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假孕太子妃》 穿成假孕太子妃 第1节 《穿成假孕太子妃》 作者:天行有道 文案: 何氏长女,出身世家,色若春花,艳如桃李,可惜亲爹不疼,后娘不爱,还被当朝贵妃、自己的亲姑母设计嫁给死对头太子,才出狼窝又入虎穴,数月以来相处寥寥,夫妻感情形同陌路。 彼时,原主还绞尽脑汁想了个昏招,设法灌醉太子,伪造了一出假孕争宠故事。 何苗穿来时,正赶上原主被贴身奴婢告发,太子拿着药方前来问询,真可谓千钧一发,凶险之至。 看着眼前满面肃杀的高大男人,何苗爽快地举起手来,“我坦白,是我不自量力,不识抬举,说吧,想车裂还是凌迟?” 太子:……这罪认得会不会太快? 何苗侥幸逃过一死,开始遵照协议约定,尽心尽力扮演一个贤德太子妃的幌子,为他摇旗呐喊、鼓掌助威,顺便脚踩渣爹那一大家子,为原主泄口怨气。 太子顺利登基,何苗数着怀里大摞银票,美滋滋地准备功成身退,哪知塑料夫妻档却不乐意了,沉着脸挡在宫门口,“占完便宜就想一走了之?” 何苗长长叹息,“这位爷,莫忘了我曾骗过您,连孩子都是假的。” 太子眸光湛湛,“何妨弄假成真?” 爱钱无妨,爱我足矣。 sc甜宠,放心无虐。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甜文 穿书 爽文 主角:何苗,李天吉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是的,我们有一个孩子 立意:珍惜眼前人 第1章 .穿越 这假怀孕比真怀孕吃的还多,也是…… “瑞香这蹄子如今越发轻狂了,您不过略说了她两句,她就气得跑了出去……等会子可得好好训训她。” 何苗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耳边语声嘈杂,更令她难以集中注意——她这是在哪儿? 古色古香的纱帐,富丽而不失典雅的陈设,横店显然不会舍得下这些血本,难道她穿越了? 那丫头口中的名字仿佛也有点耳熟,倒好似她昨晚睡前看过的一本小说人物。何苗呆了呆,没有立刻问原主的情况,只低头望着自己尚显平坦的小腹。 桥香焉能不知她心底所想,忙陪笑道:“您别着急,这才刚开头呢,太医交代过,总得四五个月胎气稳固,殿下才肯来咱们房里……” 何苗故作深沉叹了口气,“你就别宽慰我了。” 桥香脸色黯淡下去,揉了揉眼角,“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小姐您既然入了东宫,总不能一辈子当个摆设,错有错招,等您把殿下的心归拢过来,兴许以后就有福了呢?” 当初她虽然不赞成小姐这一贸然决定,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会子再来后悔,无异于前功尽弃。太子连新婚都不洞房,说出去谁不引为笑谈?如今放出有孕的风声,虽太子那头仍旧冷冷淡淡,好歹待遇提升了些,不至于寄人篱下处处看人眼色。 何苗听她侃侃而谈,不由得心中一凛,果然对上号了!原主正是那本小说里的倒霉女配,出身世家,色若春花,艳如桃李,本应有着大好前程,可惜亲爹不疼,后娘不爱,还被当朝贵妃、自己的亲姑母设计嫁给死对头太子,才出狼窝又入虎穴,数月以来相处寥寥,夫妻感情形同陌路。 许是在家中冷落惯了,原主发誓要扬眉吐气,更在月前想了个昏招,设法灌醉太子,伪造了一出假孕争宠故事——这位爷还是个雏儿,当然并不懂得,男人喝醉之后是硬不起来的,只能勉强认下哑巴亏。 自此,原主也终于得偿所愿,借着身孕在府中作威作福,极尽刁难之能事。那瑞香丫头本是府里老人,只因生得杏眼桃腮、俏丽不凡,便被原主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明里暗里几回口角,正是面和心不和之时。 何苗揉了揉眉心,俗话说得好,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真要能将此人打发走倒也一劳永逸,偏偏原主无此能耐,又将瑞香留在身边磋磨,当真是后患无穷。 桥香见她攒眉情状,早知趣地端了盏热茶来,“姑娘且缓缓气。” 何苗抿了口清香茶水,随意问道:“你方才说瑞香到哪儿去了?” “左不过跟些游魂野鬼似的乱撞,姑娘理会她做什么?”桥香娴熟地接过残饮,又往何苗嘴里塞了颗盐津梅子——那太医开的方子可真有效,姑娘服用后便颇爱食酸,跟有身子的妇人一模一样。 何苗粗略估算了一下日子,也该到捅破窗户纸的时候了。瑞香一贯伶俐,又是做粗活的,脚程极快,这会子想必已到了书房——拦也拦不住。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何苗抛开烦恼,懒懒地向身边道:“有没有糕点?” 宁做饱死鬼,不做饿死鬼。就算要引颈受戮,也不能不给她一顿断头饭吧? 其时太子已到了廊下,负责洒扫的仆役虽看在眼里,却没一个敢上来通风报信。太子妃脾气向来不好,况且,谁又敢在殿下眼皮子底下生事? 何苗吃完了那一碟酥油泡螺,仍有些意犹未尽,将沾满奶油的纤纤十指放在嘴里吮着。 正惊异于这古代甜点的美味,房门豁然被人推开,一男一女气势汹汹站在门口。那长身玉立、俊逸不凡的,自当是这东宫的主人,剩下的那个得意非凡的丫头自当是瑞香无疑了。 太子沉着脸,“你们都出去,孤有话跟太子妃单独谈谈。” 桥香只欢喜了一瞬,旋即笑容便僵在脸上,若说太子为关心小姐身孕而来,犯不着这样凶神恶煞的,不怕吓得小产? 再一看瑞香的神色,桥香立刻明了一切,这该死的东西,居然跑到殿下处告状去了!也不想想她收了小姐多少好处,贪心不足! 本想好好跟那蹄子理论,争一争是非短长,何苗已将她推出去,“行了,你去帮我折几支莲蓬来,等会儿我想喝莲子茶。” 这个时候多说多错,桥香虽是一片忠心为她,别人眼里可揉不得沙子。 打发走闲杂人等,太子方漠然望向对面,“你还有闲情喝莲子茶?” 永远记得这个女人带给他的耻辱……父皇的万寿节上,他不过到偏殿换了件衣裳,哪知何贵妃安排的人一早便在那儿等着他,若单单是个宫女便罢了,偏偏却是贵妃亲侄,何国公府的嫡出女儿,哪怕她衣衫完好,此事也是说不清道不明,他不得不捏着鼻子娶她过门——这数月间更是不知收敛,搅得家烦宅乱,若非皇命难违,真恨不得立刻休了她。 偏偏她却有了身孕,东宫的嫡出,骨子里还淌着何家的血。太子想起来便不禁咬牙,虽派了太医照拂,他自己却甚少过来探视,本就怀疑这身孕来得蹊跷,不过一夜醉酒便有了,他父皇都没他这般能耐。 如今太子妃的贴身侍婢过来告密,太子已然信了三分,但关乎皇嗣必得慎之又慎,遂还是亲自走这一趟,问个清楚明白,也好让这位嫡妻心服口服。 何苗虽是红旗下长大的好好青年,自诩众生平等,可面对这样天然悬殊的身份差别,她还是由衷感到一阵寒意——眼前人动动手指就能弄死她,可不是开玩笑的。 但,要她服软她也懒得,况且有什么用呢?人证物证俱在,连那张假孕的方子都到太子手中,所欠缺的,只是她这一份口供而已。 何苗爽快地举起手来,“我坦白,我认罪,是我不自量力,不识抬举,说罢,车裂还是凌迟,您想怎么处置?” 白绫或者毒酒是别想了,那是余情未了的款待,何苗自认与他毫无情分,当然也不敢奢望这样干脆的死法。 不过,临死之前她还有个小小请求,“桥香与此事无关,是我逼迫她为之,她倒是劝过,可我没听。还望殿下念在她一片忠心为主的份上,从宽处置。” 太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打感情牌,这样的把戏他见多了。何贵妃便最擅长口蜜腹剑,因此年过三十仍圣宠不衰,何苗作为其嫡亲侄女,想必也颇得真传。 借着为个奴婢求情便指望打动他的心肠?他还没那么好骗。 何苗见对面不发一语,便知道盛怒之下这位爷什么都不肯听,爽性开诚布公地道:“一日之内太子妃连同身边使女接连暴毙,未免太过蹊跷,惹人疑猜,殿下还是慎重些好。况且,桥香源自国公府,殿下要了解何家,留着她会更有用处。” 皇后跟贵妃派系间的龃龉由来已久,彼此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这种时候当然得打信息战。好容易捏住了把柄,正该好好利用才是——她希望这位爷别被愤怒冲昏头脑。 太子仍是不发一语,不过脸色稍微缓和了些,犹如冰河解冻。 他发觉这女子说的不全是假话——就好像她早已盘算好后事。 何苗只当他默认了,一时间反倒有些畏缩起来,车裂固然残暴,凌迟更不好受,听说有的人削上十天半月都死不了呢,到最后只剩下森森白骨。 她能不能自己选个容易点的死法?何苗觑准太子腰间悬着的佩剑,若是她找准机会拔-出来,在剑锋上磕上一磕,会不会立刻香消玉殒? 太子并不知她满心都在那把佩剑上,见她直勾勾望着自己下身,只当她临死还揣着那等龌龊念头——何家的女子,果真皆浮荡不堪——于是俊容微沉,拂袖而去。 何苗:……所以究竟车裂还是凌迟?倒是给个痛快呀! 不一时桥香进门,已然知晓来龙去脉,主仆俩恨不得抱头痛哭一场,桥香一面感怀主子的命运,一面自伤身世,何苗则单纯忧愁太子会为她选个高难度的死法。 但既然他一日没发话,她就仍是这府里的女主人,何苗乐观地吩咐下去,“让厨房再做碗酥油泡螺来,不对,要十碗。” 桥香:…… 瑞香得知消息,欢天喜地赶来书房,满以为会迎来光明的前程——到底她也算立了功,又帮殿下戳穿了何家女的假面具,不说升她为侧妃,给个侍妾名分该很合理吧? 哪知太子赏给她的却是一包银子,“孤记得你家中双亲皆已耄耋之年,生恩为先,你也该回去尽孝。” 瑞香呆了呆,东宫的差事从来没有告假一说,但凡多出个空缺,自有前赴后继的顶上。 毫无疑问这笔银子该是遣散费。 瑞香抱着包袱涩声道:“爷是要赶我走么?” 太子冷冷道:“你若真为尽忠,也不会到今日才来告发,因利而和,利尽而散,你这样的人,孤怎敢放心留用?” 说来便召来内宦,“李忠,销了她的名册,你亲自送她出宫。” 这是防止她将太子妃假孕的消息到处嚷嚷,瑞香轻咬下唇,明明那女人的阴谋已经败露,殿下为什么还护着她呢? 她猜想不透。 李忠倒是猜到几分,何家的人哪能说杀便杀了,何况太子妃心机虽有,却不够深湛,脾气又肤浅张狂,留着这样一个人物,还不知道谁给谁添乱呢。 可巧上头问起,李忠便笑着回道:“太子妃从方才起便很安静,没吵也没闹,还让厨下准备吃食。” 太子皱眉,“她还吃得下?” “可不是,足足要了十碗呢。”李忠刚听到时也颇感惊异,“太子妃真是好胃口。” 这假怀孕比真怀孕吃的还多,也是蔚为奇观。 太子却忍不住想,如此说来,他的那一份也被抢去了? 第2章 .契约 大夏天盖什么毛毯,想热死老娘么…… 何苗没想到李天吉会在夜半前来造访,她记得桥香说过太子从不留宿正院——仅有的一次还被原主下药设计,从此愈发避如蛇蝎,唯恐着了道似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何苗立刻想到,太子该是亲自行刑来了。 也对,好歹是上过宗室玉牒,堂堂太子妃岂能死于仆下人之手?好歹由他亲自送她上路,这才算得体面。 何苗心中由衷生出一股悲壮的情绪,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到如今,她也只好接受了。 何苗深吸一口气,吩咐道:“替我上妆。” 桥香自幼伴她长大,对她的吩咐从无违拗,虽觉得小姐此举有些反常,可还是任劳任怨翻出妆奁来,在她唇上抹了点口脂,两腮晕上点朱红,额上还覆盖有金黄的花钿,端然如画中人般。 好歹她死在一生中最完美的时刻,何苗这般安慰自己,至于衣裳就不必换了——正规的吉服是大红色,她不想死后化为厉鬼,永不超生。 太子进门,正看到她这副整整齐齐妆扮,脸上又浮现出那种高深莫测的神情。 穿成假孕太子妃 第2节 显然他以为她在做戏。 何苗懒得解释,只平静伸出一双皓白玉腕,“妾身今日一别,还望爷善自珍重,万勿牵挂。” 表示她死得其所,对方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 这段戏文般的念白让太子眉头越皱越深,好容易弄清状况,“谁说孤要来赐死你?” 旋又冷笑道:“你犯下滔天重罪,将母后与孤颜面置于何地?东宫都因你而蒙羞,以为一死便可置身事外么?” 他虽然声色俱厉,何苗却听出话中大有玄机,太子不是脾气黏糊之辈,真要是怒发冲冠,哪有闲工夫同她磨牙? 也许,这正是她的机会。何苗脑中飞快运转,好死不如赖活着,如果可能,她当然想求得一线生机,但,太子想同她谈什么条件?或者说,她有什么值得太子另眼相看的? 考验智商的时候到了,何苗回想自己看过的数十部宫廷剧,搜肠刮肚,觉得皇家最注重声名,祸虽然是她闯的,太子却得跟在她身后擦屁股——他们分明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何苗略微定心,侃侃道:“妾身愚钝,此举也不单是为自己,更为殿下着想,当初这主意来得突然,妾身原打算罢了,可见父皇与母后得知东宫有吉之后,皆喜不自胜,百善孝为先,哪怕只得一时,妾身也愿两位老人家能展露欢颜……” 太子冷冷道:“你倒是能言善辩。” 没生气,可见她所言有理。何苗信心倍增,斗胆偷瞟男人脸色,“如今这戏才唱了一半,府中仅寥寥数人知晓,只要殿下肯封住他们的口,妾身能把后半场也演下去。” 李天吉虽是长子嫡出,可生母傅皇后早已失宠,又有个虎视眈眈的二皇子盯着,何贵妃惯会吹枕头风,保不齐来日就变了天。 敬献帝为人优柔寡断,固然是他的坏处,但也是长处。齐家治国平天下,只消敬献帝看到东宫和乐融融的景象,言官们再适时劝谏,敬献帝总得掂量废太子值不值得,何况二皇子至今尚未娶妻,连大人都算不上,江山托付给他,守不守得住还是两说呢。 何苗这话显然说在李天吉心坎上,尽管他不形于色,眼中的微芒还是稍稍泄露情绪,“再之后呢?” 戏演的再真,纸终究包不住火,更不可能从别处抱个婴孩来敷衍——混淆皇室血脉,这罪名可比假孕更严重,李天吉断不会这样冒险。 何苗莞尔,“好在,不是还有别人么?” 亏得皇后贵妃结怨已深,皇后的喜事,便是贵妃的噩耗,只消找一个适当的时机,把小产的锅让贵妃宫中的人背了,不管会否迁怒于二皇子,对东宫来说都是大功一件——反正何苗对这位姑妈毫无感情,从何贵妃利用原主的那刻开始,她们就已恩断义绝了。 太子这会子终于对她刮目相看,原本觉得她只会那点拙劣的计谋,如今瞧着却还留有后手——磨刀霍霍向自家,倒也狠。 有用的人总是能活得愉快些的。太子收回落在她面上的视线,也收起打量的姿态,淡淡道:“夜深了,你也早些休息,明早还得向母后请安。” 总算平安过关,何苗没有去摸颈子,直觉背上已遍布冷汗,跟聪明人说话真是累,尤其似太子这样老谋深算的——明明年轻尚轻,人长得也不错,作甚总是板着脸?无趣! 太子将要离开,又转身道:“待会儿让人为你家小姐瞧瞧脉象,府里就有留值的太医。” 这话是对着桥香说的,何苗却忍不住翻起眼睛——这男人不会还痴想妄想,以为她腹中侥幸有他骨肉吧?不可能的,都没行房哪来孩子,她又不是圣母玛利亚,能凭空受孕。 许是猜到她误会,太子好心解释,“吃得太多,仔细噎着,还是让太医开些消食的汤药为宜。” 目光顺势落在烛光之下的小腹上,那里本是纤腰一束,这会子却有了明显圆润的凸起,如不是有了孩子,就只能——为了照顾对方颜面,他就不直说了。 言毕,便飘然而去。 何苗:……杀人诛心,你够狠。 俗话说忠言逆耳,尽管太子许是一片好心,何苗却听不得这些,她仅剩的自尊心也不容许为这点小事请大夫,不过是胃容量大了点,过一夜就没事了。 次早起来,听桥香说她梦里打了几个饱嗝,还以为偷偷在哭呢。 何苗:……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要哭也是喜极而泣。 说起来她算是重新做人,何苗只觉得空气清新、鸟语花香,没有比此刻更惬意的感受。 除了待会儿要跟李天吉一起出任务——见婆婆。 再度梳妆,何苗的心情便自在多了。她让桥香为自己松松挽了一个飞仙髻,从镜中望去,真可谓九天玄女下凡尘,原主这样的姿容,若非嫁进皇家,到哪儿都得像尊大佛供着,毕竟美貌是稀缺资源。 李天吉看来是个事业心强烈的男人,不会沉湎儿女私情,何况他起初便存了偏见,之后更不可能爱上她。何苗亦早早放弃攻略此人的打算,且扮做一对塑料夫妻,到时候功成身退,各自分飞——但愿李天吉能慷慨点,给她足够多的银子出宫,余生她便可尽情挥霍了,什么小狼狗小奶狗,有银子还怕到不了手? 镜中人笑意更深,颊边现出微涡来,甜得人心醉。 桥香尽职尽责夸赞了一番自家姑娘的好相貌,忽瞥见一个鬼鬼祟祟小丫头在廊下探头探脑,三下五除二便捉了来,“糊涂东西,谁许你私自窥探的?” 