成了奶白色的甜羹。 第4节 关火,浓郁醇厚的奶味和木瓜果香瞬间飘荡着整个厨房,吃上一口,满满都是胶原蛋白。 晓丹吃的满是陶醉,边吃还不忘摸着自己的脸蛋问江杏,是不是真的有被养颜到。 等二人有滋有味地吃完夜宵,才又去了书房。 檀香缥缈,浓墨萦绕,澄洁月色自窗台洒下,窗前的白瓷盘中斜插着两支富贵竹,尖叶绿油油的很是好看。 江杏并不喜欢莳弄花草,若非这富贵竹占了个旺生意人的好名字,她也未必会放在房中。 只半个时辰的功夫,江杏便将账册理清楚了。 晓丹替她收起账簿,边伺候她净手边问道,“姑娘何时让我去铺子帮你啊。” 她才是粗使丫头,每日却闲赋在家让主子出去劳心劳碌,心里头总有些过意不去。 “等阿娘这几服药吃完,身体康健了,我便去寻个丫鬟回来替换你,届时你就能跟着我出去了。” 江杏想着如今糖水铺的客人越来越多,厨房里确实不能没有打下手的,招外人她又总是不放心的。 一说起外人,江杏便想到了阿煦,他也是外人,还是个不知身份来历的外人。 可不知怎的,江杏就是莫名的相信他。 常言道,若想辨别一个人的性情,便抬头看看那个人的眼睛。 阿煦的双眸比外头悬挂的月光还要澄亮,眼神中没有半点杂质,便是再纯真不过的了。 正思索着,两声轻叩门面的声音打断了江杏的思绪。 不一会儿,便见着一身墨色褂子的青年男子踱步走入。 “三姑娘。”王青恭敬拱手行礼。 王青原本只是四等小厮,并不受待见,京城的银钱一分没见着,江杏发不出月钱给仆人,索性将人全都遣散,可他却不肯走,禀明说当年他曾犯了杖责大错,若非蒙苏氏不忍,开口求了情,只怕早就见阎王爷去了。 如今便自愿跟随苏氏和江杏,情愿不要月银,只留一个住处和饭食便知足了。 江杏想着这府里大,怕有那起子翻墙偷东西的,便同意王青留下了,像原先盘下那间糖水铺子的事宜,便是由他出面去办的。 “如何,东西都赎回来了吗?”江杏问。 王青点点头,将一本蓝面账册递上去,“一应首饰和最后典当的三个粉彩万花瓷瓶都赎回来了,唯有一方太行崖柏金丝楠木的山水摆件,典当行说给人买走了,恐怕寻不回来了。” 江杏颦眉想了片刻,有了主意,“我临摹一下那摆件的样子,你去寻个工匠,做一个假的。” “是。”王青点头,立在那处安静的等着,等晓丹将临摹好的画递过来,他双手接过,又拱手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王青的规矩做派一如往昔,并未因如今的落魄窘境而轻视江杏半分。 起初他也曾怀疑过,以江杏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何以能够撑起场面,直到后来,买铺子,装修,收留林银母子,开业第一日的促销活动,第二日的半价,第三日的宾客满门。 一桩桩事有条不紊,下的每个决定都是干净俐落,叫王青打心眼里佩服。 江杏让晓丹将赎回来的摆件全都归回了原位,又从首饰盒中挑出一支七色琉璃蝴蝶簪给晓丹戴上。 当初他们揭不开锅,首饰都拿去当了,可也不是长久之计,唯有钱生钱,才可用钱保命。 于是江杏便让王青清点了府里值钱的花瓶摆件等物,才有钱盘下那间糖水铺。 先前糖水铺赚的钱也大都花在赎回的典当物品上,不为别的,就是以防哪天京城那边的江府派个人回来,瞧见屋里头空荡荡的会心生事端。 虽说是那边不给月钱在先,可大夫人的手段阴狠毒辣,即便没送月钱回来是既定的事实,也会被她三两下说成是假的。 如今东西都赎回来了,将来也不会担个私自典卖家中财产的罪名,而铺子的收益也总算可以攥在自己手里,大家伙不用再紧巴巴的过日子了。 江杏想,只要京城那边一直不派人回来,她和阿娘,晓丹他们几个便能一直这么自在的活着。 第5章 日出扶桑,曙光初露。 楚子渊推开房门走了出来,仔细端详着周遭的环境。 方形的院落面积并不大,但胜在雅致,西侧屋檐下并排种了四株丹桂,花开满枝,色泽橙黄,在这薄雾初升的清晨,安静地散发着沁人香味。 他向来有晨起锻炼的习惯,经过了三日的静养疗伤,身上已经大好,便不需要终日窝在房中了。 院子的另一侧,景福推开房门,见楚子渊站在院里,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睡够了。”少年郎话音一落,手中的动作也随之一挥。 景福被这动静冷不丁吓了一跳,睁大小眼睛一瞧,立刻急急忙忙走上前,“你伤才好怎么就砍上柴了,还是我来吧。” 楚子渊避开他伸过来拿斧子的手,又是三两下一挥,大腿粗的木柴瞬间被劈成了均匀的小块。 楚子渊抬起头,看着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景福,淡淡问道:“劈完了,还有吗?” 他在床上躺了几日没活动筋骨,实在手痒。 “有有有…我马上去柴房取。”震惊过后,景福连忙跑去柴房,进出了几个来回,抱了一捆又一捆。 而楚子渊总是毫不费力便劈完了。 “还好有你,否则铺子今日营业我都来不及劈柴生火了。”景福笑呵呵道。 “今日要营业?主子会来?” 楚子渊眉心微动,眼里划过一道期待的光芒。 