丫头哭道:“婢子不敢,我只是心疼瑞香姐姐,她被殿下赶了出去,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娘娘能帮忙说说情么?” 可见她未知里头龃龉,还以为瑞香只是犯了小错——亦可知瑞香在府里很得人缘。 何苗微微诧异,“真赶走了?什么时候的事?” 她才刚跟李天吉达成协议,转手李天吉就把背叛她的人给打发了,不得不说,这男人很有魄力。 丫头却道是昨日午后。 何苗:…… 那时候她半只脚尚在鬼门关,还不晓得李天吉肯放过自己呢。 这么说来,李天吉早有了处置瑞香的打算,为什么?瑞香不是对他有功么? 一会儿太子派人来请她,两人在前院汇合,何苗方趁便问道:“你为何赶走瑞香?” 李天吉淡淡扫她一眼,“不必要的人,无须留着。” 果然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到底瑞香长得也不差呢。何苗喟叹一回也就算了,至于求情……她还不至于在这种事上圣母心大发,何况有一就有二,瑞香再怎么能干,对她而言却是个威胁。 也许李天吉此举是在杀鸡儆猴也说不定,她若不中用,也会落得跟瑞香一样下场——毕竟她虽出身不凡,却是连娘家都靠不上的。 小白菜,地里黄,两三岁呀没了娘……原主的身世和她还真有点近似,何苗神色微黯,心中默默念着儿歌。 正感怀间,那头太子的人马已在催她上车。 何苗知趣地拱进车厢,端端正正在男人身边坐下,太子还体贴地将一块波斯产的羊绒毯盖在她膝上,温柔道:“仔细着凉。” 众目睽睽下,做丈夫的自然该对妻子体贴,何况这妻子还怀着“身孕”,更该处处小心。 何苗也只能含笑承受他的好意,心头却怒骂出声:混蛋,大夏天盖什么毛毯,想热死老娘么? 太子却悠然打起了扇。 何苗懂了,这是个记仇的男人。 第3章 .请安 男人果然是看脸的生物。…… 也罢,原是她假孕在先,他要生气也是理所应当。虽然祸是原主闯下,但既然她接受了这具身体,自然也需承担她身上的一切功过与罪愆。 何苗懒得为自己开脱,她跟李天吉不过是政治联盟,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都不会影响他们的合作。 倒是待会儿要应付的局面才是该担心的。 出门前,何苗特意让桥香寻出家谱,来来回回翻了数遍。 书里原主不过是个炮灰,通篇不过数百字,背景设定一概模糊,何苗那堪比鱼的记忆自然难记得十分清楚。 好在世界线会自己补足,这不,桥香手里就攥着一本出嫁时老国公送的家谱呢。 原来她是有大名的,唤作妙瑛,小名才是苗苗——可惜从无人这样叫过她,只除了先夫人在时,可惜先夫人去得太早,自此以后她便孤苦无依了。 何苗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美丽的影子,女人的十指温柔而有力,轻轻箍在她头发上,她多想看她平安长大,可惜福薄命舛,这心愿到底完成不了了。 许是这具身体最后残存的回忆——她毕生仅有的温暖。 不知不觉间眼眶已然潮润,何苗想起自己的母亲,在现世她还未恋爱出嫁,若九泉下的母亲得知她也英年早逝,该是何等痛彻心扉? 太子下车时,只见她眼圈通红,眼皮还有些浮肿,忍不住道:“若害怕,可以不必来。” 何苗小声接道:“我才不是被吓哭的。” 一面接过桥香递来的妆奁,仔细扑了点粉,营造出浑然天成的精致。 女人真善变。李天吉皱起眉头,虽不知她情绪为何调整得这样快,可为了避免待会子凤仪宫前失态,还是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靠了靠——有他坐镇,想来这女人的胆气能壮些。 何苗则无语地望着男人过分强悍的宽肩窄腰——帅是帅,做什么故意挡她视线?他这样的高个子往前边一站,路都看不见了! 不一时来到凤仪宫下丹墀,侍人通报过后,自有一干宦者俯首帖耳引他们进殿。 何苗一面震惊这堪比古装剧的肃穆气氛,一面小心翼翼跟在夫君身后,仔细脚下,一步,两步。 快到门槛时忽然一个趔趄,亏得李天吉及时将她搀住,皮笑肉不笑道:“夫人小心。” 在这儿若是摔了,恐怕立刻得传召太医,假孕的事恐怕瞒不住。 何苗心中一凛,忙扶着他的胳膊站稳了,羞答答道:“多谢。” 其实是心虚,落在外人眼里却好似小夫妻你侬我侬。傅皇后看在眼中,悄无声息叹了口气,她自然是愿意儿子好的,尽管何贵妃几次挑衅,傅皇后实在不愿媳妇出在她们家族——但,木已成舟,只要天吉喜欢,就由他去吧。 但愿这女子是个懂事的。自从东宫有孕的消息传出后,傅皇后也召见过她几回,可见她一味地趾高气昂,飞扬跋扈,听说在府里还要骄狂十倍,终日里宰了肥鸡又要嫩鸭,不是缺那一口吃的,是怕她这样不爱惜身子,腹中的孩子出了问题可怎么好? 这回的态度仿佛要恭顺些。 何苗遵循太子教导,规规矩矩上前问好,“儿臣拜见母后,愿母后福乐安康,长寿吉祥。” 伸手不打笑脸人,傅皇后亦展颜道:“过来,让本宫瞧瞧,脸庞儿可是又圆润了?” 何苗略略定心,看来傅皇后不是那等严厉性子,只是这动不动揉人脸的习惯让她想起村口老太太——看太子面无表情的模样,想必小时候没少被捏。 许是深宫之中寂寞惯了,仅有的一点乐趣只能从小辈身上找寻。 何苗倒有点同情,看气氛正好,便适时地恭维两句,“母后别谬赞了,只瞧您气度高华,不染纤尘,比天上的仙姑还驻颜有术,便称是儿臣的姊姊也有人信呢。” 太子嘴角抽了抽,姐姐?她可真说得出口,还把自己给夸进去了。 事实证明没有女人不爱被夸年轻,傅皇后从没在丈夫口中听过类似的话,倒是儿媳妇让她如愿以偿——就算不那么懂规矩,也可以忍受了。 婆媳正相谈甚欢,外头太监大声唱喏,“贵妃娘娘驾到!” 不过一瞬,何苗明显感到傅皇后胳膊上的僵硬。果然宫里纷争就没有断过的时候,她才来了多大会儿,何贵妃就忙着抢人头了。 正好何苗也想看看这位姑母有何新鲜,因此尽管傅皇后态度疏远了些,何苗仍端坐不动。她得让皇后知晓,自己并非站在何家那边。 当然她对李天吉也未必多么忠心,不过是墙头草两边倒。目前看来,还是李天吉能给的好处更大些。 太监通传了半盏茶的工夫,何贵妃方才姗姗来迟,可知她多会摆架子! 何苗原以为书中艳冠六宫的何氏该是个明艳无匹的大美人,颇具侵略性,然而何贵妃却并不似她想象那般,反而异常纤细柔弱,眉宇间还笼着股清愁——难怪敬献帝要将她疼化了。 她先搀扶着向皇后行了礼,何苗亦随之起身,“参见贵妃娘娘。” 何氏仍未入座,倒向她摆手,抿唇道:“瑛丫头嫁了人还这样生分,你我本是至亲,纵使分居两地,也该时常走动走动才是。” 皇后称呼她的本名妙瑛,何氏却直呼瑛丫头,一亲一疏,分明可见。何苗却只觉得好笑,本来以为书里夸大其词,何贵妃未必心肠刁钻,如今瞧着却分毫不差——若真为她好,怎么还故意在皇后面前上眼药,这不明摆着让她不得婆婆欢心么? 原书虽未明说缘由,想来何贵妃出嫁前跟何苗生母相处不算太好,姑嫂龃龉渐深,以致于何贵妃对这位血脉相连的大侄女毫无怜惜之情,甚至不惜拿她当砝码,给东宫泼脏水,顺便阻了太子联姻其他朝臣的路——正妻与妾室,到底价值是不同的。 计划天衣无缝,何贵妃自然笑得愈欢,“我还是那句话,瑛丫头若受了委屈,只管让本宫替你做主,本宫就不相信,谁能踩着国公府的面子给你难堪。” 这都有点打傅皇后脸的意思了,谁能给太子妃难堪?除非皇后授意。 穿成假孕太子妃 第3节 眼看婆婆的脸色越来越青,何苗忙挤出一个甜甜的笑,“娘娘折煞我了,臣妾在东宫过得很好,近来因有了身孕,皇后还一天三趟打发嬷嬷过来探视,让我缺什么需什么只管讨要,臣妾忝不自安,生怕会折福呢!” 恰到好处地将话题引到身孕上头,傅皇后面容稍霁,“小孩子家家,什么折福,本宫疼你原是应当。倒是天瑞今年也十八了,妹妹蕙质兰心,也该为他寻一门好亲事才是。” 都知道何贵妃雄心大,现放着一个娘家侄女不肯要,偏塞给太子,她自己却把朝中有权有势的人家挑了个遍,如今落得高不成低不就,也是辛苦得很。 何贵妃抿了口君山银针,闲闲岔开去,“瑛丫头有孕原是大喜,本宫该好好道贺,昨儿倒有人抬来一块上好的和田玉,只是稍显笨重,本宫想命人雕琢成送子观音再给你送去,你且等等罢。” 要说何贵妃并非悭吝之人,只是东宫的喜讯与她什么相干?看了便刺心。偏这瑛丫头懵懵懂懂,肚子倒争气,白白让皇后那个老妇扳回一局。 何苗的眼睛倏然亮起,立刻踊跃说道:“何必费事,太子殿下宫里便不乏匠人,姑母只管交给他是一样的。” 何贵妃被这番死皮赖脸的话给震撼到了,那可是整块的玉材!能做十尊观音像都不止,她居然说要走就要走,这丫头是不是疯了? 何苗却镇定自若,比起李天吉给她画的大饼,还是握在手中的利益更扎实些,谁让何贵妃假惺惺卖弄亲热?她这样大方,干脆大方个够好了。 傅皇后忍着笑,亦闲闲帮腔,“小孩子眼睛挑,怕咱们选的式样不喜欢,妹妹不如放手由她去,喜欢什么便做成什么模样,岂不比强加的好?” 何贵妃这会子简直四面楚歌,不知道望向何处,下意识去看太子——别人不通礼数,他当储君的总该懂点谦卑吧? 偏偏李天吉明知一帮女人在打机锋,早已将自己变成聋子,无论旁人说什么,他只装听不见就是。 何贵妃只能认栽,咬牙道:“秋兰,去让库房把和田玉抬出来,收拾收拾送去东宫。” 何苗喜笑颜开,“不必费心装点了,简单些更好。” 何贵妃差点没被她气吐血,这份大礼可真简单!人心不足蛇吞象,早知如此,当初随便将她嫁个小吏倒好了。 原本是来跟皇后耀武扬威,叙一叙亲疏之别,这会子何贵妃再无心情,略坐片刻,便起身告退。 何苗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也跟在李天吉后面告辞,傅皇后莞尔道:“有空常来,都是自家人,无须多礼。” 顺便让侍女备了些金银首饰打点——说是薄礼,总不能比何贵妃那份差就是。 出来的时候,何苗心情倒很松快,本来以为宫里是个水深火热的地方,如今瞧来还是不错的,尤为难得的才半天就捞到第一桶金——在前世她累死累活一辈子都挣不到呢。 手里握着两枚黄澄澄的金髁子,何苗眉飞色舞,顾盼生辉,比平时更显丽色。 太子不动声色望了她两眼,没听说何家苛待过她,纵使姻缘不谐,吃穿总归是不愁的,怎么跟个泼皮破落户一样贪财? 但无论如何,她方才那番言语却是对何贵妃有力的还击,难怪母后心情大好,连早膳都比平时用得香些。 太子难得和颜悦色起来,“我还得见父皇一趟,你是自个儿回去,还是等孤来接你?” 何苗本待说有了银子要什么男人,然转念一想,傅皇后赏她正因见他们夫妻恩爱,她愈发得做出个贤妻的表率来,遂娇滴滴道:“殿下无须着急,妾身等多久都甘愿。” 一副海枯石烂不变心的架势。 李天吉原本最厌恶做作之徒,但何苗这些生动的表情却不叫人烦厌,只觉得滑稽——她大概不知道自己捏着嗓子说话有多搞笑。 太子欣然离去。 何苗望着他风姿洒落的背影,心想:男人果然是看脸的生物。 第4章 .财迷 太子终于确定,他的妻子并未心有…… 何苗说要等李天吉回来,可不表示她愿意在烈日下曝晒。就算她没怀孕,紫外线也是女人的天敌。 小心地将衣袖遮在头顶,何苗环顾周遭,在这宫里她就没个交好的,何贵妃被她痛宰一笔,这会子怕恨不得生吃了她,至于傅皇后为人虽然不错,可儿媳妇到底比不得亲闺女,何苗也没胆子跟她老人家交心。 桥香因见假山石后矗立着一座凉亭,便殷切道:“小姐,我扶您过去。” 也只好到那里歇歇脚了,何苗点头,努力撑着肚子,倒不是习惯成自然,而是方才在皇后宫里用了不少点心——谁让皇宫里的大师傅做的糕点样样可口,简直尝不过来。 桥香为她寻了个干净石凳,又小心地将一方绢布盖在上头,只是那青石到底有些阴凉,桥香皱眉道:“该带个绣墩来的。” 何苗却觉得很舒服,“不用费事,这样就行了。” 她又不是有身子的人,怕什么。 因凉亭地势甚高,从她坐的位置,正好可以望见皇城的雕梁画栋,宫殿的四角各矗立着一个兽头,当真恢弘之至。 一片朱红里忽然冒出张俊白脸孔来,“表妹。” 何苗唬了一跳,见来人长身玉立,浓睫修眉,与太子模样相仿佛,只是不及他那样壮健,有些清瘦,便试探问道:“二表哥?” 李天瑞涎着脸道:“我还当你忘了我呢!” 果然是何贵妃的独子。何苗感到十分不自在,若说何贵妃是虚伪得过了分,眼前这位二表哥则未免太真诚了些——真诚到肉麻的地步。 桥香觉得有些不妥,款款上前,施礼道:“二殿下。” 李天瑞对她便换了副形容,冷冷道:“你站在阶下,帮咱们望风。” 何苗:……这位兄台,别搞得跟偷情一样啊。 话说回来,他们很熟么? 何苗下意识按紧肚子,提醒对方注意分寸,不管从前有什么瓜葛,这会子她是有夫之妇,还有身孕,都该避嫌。 李天瑞没错过这丝细微动作,眼神一黯,“都是我误了你。” 何苗强笑道:“这怎么能怪二表哥……” 李天瑞忽然激动起来,“那天本是我邀你在崇芳阁见面,若非母妃临时拦住,不让我前去赴约,你也不至于遭人误会,以致于非嫁给太子不可……” 果然有隐藏剧情!何苗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就说原主并非攀龙附凤之人,何况与姑母素不相熟,怎的忽然间就沆瀣一气! 原来两人还有过这么一段,想必原主在娘家待的那些日子,也只有这位表兄施舍她些许好感,因此存了些许妄念,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海上孤木,指望李天瑞能救她出深渊,因此才会冒险一试。 哪知这一试却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何贵妃固然心狠,连亲儿子都舍得利用,这李天瑞看来也是个不成器的,妥妥妈宝男一枚。 何苗仅有的那点感动荡然无存,淡淡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我身入东宫,表兄你也该另择良配,无须为我一个失德妇人牵肠挂肚。” “但你在他身边过得并不幸福!”李天瑞眼中蕴满泪花。 母妃在东宫好歹布了些耳目,近年来虽被皇后党拔除不少,仅有的那些还是送了点消息。尽管瑛妹嘴上逞强,可太子冷落她也是事实,连有身孕都不肯留宿,这样有名无实的婚姻要它何用? 何苗发现这位二表哥很会自说自话,或者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也懒得解释了,“我过得好与不好,木已成舟,又能如何呢?” 李天瑞深深望着她,眼神分外热切,“总会有机会的,等我当了太子……” 他没往下说,但相信瑛妹能体会他的意思,太子早晚要被废掉的,到那时,她作为奸佞余党又有何好下场? 他却可以保全她,再不济,改名换姓接她入府,两人也能重新长相厮守了。 何苗没有一丝动容痕迹,只冷静地直视对面,“以什么身份呢,表哥若当了太子,会立我为太子妃么?” 李天瑞忽然十分狼狈,他只说和她团聚,怎么就扯到立妃的问题了?继承人的婚事哪有那么容易,更何况还是兄终弟及,说出去不怕被人耻笑? 显然他所设想的只是金屋藏娇。 何苗轻笑出声,“表哥口口声声说爱我,却不肯给我正妻的名分,将我同禁脔一般看待,你自己听听,这话有理么?” 李天瑞没想到素来温婉的表妹竟学得牙尖嘴利,一时倒有些口拙,“这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何苗咄咄相逼,“那我换种说法,若表哥当日按时赴约,被人察觉,你会三媒六聘娶我做皇子妃么?还是说,仅仅当侧室偏房一般看待。” 李天瑞说不出话,纵使他心悦妙瑛,母妃的意思总得考虑,这样一个不得娘家重视的女儿,母妃必然瞧不上的,何况朝中还有许多更合适的人选。 何苗已收敛笑容,目露冷意,“瞧吧,果然如此,太子殿下就跟你不同。” 李天瑞听闻情敌之名,有些怨怼,“你这样维护他。” “当然,”何苗傲然挺起天鹅般的秀颈,“至少太子愿意娶我为正妻,即使他明知是圈套,也不肯辱没一个清白女儿的名声。尽管他在入府之后冷落与我,可也给了我应有的尊荣与体面,更没让谁践踏到我头上,从这点看,他就比你坦荡。” 凉亭下缓缓鼓起了掌。 何苗循声望去,只见一从碧草之后,赫然露出太子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眼光倒是称赞的,想必是为那番演讲。 何苗莫名觉得有些羞耻,好像她故意吹彩虹屁似的,其实都是实情——尽管她看不惯李天吉目无下尘的姿态,可凭心而言,他更像个君子。 剩下的问题是,她该怎么解释这场幽会呢? 李天吉已然款款走上前来,将披风解下,为她系上,“湖边风大,仔细受凉。” 又不着痕迹牵起她的手,“你也是,孤不过让你多等两刻钟,你就跑到这没人的地界来,也不怕遇上蛇虫鼠蚁?” 指桑骂槐之意很明显了。 李天瑞早已窘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匆忙向太子握拳施礼,“大哥。” 眼看两人就要离去,他却恋恋不舍地唤道:“瑛妹……” 何苗心想这小崽种是巴不得她早死啊,幸好太子对她无情,不然自家爱妻与小叔子勾勾搭搭,换谁都忍不了这顶绿帽。 何苗心里将他家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又不能出言澄清,倒显得做贼心虚,好在李天吉演技精湛,早同她絮絮耳语起来,“苗苗,午膳想用什么?孤让小厨房给你做。你近来爱吃酸,正好前儿来了个山西大师傅,酿得一手好陈醋,想不想尝尝鲜?” 音量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好弟弟”听到。 李天瑞耳听得这番柔情蜜语,心早已化作苦涩岩浆——原来她没撒谎,太子的确待她很好,可惜,命中注定是有缘无分了。 出了宫门,太子才收起那番做作,何苗则警惕地望着他,“你怎么会唤我苗苗?” 原主的小名,按理只有身边人知道,他从哪里打听来? 太子指着她袖中露出的一方手绢,“上面绣着呢。” 那是先国公夫人留下的遗物,原主至为爱惜,时时带在身边。只是没想到太子洞察力这样敏锐,明明没见过几次,却一眼就猜到了。 这样可怕的心思,又善于隐忍,也不知他在凉亭下藏了多久。 尽管两人只是合作关系,与情爱无尤,何苗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二殿下与我不是那种关系,我们是清白的。” 太子颐然道:“是么?孤倒觉得二弟用情至深,就不知你对他如何。” 何苗敏感地嗅到一丝酸味,也可能是太入戏了。李天吉还犯不着气量狭隘,多半只是尊严受到冒犯。 何苗便也坦坦荡荡地道:“了凡先生有言,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二殿下或许曾对我有情,可他更看重基业,更看重未来妻子能给他的好处,至于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罢了。” 她这番话自不是为博取同情,只是表明心迹,表示儿女私情阻碍不了她的脚步——她还是会尽力为东宫分忧的。 太子却长叹了口气,觉得这姑娘强装乐观,看着着实可怜。 他并不知何苗里头已换了个芯子,还当是痴心女子负心汉那一类的故事,话本上虽然看腻了,放诸现实却很难不为所动。 为了移开何苗的注意,太子便提起,“方才毓秀宫将那块和田玉搬来了。” 他看的时候都差点吓一跳,竟有屏风那么大,看来何贵妃这回真下了血本——想必是给太后祝寿用的,只是不巧让何苗占了先。 何苗果然来了兴致,“真的吗?让我瞧瞧。” 穿成假孕太子妃 第4节 硕大的整块白玉矗立在庭院里,四角还用琉璃座子支撑着,端的是白璧无瑕而又流光溢彩。 太子看她笑得连牙花子都咧开了,忍住帮她按一按嘴角的冲动,整容问道:“是雕成观自在菩萨还是弥勒佛,皆随你意。” 反正玉料肯定是够用的,两样都要也行。 何苗恋恋不舍地端详一阵,已然有了决议,“还是殿下您做主吧。” 说完便面向太子,“如今它是您的东西,您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至于我,只要折算成现银就好。” 太子没料到她这样财迷,一时倒有些无语,不过横竖是她讨来的东西,太子爷懒得理论,只当是自个儿出资买下便得了,于是让李忠去取等额的银票来。 何苗急急说道:“不要银票,要成锭的银子!” 李天吉:“……你知道换成银锭有多重吗?” 这样上好的玉材,千金都未必能拿下,非换成官锭,压都能将人压死。 何苗却理直气壮,她才懒得拿银票去兑换呢,谁知道票号哪日就会破产?再说,越是沉甸甸的银子,抱起来才越有感觉——她热爱这样充实的幸福。 太子只好依她,到最后是李忠大总管气喘吁吁驮着一辆板车过来,上头满是稻草压着的崭新银块。 何苗的眼睛倏然睁大,比她看到李天瑞时明亮十倍。 太子终于确定,他的妻子并未心有旁属——只有钱才是她的挚爱。 第5章 .娘家 知道的说他想当皇帝,不知道的还…… 国公府。 何老爷穿上官服,戴上官帽,临时想起一事,向妻子窦氏道:“听说前儿瑛丫头去看了贵妃,贵妃还赏了厚礼,论理,你也该去瞧瞧太子妃。” 当初都没想到何妙瑛能有这等出息,贵妃的算计,何老爷多少知道一些,但横竖是个不中用的女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哪晓得瑛丫头不显山不露水的,才嫁过去数月便有了身孕,如此一来,国公府总得赏她几分薄面——就算他不看好太子,多条门路总是不错的。 窦氏扶着他的肩膀却僵了僵,老爷自己不肯趟这趟浑水,却把烫手山芋扔给她。后母难为,她是续弦,又非元配,在何妙瑛面前怎么摆架子? 何况瑛丫头在闺中没少受委屈,窦氏虽未刻意刁难,不过前妻的女儿,怎样都难一碗水端平,也只能敷衍了事,怕是这丫头早就将她恨上了。此番过去,可不得狗仗人势、好好耀武扬威? 窦氏心中不愿,但她清楚老爷脾气,说一不二,也只能勉强应下。 送走当家的,窦氏便命人备车,她女儿何妙容遥遥望见,问明缘由,便说也要跟着去。 窦氏心中烦恼,“你添什么乱!” 瑛丫头从小到大的不快,一半都是容丫头主动找事的缘故,窦氏偏疼女儿,言行之间难免有些护短,这一去不是火上添油么? 何妙容拉着母亲衣襟撒娇,“大姐姐才没这样小气,再说,不过一点吃食,几匹绸缎,用得着耿耿于怀么?” 又不是没给她吃没给她穿,无非府里每季新裁衣裳的时候,总会由何妙容先挑罢了——何妙瑛本就相貌狐媚,穿简单点反而清雅,太鲜亮就不成话了。 何妙容还觉得自己是做善事呢。 窦氏拿她没办法,只得点了点女儿脑门,“待会儿言语慎重些,别跟你大姐姐争锋,咱们这回是讨好人去的。” 何妙容嘴上应下,心中实不以为然,不过仗着老天眷顾揣了个肚子,生不生的下来还是两说呢,况且,若落地是个女儿,也白费了现在这股得意劲。 当然东宫内务不与她相干,要紧她得向何妙瑛问一问二表哥的事,她跟二表哥到底什么关系?怎么表哥会说该应约的是他?太子大婚当晚,表哥却喝得酩酊大醉,叫她看了心疼不已,不会是被人始乱终弃了吧? 窦氏最清楚女儿的心事,眉间愁绪又多了一分。妙容要嫁天瑞,在她看来是千好万好,连老爷也同意这桩亲事,可贵妃为何迟迟不肯松口呢?明明亲上做亲。 她哪里晓得,正因两边原是亲眷,国公府无论如何都得支持二皇子,何贵妃才不想将儿子的姻缘浪费在这上头,另结一桩有权有势的亲家不是更好么? 何苗穿着一袭鲜艳明媚的嫩黄色衫裙,正热火朝天指挥仆役将银子往库房里搬——当然是她自己的小金库。 但见她来回穿梭,吆五喝六,比在花间采蜜的蜜蜂还勤快。 太子远远望见,一时倒有些失语,这哪像个有身子的女人,该不该提醒她端庄点? 李忠最知自家主子的脾性,却笑道:“殿下终日关在书房,未免闷得慌,闲时看看风景也好。” 太子妃身姿婀娜,窈窕动人,模样着实不差呢。 太子轻咳了咳,“胡说八道。” 正要回书房静静心,门口的侍从却来回话,“何国公夫人带着二小姐过来了。” 何苗几乎立刻便有了反应,赶紧着人将库房门关上,还挂了块布帘,仿佛里头只是普通酒窖——生怕钱财外露,别人来打秋风似的。 太子:…… 想了想,扭头吩咐李忠,“孤记得还有去年贮的陈茶?就拿那个招待稀客吧。” 李忠抹了把额上汗滴,心想主子爷一向慷慨豁达,竟也有这样小心眼的时候,不会是专程给夫人撑腰吧? 窦氏母女此刻已来到廊下,何苗来不及换衣,只能假笑着迎上前去,“母亲,二妹。” 何妙容望见她那身明亮刺眼的服饰,下意识判了一个俗字。但不得不说,穿在她身上效果还挺好——艳光四射,让人莫敢逼视。 相形之下,自己却有些黯淡无光,何妙容懊悔该穿那件天水碧来的。 窦氏则早已浓浓地堆出满脸笑,“早就该来看看你的,只是不得空,你爹成日忙东忙西,偌大的家业都堆在我一人身上,也是辛苦得很。” 这话一半是解释,一半则是警示——到底她还是堂堂国公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识趣的就别起冲突。 何苗眼中的鄙薄一闪而过,转念仍是微笑,“那敢情好,母亲若觉得力不从心,大可以交给二婶三婶她们,我想婶子们都会乐意的。” 何家内部几房也倾轧得厉害,如今是仗着老太太健在,尚可稳得住,若老太太哪日驾鹤西去,怕是会有大变。 她这一下,正好戳中窦氏心病。 窦氏那张完美的假面具险险碎裂,好容易忍住了,没有当场失态——瑛丫头结了场婚,倒是更显能耐了,从前只会张牙舞爪地闹腾,如今却懂得暗含针砭,当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两人彼此试完深浅,何苗见好就收,虚情假意道:“母亲口渴了吧?我命人备了茶饮,不如略坐坐再走。” 才刚来就说要走的话,这丫头是在下逐客令? 窦氏脸色青了又青,但夫君吩咐亦不能违抗,只得忍气吞声随她进殿,好在何苗说备茶倒非假话——只是泡在杯中的茶叶怎么跟褪了色似的,还有股微苦涩味,窦氏只略尝了尝便放下了,实在难以入口。 何苗借着身孕之便,倒是有滋有味喝起了蜂蜜水,还加了几瓣鲜果切。 窦氏看得嘴馋,也放不下尊严讨要,只咽了口唾沫,放下礼物,开门见山道:“这副观音送子图,是你父请画师吴道子所作,愿你挂于室内,日日祝祷,早日诞下贵子。” 那吴道子才高八斗,却是出名的傲慢,也不知磨破了多少嘴皮子才说得他动笔——窦氏想想都觉得不甘。 这样诚挚的礼物,何苗却看都不看一眼,只淡淡命人收进抽屉里去,她对古玩字画本就兴致缺缺,又不好变卖,还不如几个金髁子实在呢。 窦氏却只当她眼界高了才看不上这些,暗暗心惊。看来外头流言非实,也许太子很宠她也说不定,指不定宝贝堆积成山,才养成这副盗跖脾气。 窦氏反而说不出话来,本想引她怀念一下娘家好处,再顺势叙一叙天伦之乐,可如今瞧着,她似乎并不稀罕? 何苗懒懒打了个呵欠,“母亲若无要事,我想去打个盹。” 自从入了东宫,何苗长日无聊,养成了午睡的好习惯——有身子的人犯困也很正常,正好借机偷懒。 她这副旁若无人的态度却激怒了何妙容,不过是踩着狗屎运,还真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再加上二表哥又对她念念不忘,何妙容忍无可忍,啐道:“我母亲好心好意来看你,你怎的这样不知尊重,你也配为储君之妻么?” 何苗一手托腮,一手却笑盈盈地指着面前二位,“好心好意?黄鼠狼给鸡拜年,老虎吃了人掉两滴眼泪,倒真是慈悲!从前在府里怎不见您二位这般客气?放着前妻养的孩子不管,对自己的儿女视若至宝,溺爱无端,连衣服都是穿剩不要的,怎么,我还得感谢没死在你手里么?” 窦氏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果然都记着!这个心机狡诈的丫头。 何苗收敛了嬉容,“可别叫我说出好话来,行了,您二位还是快请回吧,我这里小门小户,哪装得下两尊大佛。” 饶是窦氏颇有涵养,可听到这样尖酸刻薄的言语还是不禁脸色惨白下来,偏又有许多侍婢随从——她们听到背后会怎么议论呢? 这该死的瑛丫头,真是一点体面都不要了。 何妙容搀扶着母亲,留神不让她跌倒,一面却狠狠怒视着对面,压低声音道:“你跟二殿下到底怎么回事?” 何苗巧笑嫣然,“他没跟你说吗?” 傻子都看得出这位二妹对李天瑞的情义,如今瞧着,倒像是神女有梦襄王无心。 何妙容简直出离愤怒。 何苗也懒得再刺激她,淡淡说道:“他想娶我,可我不乐意,就这么简单。” 何妙容不信,二表哥那样的良人,哪个女子会不愿嫁?何况在入东宫之前她都快一无所有,还不是抓着什么便是什么。 可要她当面驳回何苗的话,何妙容也没那个本事,毕竟当日水阁中事已成为宫中秘辛,连贵妃都严厉禁止身边人议论,她更是被蒙在鼓里。 何妙容只轻哼一声,扶着母亲的胳膊将欲离去。 李忠赶来送客,“国公夫人现在便走?” 窦氏方才被便宜女儿一顿痛斥,就差指着她脊梁骨骂,既丢脸,心里也实在屈辱。她记得李忠是这府里的总管,便趁势道:“我看太子妃初初有孕,身边人手实在不足,不如从何府挑几个出色丫头过来帮忙,您可否行个方便?” 话中之意很明显了,但凡机伶些的主母,有孕时多会举荐侍婢侍寝,一来可笼络丈夫,二来稳固地位,窦氏当初怀孕也是这么做的。 当然她此举绝非给妙瑛分忧,纯粹想添堵罢了——瑛丫头那个脾气,蛮霸惯了,哪里容得旁人与她争宠?等闹上几回,太子殿下自会腻味了她,那时看她还敢怎么折腾。 窦氏自认为这主意出得极好,哪知话音方落,太子斩截的声音便已响起,“谢夫人抬爱,但,实在不必。” 他脸上并无愤怒之意,但,窦氏却无端觉得心中一寒,再不敢逗留,拉着女儿便匆匆离开。 何苗白看了一出好戏,这会子也好整以暇地上前,她自然知道太子不会接受何家送来的人,谁知道会不会是美人计?窦氏也真是气糊涂了,净想些昏招。 不过,她却无须避嫌。何苗望着李天吉那张无可挑剔的俊容,促狭笑道:“我看母后宫中的侍婢就很不错,色艺双绝,不如由我出面,请母后赐下几位,您觉得如何?” 这样一来,既稳固了太子妃贤良的名声,也免得李天吉夜间寂寞——他到底年纪轻轻血气方刚的,总会有想那种事的时候吧? 李天吉定定看她片刻,依旧冷然,“不用。” 儿女私情,从来非他所愿。他唯一所向往的,只有金銮殿上那副座椅。 何苗悄悄撇嘴,知道的说他想当皇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做和尚呢——真是男德楷模。 第6章 .留宿 她可真放得下心,一点也不害怕他…… 何苗那日撂下番狠话,之后也未遣人回娘家解释,她是向李天吉表明立场——如今跟何家撕破了脸,往后能依靠的便只有他了。 至于李天吉会否被这种柔弱姿态打动,却是两说,他最讨厌别人无端献媚的。 何苗也不着急,她当下的首要目标是活下去,其次则是搞钱,至于男欢女爱,不过浮云耳。 窦氏虽然生气,却不敢上门问罪,太子对瑛丫头的维护昭然若揭,她要再闹,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 根本她连何老爷都不敢告诉,怕夫君埋怨自己办砸了差事——他这人心眼又小,脾气又怪,凡事只有迁怒于人,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窦氏如今总算体会到一点前妻的苦楚。 穿成假孕太子妃 第5节 只是在进宫给小姑子请安时,窦氏还是半吐半露埋怨了两句,“瑛丫头的气焰越发高了,前儿我好心带妙容去看她,她倒好,满嘴里夹枪带棒的,好像何府多么薄待她。我听着实在不堪入耳,也不敢让您知道。” 何贵妃美目流盼,但笑不语,怎么说她也是长辈,为了些许谗言去跟小辈置气,荒不荒唐? 窦氏见她不肯出头,颇觉失望,也只能无奈道:“她若单拿我扎筏子便罢了,偏偏话里话外还拉扯上二殿下,真是……” 其实是妙容起的头,不过窦氏善用春秋笔法,倒全成了何妙瑛的错处。 何贵妃果然动容,“哦,她怎么说的?” “左不过那些污言秽语,说什么二殿下苦求不得,还被她伤透了心,倒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依臣妇愚见,还是该早早给天瑞定亲,省得外头流言纷纷,毁人清誉。”窦氏此话真心实意,看着妙容回来后哭个不停,她着急得喉头都长疔子了。 说来说去还是为嫁女儿。何贵妃意兴阑珊,“天瑞的婚事自有陛下作主,我虽是他生母,可也说不上什么话。当然,嫂子的意思我也明白,等得闲时我会帮你留意的。” 打发走窦氏,何贵妃脸上到底有些愠色,思虑片刻,便唤来心腹姜嬷嬷,“你替我去瞧瞧太子妃。” 姜嬷嬷深明其意,“可是为二殿下?” 何贵妃冷笑,“她与我顶撞我不恼,做什么害瑞儿被人耻笑?” 这何妙瑛不过刚借了点运势,就轻狂得不知所以了,莫忘了若无自己帮忙,她哪进得了东宫大门! 小人得志。 何苗早盼着毓秀宫来人,她没忘记与李天吉的约定,得把这假孩子嫁祸到何贵妃头上,趁如今月份小还好,越往后越艰难,总不能塞个枕头来冒充肚子吧? 因此在见到姜嬷嬷时,何苗着实喜笑颜开,一叠声地请她往里头坐。 姜嬷嬷却是悚然一惊,听说连何家大夫人连同二小姐都被骂得狗血淋头,做什么对她一个老仆人这样客气? 姜嬷嬷心存警惕,愈发得避着嫌,何况贵妃同皇后向来不睦,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她本就没打算深入敌腹,只站在垂花门外,含笑道:“贵妃娘娘命老奴送来两只玲珑臂钏,不知太子妃是否喜欢?” 臂钏当然也是玉质的——要知玉石一类最难做手脚,但凡掺点毒质,必会显出黑点斑污,姜嬷嬷久在贵妃身边当差,自然也十分细致。 何苗对于礼物一向来者不拒,没想到贵妃竟这样慷慨,明明对她厌恶至极,外表却比谁都大方——早知如此,她要是穿得再往前一点儿就好了,最好是还没跟李天瑞分手的时候,说不定何贵妃会给她一百万让她离开自家儿子,何苗定会美滋滋地应承,多爽啊。 拿人的手短,何苗愈发盛情相邀,“嬷嬷不妨到内殿稍坐片刻,我那儿有上等的老君眉,给您沏上一壶?” 