铺子已经好几日没有开门营业了,据林银说是因为江杏的娘亲半夜突然急病,这几天离不开人照顾,所以一直没来铺子。 江杏不现身,楚子渊就没办法再次验证心中的那个猜测。 景福点头应道:“会啊,这个点主子应该快来了,咱们先去吃早饭吧,不然一会儿忙起来就没时间吃了。” 楚子渊依言放下了斧子。 景福在前头走着,以为楚子渊正紧随其后,直至半晌没听到动静,回头一瞧,却见他去了柴房,又抱出来一捆柴。 “你去吃吧,我不饿。”楚子渊道。 纵然银婶做的饭食荤素搭配很是营养,可他尝过了失而复得的甜味,心中便升起了一股希望,就更加吃不下嚼蜡般的食物了。 景福见此不禁连连感叹,果真是勤谨的年轻人,一会儿都不肯闲着,难怪阿娘总是三句不离赞扬,还提着他的耳朵让他多学点。 “那好吧,我先去吃,吃完了来替你。”景福道。 楚子渊挥了挥手让他先去,低头瞧着地上这堆木柴,心里盘算着要如何开口让小姑娘亲自给自己做吃的,才能不显得突兀和冒犯。 - 晨光大亮,天边露出一抹艳黄朝阳,属于夏日的炎热感慢慢袭来。 江杏推开后院的门,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院子中央的楚子渊。 背脊挺直,身形欣长,乌黑光泽的头发半束着,另一半发丝披散在肩上,随着俯身的动作轻轻飘扬,脸上没了往日的憔悴,面色光泽红润,周身洋溢着一股朝气蓬勃之势。 江杏走上前,见他身边整齐码着不少劈好的木柴。 “看来你的伤是全好了啊。”她的嘴角淡淡含笑,心道那些药材总算没有白费,竟给她换回了这么一个长相俊逸又做事勤快的翩翩少年。 楚子渊微微颔首,又见她眼下有着淡淡的乌青,想来是连日照顾病人所致。 “令堂的身体要紧吗?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必会办到。”他认真说道。 江杏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竟然还会记挂自己阿娘的病情。 “大夫说病情已经稳住了,不日便能康复。”江杏脸上的笑意不由加深了几分,心中甚是欣慰,暗道阿煦果然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少年。 “那便好。” 楚子渊说罢,刻意将头撇开,表情有些纠结,似乎在做什么心理建设,过了两秒,慢慢回过头,指着地面冷不丁问道:“你觉得,这些柴劈的如何?” 江杏:“....” “挺好的,很整齐。”她依言看了眼,如实点评。 楚子渊的脸上顿时露出笑意,眉眼舒展开来,定定的看着江杏。 江杏望着他敛着光的双眸,不由微微一愣,怎么一副模样像极了被大人夸赞后等着要糖的小孩儿? 想明白后,她立刻道:“你放心,你跟景福的月钱同是一档,不分彼此。” 虽说看目前的架势,阿煦的劳动力似乎更强些,说不定日后在月钱上会超过景福那傻小子。 楚子渊:“....” 他为何要跟一个男人不分彼此。 “你那日做的腐竹糖水很好吃。”小姑娘似乎领悟不了他的绕弯子,还是直接说更好。 “你喜欢吃?”江杏微微挑眉。 楚子渊迅速点了两下头。 莫说喜欢,只怕他今生所尝万般滋味皆要出自她手了。 江杏作为一个厨师,听到别人这么直白的赞许,她的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你喜欢便好,对了,我今天要做一款陈皮莲子红豆沙,等会给你留一碗。” 江杏提着手中的篮子往厨房走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脚步忽然一顿,回头对楚子渊道: “阿煦,柴已经够用了,不必再劈,你要是闲不住,就进来厨房帮我吧。” 进厨房? 楚子渊的眉心动了动,想起了有一回他半夜肚子饿,见军营里的厨师都已经睡了,便打算自己去厨房做点吃的。 可石榆却死活拦住他,非说君子远庖厨,不让他进去。 其实石榆并不知道,君子远庖厨本义是指不该造就无辜杀孽,并非指不可进厨房之意。 再则,就算真被曲解了这等含义又如何,莫说君子,但凡是个人就得吃厨房里头做出来的五谷杂粮才能活下去,如此之语实不该成为男子拒绝下厨的借口。 江杏见他立在原地没动,眨了眨眼问,“怎么了?” 楚子渊摇摇头,压下涌起的回忆,抬脚跟了上去。 糖水铺的厨房是整个院子里最宽阔的房间,就是这灶台跟楚子渊以往见过的不太一样。 灶台的高度以及洗切台的宽度像是为江杏量身定制的,站立和俯身都十分方便。 第5节 红豆和莲子是银婶提前先泡好的,楚子渊只需要再过水冲洗一遍即可,其余的,便只是烧个火的活。 行军打仗时经常就地驻扎生火,这事儿楚子渊很擅长,不一会儿灶台就热了起来。 他站起来抬头一瞧,便见江杏已经开始整然有序的处理食材,动作利索熟练,不是一日之功。 楚子渊暗暗惊讶江杏的厨艺之了得,心中对她的身份也添了一丝疑惑。 只见江杏将泡好的陈皮从水中捞出来,迅速刮掉里层的橘络去除苦涩的味道,再将其切成细长的丝儿。 