这回当然不必准备陈茶——收了这么多豪礼,牺牲一点茶叶也是值得的,放长线钓大鱼么。 姜嬷嬷惦记着任务,无暇同她纠缠,只平静地从袖中掏出一卷书册,“老奴奉命将此物交给殿下。” 却没说是谁给的。 何苗略翻了翻,从落款依稀辨认出应是李天瑞的手迹,但不知此举究竟为何? 姜嬷嬷深沉地道:“太子妃既嫁作他人妇,自当恪守妇德,谨遵本分,万勿引起闲言碎语,坏了彼此声名。” 看来是何贵妃的意思。何苗含笑接过,“有劳嬷嬷了。” 李天瑞那优柔寡断的性子做不出这种事,大概率是何贵妃想棒打鸳鸯——还让她误会成李天瑞的意思,好死了对李天瑞的心。 只是这样私密的东西,为何不在私下送来,偏要光天化日下交给她,倒不怕太子院里的人瞧见? 也许何贵妃正是要李天吉误会,如果太子软禁或者杀了她,那正好,何贵妃便命人参他一本——何家的女儿岂能不明不白死了?她作为太子妃的姑妈,太子的庶母,自当出来主持公道。 不得不说,何贵妃是个相当精明利害的女人,何苗只庆幸没摊上这种婆婆。 晚上太子回来,李忠便一五一十把什么都说了——人家想他看见,他也不能装不知道。 这种后宅妇人的算计功夫,看似无伤大雅,细微之处还真能将人恶心死。 太子却不在意,那日何苗背着他都能光风霁月,跟二弟划清界限,当着人就更不消说了,他相信她不会失态。 李忠笑道:“自然,只是这礼物么……” 太子妃若有心,就该当时烧了它,为何还留着呢,莫非仍对二殿下有情? 太子心想,有没有情都碍不着他什么,说好的只是合作关系,若管得太宽,倒显得小肚鸡肠。 回书房看了半时辰的舆图,到底有些憋闷,李忠见状,便适时劝谏道:“才下了一场微雨,院中气息凉爽,殿下不如出去走走?” 太子正有此意,信步穿过回廊,越过垂花门,不知不觉已来到东苑。 已经来了,若刻意避开,倒显得行踪诡异。略一踌躇,太子玉石般的指节已叩上木扉。 李忠:……嘴上说不介怀,身体却很诚实呢。 何苗没想到这位稀客会贵步临贱地,倒也不见慌乱,只飞快地开了门。 案上果然摊着那本诗集——因为牵挂,才耿耿难寐么? 太子眸光略深,李忠则暗自抹了把汗,心想太子妃这也太不知避嫌了,当着爷的面,好歹把那些私相授受的东西收起来呀! 何苗却兴致勃勃地道:“殿下,您也过来瞧瞧。” 踊跃地拉他入座。 太子见她眸中毫无伤感,倒是……颇见玩味?见了旧情人的诗篇,似乎很不该是这种反应。 何苗逐字逐句与他剖析起来,“您瞧瞧二皇子好不好笑?我还当他书房里多用功呢,原来一股脑钻研这些酸诗,什么‘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横也丝来竖也丝’,岂不比话本子里的痴男怨女还可笑?他这样的出身,想娶什么姑娘娶不到,犯得着成天在那哼哼唧唧的么?” 太子:……忽然倒有点同情那位异母弟弟起来。 不自觉望了眼书上笔迹,“你不觉得二弟痴情?” 何苗嗤道:“痴情可不能光靠嘴说,得看他做了什么。” 事实上李天瑞这片情意并未给原主带来半分好处,反而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还招致贵妃怨恨。本来原主在家中虽默默无闻,也不至于十分辛苦,可李天瑞这么一闹,不但贵妃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窦氏母女也成了死敌。 幸而太子还算得心胸开阔,若换个脾气暴戾的夫婿,这么头上芳草碧连天,原主早被磋磨尽了。 太子:……这算夸奖么?听着可不怎么令人高兴呢。 可见何苗毫无芥蒂地评头品足,可知她确实已放下那段过往,如此甚好,哪怕不作为妻子,他的盟友也不该与外敌有任何牵扯。 何苗赏读完了诗篇,便恹恹地一脚踢开,让它到墙角落地生灰,此时方才想起,“殿下为什么这时候过来?” 太子哪好意思说自己被人告密,只道:“皇祖母生辰将至,孤想同你商量一下贺礼的事宜。” 照理夫妻只送一份就好,太子也早已打点妥当,可依据流程,也需请太子妃过目。 何苗不疑有他,认真翻看起账册,顺势把自己原本的计划跟他说了——可惜贵妃宫中的姜嬷嬷太过精明,否则今日便可成事的。 太子哂道:“你还记着。” 其实他倒没怎么认真,能成固然好,不成也没什么。指望一个未成形的假胎儿能扳倒贵妃党羽,无异于天方夜谭,若真有用,毓秀宫前的荷花池也不会埋葬那么多冤魂了。 何苗轻轻打了个呵欠,“我答应你的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放心,纵使失败,我也会自己担着,不会供出你来。” 这点职业操守还是有的。 太子望着她鸦羽似的眼睫,忽然倒不知说什么好。这女子,说她傻,鬼主意可多着呢,连对旧爱都能翻脸无情;可若说她毫无心肝,她又有那么一点忠义在——不像国公府出来的女儿,倒像乡野里长大的村姑。 太子自己倒被这比方逗笑了,再看对面,何苗早已被困意席卷,一下一下点着脑袋,显然读账本比诗集还费劲——又或者晚膳吃多了。 本待唤人进来,想了想,还是将她抱回拔步床上,所幸她食量虽大,身姿倒还轻盈,搬起来也不十分吃力。 何苗在梦中打了个滚,下意识想寻点支撑,于是揪住身边人一绺衣带。 太子望着那只削葱根似的玉手,终究没狠下心割袍断义,只交代李忠,“不必折腾了,今晚就在正院歇。” 李忠眉心一跳,下意识道:“那,殿下可得仔细些,太医交代过,孕中不可行剧烈房事……” 说完便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真是,装久了都浑忘了,太子妃根本就没怀孕,又何来那些忌讳? 太子笑道:“孤知道,你先出去吧。” 转头望着何苗那张毫无设防的白净脸孔,她可真放得下心,一点也不害怕他会做点什么? 第7章 .赴宴 原来太子殿下也有这样温情照顾人…… 何苗一觉醒来,发觉枕畔多了个人形,起初是讶异,之后则是新鲜——原来李天吉连睡觉的姿容都这样奇特,和衣而卧,双手抱臂放在胸前,呈现出戒备的态势。 不过脸面倒是比平常显得可亲些,浓睫纤长,还忽闪忽闪的,像蜻蜓点水。 何苗一时心痒难耐,想触碰一下那人的睫毛,看是否如蛾翅般柔软,哪知才伸出手指,太子便倏然睁开眼。 场面有些尴尬,太子尤甚,他与男女之道所知甚浅,亦不知此举何意,只当对方单纯想唤醒自己,倒是昨夜他未经询问贸然留宿,显得有些轻浮。 好在何苗为他找好了理由,“您是怕外头流言愈传愈烈,引来母后询问是不是?” 有身子的人总得多照顾些,就算这门亲事非他所愿,傅皇后也会逼他多往正院去,不为太子妃,也得为太子妃腹中的孩子——毕竟宫里好几年都未有添丁之喜,大伙儿的眼睛都盯着呢。 何苗笑道:“其实您走个过场就行了,不用一直待到天明的。” 太子淡淡垂眸,“你倒设想得周到。” 不知怎的心里倒有点轻微不快——难道她不想他留下?他又不差。 何苗已然自顾自地起身穿衣,亵衣从香肩滑落,自然而然地露出半痕雪脯来,她也不觉得,仍专注摆弄几缕弄乱的乌发。 太子看得脸上作烧,恨不得亲自替她将衣带系上,想了想,到底忍住了,找个借口避出去,又顺势掩上门。 桥香进来服侍自家小姐梳洗更衣,满目皆是欢喜之色,“昨晚上可还好?若疼得厉害,奴婢帮您请个医女来瞧瞧。” 何苗先是一愣,等悟出来她说的什么,急忙摆手,“没有的事!” 桥香略觉失望,“您主动点多好啊。” 何苗哑然,她看这位爷还是挺纯洁的,至于她自己虽也差不多,可好歹生在现代社会,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那些片子里学来的知识都尽够用了——但要她主动对付李天吉,她却做不来,总觉得有诱拐犯罪之嫌。 虽然他的相貌的确很合乎审美就是了。 何苗小心地往两腮和眼角点上桃花妆,说道:“放心,就算不得殿下宠爱,你我以后也能有个好去处。” 桥香却觉得小姐还是太天真了些,当今世道,女子离了男子哪有能活得好的,没有路引,连城门都出不去。再说,天底下哪还有比太子殿下更出色的人才?见过了山珍海味,粗茶淡饭便味同嚼蜡,若嫁与寻常贩夫走卒,也可惜小姐这副身段。 何苗心想,就算身在古代,也不一定非要嫁人的,等她有了足够钱财傍身,她就自己开间铺子,再不济,靠收租也能过活。若说单身女子易遭人觊觎,好歹前夫还是太子呢,他不得照看她些——况且,说不定那时候他已经是皇帝了。 愿友谊天长地久。 毓秀宫中,何贵妃正闲闲饮着茶,见儿子大步闯入,便知姜嬷嬷的事已被他察觉了。 她也不闹,只笑吟吟道:“刚从太傅处回来?可去见过你父皇?” 李天瑞沉着脸,“母亲为何带走那本诗集?” 已经摧毁了他的婚事,连最后一丝念想都不肯留给他么? 何贵妃亦没了笑容,“本宫是为你好,何妙瑛是你大哥的妻子,与咱们再无瓜葛。你若还纠缠不休,损伤的只有自己名声,你以为陛下乐意看你们兄弟争风吃醋么?” “那您也不该送去太子府上。”李天瑞语气沉痛,“瑛妹看到会怎么想我?她以为是我放弃了她!” 穿成假孕太子妃 第6节 颊边忽然一阵刺痛掠过,却是何贵妃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又气又急,连护甲都忘了摘,好在血痕不重,只略微擦破了点皮。 何贵妃指着他厉声道:“你是本宫的孩儿,怎能为一个女子要死要生?亏你还想同你大哥争竞,若皇后看到此番景象,梦里都能笑醒了。” 言毕却又放柔语气,“瑞儿,京城闺秀不知凡几,论美貌,何妙瑛既非其中最出色的一个,性情也登不得大雅之堂,你且多等几日,母亲定会为你择一桩门当户对的妻房,保证能令你心满意足,连太子都得眼馋心热。” 李天瑞垂眸,“再好也不是我想要的,母亲若真替儿子着想,以后便少理会这些罢。” 说完,便借口回书房温书,匆匆离了此地。 何贵妃唯有苦笑,儿大不由娘,她今日才算真正体会。但,就算如此,她也不曾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等太子被废,瑞儿成为储君,他才会发觉,眼前的世界有多么辽阔。别说一个何妙瑛,便是十个,也抵不上权力的吸引力大。 晚间敬献帝过来,见爱妃头戴抹额,眉尖若蹙,心里已猜出几分,“想是瑞儿又惹你生气了?” 何贵妃叹道:“瑞儿到底年纪尚轻,不及太子体贴懂事。” 她从不在敬献帝面前说太子坏话,更不会鼓动怂恿他废太子,那未免太过冒险。何贵妃深知,女人要征服一个男人,只能潜移默化地去影响他。 因此,何贵妃夸太子的次数比谁都多,举凡太子立下功绩,何贵妃总是第一个到皇帝跟前歌功颂德,而她这样做的后果,自然让敬献帝对太子愈发提防。 太子做得越好,越显出他这位父皇的无用。而今天下升平,只需要一个守成之君足矣。敬献帝看着长子日益壮大,反而感到深深畏惧,帝王的疑心病向来是最重的,若太子哪日等来不耐烦了,会否亲自将他从王座赶下?当年太宗皇帝就是这么干的。 相反,瑞儿在何贵妃嘴里越是顽皮、越不成器,敬献帝反而越钟爱他,不如此,又怎么牵制太子? 他不能眼看着自己落得高祖皇帝晚年那般凄凉处境,在那之前,他得想出一个妥善的主意才好。 何贵妃如往常般上完眼药,不再多舌,只含笑道:“听闻陛下为庆贺太后寿辰,请了各家命妇及贵女前来赴宴?当真是好大的排场。” 敬献帝道:“母后最喜欢热闹,朕自当成全,你也是最讲孝心的,不知这回准备了什么新奇礼品?” 何贵妃叹道:“别提这个了,妾前几日本得了一块上好的和田玉,想着为母后贺寿,哪知太子妃偶然瞧见,张嘴便要了去,她一口一个姑母地唤着,妾也不好不允她。” 敬献帝诧道:“那何家女竟这样惫懒?” 晚辈新婚,做长辈的赏些礼物是常事,如何妙瑛这样狮子大开口却罕有。敬献帝只在大婚当日见了新媳妇一面,亦未知性情如何,如今瞧来,似乎品行不怎么好。 何贵妃倒是宽宏大量,“她小孩儿家的,玩心重也难免,只是太后那边您可等帮臣妾说说好话,别误会了才好。” 自然知道这话会原封不动传到慈宁宫里——可比她亲自去找皇太后告状的强。 何妙瑛很快就会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想跟她斗,未免还嫩着呢。 转眼已是太后寿辰,何苗兴冲冲地挑拣裁缝送来的衣裳,得从中选出一件足够中庸而又不至于泯然众人的。太华丽容易引得长辈不喜,太俭朴亦有失身份,怎么平衡倒是门学问呢。 太子早已装束完毕,男人的衣裳挑来挑去就那么几件,太子也只是从石青织锦直裰换成宝蓝织锦直裰,再配上一条朱红色腰带,端的是玉树临风,清雅无端。 他看何苗这样兴兴头头,却有些纳罕,“你很想去?” 何苗点头,自从进了一回宫,她对于应酬这件事倒不怎么抵触了——毕竟是个领赏赐的大好机会呢。皇后跟贵妃都能一掷千金,太后娘娘肯定也不比她们差。 太子:……他怀疑娶进门的不是个活人,而是只吞金兽。 何苗总算化好了妆面,发髻也端端正正盘起,唯独一样不好,头上的首饰未免太重了些,都快赶上新嫁娘了。 当然为了即将得到的赏赐,何苗很愿意忍一忍。 夫妻俩上了软轿,一路上何苗都用手捧着金线织就的发冠,太子则帮她按着肩膀,免得她一个晃荡栽倒下去。 慈宁宫前乌泱泱全是贺客,有些是她听太子说起过的,有些则完全不识。当然窦氏那对母女何苗化成灰也认得。 何妙容同样一眼瞧见了她,可懒得上来招呼,有个当太子妃的姐姐对旁人或许风光无限,可对她却意味着深深耻辱。 尤其当她发觉二殿下也在搜寻何妙瑛身影后。 好容易发觉何苗所在,李天瑞立刻便要上前,却在看清大哥的脸后,硬生生被阻住脚步。 倘若说太子从前的表情只是严肃,此刻则是森冷,他像一只捕到猎物的兽,固执地捍卫着地盘,不让任何竞争者前来打扰。 李天瑞也只能黯然离场。 太子这才弯了弯唇角,向何苗伸出手去,“夫人,我扶你上阶。” 其实慈宁宫前的台阶并不陡峭,许是考虑到胡太后年纪,怕出行不便,连地基都未选用水磨青石,而是粗糙的花岗岩——傻子才能摔倒。 太子这样郑重其事,其实是有几分可笑的。 但宾客们并未发笑,反而暗暗羡慕不已,原来太子殿下也有这样温情照顾人的时候,太子妃命真好啊。 毫无疑问,李天吉的形象塑造得很成功。 何苗任劳任怨被他牵着,心想:这人的演技可以拿欧三了。 第8章 .惊变 何苗忽然就觉得此人形象伟岸起来…… 依照规矩,太子夫妇应先到内殿致礼。 迎着众人顶礼膜拜的目光,饶是何苗厚颜惯了,脸上也不禁有些热辣辣的,她小声附耳过去,“殿下,您能不能松手?” 女子气息香如兰麝,萦绕颊边,李天吉脚步一滞,旋即却默然道:“你有孕在身,由孤扶着会更加稳当。” 顶着那一头沉甸甸的金饰,再摔出毛病来,岂非立刻就穿帮了? 何苗:……别把她说成肢体残障,她只是穿不惯这身衣裳,并不代表她是个废人。 无奈李天吉独断专行惯了,何苗叹口气,只能放弃对牛弹琴——话说男人的手还真大,都快有她两个巴掌宽了,吃激素长大的吗? 何贵妃一眼瞧见那对雄赳赳气昂昂的新婚夫妇,脸上的假笑能堆成山,真是上不了台面,再恩爱也不该摆到人前来,她跟敬献帝就不这样。 今日是太后娘娘的正日子,何贵妃自是不便抢话的,连傅皇后也只是目送二人上前,眼底却含着一丝隐忧——听说陛下今早刚来了慈宁宫,那之后母后的辞色便不大好,为什么? 何苗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同寻常,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亲切地唤声“皇祖母”。 老人家多不喜欢小辈拘谨,高高兴兴的才能投缘,何苗从前在敬老院当义工时,人人都把她当活宝,因她插花、茶道、叶子牌样样来得,甚至还会打点太极跟广场舞呢,颇能令人解颐。 但今日在胡太后这里却碰了个软钉子,胡太后只审视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淡淡道:“行了,都坐吧。” 态度冷漠。 何苗下意识觉得自己被算计了,再一看何贵妃脸上盖不住得意,想来先下手为强到胡太后面前告了一状——早听闻何贵妃口甜舌滑,太后疼她比疼皇后还多些,也难怪,胡太后本是先昭烈皇后的校书侍女,当今傅皇后却出身望族,从午门抬进来的,加之当时胡太后本想立自家侄女为后,奈何钦天监卜卦,道此女并非寿征,怕是不详,只得罢了。 后来那位胡顺妃果真芳龄早逝,应了批言,宫里再无二话,胡太后却疑心是傅家做的手脚,傅皇后又口拙木讷,不知辩解,十余年来,婆媳终是面和心不和。 当然胡太后对孙儿们倒是一视同仁,太子居长,为众兄弟之表率,胡太后不可能当庭下他面子,于是亲亲热热地招手道:“天吉,过来,让祖母瞧瞧你准备了哪些贺礼?” 太子地位超卓,所应的礼物自然也比常人繁琐些,除诗书字画、棋盘文娱等等,为首的却是一座足有人高的硕大炕屏,通体为玉石镶嵌,还请能工巧匠用琢刀刻了一幅松鹤延年图,乍看十分细微,灯火下却华光璀璨,丝丝耀目,端的是美不胜收,羡煞旁人。 何贵妃几乎将手绢扯裂,好一个借花献佛!拿着她的东西卖弄人情,这两口子还真做得出来! 话说瑛丫头最是虚荣的,得了这样好东西却不供着,反而呈献给太子,再代为孝敬祖母,这丫头几时转了性了? 她哪晓得,何苗早已从李天吉那里得了足够的补偿,才不稀罕这一座玉雕呢。 太子又道:“原是妙瑛出的主意,想着暑热潮闷,这玉屏风放在慈宁宫触手生凉,祖母您也好安睡。” 胡太后见猎心喜,对孙媳妇也不那么无情了,“难为你想得周到。” 何苗笑道:“只要祖母长寿安康,孙儿们再怎么操劳都是应该的。”又盈盈望着何贵妃,“娘娘,妾先前不过同您开个玩笑,您不会生气吧?” 何贵妃银牙暗咬,脸上还得装出和煦模样来,那笑意却只是浮于表面,未达眼底,“瑛丫头真是匠心独运,其实你即便不说,本宫也会孝敬太后的。” 倒好像她多此一举。 何苗轻轻摇头,天真地道:“可姑母不是才说要为我打造观音像?这样整块的白玉,若凿缺了岂不可惜?侄女也是怕糟蹋好东西,才斗胆向您讨要了来,横竖都是一家子,只要皇祖母心里舒坦,谁出力都差不多。” 如果一来,倒把自己狮子大开口的嫌疑撇得干干净净,何贵妃却成了出尔反尔、两边不是人。 贵妃娘娘心里郁闷,说来说去,受损失的都是她,太子不费一文便讨得太后欢心,天底下竟有这样便宜的事? 傅皇后则忙里偷闲,向何苗投去一个鼓励的眼色。这下她是对儿媳妇彻底改观了,原本担心妙瑛会扯太子后腿,如今瞧着,却不愧为贤内助。 何苗心里愉快极了。 一会儿寿宴开始,男女宾自然分席而坐。何苗看着席上琳琅满目的菜色,直如孙猴子进蟠桃园,只可惜上好的葡萄美酒不能品尝——其实她酒量很不错呢。 李天吉在府里便见过她食量,生怕失态,想了想,还是命李忠撤掉几道过于油腻的,只留下容易消化的那些,当然,酒水也给端走了。 一旁的女客称羡不已,“殿下对你可真体贴。” 何苗悄悄撇嘴,心想李天吉那点小九九她还不清楚么?当着人故意作态,愈发坐实了她的身孕——还说不介意,明明比谁都认真呢。 何苗只能陪他表演,自觉忌口,捻了瓣脐橙慢慢嚼着。 与她比邻而坐的是端王世子妃,她婆婆端王妃亦源自何家,虽是庶出,但与何贵妃交情不错,因此才能指婚得一门好亲事。这些年,端王暗中斡旋,着实也帮了贵妃母子不少的忙,两边利益其实已绑定了。 当然这些与世子妃是无关的,她娘家是个没落勋贵,几代清流,祖上还出过探花,王府娶她不过为求声名,顺便获得士林的支持,至于她这个人如何,其实无关紧要。 起初世子妃还是很高兴的,公公在朝中得力,婆婆也不是那等磋磨媳妇的刻薄人,夫君也生得挺拔英武,唯独一件不美,她嫁过来两年了,却还不见子息。 世子妃素来荏弱,只知求神拜佛祝祷,连汤药都喝了几十副,奈何天不遂人愿。 她羡慕地望着何苗肚子,“还是你福气好,才几个月便有消息,难怪太子疼得跟什么似的。” 何苗按着腹部,心想,这个也是假的。 世子妃踌躇片刻,小心翼翼问道:“堂嫂,我能否摸摸你的肚子?” 民间素有“沾喜气”的说法,世子妃也想借借她的运势,最好早日得个男胎,在府中稳固地位。 何苗心想这却无妨,横竖她月份尚浅,还没来得及造假,衣裳底下也是货真价实的皮肉,不怕拆穿。 正要答允,哪知一抬头,却看到太子凉凉的视线,蓦然心虚,何苗只能尴尬地道:“我今日身子不太爽快,改天再说吧。” 世子妃亦知两人交情尚浅,再者她到底不曾生养过,怕手上没轻没重的,再伤着胎儿,因此讪讪笑了笑,仍旧归座。 酒过三巡,席间气氛愈发热烈,虽是太后寿宴,也少不了女乐班子——男人就好这一口,敬献帝虽人过中年,在女色上的兴致却不减少年时。 寻常歌舞总有些腻味,然而眼前这出却无疑是杰作。但见一群粉衣绿裙的宫娥中,蓦然跳出一个“敦煌飞天”来,她身上只着一件轻纱,两臂还挂着连环臂钏,层层叠叠,金光耀目,两只玉足也是赤-裸的,脚踝上系着铃铛,随着她身姿腾挪闪转不断发出清脆鸣音,如同黄莺出谷,活泼动人。 世子妃许氏瞧瞧道:“这位是叶婕妤,本是安南国贡女,去年刚来大历,对宫中礼仪半通不通,难为陛下这样宠她。” 何苗心想原来敬献帝也口味驳杂,还以为他只爱何贵妃那样弱质纤纤的大家闺秀,却也抗拒不了番邦美人这样直白热烈的吸引力。 正因为投其所好,敬献帝才未出言申斥,否则以嫔妃之身出来献舞,该羞死人了。 至于胡太后,横竖一个番邦女子成不了大气候,她老人家也只管睁一睁眼闭一只眼。 何苗在现世见多了深目高鼻的美人,对这叶婕妤没觉得多么稀罕,在场的男人却未必这么想,一个个直勾勾盯着,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叶婕妤纵是个异数,敬献帝也只当她是个玩物,旁人垂涎,他反而与有荣焉。 何苗莫名感到几分悲悯,再去看对面,无巧不巧,竟与太子撞了个正着——她发誓,真不是故意的,虽然确实有点好奇,李天吉会不会被这女子诱惑,上演一出小妈文学。 李天吉无端朝她一笑,意思仿佛叫她放心。 何苗蓦然觉得脉搏飞快,忙低头喝了点凉水,脸上却微烧起来——她有什么不放心的?根本她就犯不着吃醋好吧。 穿成假孕太子妃 第7节 世子妃见她情绪异样,小声问道:“堂嫂,您怎么了?” 何苗摆摆手,正要说话,哪知当下情势大变,叶婕妤袖中蓦然突出一柄短剑,直直向这边飞来。 她自己也吓傻了。 何苗尚来不及反应,身边忽多了一袭蓝衫,却是太子骈指如电,准确无误地夹住剑锋。 何苗忽然就觉得此人形象伟岸起来。 李天吉轻轻抿唇,没有看她,只低声问道:“无事?” 何苗捧着肚子,心想她该不该装作有事?这不在计划之内呀。 第9章 .礼物 稀罕归稀罕,问题是她根本用不上…… 当此之时,举座皆惊。而何苗也不再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伴随着一群侍卫的涌入,叶婕妤团团被人围住,敬献帝的大总管高满堂则尖声喊道:“护驾!快来人,护驾!” 傅皇后亦仓皇起身,站到皇帝身边去,严阵以待。 至于何贵妃……何苗冷眼旁观,总觉得她眸中仿佛有股窃喜,但也许是自己多心也说不定。 叶婕妤被当成刺客,正是惊慌失措、伤心难抑,遂大呼冤枉。 高满堂执起那柄短剑,慎重地给皇帝过目,“陛下。” 剑身是木质的,剑锋也并不锐利,其实伤不了人——今日之舞虽是叶婕妤心血来潮,但其实得皇帝默许,再者,门口的侍卫并非摆设,她也不可能带一把真正的凶器上堂。 看来仅是出意外。 何贵妃此时方袅袅上前,婉声道:“婕妤妹妹虽是一片好意,但却险些惊扰了太子妃,幸而太子妃无恙,万一有个好歹,妹妹可就难辞其咎了……” 何苗终于发觉那点诡异之处是什么,叶婕妤与她无冤无仇,她便是真个小产,这个番邦贡女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可对何贵妃却不同,倘计划顺利,一来可惊侄女的胎;二来顺势除掉叶婕妤这个劲敌,最少也能令她失宠;三来,当初安南与大历互通商贸,是太子签订的协议,两国一旦交恶,太子必然难辞其咎;最后,若叶婕妤侥幸不死,必将视东宫为死敌,若得安南国倒戈,太子的位置不是更摇摇欲坠么? 好个一石四鸟的毒计! 幸而何苗只是假孕,若真出了岔子,还不知怎样为好。 如今敬献帝将之定性成意外,对何贵妃并不算完全如意,但好歹成功了一半——不管叶婕妤是否有心,她这样粗枝大叶,以后别想在皇帝跟前晃悠了。 何贵妃不费吹灰之力便除掉了这个敢与她争宠的女人。 何苗小声问道:“那剑柄当真没做手脚么?” 她看叶婕妤是个有底子的舞者,不像是临时练了上场,怎么还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太子摇头,“连剑鞘都看过了,确实无异。” 他比谁都更想抓住何贵妃的马脚,然而今日之事看来天衣无缝——然太过巧合,反而惹人猜疑。 何苗犹豫一刹,低低说道:“那,你们可有仔细看过她衣裳?” 叶婕妤到底是太子庶母,太子正眼也不会瞧她一下,侍卫们虽得命令,可也不敢贸然过去搜身,何况叶婕妤身上的布料已够少了,别说藏不了东西,万一弄得衫垂带褪的,皇帝颜面往哪儿搁? 但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也是最关键的地方。 何苗提醒道:“不妨多看看衣袖。” 她注意到叶婕妤是用衣袖裹挟着木剑挥舞运转,而刚刚短剑脱手的刹那,她的衣袖也断裂一截,如是自然受力,她事先没想过吗? 太子经她一通分析,神色亦凝重起来,趁贵妃不备,命人拾起那块衣料,不过片刻已有了定论,上前道:“父皇,您再瞧瞧。” 原来叶婕妤的舞衣是特制的,本应浑然天成,然而他手上的这块衣料分明能看出接榫的痕迹,从肘弯以下都是极为脆弱的杭绸所制,易于断裂,而针脚则巧妙地藏在内里,不仔细根本难以察觉。 敬献帝神色忽然变冷,看向他身后何贵妃,“朕记得,今日的宴会是爱妃你亲自布置。” 何贵妃张口结舌,珠泪涟涟,“陛下以为臣妾有意陷害叶婕妤,可臣妾为何这么做呢?还把太子妃也牵扯进来,她是臣妾的娘家侄女,难道太子妃出事,臣妾心里会好受么?” 何苗心想这位娘娘也是绝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需要的时候就当她是亲眷,不需要了就将她一脚踹开?天底下岂有这样便宜的事。 何苗也娓娓上前,“是啊,此事牵扯过大,未免冤屈平人,陛下还是该彻查才是,也好早日还姑母一个清白。再者,纵使姑母一时糊涂,可念在她毕竟侍奉您多年,还望陛下从轻发落。” 说完,便欲跪地叩首,太子当然将她及时拉住——那地上多凉啊,有身子的人可禁不起折腾。 无形中又拿皇嗣摆了一道。 何贵妃下死眼瞪着这对狼心狗肺夫妻,还没查清楚呢,倒先给她定上罪了,这是求情还是火上添油? 敬献帝微微瞬目,他自然不信自己的爱妃能这样恶毒,但桩桩件件又与何氏脱不了干系,且关乎皇嗣……终究不能等闲视之。 敬献帝轻轻道:“丽华,你今日也累了,就先回你的毓秀宫歇息罢。” 这便是禁足之意。 何贵妃本就纤弱的身姿摇摇欲坠,再想不到今日受罚的并非叶婕妤,而是她这位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若非何妙瑛横插一杠子,本来不必如此的。 奈何木已成舟,她只能端庄地下拜,努力挺直脊背,“臣妾遵命,也相信陛下会给一个妥善的处置,臣妾恭候。” 她得赌,赌敬献帝对自己的感情,绝非旁人三言两语所能挑拨——而她也等得起,再不济,也还有瑞儿,皇帝不会让爱子之母沦为罪囚。 何贵妃怀着这样悲壮而沉痛的心情离了场。 敬献帝再转向右首,“皇后的身子大安了吧?如今贵妃抱恙,朕想将六宫之事交由你打理,不知你可愿答应?” 宫闱争斗,从来不是西风压倒东风,便是东风压倒西风。傅皇后被何贵妃骑脸多年,竟也有这样扬眉吐气的时候,当真是痛快。 好在身为皇后的素养提醒了她,傅皇后克制着没露出喜色,只沉静道:“臣妾遵旨。” 从慈宁宫出来,宾客们脸上都是愕然,如在梦中,实在今日变数太大,谁能想到堂堂贵妃偷鸡不成蚀把米,而皇后一举又成了陛下跟前的红人呢? 至于叶婕妤,她虽然受到冤枉,想必陛下过后会好好安抚她,有这位娇滴滴的美人吹枕头风,何贵妃想复宠怕是难了。 许世子妃从人堆里好不容易挤出来,正想同何苗探讨一下今后的局势,哪知何苗却抢先一步被人带走。 看着对座面无表情的男人,何苗十分纳闷,“为何不让我跟世子妃说话?也不差一时半刻的。” 若是个男人,何苗或许疑心太子小心眼——总不见得连女人的醋都吃吧? 太子哂道:“没听她要摸你肚子?再迟些,怕是连太医都请来了。” 何况,他自己都没上手摸过呢。太子看了看对面那张滴粉搓酥的俏丽面庞,不知肌肤是否也和粉团子一样柔嫩。 何苗低头瞧了瞧,“其实也没什么。” 她不算偏瘦的类型,因为缺乏锻炼,小肚子那儿难免多叠了些脂肪,乍一看还真挺像有孕。 太子:“……谁叫你成天吃太多。” 何苗:没礼貌! 扭头望向窗外,不理他了。 太子:……果然,忠言逆耳,他就不该这么诚实。 敬献帝到底会怎么彻查,这个就不关东宫的事了。自然,一件衣裳说明不了什么,何贵妃虽是负责筹办宴会的,但中间多少人经手,似乎不能归咎到她一人头上。 可桩桩件件的巧合叠加在一起,何贵妃终是免不了嫌疑,而敬献帝也没那么好骗。 倒是便宜叶婕妤,虽然受到惊吓,但皇帝隔天就下旨晋封她为叶嫔。叶嫔春风得意,更是花样百出,缠着敬献帝夜夜留宿她宫中,看来何贵妃想解禁却难了。 这日何苗奉诏往凤仪宫去,想着傅皇后多半想问问胎像,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为她请平安脉的一向是韩太医,等会儿若见势不妙,就向太子留下的人递个口信,设法令韩太医过来,串通口供,以免露馅。 说起来欺骗傅皇后,何苗心内是有点歉疚的,毕竟这位名义上的婆婆对她很好,但,为了她儿子的千秋基业着想,何苗也只能继续伪装下去。 令她意外的是,傅皇后此番并非为了皇嗣,而是请她看看宫里历年来的账本。 何苗弱弱地道:“臣妾并不懂这些……” 原主在家中也没学过记账,窦氏本来没打算把她往冢妇的路子上培养,自然犯不着教她。虽然误打误撞进了东宫,可东宫的事宜自有李忠作主,何苗也就乐得偷懒了。 傅皇后正色道:“正因为不懂,才得从头学起,来日吉儿登基,你是他的皇后,六宫事宜皆堆在你肩上,难道你也能推脱么?” 何苗心想到那时候各奔东西,谁还有空替他管家?李天吉才色兼具,总能找到一位吃苦耐劳的皇后替他分担庶务,何苗反正是不惯的。 傅皇后软硬兼施,又柔声劝道:“自然,你如今怀着身孕不宜太过辛苦,本宫也只是挑些粗浅的出来让你过目,循例渐进,总能学点东西,等出完月子,保不齐本宫还得要你分忧呢。” 历来太子妃管理宫务也非罕事,何况是名正言顺的未来皇后。趁何氏处于低谷,傅皇后准备一股脑将权力总揽过来,以免那人东山再起。 何苗却不过情面,只能含糊答允。耐着性子坐了半日,只觉屁股都要磨出火了,脑中却如浆糊一般,团团都是数字——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今她可算晓得了。 好容易到了晌午,何苗总算能喘口气,傅皇后还要留她用膳,何苗赶紧婉拒,她害怕自己惊人的食量吓着这位老人家,况且,万一傅皇后又逼她看账本可怎么好? 因此说什么也要回去。 傅皇后只当他们恩爱夫妻拆不开,一笑而过便算了——真是,没想到天吉这孩子看着木木呆呆的,对付小姑娘还真有一手,往日倒是小觑他了。 从椒房殿出来,正赶上叶嫔来向皇后请安。 两人各自见了礼,叶嫔便笑道:“那日多亏太子妃解围,否则本宫真是百口莫辩。” 何苗对这个颇具异国风情的女人还是挺有好感的,反正她再怎么狐媚祸主也只迷惑皇帝,碍不着东宫去。 便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叶嫔却执意道:“该谢的。” 她对汉学虽半通不通,可也知道一句俗话,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对方帮了她这样的忙,她怎么也得表示点诚意。 何苗于是停下脚步,其实她也就嘴上谦辞,真有谢礼还是不错的——叶氏这样得宠,皇帝给她的赏赐必然不少,不知她会拿出什么来,是猫儿眼呢,还是祖母绿呢? 何苗十分期待。 哪知叶嫔在衣兜里鼓捣半日,寻出的却只是一本薄薄小册子。 但见她珍而重之地递来,何苗满腹狐疑,这姑娘不会也给她写情诗吧?天知道,李天瑞那本就够受了。 还好不是诗文,而是图画集,只是这上面的动作……莫名瞧来有些羞耻,而且人物也是不穿衣服的。 何苗老脸微红,举在手心晃了晃,“叶嫔娘娘,您这是何意?” 叶嫔坦坦荡荡,“这是我家乡流传秘术,凡女子皆可研习,用到房中,可有奇效,还可强身健体,百病不侵。我也是偶然得来,才练了半月,陛下便欢喜不已呢。” 显然在她看来,这份礼物比什么珍珠宝石都要值钱。 何苗:……稀罕归稀罕,问题是她根本用不上啊,难道找太子去练? 呃,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穿成假孕太子妃 第8节 第10章 .锻炼 何苗知道太子梦里就跟死猪一般…… 尽管不太符合预期,但何苗还是噙笑收下这份诚挚的礼物。 安南人的作风毕竟过于粗放,何苗虽也见过些世面,可到底母胎单身多年,未免旁人调笑,想了想,还是将那本书册小心翼翼掖到胸口里。 在桥香看来,却更多了几分珍重的意味——也是,小姐这样混着总不是办法,提心吊胆的,哪日真怀上个龙嗣才好呢。 可见是想通了。桥香于是高高兴兴地道:“主子,咱们还是快回罢,殿下想必等急了呢。” 何苗心说李天吉哪犯得着等她?她又不挑食,剩饭剩菜热一热,照样吃得欢。毕竟御厨房的菜色比起寻常人家何止高档百倍,再挑三拣四倒成罪过了。 哪知回到重华宫后,太子果然已端坐御案前,脸上有点不耐烦的神气。 想必从何苗差人传话要回来用午膳后,他真个规规矩矩地预备着,亦未先用。 何苗心想这人真不知变通,又不是真夫妻,顿顿还非得一起吃饭啊? 自个儿且讪讪往前,“殿下本不必等我的。” 太子静静说道:“你宁可回绝母后,也要陪孤一起用膳,孤又岂能不承你的情。” 那分明是借口,听不出来么?