一应食材准备妥当后,倒入锅中煮沸,只要将一粒粒红豆煮开了花,便算好了。 陈皮有清肺健脾之功效,食用糖水的同时又可保养自身。 “阿煦,你喜欢吃颗粒分明的咀嚼感,还是喜欢沙质的浓稠口感?”江杏问道。 “都行。”楚子渊边回答边先她一步拿起圆勺,将熬好的糖水起锅放凉。 他对美食并无研究,还记得上一回吃的红豆糖水不过是红豆加糖用大锅熬出来的,并没有如今这般添加了许多食材的精致。 江杏见自己的手扑了个空,不由淡淡一笑,原来厨房里头多了个帮手,真能轻松不少。 可她是个闲不住的性格,转头又去橱柜里取出一个细密的漏勺,将煮好的红豆从中碾筛一遍,便得到了细腻绵密的红豆沙。 碗里一半颗粒分明,一半粘稠浓密,两种口感搅拌均匀才算相得益彰。 最后撒上从院子里采摘的橙黄丹桂花装饰点缀,一碗诱人的夏日糖水便做好了。 “你快尝尝,看好不好吃。”江杏随意端起其中一碗糖水递给他,便转身继续分撒桂花到其余的碗里,所以并没看到楚子渊接过糖水后,面上期待又严峻的复杂表情。 楚子渊深呼一口气,缓慢舀了一勺放入口中。 绵绵沙沙的红豆沙甜润可口,陈皮口感回甘清香。 少年的眸子立刻漾开一丝笑意,心中更是洋溢着一股说不出的激动。 果然是有味道的甜! 楚子渊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盯着站在圆桌旁分装糖水的小姑娘。 江杏今日穿着朴素的棉质衣衫,因着颜色发暗更显身材纤细,素手柔荑,再加上巴掌大的脸,整个人看起来绵软纤弱,仿佛一阵风就能被刮跑。 楚子渊的心中顿时油然而生一股浓厚的保护欲,他想,自己必得照护好她,若她有半点闪失,他此生便再也尝不到任何滋味了。 景福进来端糖水的空档,看见楚子渊这般目光如炬,他拿手肘戳了戳他,小声道:“你一个劲的瞧着主子做什么呢?外头客人都坐满了,我和阿娘忙不过来,你快帮我端几碗出去呀。” 楚子渊立刻移开目光,眼底有着被抓包偷看的不自在。 当即摒弃杂念压下脸上的淡淡绯色,将糖水放在托盘上准备端出去,行至门口,眼角余光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见江杏依旧在低头盛着糖水,并没有注意到他们方才的动静。 楚子渊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她没发现。 - 正当午时,艳阳高照,淮南城仿佛一个冒着气儿的大蒸笼,街上人影稀少,几乎全都躲在两旁的茶楼点心铺子或用餐或乘凉。 糖水铺的客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加之闭门了几日,那些人早就等的嘴馋了。 陈皮莲子红豆沙隔着井水放凉后,冰沙软绵的口感立刻驱散了心头的炎热,几大锅的糖水一下子就售空了。 外头的打烊牌子已经挂了出去,江杏走出前厅,以为林银正像往日那般进行打扫,却见她只是站在一处角落里,背对着,低着头似乎在瞧着手上的什么东西。 “银婶?” 江杏轻轻唤了一句,林银却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扫帚脱手掉落在地上,发出好大声响。 “主..主子,有什么事吗?” 银婶慌张地捡起扫帚,回过头。 江杏见她目光闪烁,右手的手掌心紧紧握着一个小纸团,似乎很怕被人瞧见。 江杏只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脸色如常说道:“今日打烊的早,我也不必急着回家去,便打算带上阿煦和景福,去城西门外的果农场里摘些木瓜回来。” 她前几日在水果小摊上被推销买下的木瓜很是甜软,用来做糖水也十分合适。 可她仔细盘算过,在小摊买远不如去农场直接采摘来的便宜。 既然有更好的购买渠道,她自然是不会给中间商赚差价的。 楚子渊走出前厅时正好听见她们的对话。 城西门外的农场? 他略微沉吟了片刻,若是没记错,西城门外的果农场,似乎是楚家的。 第6章 上空晴朗湛蓝,成群鸟儿愉悦展翅,底下的护城河碧波清澈,偶有小舟从半月桥洞慢慢划过,很是惬意。 这是楚子渊第一次仔细打量淮南城。他的心中升起些许五味杂陈,谁能料到在不久的将来,这座安宁的小城会变得那般硝烟弥漫。 江杏在前面走着,楚子渊和景福随其后,江杏不时会侧过头为二人介绍沿街的铺子,以及铺子里头都有什么东西可卖,日后采买之事便可有头绪。 楚子渊安静听着,始终保持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距离,既不失礼仪分寸,也可以在她遇到危险时立刻出手。 淮南城周边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瓜果农场,可是像西城门外的这家占地四个山头,水果种类高达百种的却是很少见。 据闻,淮南城里每年上供给皇宫的水果,百分之九十都出自这家农场。 农场的入门处有一间砖瓦砌成的屋子,旁边竖了一个半人高的匾额,上头挥洒着“舟山农场”四个大字。 