何苗简直拿这人毫无办法,说他心机深沉,有时候却又墨守成规——看来是徒有智商而无情商的典范。 何苗只得老老实实就座,好在夏天的菜肴多以凉拌为主,汤羹也冷得慢些,虽然耽搁了些时候,倒还不妨。只是何苗惦记着那本小册子,无心进食,脸上便有些恹恹的神态。 太子见她有一搭没一搭戳着筷子,皱眉道:“可是不和胃口?” 何苗忙振作精神,赶紧大快朵颐起来,生怕被他瞧出端倪,除了极个别的菜色,每样她都尝了点。 太子见她唯独不碰那道生腌醉蟹,讶道:“你不爱吃河鲜?” “有身子的人哪碰得了那些。”何苗还是认真做了些功课的,要演戏就得演全套,凡生冷之物一概不沾,这才叫职业操守。 太子笑道:“私底下尝尝倒无妨。” 执意搛了一只膏肥黄满的母蟹与她,何苗不愿破戒,极力推拒,两人相争间,但闻扑通一声,胸前掖着的那本秘笈落到地上。 “什么东西?”太子咦道,伸手便要去捡。 何苗眼疾手快,急忙夺过,讪讪道:“没什么,方才在椒房殿跟母后学记账,随手乱画了几笔。” 看起来可不像账本。太子心内狐疑,不知怎的就想到先前姜嬷嬷送的那本诗集上,难道她又遇见二弟了?二弟还不肯死心? 不知怎的竟有点如鲠在喉。 当然面上是不肯露出分毫的,只闲闲问道:“午后你还过去么?” 何苗小脸皱起,如同雪白的包子上起了褶,她鼓着腮帮子道:“您能帮我请个假么?” 实在不忍心欺骗傅皇后这样的良善人,且太子去说显然更具有可信度,当娘的总不能不顾儿子。 太子望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竟想欺负她一下,“孤帮你有什么好处?” 何苗吃惊地看着他,她都签了卖身契,这人还同她讨价还价?天底下岂有这样不平等的条约? 太子仿佛也觉得自己做太过,摸摸鼻头,“算了,区区小事。” 亲自写了封手书,差人送去椒房殿,不外乎太子妃偶染微恙、需卧床休养云云。 何苗这才称心如意,有滋有味地拿起蟹八件,准备拆解那只可怜的河鲜——并非她不讲职业道德,人家都送到碗里了,总不能不给面子。 太子就觉得这姑娘真是善变,但看在那张脸的份上,还是原谅了她,唯独一事不解,“你为何不愿聆听母后教导?” 何苗放下碗箸,淡淡说道:“我既没那份资质,学些不着调的东西干什么,况且,这东宫不过是个栖身之所,早晚也要离开的。” 她其实很恐惧与人建立太过亲密的关系,交情越深,分开的时候也越痛苦。尤其傅皇后视她如亲女,何苗不愿这位老人家难过,亦不愿自己伤心。 太子默然,“若你真有幸登临凤位,你也不愿学?” “这怎么可能?”何苗笑道,她连当个真正的太子妃都很勉强,更不要说皇后了。 “孤是说假如。”太子有些无奈,这姑娘貌若天仙,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何苗想了想,“还是算了。” 宫中规矩太多,便是坐到傅皇后这位置,也免不了苦心孤诣、殚精竭虑。人生苦短,她不想把有限的精力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太子沉吟,“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若非心存妄念,也不会在何贵妃前来“捉奸”时默许了拉他下水,也因为这个,太子对她的印象并不算好——若非贪图功名利禄,何苦费尽机心嫁入东宫,还闹出假孕争宠这样的笑话? 何苗被揭穿黑历史,脸上依旧坦荡,“人总是会变的嘛。” 她并不清高,她也爱钱,只是,她更清楚自己的斤两——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她如今的目标只有两件事,一则努力安身立命,为小金库添砖加瓦,攒够足数的老本;二则,原主虽去了另一个世界,她到底借用了她的身份,将来如有机会,何苗想为她建一座坟茔,烧香祝祷,念几卷往生经,也算了却这桩机缘。 至于原主是否想做成皇后,万古流芳,这个,就恕她无能为力啦。 甫一入夜,何苗就命桥香掌灯,自个儿且翻出叶嫔送的那本小册子,准备好好钻研。 虽然名为房中秘术,也不见得非得男女合练——那是神雕侠侣才有的奇志;何苗看其中几个姿势分外眼熟,有点像后世瑜伽的演化,想来西域天竺的风俗皆差不多,安南国与之毗邻,亦受到不少影响。 何苗根据残余的记忆,加以临摹,稀稀拉拉倒也整理出一套动作来,好处是练起来容易,有张软榻就够了,总比她去院中拿刀动杖的强。 至于效果如何……何苗捏了捏腰腹上的软肉,也后悔最近胡吃海塞,虽然她对身材没那么重视,燕瘦环肥都能欣赏,但,好歹不能变成痴肥,至少得是个灵活的胖子。 怀抱这股信念,何苗便借着烛火锻炼起来,才两刻钟的功夫便觉香汗细细,喘气也急剧许多,可见是真有效。何苗心中欢喜,越练越有劲头,倒忘了叮嘱桥香将门闩上——话说,李天吉今晚不会过来吧? 凡事总有例外。 太子也惦记着午膳时妻子的异样,总觉得还跟二弟送的诗集有关,他得给何苗提个醒儿,心里还恋栈着旧情无妨,当面可不能勾勾当当,纵使他不介意,父皇与母后也不能轻易绕过。 李忠未知内情,一股脑在前头打着灯笼,心想爷莫非吃错药了,接二连三地往东苑来,莫非太子妃怀了个假肚子,爷反而生出真情了么? 太子立在廊下踌躇片刻,想着该不该贸然进去——若何苗正在为情郎暗自神伤,这一下岂非臊得慌? 所幸门管得不严,太子干脆从门缝里瞧了瞧,眼前的一幕却令他目瞪口呆,只见女子只穿着一件翠色小衫,柔软的腰肢与修长手臂皆露在外头,只是动作甚为古怪,波浪般载浮载沉,夭矫游动,是作法呢,还是发癫呀? 倒有点像叶嫔那日所作之舞,看来这姑娘嘴上不说,心里还是羡慕的——难怪东施效颦。 太子自认看穿她那点小心思,遂轻咳了咳,提醒对方有人注目。 何苗忙请他进殿,脸上倒不见羞惭,健美操有什么可耻的? 太子深沉地望着她,“二弟素喜女子贞静柔弱,歌舞非他所爱。” 何苗心想这跟二皇子有何关系,打死她也不会跟那种人合练。 太子这话没头没脑,何苗也懒得回,只道:“爷要喝茶么?我让桥香沏来。” 以为李天吉听取了她前段时日的劝谏,特意来走个过场——太子妃有孕在身,太子总得多陪陪她些,这才显得恩爱。 李天吉望了望窗外月色,“太晚了,孤就在此处歇息罢,也不必奉茶。” 东苑离书房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夜深了又怕草丛里钻出长虫毒物,确实不太方便。 只是他明知如此,还特意这样晚才过来,倒像是有心留宿。 何苗撇去心头那点淡淡的异样,说穿了怕是她自恋,只欣然道:“自然是无妨的。” 整个东宫都是太子产业,她这里也备了几套他平日穿的衣衫,于情于理,何苗都不该将他拒之门外。 只是那套操正练得起劲,这会子可怎么办? 好在两人之前也和衣过了一夜,何苗知道太子梦里就跟死猪一般,趁他熟睡正酣,自个儿且偷偷爬起来,就在床头载歌载舞——那几个动作简单,她已烂熟于心了。 反正黑蒙蒙的看不太清,何苗索性连小衫上的纽扣都解了,以免妨碍锻炼。 只可怜李天吉睁眼即是细腻皮肉,鼻尖还萦绕着淡淡馨香,如此两相夹攻下,人生头一遭失眠了。 第11章 .竞拍 恭喜你,成交了。 晨起醒来,便看到太子眼下挂着两团乌青,像蚩尤打仗用的坐骑——熊猫大人。 何苗莫名觉得几分可爱,饶有兴致问道:“殿下日理万机,原来也会睡不好觉么?” 太子心说这都是因为谁?又不能明说她在床上跳“艳舞”害自己睡不好觉,倒显得色-欲熏心,只淡淡道:“暑热难耐,自然无法入眠。” 为了契合有孕的假象,东苑向来不许用冰,何苗因为体质偏寒,倒也不怎么难受,何况她成日家无所事事,倒有三五个侍女给她打扇,比吹空调还舒服多了。 太子见她美滋滋炫耀,心想昨晚上是谁热得连衣裳都脱了?还累得半瘫过去,若非他替她穿好衣裳,今早上就得出丑——想起那雪缎一样光滑洁白的后背,太子便有些心神不定。 他猝然起身,“孤替你多告了两天假,母后那里你也不必过去了,就自便吧。” 他这样体贴,何苗简直感激涕零,若非太子年纪已够大,真恨不得捧着他的脸吧唧一口——就好像对待自家小侄儿那样。 何苗自然不愿去椒房殿点卯,傅皇后虽是好意,她看见账本便头疼,况且,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何贵妃被禁足,不知几时出来,等再见面恐怕得月余了,那时候她不可能还和现在同样身段,何苗记得有一种偏厚实的丝绵,搓成棉胎,缝在衣裳的内衬里,正好能营造成小腹微凸的假象,免得何贵妃起疑,贻误大计。 当然,这钱还得太子出,何苗理直气壮地伸出手去,表示是公费,得报销的。 太子只得令李忠另寻了一袋钱与她,李忠面上含笑,心里却腹诽不已:太子妃又懒又馋,还贪财,殿下却喜欢得跟什么似的,处处受她牵制,当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何苗捧着沉甸甸的钱袋,脚步都飘然起来,为表谢意,她特意让厨房留了碗糖蒸酥酪给李天吉——据她观察,李天吉膳后总爱用些点心当铺垫。 爱吃甜食的男孩子,心地都不会太坏。 李天吉端着瓷碗,吃着香喷喷的酥酪,心情果然好转了些,随即方才想起,这还是借花献佛。 食材是他买的,厨子是他雇的,那女人根本什么都不费。 太子脸上便晴转多云了。 李忠看在眼里,便知这位爷觉得太子妃心不诚。其实这回何苗确实冤枉,别人没尝过她的手艺,李忠却是见过的——像猪食。 真要是拿来给殿下享用,那不叫贿赂,叫行刺。 何苗今日并非单独出行,虽然太子愿意多派几个护卫给她,何苗觉得这样前呼后拥的,逛起来太没意思了。 正好世子妃许氏与她有约,两人便高高兴兴定了日子,结伴遨游。 何苗其实不太欣赏许氏的个性,唯唯诺诺,像个最标准的古代仕女,但既然对方有意交好,何苗还是承她这份情。况且,端亲王毕竟乃当今兄长,许多事都能说得上话,既然他尚未旗帜鲜明地站定二皇子,何苗不如设法拉拢一下王府里的人——成不成乃两说,总得试一试。 且许氏对京城风物了若指掌,有她当导游,总好过何苗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论理,该由她向端王府发请帖,但许氏性子急,天才刚明就出来了,专程迎接何苗,迫不及待地想沾沾她身上喜气。 何苗此时才发觉她在府里的日子也不好过,世子爷虽然年轻英俊,可脾气也分外潇洒,虽不至于如浪荡子弟一般夜夜眠花宿柳,可也在外头有几个红颜知己,只是端王家训甚严,不许那些莺莺燕燕进门罢了。 许氏倒也不指望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根本她脑中就不存在爱情的定义,但要稳固地位,还是得有个孩子。公婆嘴上不催,心里肯定也希望早日含饴弄孙的。 何苗有些怜悯她的处境,想了想说道:“晚上行房的时候垫个枕头在后腰下,这般容易受孕些。” 穿成假孕太子妃 第9节 再则就是时间的问题,时人存在一个误区,以为月事前后容易怀孕,但其实不然,据科学研究,经期前约莫十四天左右,“小蝌蚪”是最容易登堂入室的。 何苗没有系统的论证过,只是当年陪一个远房表姐四处备孕查资料,模糊还记得这些知识点。 许氏将信将疑,“果真么?” 何苗毕竟不是大夫,只笑道:“横竖你都等了这么久了,便试试也无妨,还能更糟糕不成?” 总比四处求医问药、把身子折腾坏了要好些吧。 许氏默默点头,牢记在心,这会子总算高兴些,展颜道:“嫂嫂想买衣裳还是首饰?我带您瞧瞧。” 何苗难得出门一遭,色色都想看个新鲜,不由得面露踌躇。 许氏干脆就带她来到城中最大的商铺“鸣翠坊”,说是铺面,其实更像是小型的集市,里头吃食饮品、绸缎穿戴、乃至日用百货都应有尽有。 简直像后世超商百货的雏形,何苗讶然,“这是谁想出的主意?” 许氏道:“昭烈皇后在时,颇不惯宫中规矩,常伴先帝微服出巡。其人不喜诗书,然精通商贸事,城中经济,一半都得昭烈皇后照拂,这鸣翠坊也是她的主意。若非天不假年,恐怕昭烈皇后的余泽能遍布更广。” 何苗直觉这是位奇女子,说不定也是某位穿越先辈,力图创建一番伟业——何苗虽然不具备这样的能耐,但不妨碍她心生敬意。 据许氏所言,昭烈皇后在时,大历朝的女子地位原是很高的,礼教之大防也不那么严苛。但自从当今继位之后,反而有收紧的态势,不但未嫁女出行得头戴幂篱,出嫁女也得非礼勿视,至于日常所学,也从杂学旁收变成专精诗书礼乐,女则女训更是必备的。 胡太后好不容易移走了头顶两座大山,自然得活出自我来,对于儿子敬献帝的政令,她无不赞同——反正她已熬出头了,剩下的那些闺阁女过得幸不幸福,又与她何干? 何苗静静地出了会神,直至许氏催促,她才勉强起身。 许氏正要带她看看新上架的几匹颜色绸缎,眼前忽多出一个削肩细腰的竹竿身子,“真巧,许姐姐,你们也在?” 何苗听出是何妙容的声音,蓦然抬头,正看到对方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凭心而言,何妙容其实长得很漂亮,可惜不注重表情管理,硬生生显出几分刻薄来。 她一手按在货架上,一手闲闲道:“抱歉,这批天水碧我要了。” 浑忘了自己今日穿的正是天水碧裁制的衣衫——姑娘家最怕重样,再怎么喜欢,也不至于做十多件相同的料子吧? 看来是专为找茬的。 何苗露齿一笑,懒得与她争竞,径自走向一旁的首饰柜台,白玉的镯子她已有了两对,金镯子又太过晃眼,看来看去,还是翡翠的最合胃口。 何苗便请店伙将那对翡翠手镯取出来瞧瞧——那人看来不过十六,虎头虎脑,甚是可爱。 小奸商嘴也甜,“夫人真是好眼光,这东西原是家母留下的遗物,轻易不舍得变卖,如今家中遭逢巨变,小的也是急需用钱,您若不嫌弃,五百两银子只管拿走罢。” 还假惺惺地掉了两滴泪。 晶莹剔透的翡翠摊在暗紫色丝绒托盘上,泛着浅浅幽光,的确不错。然何苗还是一眼瞧出端倪——自然形成的翡翠无论品质如何高端,总会有些许色素沉积,深浅不一,但眼前的这块却均匀得过了分,鲜艳欲滴,简直像染出来的。 再加上此人虚虚实实的说话,何苗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块以次充好的劣等品。 不过买东西原只为自己高兴,何苗对真假也没那么重视,只要物有所值。正准备拿出她在莆田市场磨练出的嘴皮子,好好杀一杀价,何妙容却抢先一步道:“我要了。” 一面还挑起眼尾,寻衅般望着何苗——上回在东宫受了好大的羞辱,这回可得找补回来。 何苗没想到世上竟有人甘做冤大头,一时却失语,她也不是那等忍气吞声的个性,既然何妙容想要,她何不帮她这个忙? 何苗便也黑着脸望向对面,“我出六百两。” 店伙惊奇地张大了嘴,他今日是撞了什么好运,两位贵宾还较上劲了。一时间竟忘了卖惨,险些喜形于色,好容易按捺下来。 这样的大好机会,他可不能错过,店伙且不忙交托东西,而是深沉地看着何妙容,“姑娘,您的意思呢?” 他记得这位是国公府的二小姐,素来出手阔绰,一掷千金,倒是何苗因为深居简出的缘故,反不大有人识得。 何妙容自不能在这时候败退,毫无示弱的道:“七百两!” 何苗跟着喊道:“八百!” 原本悠闲的卖场成了热火朝天的竞拍基地。不过短短片刻工夫,价钱便已攀升至一千两。 何妙容这时候已有点冒汗了,千两银子虽还负担得起,但,为了一只手镯似乎不值得,况且,母亲知道会怎么说呢? 何苗却是谈笑自若,依旧拱火,“你加不加码?不加我可加了。区区千两银子,若连这点出息都没有,还来什么鸣翠坊,趁早回家去吧。” 说完便喊出两千两,顺手去摸袖管,仿佛身上便带着足数的银票——才刚嫁进东宫便挥金如土,仿佛整个何家的资产在她看来都如九牛一毛般。 何妙容这会子可真气炸了肺,银牙暗咬,再顾不得什么理智,尖声嚷道:“我出三千……” 周遭热烈的议论戛然而止,何苗笑眯眯望着她,“恭喜你,成交了。” 说完便气定神闲地从袖管里掏出一条手绢来,擦了擦汗——她根本没带那么多银子,当然也没真打算买下。 何妙容:……我被骗了? 第12章 .救人 修罗场 想明白这层,何妙容不由得脸色惨白,她就说何妙瑛哪来的底气竞拍——出嫁的时候娘亲刻意做了些手脚,那几个嫁妆箱子泰半都是空的,且多为笨重无用之物,而太子再怎么宠她,到底只是新嫁娘,加之东宫素来俭朴惯了,不可能赏她太多银子。 敢情她搁这儿唱空城计呢! 何妙容又恨又气,恨不得一口生吃了对方。 何苗却好整以暇向那店主道:“还不快找人包起来?没看二姑娘已等得不耐烦了。” 何妙容这会子简直骑虎难下,已经出口的话当然难再收回去,何况她堂堂何家嫡女,临阵反悔像什么样? 但即便如此,她一时却拿不出那许多银子,何妙容只能哀恳地望向对面——指望何苗看在姊妹情面上,替她作保,先赊欠着再说。 再不济,或是请许氏代为垫付,她手头多少宽绰些。 何苗不作声,原主在娘家可没少受这位二小姐的闲气,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何苗才不当这圣母娘娘。 至于许氏,她跟何妙容素无交情,两家虽然沾亲带故,可也犯不着巴结一个没出阁的黄毛丫头?