守门的老伯年过六旬,两鬓斑白,江杏让景福按惯例去缴纳入园费,并让他将特地带来的一碗糖水送给老伯。 眼下正是日头西斜,热气散去大半,农场里有不少穿着统一服饰的工人正在采摘,也有像他们这样外头商户进来采摘的。 趁景福去交钱的空档,楚子渊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白瓷瓶。 “这是用有驱蚊功效的草药熬制的,这农场瓜果多,你又招蚊子,涂上可免其扰。” 江杏伸手接过,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嗯?你怎知我招蚊子的?” “银婶说的...”楚子渊面不改色道。 实际上是那日她伸手触摸他的额头之时,他瞧见了她皓腕上有几个红点。 他虽一瞬间便非礼勿视地移开了目光,可她皮肤实在白皙,衬着那些红点更加显眼,让人不想看见都不行。 江杏打开瓷瓶,倒出些许泛着青绿色的水,她本以为味道会很奇怪,没想到却是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并不难闻。 她将药水轻轻涂抹在手腕上,一股如薄荷的感觉瞬间袭来,凉凉的很舒服。 “多谢你了。”江杏的眼眸含着笑。 楚子渊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声,“应该的,无需客气。” 保护她是他的分内之事,自然是连蚊虫都不可以伤害她。 正这时,景福回来了,“老伯跟我说西边的山头结出的木瓜最甜,让我们往那儿摘去。” 景福心想,难怪主子让他老远带一份糖水来,原来是这个作用,要知道这农场里不止一处栽有木瓜树,若想挑到好的得废不少时间,如今有个现成的告知,自然省了不少心力。 西边山头的木瓜树栽有上百株,树姿优美,躯干笔直,伞状的叶子四散开来,果子结在最顶端,一棵树上足有十来个。 这里的木瓜树不似寻常家里种的那般高,约莫只有不到两米,有专门的人形木梯以供攀爬,看中哪颗树上的果子,爬上去采摘下来即可。 江杏在木瓜林下转了两圈,给景福指了几棵让他去摘,又往里头走去,见着一颗树龄有些年头的顶上结了五六个成熟的橘红色木瓜,表皮光滑,个头又大,必是精品。 江杏心中一喜,提着裙摆正准备攀上木梯时,不料却突然被一把拽住。 江杏回过头,顺着锢住自己腕上的那骨节分明的手看了过去。 楚子渊迅速松开了手,而后拧着眉问,“你要做什么?” “爬树啊。”江杏伸手指了指上空。 “此等小事何须你做。”楚子渊示意她站在一旁等候,迈开笔直的长腿跨上梯子,三两步就爬到了顶端。 他望着眼前的木瓜,有绿的,黄的,红的,他对这些不懂,便低下头,扬声问:“要摘哪一个?” 此刻江杏正仰着头,眼神有些微微出神。 斑驳的斜阳透过那椭圆的绿叶倾洒在少年的脸上,俊逸的五官凭添了一丝温柔。 楚子渊见她半天不说话,皱了皱眉,声音又提高几分,“怎么了?这株没有你想要的?” 江杏瞬间回过神来,连忙抬手指着:“有有有,最左边那个,那两个红的都摘下来。” 先前江杏和景福来这农场摘桑子,因着赶时间,他们是一起采摘的,过后累的她是直不起腰。 哪像今日这般空闲,只需手指指一下哪颗树上的木瓜,便由楚子渊摘下来,自己完完全全不用动手。 登高可望远,楚子渊攀在木梯顶峰,能将大半个果园尽收眼底。 他想起自己上一回来这里,还是七岁的光景,他随阿娘前来视察庄子农场的营生,里头的人他都是见过的,可如今这农场里的人他却一个都不认识,全是生面孔。 这般想着,从前回忆逐渐涌上心头,大周天子生性多疑,却对楚相最为信任倚重,楚家不仅是开国功臣,其后辈更是出类拔萃。 大女儿楚湄不仅是当朝贵妃,所生的大皇子还深得帝心,小女儿楚凝虽没入宫,嫁的也是侯爵世家,夫君为表疼爱与敬重,更许她生下的儿子可以随自己的姓氏,夫妻举案齐眉,是京里人人艳羡的佳话。 可楚子渊却是最清楚内情之人,他的父亲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后院女眷成堆,之所以求娶阿娘只是看中了楚家的势力。 楚凝曾不止一次要求和离,却被劝说要以两家利益为重,最后郁郁寡欢,她临死前将自己的院落一把火点着,并安排心腹将楚子渊带走。 楚凝平生夙愿便是不愿自己的儿子活在阴谋算计当中,不愿他成为争权夺利的工具。 只可惜上一世楚子渊被心腹带到淮南躲藏,却依旧被楚家的人寻了回去。 而这一世,却是江杏救了他。 既然开局已经不同,他这一生也必有不同的机遇,不会再落得个坠入深渊的结局。 从前这农场是阿娘的陪嫁,如今却已易主了,只是不知是到了他父亲手里,还是回到了楚家。 少年的眸光流转闪过一抹寒厉,不管在谁的手里,只要是阿娘的东西,他必会尽数夺回。 - 等日头只剩下一点儿悬在天边时,三人总算是满载而归。 江杏一路上在想着明日要售卖何种款式的糖水,走近了一瞧,却见自家糖水铺的门前来了三个身形粗壮的大汉,正对林银蛮力推搡。 景福见状,一把将身后的背篓放下,急忙跑过去挡在林银身前。 第6节 “你们为什么欺负我阿娘?” 其中一个男子见来人是景福,竟然一掌拍向他的肩膀,骂骂咧咧道:“臭小子,对你大伯这般大呼小叫,谁教的你这么不懂礼数!” 景福的肩膀一下子抽痛的厉害,却没躲闪,依旧将林银护在身后。 “要我敬你是长辈,那你也得尊重我阿娘才行!” “我呸,臭小子,你老子娘不侍公婆就算了,还带着你到这小铺子来躲债,我告诉你,即便是亲兄弟也得明算账,还钱!” 林银一听,脸色急了,“当初向你借的医药费我早就还清了,我又何来的欠钱。” “借条上白纸黑字是你签字画押的,你休想抵赖,要不然...”景立顿了顿,贼眉鼠眼地盯着林银身后的铺子。 “要不然就将你这铺子抵给我,小是小了点,看在你是我弟媳的份上我也就不计较了,咱们的账从此一笔勾销。” “我呸!你做梦!”林银一把拦在铺子门口,决计不让他跨入里头一步。 景立嗤笑了两声,扬手吩咐另外两个男人分别拽开他母子二人,他大摇大摆地走上前,一把推开了大门预备硬闯到底。 只是还没走进去,便被凌空一脚狠狠踹了出来。 楚子渊从漆黑的屋内慢慢走了出来,面色不虞地睨了眼躺在地上哀嚎呼痛的男人。 景立见里头出来了人,立刻抬起头看过去,见着是个白净的少年人,第一个反应并非是恼火,而是愣了两秒。 另外两个壮汉见此,也是一愣,景福和林银便趁机挣脱了他们的掣肘。 景立那窄小的眼睛眯了又眯,似乎在盘算着什么,拍了拍手从地上狼狈的站起来,指着林银骂道: “好你个不守妇道的贱人,我说你怎么有钱开这铺子,怕不是跟你的什么姘头合伙开的吧,否则你哪来的钱,说,这小白脸是不是你跟你姘头的私生子!” 林银一听这话,一口气瞬间涌上来,“你胡说八道!!” “我不管,老子今天一定要进去瞧瞧里头到底是不是你的姘头。” 景立当即一挥手,另外两个壮汉撸起了袖子。 楚子渊的眼神闪着寒光,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不怕死的,尽管过来。” 景立的心里顿时一阵发毛,方才胸口那脚还在隐隐作痛。 “你给我等着,老子不会就这么算了!” 景立冷哼了两声,与那两个壮汉甩手大步离去。 - 夜色朦胧,烛火摇曳,照得一室通明。 林银撑着腰慢慢坐在圆凳上,叹了口气,无奈道:“那天杀的见铺子生意好,以为是我开的,便几次三番来要钱。” “所以你白天一直藏着的,就是借条?”江杏问道。 林银满含歉意地笑了笑,“是,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主子的眼睛,他之前来过几次,拿了好些借条来,我都还清了,本以为就此了事,谁知道他今天又来了。” 林银说罢,从袖中拿出一张被揉皱的借条,上面写着景正病重特向景立借用银钱三两。 亲兄弟还得立字据来借钱,还清后依旧上门找弟媳的麻烦,景立可真不是个东西。 “主子,都是我的错,给大家伙添麻烦了。”林银内疚道。 “不妨事。”江杏给她递过去一个小瓷瓶,“刚才必是伤着了,这药效果好,你拿去抹上。” 江杏又对景福道:“扶你阿娘去后院休息一会吧,晚饭我来做。” 景福点点头,搀着林银往里头走去。 江杏则起身去了厨房,按照现成的食材,她打算做一个红烧肉沫茄子饭。 做法也很简单,只要将茄子去皮切条后下锅煎至两边金黄色。 调料都是寻常的酱油醋,但是江杏会加多一点蜂蜜调鲜。 姜蒜末炒香后倒入煎好的茄子,焖煮几分钟,出锅前再添加少量的香油收味。 “你尝尝,我很少做熟食,也不知好不好吃,就拿你当一回小白鼠了。” 楚子渊将信将疑地挑了挑眉,伸手夹了一筷。 茄子的味道甜咸适中,厚条的肉吸足了料汁,一口咬下去,绵软入味,飘香满溢。 楚子渊的心底顿时澎湃不已,眉眼含笑:“很好吃。” 果然是久违的咸味,这味道就像是上辈子那么久远了,他现在恨不得立刻吃上两碗饭。 江杏得到了夸赞,面上却只有淡淡的笑意,不似往常那般开心。 楚子渊见她拧着眉,似乎在思考些什么,便立刻放下了筷子,问道:“怎么了?” 江杏缓缓摇头,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轻轻抿了两口,才慢慢道:“我总觉得景立真正的目的,并非是来要钱的。” 她方才在里头听得真切,景立是个混子,对兄弟毫无情分,压根就不会在乎林银是否背叛了自己的弟弟在外头找姘头,他之所以那样说,只是想借此闯入铺子里头一探究竟。 方才阿煦那当机立断的一踹倒是令她刮目相看。 没想到他看似消瘦,力道却是强劲的,她暗中瞧着,景立可是连脸都绿了。 如今景立既知有阿煦在,又要不到钱,大概也不会再来闹吧。 江杏虽这样想着,心里却没底,隐隐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第7章 江府院内,苏氏居住的弦月斋不再像往日那样门窗紧闭,大开的窗台边上还放了一株清新茉莉,花瓣雪白,中蕊嫩黄,和风轻掠而过,摇曳生姿。 江杏迎着月色回来,身后跟着的是王青。 