乐得坐山观虎斗。 何妙容这会子也顾不得什么尊严不尊严的了,脸红得能滴出血来,蝎蝎螫螫上前,声如蚊呐唤道:“大姐姐。” 又含悲忍耻地施了个屈膝礼。 何苗总算有了些好脸色,还轻轻诶了声,仿佛很满意她此刻的投诚。 何妙容松口气,无论如何,总得把眼下的难关过去再说。 哪知奇峰陡转,何苗笑眯眯地转向那掌柜,“看在我这妹子的情面上,您好歹宽容则个,准她赊欠,只收五分利罢。” 何妙容差点没吐血,五分利?她可真敢说!外头放印子钱的都只要三分。 待要反驳,何苗却已快人快语,“当然,总不能叫您吃了亏去,不如就用这副头面暂且抵押,您看可好?” 说完,便三下五除二将何妙容头上的钗环瓒珥悉数取下,一股脑放在柜台上——字据可以不认,首饰却非戴不可,有了这些什物做担保,何妙容必得速速赎回。 掌柜的看得分明,虽不知眼前几位贵客间有何罅隙,但他是个生意人,只要有利可图,怎么样都好,于是欣然默认了何苗的说法。 何妙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乌发,整个人都恨不得要炸掉。 偏何苗还故作好心问她,“二小姐,等会儿我跟许妹妹要去喝茶,你也一并过来么?” 何妙容这副模样哪敢在街上瞎逛,潦草摇了摇头,一阵风似的出去——片刻都不敢多待。 何苗大大的出了口气,这会子方才称心如意,随意挑拣了几匹松江细棉布,便带上许氏往城东的醉仙楼去,准备饮茶,听说这儿的茶点十分美味。 许氏察言观色,方知这位太子妃娘娘与何家的关系并不怎么好,也是,一个是前娘生的,一个是后娘养的,怎么都亲近不到一块儿去。 她倒不觉得何苗不识抬举,这些时日两人相处,她观何苗是个脾气顶顶爽利的人,既非她故意找茬,可知是旁人得罪她在先——看来自诩高风亮节的国公府里头也混着不少腌臜。 民以食为天,何苗这会子已把那家人给忘了,而是一心一意盘算起午膳的菜色来。 这醉仙楼还是许氏推荐给她,说是有个余杭来的大师傅,做的西湖醋鱼极好——想她孕中爱吃酸,那鱼肉又是顶容易消化的,且不油腻。 何苗果然喜形于色,方一落座便叫了小二来,杂七杂八地点了许多盘。 便是双身子的人也不该这样大食量,许氏婉转劝谏道:“皇嫂,过犹不及。” 就算吃得下,两个女孩子在外头狼吞虎咽也不甚美观。 何苗大大方方地道:“吃不完,那就打包带走,总不至于浪费。” 许氏哑然失笑,心想这位太子妃倒是个奇人,从没见过这样不拘小节的——但不知怎的,许氏同她相处起来却倍感轻松,迥异于王府那种沉闷逼仄的空气。 受到何苗情绪感染,许氏竟也跟着大快朵颐起来,有生以来,她还是头一遭这样敞开肚量,许是没了心理包袱,原本平平无奇的菜色也显得美味许多。 何苗笑道:“如此甚好。” 她顶看不惯时下流行的小鸟胃——难得参加次宴会,又不是饥荒年月,女孩子们还一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生怕被人说不检点,何苗瞧着都瘆得慌。 许氏难以受孕,未尝不是过瘦的缘故,营养都跟不上,孩子怎么可能长得好? 两人正和乐融融地享受市井气氛,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忽然响起,“瑛……皇嫂。” 大抵李天瑞本来想喊瑛妹的,可见许氏在侧,不得不临时改口。 何苗见了此人便腻烦,又不是定了亲,干嘛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分个手还依依不舍的,没出息! 况且,原主等于是遭他所误,他却还舔着脸死缠烂打,简直阴魂不散。 早知道就该定个包厢的,谁也瞧不见谁。这会子悔之已晚,何苗只能勉强欠了欠身,“二殿下。” 李天瑞道:“二位嫂嫂要出来用膳,怎么不着人说一声?我好替你们安排。” 何苗这才知道,原来醉仙楼是他名下的产业,真是冤家路窄。但看李天瑞那一脸谄媚模样,恨不得把身子缩小了坐到两人中间去——不知羞。 许氏尚未知两人瓜葛,只觉这位二皇子直勾勾地盯着何苗有些奇怪,到底有叔嫂之别,就算恨毒了太子党,也不该行之于色吧? 许氏便拉着何苗起身,“姐姐,你饱了没?咱们走罢。” 眼看李天瑞还有些挽留之意,何苗忽然起了促狭,指着桌上那碗酒酿圆子道,“二殿下,你这楼里的汤团真是美味,可惜许妹妹与我皆是女子,用不了多少,就这么倒掉也太可惜了。” 那汤团分量极足,个头又大,赛过婴儿粉拳,饶是何苗这样自诩能吃的,也只能勉强咽下两三个,许氏更加望洋兴叹,如李天瑞这般锦衣玉食的贵族公子,消化能力想必好不到哪儿去,若生吞一碗汤团,不撑死也得大病一场。 李天瑞果然面露难色。 何苗叹道:“还是扔掉吧。” 至于打包回去带给太子,她还没那么狠毒——李天吉看着高高大大,还不如她能吃呢。 李天瑞此时却激起了斗志,大抵是何苗轻慢的眼神令他有些不快,又或者想到是对方特意预备的,他不能辜负这片心。 李天瑞登时豪气干云,悲壮地举起汤碗,一梗脖往嘴里灌,誓要用生命来献祭爱情。 何苗只是冷眼旁观,从前只觉得他呆,如今更觉得他蠢,指望一碗汤团便能博得美人芳心呢?何贵妃若得知自家儿子糊涂到这份上,怕是得气得从床上蹦起来。 事实证明,逞强是最要不得的,纵使有酒酿的帮助,几个天赋异禀的汤团依然固执地堵在喉咙里,不肯下去,李天瑞的脸色倏忽红涨起来,额上更爆出数条青筋,如不及时救治,他恐怕会当场窒息而死。 穿成假孕太子妃 第10节 醉仙楼一片人仰马翻。 无巧不成书,太子今日与几位同僚聚会,顺便到此一游,哪知刚至底下,来人便报说太子妃亦在楼上。 李天吉的脸色当时便有些不愉,明知道二弟对她不怀好意,做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哪儿还没口饭吃。 偏偏那店小二不懂审时度势,特特说道:“殿下只管放心,我家主子一接到消息便赶去招待了,定会令夫人宾至如归……” 宾至如归?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太子只听过这句俗话,从前也没见二弟对那何氏女多么热忱,如今嫁作他人妇,反而愈发牵肠挂肚起来,当真是不堪。 纵使他与何苗不过因利而和,其中没多少感情的成分,可太子还是下意识皱起眉头。二弟毕竟相貌不错,谈吐有礼,何苗倘是个耳根子软的,保不齐会被三言两语迷惑了去。 他不能让这两人污损东宫的名声,也不想看那蠢丫头重蹈覆辙。太子如此想着,已是快步走上楼去。 眼前的一幕却令他大跌眼镜。但见李天瑞平躺在一张八仙桌上,身子僵硬,如同砧板上的鱼,不知道的还以为已经死了。 何苗则戴着手套,双掌徐徐从腰腹延伸上去,末而落定在胸口,用肘弯重重一击,但闻噗嗤声响,数个又肥又大的汤团从李天瑞嘴里飞迸出来,溅落在明纸糊的窗纱上。 太子:……这又是什么歪门邪道?话说她一个姑娘家,在男人身上揉来揉去是否太不像话?哪怕小叔子也得避嫌吧。 正要提醒,哪知何苗一眼瞧见了他,欢欢喜喜地道:“殿下,您来得正好,快帮把手!” 她一个姑娘家毕竟气力有限,没法将胸腔全部按压下去,可若再耽搁,怕是情况凶险——她可不希望李天瑞这时候死掉,最少也得等她有完美不在场证明的时候。 太子:…… 第13章 .谢礼 还是头一回见到主动讨赏的,这位…… 太子没有半分迟疑,径直走上前去,“怎么做?”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跟李天瑞虽然不睦,毕竟兄弟一场,还不到眼睁睁看对方去死的地步。 何苗摘下柞蚕丝编织的手套——她倒不是故意避嫌,单纯怕李天瑞嘴里喷溅的汤汁弄脏衣裳,那酒酿再怎么甜香,到胃里转悠一遭难免腌臜得慌。 想了想,重新为太子穿上,尽管他骨骼粗大,好在蚕丝韧性也还不错,不至于短短片刻就撑坏。 总比仪容有损的好,衣裳虽不要她洗,被人瞧见还当她这个太子妃不称职呢。 李天吉未知其意,竟以为何苗特地当着众人的面秀恩爱,那他……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太子从善如流戴上手套,里头仿佛还有着何苗的余温,令他皮肤微缩。只出神了刹那,便依循何苗的指点,开始尽心尽力为病患按摩胸腔。 他本就聪慧,加上习武之人,对穴道颇有研究,何苗略一点拨就通了。 凝神揉搓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李天瑞脸色渐渐平和,气息也变得均匀,伴随着最后一声咳嗽,汤汁从嘴角涌出——两夫妻见微知著,都灵活地偏过头去。 见状,太子方松开手,让店伙端来水盆巾帜,为其擦拭脸上污物。 李天瑞满面羞惭,“若非大哥赶来及时,臣弟恐怕……” 太子淡淡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说这些不着调的话,况且,此番原是你嫂子救人有功,若非她当机立断,孤也想不到此处。” 何苗敏锐地意识到太子话里有些宣示主权的意味,也对,趁这个机会正好让牛皮糖死心。 于是甜甜蜜蜜挽住身边人的臂膀,盈盈道:“你要是出了事,你大哥该多伤心,往后可不能再这样冒失了。” 李天瑞脸色一黯,垂首道:“是。” 本来以为她对自己余情未了,想着能好好表现,哪知反而出了大丑——为何他总是抓不住机遇,反而弄巧成拙呢? 何苗懒得理睬他的情绪,只仰头望着太子,嗲声道:“殿下,您带了护卫不曾?我的手都要累酸了。” 言毕还装腔作势揉了揉手腕——确实表演过火了点,有用就行,没看李天瑞气色愈来愈黑?但愿这回能浇熄那颗贼心。 而且她方才买了几捆棉纱,累累坠坠,确实有些吃力。 太子静静地看她表演,一言不发,只伸出手去。 何苗愣神,“嗯?” 以为他要请侍卫代劳,随即反应过来,他是要自己提,这么有敬业精神? 何苗乐得将大包小包递到他怀中,太子轻轻松松拎起,还有空腾出一只手来,抓住她的手掌——女子肌肤细腻嫩滑,连掌纹都淡到近乎没有,果真是没干过重活的。 何苗又呆了呆,确实她跟李天吉是协议夫妻,便亲密些也理所应当,但,会否用力过猛? 太子催促道:“还不走?” 许氏看了半天热闹,这会子便知趣告退,“嫂嫂,我还得往西市买些胭脂花粉,咱们改日再会吧。” 给两人留下单独相处的机会——心里暗暗羡慕不已,她跟世子刚成亲的时候也没这样热络,难怪迟迟怀不了孩子。妙瑛却不同,白日里都这样稠密,晚间更不消说了。 改日她定得好好请教一番。 何苗这会子肉麻得起了鸡皮疙瘩,可看着太子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她唯有放弃抵抗——牵就牵吧,总不会少块肉。 其实李天吉论相貌论身材都是上上佳品,但碍于雇主与打工人的身份,何苗不敢与之发生工作之外的关系,想想叶嫔送给自己那本房中秘笈,若弃之不用,当真是有点可惜。 回去后,何苗便将买来的棉纱裁剪成小块,仔细地缝进内衣衬里,一般的宴会搜身也不会搜那么仔细,到寝衣这一步就该截止了,再加上韩太医里应外合,想来不至于现出纰漏。 李天瑞皱眉看着她在镜子前转圈,“话虽如此,看着也和单身子的人没两样。” 那样薄薄的一层贴肚皮,能有什么作用? 何苗白他一眼,“你当我傻?这才多久啊,两三个月没显怀时,看着自然和寻常人差不多,到时候往里头充些棉花柳絮,要多鼓要多鼓,保准连母后都瞧不出异样。” 何苗还特意造了图纸,每个阶段肚腹该呈现什么弧度都画了出来——她虽没生养过,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总之不会在她这一环出岔子。 说完便瞪向对面,“您怎么不避嫌?” 好歹她是个姑娘家,只穿着中衣中裤,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但凡正人君子都该知趣转过头吧? 太子心想那晚床头他什么没见过?还是她主动露的,这会子却撇得干干净净。 当然,同女人讲道理是最吃力不讨好的事,太子正要避开,何苗忽又叫住,犹疑道:“殿下等等,您觉得我最近真是胖了么?” 女人虽爱听善意的谎言,但有时也需要实话。何苗不喜欢那种竹竿似的扁平身材,可也怕这样养尊处优下去,自己会落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偏偏桥香总是不遗余力地夸她,在这傻丫头眼里,自己就是天上嫦娥,人间西施,没有半分瑕疵之处,哪怕她肚子上的肉再多,桥香也只会夸她亭亭玉立,这就很糟心了。 因此何苗迫切需要来自异性的见解。 太子望向她肚兜与袴裤间狭长的一截,白生生的纤腰看得人眼晕,他不能昧着良心说她与以前毫无区别,毕竟他也没太注意从前是怎么样,只让人将何苗初进府时的衣裳寻出几件,让她自个儿慢慢比对。 何苗量过宽窄,总算松了口气,确实微微发福,但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毕竟原主为了迎合李天瑞的审美,每餐都恨不得只用半碗薄粥,就算她吃得再多些,bmi也不可能超标。 何苗重新将经过加工的衣裳穿上,又理直气壮走到太子跟前,“您摸一摸。” 李天吉:“……什么?” “孩子呀。”何苗觉得太子真是迟钝,就算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孩子是假的,可太子务必得表现出身为父亲的慈爱来,如今只是隔肚皮听听胎相,往后还得学着如何跟胎儿沟通,那便是所谓的胎教。 瞒天过海是一方面,另则,东宫对这个孩子投诸的感情越多,来日失去时的打击才会越大,被栽赃下的何贵妃才能受到重创——何苗是个称职的合约人,她得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完整,包括如何当一位母亲。 太子:……姑娘,入戏太深了啊。 二皇子匆匆被送回宫里,何贵妃那头自然也收到消息,只是碍于她尚在禁足,不能亲身前去探望,只遣人送了些补品了事。 姜嬷嬷喟叹道:“太子殿下倒是好心,当时事发突然,若是耽搁一时半刻的,怕得出大乱子,太子那样地赶去救人,可见心里还是念着兄弟的。” 何贵妃嗤道:“什么兄友弟恭,无非做给人看的把戏,保不齐还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当我不晓得那点花花肠子!” 若说太子不是故意陷害,怎见得这样凑巧?加之何妙瑛也在,瑞儿从前便对她死心塌地,成了婚依旧念念不舍,多半是何妙瑛利用瑞儿的感情,设下圈套,只是到底不敢致他于死命,怕皇帝怪罪罢了。 如今这俩夫妻得了贤名,她的瑞儿反倒吃亏不小,得卧床休养不说,还欠下了一桩人情债——太子果真好算计。 见她如此执拗,姜嬷嬷也不好说什么了,只道:“话所如此,咱们总得表个态。” “这是自然。”何贵妃也就图个嘴上痛快,她做事是不肯留下把柄的,就算东宫不安好心,这局她也只能认栽,还得千恩万谢奉承那对狼心狗肺的夫妇,想想倒觉憋屈得慌。 何贵妃揉了揉眉心,烦闷道:“等会儿把梳妆屉子里那枚同心结送到御前,就说本宫向陛下问好。” 这段时日敬献帝虽不肯见她,何贵妃还是锲而不舍地送东西过去,小至一枚珠花、扇坠、袖扣等等,大至她用过的杯盏与丝帕,务必要让敬献帝睹物思人——到底跟了他这些年,不是说忘就能忘的,何贵妃对于皇帝念旧的脾气摸得透熟。 只是,那日若非何妙瑛横插一脚,本来她连这番委屈都不必受的,如今叶嫔宠爱弥盛,倒显得她这毓秀宫愈发冷清寥落,每每想到此处,何贵妃都恨不得生撕了自家侄女。 何苗对此自然是毫不知情的,纵知道她也不在意——有奶便是娘,何贵妃动不动给她送东西,她巴不得呢。 看着朱漆托盘上那些黄灿灿的金锭,何苗的嘴角几乎咧到耳根,她愉快地对来人道:“这是贵妃娘娘的赏赐吧?那么二殿下呢?” 她是不介意收两份谢礼,毕竟她这边也有两个人呢——虽然李天吉多半看不上这点小钱就是了。 来人面上的微笑险险碎裂,还是头一回见到主动讨赏的,这位太子妃的脸皮堪比城墙吧? 第14章 .归宁 这丫头果真是寻仇的! 何苗却是不慌不忙,她有的是时间慢慢耗——到底是她救了二皇子,迫于舆论压力,何贵妃都不能将她怎么样,忘恩负义这种罪名是谁都承担不起的。 她甚至还想请来人进屋喝杯茶呢,如果他敢的话。 小太监一脸吃苍蝇的表情,最终也只能弱弱地道:“容太子妃稍等,奴才回去问问我家主子。” 何苗温柔地道:“不是请教,是一定要办到,素闻娘娘积蓄颇丰,想来不会吝惜这点银钱,再不济,也还有何家在呢。” 小太监心说您自个不就是从何家出来的,怎么好意思同娘家要钱? 他又哪晓得何苗同国公府那点龃龉,如今不过是个开始,厉害的还在后头呢——原主所受的屈辱,她必得一笔一笔地讨回来,再世为人,可不是来吃闲饭的。 小太监最终落荒而逃,而捷报也在不久之后传来,何贵妃纵使恨她无耻,也还是压抑着怒火,遣人又送来五百两银子,加在一起便是千两,这在何苗看来还是少了些,原来李天瑞的命这样不值钱——下次别救他了。 