淮南城里头虽然民风淳朴,夜不闭户,但她素来谨慎,女子入了夜走在街上总是危险的,于是便嘱咐王青,只要她天黑之后还没有回来,便要去糖水铺的后门接自己。 王青见江杏已入内,便悄然退了出去。 苏氏正坐在里头的玫瑰宝椅上,她今日穿着一身散花如意云烟裙,随云髻上斜插了一枚海棠步摇,整个人都散发着娴静温柔的光芒。 接连几日的银针疗法后,苏氏的咳症缓解了七八分,说话也不再像往日那样一句便要喘三下了。 她见江杏回来了,连忙朝她招手,“阿杏你快来瞧瞧,这衣料的样子和颜色你喜欢吗?” 苏氏手中拿着的是一匹月影白的软绸缎,江杏记得,这是去年苏氏生辰时江怀扬叫人送的,因着缎面光滑细润如婴儿肌肤,苏氏很是珍视,一向不舍得拿出来用。 “阿娘也没别的本事,如今身体好了,闲来无事便打算亲手给你做一件里衣。” 苏氏如今是想明白了,即便是夫君送的东西那又如何,在她心里,什么都没有她的阿杏重要。 “我当然喜欢,阿娘做的衣衫一定是最舒适的。” 江杏抱着苏氏的手臂,将头靠在她的肩上撒着娇,眼眶因为感动而有些湿润,心里头一股暖意蕴着。 - 天刚破晓,挑担小贩已经开始走街串巷。 护城河畔两侧的铺子也打开大门招揽生意,这里是淮南城最热闹的地段,一应物件售卖齐全。 可要说做餐饮酒肆营生的,却独独只有一家逸仙楼,如此大好地段,人流量最多的地方,只他一家,当真是独占鳌头。 三层高楼,飞檐画角,红漆镀金的招牌彰显其豪华富丽之气派。 正午时分,小厮恭敬哈腰将客人迎了进去,不一会儿便宾客满座,洋溢着说话闲聊之声。 “怎么今日这糖水这么难喝啊。” 青裙女子只尝了一口,就将勺子扔在白瓷碗里,皱着眉不满道。 在她身旁着粉裙的女子见状,低头尝了两口,不明所以道:“不难喝啊,不是一直都这个味吗?” “她呀,是被那广式糖水铺给养刁嘴儿了。” 对面第三个女子捂着绣帕,轻笑了两声,而后又对那青裙女子道:“你既喜欢那家的,咱们去吃就是了,何故又约来了这里。” “我这不是瞧那家开门晚嘛,想着逸仙楼既然是咱们淮南城最大的酒楼,又号称什么好吃的都应有尽有,我这不是就来了吗,谁知道这么难吃。” 青裙女子抱怨道,说完便拉上她二人:“走走走,太倒胃口了,咱们去糖水铺,晚我也愿意等,好过吃这些没胃口的东西。” 酒楼二楼的围栏处,岑财将她们的话听了个干净,瞧着那三人离去,眼里满是怒火。 “景立那个蠢货是怎么回事,一点小事都搞不清楚?”他对着身旁的小厮呵斥道。 这段时间以来,岑财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客人抱怨逸仙楼的糖水比不过广式糖水铺的。 不过是一个藏在破巷子里的小铺子,也敢跟他们逸仙楼抢生意。 从前他们也不是没收拾过一些稍有名气的小商铺,要么,是将厨师挖过来,要么,是将那铺子毁了。 岑财虽然不满生意被抢,可上回他让小厮去打包了一份糖水回来,岑财尝过之后,不得不承认,是比他逸仙楼的大师傅做得要好。 如此好手艺之人,屈就在那种地方岂不可惜。 岑财自然起了挖人的心思,可问题就在于,谁都知道广式糖水铺有个手艺顶好的老师傅,说倒是说得有鼻子有眼睛,可就是谁也没见过。 岑财也请人去下过厨艺切磋的帖子,可全都石沉大海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啧,故弄玄虚,你去告诉景立,再不给我查清楚那小铺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别怪我不留情面要他立刻还来这一年所赊的饭钱!” 小厮连声应道,急忙离开去传话了。 再说那三个从逸仙楼离开的姑娘,此刻已然坐在了广式糖水铺子里头。 “银婶,你这生意是越来越好了,要是我们再晚来一步,都找不着位置坐下了。” 林银和和气气地笑了笑:“这都是多亏了大家伙的捧场,对了,今天我们师傅做的是桃胶牛奶木瓜盅,木瓜都是咱们亲自去舟山农场精挑细选才摘的,个儿大,又红,可新鲜了。” “我们师傅说了,今日这款糖水最适合女子食用,不仅滋补,还能润肤美颜呢。” 青裙女子听罢,眼睛都发亮了,摸了摸自己的双颊,催促道:“快上快上,被你说着我都馋了。” 林银笑笑应是,不一会儿,便端出了三份木瓜盅。 三人见碗里是一整颗的木瓜,不由愣住。 粉裙女子是头一回来广式糖水铺,见此不由露出质疑的神色,“这就是你们说的好东西?皮都没削呢怎么吃啊,就这还敢跟逸仙楼比?” “姑娘们别着急。”林银听罢,笑着走上前,替他们将木瓜侧面的一瓣揭开。 第7节 霎时间,木瓜的香甜和牛奶的醇厚便都从里头飘散了出来。 原来整颗的橘红木瓜是从侧面切开了一个半大的口子,往里一看,才是别有洞天。 三人皆是一愣。 她们也吃过不少用木瓜做成的糖水,可那都是果肉切块后炖就而成,还没有见过这般做法的,一时都有些新鲜。 粉裙女子拿起一个精细的木勺,轻轻舀了一勺放入口中。 桃胶口感爽脆,皂角米软糯浓稠,再加上木瓜肉香甜可口,三人一不留神就吃空了。 “太好吃了!!”粉裙女子眉飞色舞道,脸上再没了方才的质疑神色,这是也变成广式糖水铺的死忠粉了。 她还没解馋呢,正打算叫银婶再上一份,而这时,外头的门口处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第8章 景立果然又卷土重来了,这次带来的人比之上回又多了几个,黑压压的围了一圈在门口,还不许外头的客人进来。 有认识景立的街坊,见此情景,当即交头接耳讨论道:“哟,景立这是要干什么呀,这糖水铺招他惹他了?” “银婶是景正的媳妇,他这是来找自己弟媳麻烦了。”这人上回撞见过景立来闹事的场面,所以知道内情。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几人连忙走过来攀谈道: “原来银婶就是景正的媳妇啊,我可听说景正的媳妇对他极好,病重也不离不弃的照顾,好几回景正不愿拖累要她改嫁,她都不肯。” “是啊,银婶是个好人,只可惜啊”那人一顿,在背后指了指景立,“他不是个好东西。” 林银一见又是景立,顿时气急:“你到底想怎么样?!” 景立一手插着腰,一手抖搂着手中的借据:“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此时正当铺子营业的高峰期,林银一见外头有不少人,生怕影响了生意,咬了咬牙道:“多少钱?” 景立见达到目的,得意笑了笑,往手指上吐了口唾沫,慢悠悠地数起来:“去年九月,三两,去年十月,五两,今年二月,十五两...” 林银越听越目瞪口呆,被他这么一个劲的数下来,竟然高达上百两。 “这怎么可能?我从来没借过这么多钱!” “不给是吧。”景立阴恻恻笑了两声,伸手一挥,身后的几个壮汉瞬间涌了上来,作势便要冲进铺子里头。 林银孤身一人拦不住,想往后头喊人却也是来不及,场面一下子乱哄哄起来,眼见那些人就要闯入之时,忽然有一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还带着几个小厮,将那些壮汉生生拦了下来。 那男子站于人前,只见他穿着素白色云纹锦衣,一条靛青鱼纹角带系在腰间,五官俊逸,浑身透着股文质彬彬之气。 “各位乡亲,我是林家药铺的少东家,景正自生病后一直都是由林家药铺诊治,这张单子上详细记录了每次出诊的诊金以及医药费,统共十五两,压根没有景立说的如此高额。” 林家药铺是淮南城数一数二的好医馆,当中有不少认识林知良,也受过林家药铺恩惠的人。 景立见自己的人又被拦住,面露不善地盯着林知良。 “林少东家,这是我家里头的私事,你确定要插手?” 林知良笑了笑,并不畏惧他的威胁:“用造假的借条来催债是触犯我大周律法的,需要我去有司衙门将先生请来给你普普法吗?” 林银一听这话,当即挤出两滴眼泪,凄婉悲情道:“我辛辛苦苦侍候丈夫,养大儿子,这景立抢了家里的房子不说,如今还想要逼死我们母子,这个借条根本就是伪造的,求大家给我评评理啊。” 众人一听这话,全都开始对景立指指点点:“景立,你好歹也是大哥,这般欺负自己的弟媳,就不怕你弟弟从阴曹地府上来找你算账吗?” “孤儿寡母也要这般欺负,景立,你自己也是有后代的,可别最后得了报应啊。” “你们——你们少胡说八道!!”景立见众人纷纷指责,顿时气急败坏。 “就算医药费没有这么多又如何,谁知道你林银自己花到哪里去了。” 景立心里着急,眼看事情成不了,他便打算耍赖到底了。 双方胶着之时,嘈杂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吼:“孽障,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不一会儿,便见景福搀扶着一个步履蹒跚的白发老太太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娘?你怎么来了?”景立一愣。 景老太太走上前,不由分说便将右手上的拐杖狠狠敲在景立的脊梁骨上。 “你身为哥哥,却没有半点哥哥的样子,阿正已经死了,你却来这里逼迫他的妻儿,你心里还有没有半点兄弟之情。” “娘,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啊。” 景立抱着肩膀呼痛,碍于这么多人看着,他就只能忍着。 “我是想着把钱要回去,也好给你改善伙食。”他的说辞倒是冠冕堂皇。 景老太太却是知道自己大儿子的德行,冷哼道,“我过得好好的,反倒是阿正媳妇,被你赶出家门就算了,如今好不容易寻了个落脚的地方,你又要来闹事,好,你要闹是吧,我现在就去县衙立文书,与你断绝母子关系。” “别别别,娘我错了。” 景立心里头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不得不装怂认错,并非他有多敬爱这个母亲,而是一旦脱离了母子关系,他就继承不了家里那一亩三分地了。 “你既然知道错了,就应当给你弟媳道歉。”老太太看着年纪大,说话的声音却是洪亮。 “什么?要我给那贱——”景立的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又甩了一闷棍过来,只把景立打的闷哼一声,膝盖一弯,生生跪了下去。 他景立向来自诩地头蛇,手下小弟众多,何时有过当街下跪这般丢大脸的模样。 可是他又不得不认错,毕竟景家的财产还得靠老太太点头才能给到自己。 “阿正媳妇,是我莽撞,得罪了。”景立憋红着脸小声说了两句,街坊邻居一听,全都捂嘴笑了起来。 “活该,从小他就不安分,每日上赶着撵我家鸡,如今总算看他吃瘪一回了。” “大哥你就起来吧,我可受不得你这个礼。”林银冷冷道。说罢又走到老太太面前,“婆母,都是儿媳不好,还累得你老人家出来操心。” 老太太握紧她的手,心怀愧疚道:“是我们景家让你受委屈了,要不你就带着景福回来吧,到底还是住在自己家里舒服。” “不用了婆母,我跟景福在这里挺好的。” 她并不相信景立是真心悔过,若回了去,指不定要受什么磋磨,而且江杏对她有恩,糖水铺如今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忙碌,她万不可在这时候离开。 老太太叹了口气,回头又对景立道:“还嫌不够丢人吗,带着你这些狗腿子跟我走。” 景立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临走前含恨地瞪了眼多事请来老太太的景福,林知良说的不错,他的这些借条都是造假的,要是这老太婆真去衙门,一查就能查出来,他可不想吃牢饭。 见着人散去,林银彻底松了口气,走到林知良面前,客客气气道:“真是有劳林大夫今天来替我作证了。” “受人之托,应该的。” 林银听罢,不由一愣,“什么?是何人在背后帮我?” 林知良温和一笑,“自然是你家掌柜了。” 林银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难怪一早上都没见着自己儿子,她还担心主子会怪罪那傻小子营业期间没影儿呢。 如今便想明白了,不止林知良,就连景福肯定也是得了主子的吩咐,才从铺子离开去请了老太太的。 没想到主子在后头的厨房辛苦忙碌着,却还能为她筹谋这许多应对方法。 林银当下便在心里暗暗发誓,日后无论如何,她都是赴汤蹈火跟定江杏了。 “银婶,快带我去见你家掌柜吧,我还有话同她说。” 林银连忙应声,将林知良请了进去,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对着一众顾客道:“今日之事叨扰各位了,方才我们东家说了,为表歉意,明日糖水铺打八折,更有新鲜的点心上市,请大家一定要来啊。” “好好好,明日你们可要早点开门营业啊。” “银婶,你们家糖水都那么好喝,点心肯定更好吃吧,明日我可一定要来尝尝。” - 后院 丹桂树下砌了张圆形石桌,旁边还围了四张圆形的小石凳,江杏与林知良相对而坐,乍一看过去,便是一副郎才女貌花前树下的美好景画。 江杏将晒干的丹桂放入茶盅,用热水冲泡,桂花的芳香便蔓延了开来。 “林大夫,今日之事麻烦你了。” 江杏说罢,亲手沏了一杯递给他。 林知良连忙伸手接过,面含笑意道:“举手之劳而已,江姑娘不必客气,对了,令堂的病可好了?若有需要,我自当上门继续治疗。” “已经大好了,多亏了林大夫的妙手银针。” 苏氏的病一直都是林知良看顾的,一来二往两人便相熟了,江杏又得知景正的病也一直是在林家药铺诊治,便让王青去传话,托他前来作证。 微风掠过,绿枝上的嫩黄丹桂零零散散飘落下来,有的落在了石桌上,有的落在了少女的肩头。 江杏侧过脸,伸手将肩上的碎花儿拂落,动作优雅自然,看的林知良一瞬呆住,鼻尖闻到的恍若不是桂花茶的味道,而是少女的体香。 “原只是父亲不得空,我毛遂自荐,所幸稳住了令堂的病情,只是我还未出师,担不得大夫称谓,我小字知良,街坊四邻都这般称呼,姑娘若不嫌弃,也...也可这样叫我。” 林知良绯着脸,磕磕绊绊说罢,略有期待的看着她。 楚子渊刚一走进后院,便将这话听了进去。 他勾了勾唇,只是,笑不及眼。 知良? 啧 这小子打的鬼主意他一下子就看穿了。 “那多不尊敬啊,我还是叫林公子吧。”江杏微微一笑。 林知良的眼神顿时暗了几分,面上倒依旧是一脸温和的模样,“也好,也好...” 楚子渊抿了抿唇,这下是真心实意的笑了。 小姑娘还算聪明。 楚子渊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来,俯身对江杏道:“都安排妥当了。” 景立在门口做的那场戏江杏尽收眼底,只是她仍有不放心的地方。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既是黄雀,那便不会只是一只看热闹的黄雀。 景立三番两次搅和她的生意,只是随便跪一跪就想把事情揭过去? 她江杏可不是这般好揉捏的软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