何苗清点了一下私库,连同何贵妃两次赏下的银钱首饰,再加上傅皇后额外贴补她的,加在一起足足凑了小三千两,足够她一个独身女子过得很舒服了,当然,这也不过是理想状况,做生意有赚就有赔,想成为当时巨贾,这点本钱还是不够的。 可惜她跟太子的命运线已绑定一起,何苗尚未完成约定计划,亦不好向他预支薪水。李天吉有多少财富深藏不露,但他可不像何贵妃跟李天瑞那样好骗,这人的心思深着呢,想与虎谋皮,何苗得掂量掂量自己这条珍贵的小命。 毕竟李天吉当时说不定真想杀她,若非她及时想出脱罪的借口,这会子项上人头恐怕已然不保,何苗每每思及此处,内心沸腾的烈焰都会熄灭少许——长再帅也是个危险人物,也许那本秘笈她该另外找人来练。 桥香见她出神,随口问道:“今年中元,姑娘可要回去祭祀么?” 先夫人去后,祭礼一年也不如一年,与其回去受那帮人的闲气,还不如自个儿私下祭拜,倒也清净。 何苗却灵光一闪,觉得是个向渣爹发难的大好机会,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怕她身为太子妃,也不能闲着没事回家闲逛,中元节却不同,祭祀祖宗原是应当的。 于是当机立断道:“我才出嫁第一年,就这样与母族生分,娘亲泉下有知也会担忧,还是回去瞧瞧吧。” 桥香暗暗纳罕,小姐居然学得这样懂事,若早如此,夫人该少操多少心,也不至于临走的时候耿耿不寐、牵肠挂肚。 一时间反倒涕泪连连起来。 何苗制止她无用的伤感,让她将嫁妆箱子找出来,好好捜检,毕竟这些都是现成的证据。 穿成假孕太子妃 第11节 此前桥香就曾向她埋怨过窦氏对待嫁妆的不公,何苗原以为她夸大其词,如今亲眼见着,方知名下无虚。 那几个箱笼看着硕大无朋,里头大半塞的都是衣物绸缎,且还非上好的丝织品,倒像是成衣坊里捡剩下的,珠宝首饰更是寥寥,颜色暗淡到该立刻拿去炸一炸——说是新打的,谁信? 仅有的几件貂皮灰鼠皮袄泰半也是旧的,发黄的皮子底下还生着虫洞,打发乞丐也不带这样敷衍吧? 得亏太子好脾气,否则不连人带嫁妆赶回去都算宽厚了。当然,这门婚事本就非他所愿,大约他也来不及细看。 桥香愤愤道:“继夫人嘴上说得好听,还什么拿您跟二小姐一般看待,婢子就不信二小姐出嫁也这般,何家再怎么捉襟见肘,不至于三五万银子都拿不出,只不肯用在您身上罢了。” 何苗听得悠然神往,原来世家大族嫁女都如此靡费么?那她还真是吃大亏了。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何苗小心问道:“也许窦家本就有钱,父亲得看他们脸色?” 桥香嗤道:“一个没落书香门庭,能有什么钱,她爹那秀才还是买来的,也就仗着当今重文轻武,吹一吹清流罢了。先夫人但凡多活一年半载,那位窦小姐都得以妾室身份入府,如今也轮不到她扶正!” 又殷殷望着何苗,“姑娘您的外祖陈家原是江南巨贾,当初出嫁时带了大笔嫁妆,只是老太爷发了话,出阁后有半点不痛快,都不许回娘家哭诉,如此才渐渐淡了,如今老太爷亦已过身,他若还在,必不肯看您受委屈的。” 从她的语气中,何苗不难推测出这又是一个富家女遇上凤凰男的故事,当然何家发迹最主要还是何贵妃的缘故,但当初的第一桶金想必也少不了陈家支持,只是陈老太爷一眼看穿何晏山的为人,才在女儿婚后断绝往来——不得不说,陈家的人心也挺硬,可比之何家这样的虚情假意,何苗觉得外祖一家还算可亲多了。 如今知晓来龙去脉,何苗自然得将母亲遗下的嫁妆讨回来,窦氏不至于连元配的嫁妆都想侵占,再奉献给自家女儿吧? 若是已被何晏山用去,那就折价,无论如何,何苗这回都不打算轻易放过。 她向太子转达了归宁意图,仿佛想邀他同去,旋即却又笑起来,“殿下事忙,且自家也有祖宗要祭祀,还是不必了。” 皇宫的典礼比之寻常人家何止繁琐数倍,李天吉作为众望所归的储君,这些事自然该他操心,何况李天瑞还病了。 何苗有那么一点请他撑腰的意思,但想想自己也够应付,再者,李天吉未必愿意——他们又不是真正的恩爱夫妻,形影不离也太强人所难,何况他对何家的厌烦比她只多不少。 因此何苗还是体贴地转换了口气,只让太子帮她备一辆马车,别太寒酸就行。 太子交代李忠去办,心下倒有点微微惆怅:问都不问,怎知他不愿同去?这点小忙自己还是愿意帮的。 可见何苗已自作主张安排好一切,太子也只能道:“早去早回,明日的太庙典礼你也须在场。” 何苗莞尔,“遵命。” 她不会忘记身为新媳妇的职责,塑料夫妻也一样。 太子觉得她的态度过分客气了点,私下相处本可以自在些的,但,究竟何苗也只是遵循她的义务,自己这样较真,倒显得小题大做。 太子只能将那点烦闷压抑下去。 另一边,何家已收到东宫寄来的名帖,自然是太子妃亲笔——天知道何苗临摹了多久,才和原主的字迹一模一样,好在勤能补拙,亦可以假乱真了。 往常瑛丫头是决计想不到这些的,难道是太子授意,让他们准备接驾?何晏山揉了揉跳动眉心,他并不忌惮那个曾亏待过的女儿,到底瑛丫头还姓何,跟府里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家健在,她还能有个依靠;何家若没了,那可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不过太子这样宠爱瑛丫头,却是何晏山想不到的,他有点懊悔当初不该对妙瑛这样冷淡,早知她能笼络住太子,自己原该对她好点——大的嫁进东宫,小的又许给二皇子,将来无论哪位殿下登基,他都是当之无愧的国丈,岂不比巴结贵妃一人的强? 如今也只好亡羊补牢,何晏山打算重建天伦之乐,于是严肃地告诫窦氏,“待会儿瑛丫头进门,咱们无论如何都得笑脸相迎,别叫人心生误会。” 窦氏艰难地咧着嘴角,心想那日她对何妙瑛笑得还不够多么?脸都要酸了,人家可没把她当后母,照样地出言不逊,谁又体谅她的辛苦? 奈何当着丈夫的脸,她只能低眉顺目,“是。” 一旁的何妙容攥着手心,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她顶怕何妙瑛提起镯子的事,那日抵押的首饰虽然赎回了些,可仍有小半压在铺子里,只她故意瞒着不叫娘亲知道罢了;再则,她素来花钱没个成算,攒的私房早就用得差不多了,赎回那些东西还是用娘亲压箱底的嫁妆钱——只有她知道钥匙所在。 万一何妙瑛嘴上没把门,这些事恐怕都瞒不住,思及此处,何妙容恨不得称病不见,但这样做似乎更显眼,想来想去,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瞒天过海罢了。 听到大姑奶奶进门的消息,何妙容赶紧拢了拢头发,把髻梳得再紧些,这样别人就看不到那些稀疏的首饰。 至于窦氏,早已整理成一副慈爱无边的面容,心肝肉地叫着迎上前去,仿佛今日来的不是继女,而是她嫡嫡亲的骨肉。 可惜她表错了情,软轿里钻出的并非何苗,而是府里出去的婢女桥香,桥香微微笑道:“夫人也太客气了,婢子可担不得这番大礼。” 随即才小心翼翼地将何苗扶出来,“太子妃,您是有身子的人,可千万得仔细些,别让微贱之人冲撞了您千金之体。” 窦氏白白浪费了两筐眼泪,恨得牙根痒痒,却少不得哑忍着——要算账且等日后,忍一时风平浪静。 何苗环顾四周,想辨认出便宜爹是哪一位,奈何实在困难。何晏山年轻时勉强虽是个美男子,然这些年官场沉浮下来,早已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 呈现在何苗眼前的只是个肥头大肚的中年人,尽管笑容可掬,看去也不觉得亲切,反而格外滑稽,不化妆都能演猪八戒。 何苗诚心诚意地道:“爹,您又发福了。” 何晏山:…… 他终于能明白窦氏感受,这丫头果真是寻仇的! 第15章 .打秋风 他肚子饿了,专程到老丈人家来…… 何苗抛下这枚重磅炸弹,便再懒得理会——她又没撒谎,以为人到中年便可以不注重身材管理么?普信男真缺乏自知之明。 何晏山咽了口老血,想着长辈莫与小辈计较,强笑道:“你难得回来一遭,不知爹心里多高兴,趁今日得闲,咱父女俩正好团聚……” 说着便让丫鬟引她进屋,何苗却翻了个白眼,桥香早知趣地将那丫鬟的胳臂挡开,“什么人也敢乱碰我家小姐身子,若惊扰了皇嗣,可担待得起?” 贵妃省亲都不曾摆这样大的架子,两夫妻俱瞠目结舌,然而知晓妙瑛此番负气而来,必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窦氏只得推了推女儿,“你去搀着你大姐姐。” 她自己刚刚已被羞辱成“微贱之人”,自然犯不着找不痛快。 何妙容纵使再不甘愿,可当着双亲的面,也只能哼哧哼哧地挪过去,垂首道:“姐姐,您慢点。” 何苗一眼望见她头上缺少的珠饰——原来还没赎回来,怕是不好意思对家里讲罢? 如此甚好,要脸面的人对付起来才更容易,真要是个厚颜无耻的,她反而不知该怎么办好。 何苗没说话,只摆了摆手,露出倦意。 窦氏这会子比谁都积极,忙道:“我给姑奶奶倒茶。” 说罢便命人沏上一壶铁观音来——还记得上次去东宫瑛丫头请她喝的陈茶,但窦氏可没那般小心眼,亦或者说,她不具备以牙还牙的勇气,不是人人都能有太子撑腰的。 何苗只略嗅了嗅,便道:“茶味太浓。” 尝都不尝就嫌浓?要知这东西她自己都没舍得喝呢,窦氏强笑道:“也有碧螺春。” 另换了一壶新的来,但何苗脸上同样显不出高兴,“太淡。” 死丫头的胃口愈发刁钻了,这也不好那也不好,莫非要吃她肉喝她血么? 窦氏脸上的微笑快绷不住了,还是丈夫恍然大悟,“姑奶奶有孕在身,当然是不宜饮茶的,你也忒糊涂。” 说罢忙命人煎些蜂蜜水来,还加了些府里自制的枣泥,这回何苗总算受用了。 何晏山方松口气,窦氏则暗暗埋怨,你自己的女儿自己都不留神,还怪我当继母的招待不周?既是有身子的禁忌,干脆不吃不喝倒清净。 心里无端多了些对丈夫的怨怼,好人他来做,黑锅自己背,这国公夫人当得也忒委屈了。 何苗喝完蜜水,解了饥渴,方才慢慢说道:“我母亲的宗祠在哪儿?” 身为女儿本应了解母亲的牌位所在,不过何家夫妻皆以为她故意刁难,因此也不觉得蹊跷。 往常窦氏是不掺和这档子事的,何晏山也只有在闲暇的时候才进去拜一拜,但今日适逢其会,一行人便齐齐来到祠堂。 何苗望着那块黑漆漆的木匾,胸口无端有些牵痛,想来原主这一世不曾享过多少福,仅有的美好,也只有儿时那短短数载吧。 她定定地注视片刻,方才由桥香搀扶着,屈膝跪拜下去,何晏山早知趣地命人取来蒲团,他自己则在一旁陪侍——谁让女儿有幸当上太子妃?为了亡妻能够心安,他装也得装点样子。 窦氏以为这是他们一家人的内务,哪知何苗却不打算放过她,兀自乜斜着道:“太太,您不跪么?” 先前种种都还能忍耐,这下窦氏可真被气笑了,她又不是奔者为妾,好歹也是堂堂正正过了门的,还得给死人吊孝服丧不成? 何苗淡淡道:“太太莫非忘了昭烈皇后?” 窦氏哑然,她再想不到何苗会搬出这条古老的律法,其实与昭烈皇后本人并不相干,而是当今继位之后,胡太后为表对先帝爷与昭烈皇后的尊崇,亲自到奉先殿致礼,并从此规定,若原配早逝,继室进门需对着元配的牌位执妾礼,以示家族和睦之意。 胡太后此举自是为了帮儿子集聚人心,表示她们母子不敢忘本——胡太后本就是先皇后侍女出身,做小伏低惯了的,此举对她不算难为。不过落实到民间却有许多不易之处,谁家女儿不是花朵一般养大的,怎舍得她受此屈辱? 好在这只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民不举官不究便罢了,窦氏再想不到会落在自己身上。 然而当着丈夫的面,她却说不出半个不字,本指望女儿帮自己说几句好话,妙容这笨丫头却只是一脸紧张地发呆,不知想些什么。 窦氏只能万般无奈地跪下,膝下连蒲团都未垫——何苗有意挫一挫她的锐气,自然不会容她痛快。 这一跪便去了半个时辰,窦氏只觉两条腿都快累断了,再看何苗仍是不动如松,心下暗暗纳罕:这死丫头可真沉得住气,也不怕流产啰。 好容易完成任务,窦氏又含悲忍耻地说了几句恭维话,方才扎挣着起身,也不敢叫人来按摩——人都未散,怎么好褪下衣裳? 她估摸着膝盖已经肿透,针扎一般。 何苗到神龛前恭恭敬敬上了两炷香,又在心里默念了一番对原主、对原主母亲的祝福,方才转身道:“父亲,该您了。” 何晏山的城府究竟比窦氏深沉许多,而况他也不介意为亡妻上香——死人若有知,这些年早该来寻他,何以只能窝缩在这一方狭小天地里?再说,纵使他对妙瑛不及妙容那样疼爱,可到底还是将她养大成人,如今也平平安安出嫁,何晏山自认很对得起陈氏了。 不过在将滚烫的线香插入炉中时,那香灰仿佛抖动了一下,何晏山情不自禁起了点肌栗,汗毛倒竖。 忙扭头向何苗笑道:“你是留下用膳,还是回宫与太子一起?爹只怕府里招待不周。” 何苗倒是不急着吃,“女儿想看看从前闺房。” 窦氏面露尴尬,亲事刚一做完,她就命人将妙瑛房里的桌椅什物悉数搬出,另外布置成一个小间,以供妙容刺绣习字歇憩之用。 这会子妙瑛突然提出要看,只怕会露馅。 窦氏忙向女儿打眼色,何妙容知趣地走上前来,“姐姐,我带你去咱们从前踢毽子的地方瞧瞧吧,那儿长了棵老大的玉兰树,刚开出碗口大的花,别提有多漂亮了。” 何苗盈盈道:“怕是不及前儿那对翡翠镯子漂亮。” 窦氏听着纳闷,“什么翡翠?” 何妙容却明白对方是在故意敲打自己,再不敢插手,茫茫躲到窦氏背后。 何苗叹道:“就知道这府里容不下我,人没走茶已凉,罢了,横竖都是些身外之物,我也懒得计较。” 窦氏刚松口气,却听她话锋一转,“只是我母亲留下的念想总得讨回来,太太,您不会都私吞了吧?” 果然说起嫁妆,窦氏喉咙一紧,虽然没打算永久瞒天过海,可却想不到何妙瑛这么早就来发难——看来她在东宫已然站稳脚跟,有了靠山就是不同。 其实嫁妆的事窦氏倒不算自作主张,何晏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也是知晓的,不过窦氏所言有理:陈家产业丰厚,外孙女出阁,怎么着也得添些妆奁;倒是府里得供给贵妃,又得支援二皇子,委实拿不出许多现银来,再加上还有两三个小的,若都用在妙瑛身上,后来的岂非一个赛一个穷酸?横竖都是何家骨血,谁多谁少不是一样么。 只是谁料到陈家心硬如此,非但不遣人来探望,连贺礼都不送,女儿的婚事办得不甚体面,如今连累他成了恶人。 何晏山便陪笑道:“你也知道咱府里只是表面风光,里头实有许多艰难之处……” 他自己的一件紫襦官袍都是穿了又穿,窦氏也不敢任性挥霍,可见这话不全掺假——唯独何妙容又往身后缩了缩,唯恐旁人注意到自己,她花三千两买一对镯子,爹知道恐怕能将她打死呢。 何苗似笑非笑,“父亲的意思,是让女儿自认倒霉啰?” “不是这等讲,”何晏山干咳了咳,“爹也知道你受委屈,不过是权宜之计,等日后府里宽松了,爹自会将亏空你的那份补回来,你二娘当初说要卖几间铺子给你添妆,还是爹拦下了……” 何苗轻轻挑眉,“那就卖呀,再不然,改到我名下也是一样。” 穿成假孕太子妃 第12节 何晏山被噎住了,半晌方道:“你小孩儿家,哪里懂得这些经济事务,不若由二娘先替你照管着,钱再生钱,到时候一并交给你,你还自在。” 窦氏则鸡啄米似的点头,表示她一定不会贪图昧心钱——尽管那几间铺面都是用陈氏留下的资产开办的。 何苗唯有冷笑,这两人一搭一唱,说得还真好听,可惜全是空中楼阁,这种画大饼似的承诺,谁信谁是傻瓜。 何苗不想再耗下去了,静静道:“爹的意思,是不肯将娘亲的嫁妆交给我么……” “你这孩子……”何晏山才说半句,何苗已收敛了全部笑容,“那看来只好衙门里见了。” 她要报官?何晏山又惊又怒,虽说陈氏的嫁妆依律该留给亲生子女不错,但,一家人何必分那么清楚?她却打算对簿公堂,是打算将何家的丑闻喧嚷得人尽皆知么? 何晏山咬牙道:“女告父,是为不孝,你以为知府肯受理?” 更别提他还是堂堂国公爷,又有贵妃裙带关系,京兆尹总得掂量掂量。 哪知话音方落,庭外一道肃杀的声音便已响起,“若这是孤的意思,大人您又将如何?” 何苗循声望去,不期然见到那袭熟悉的身影,惊喜自然而然流露在脸上。 下意识带了些雀跃,“殿下,您怎么来了?” 李天吉想说怕她处理不好,才特意过来看看,但那样似乎太过傲慢,踌躇片刻,说道:“孤甚饥,乞食。” 言下之意,他肚子饿了,专程到老丈人家来打秋风的。 何苗松口气,还好不是特意来寻她的,否则又得欠人情。 何晏山本就呆若木鸡的脸上却更僵硬了几分,这是在暗示他舍财免灾么? 第16章 .复仇 看来接下来至少一个月里,这家人…… 太子突然大驾光临,一屋子的人皆震撼不已,还是何苗最先反应过来,吩咐窦氏身边几名仆妇,“还不快交代厨下布酒布菜去?” 李天吉说他打秋风,其实何苗倒想沾一沾他的光——正好自己也饿了,有什么话饭桌上谈起来更合适,不为自己,也得为腹中的孩子。 何苗发觉做一个孕妇还是挺有便利的,至少回娘家来无人敢克扣她的饮食,虽然府里的菜色未必有宫中那样丰富,吃惯了山珍海味,尝点清淡的解解腻也好。 于是特意让厨房清炒一个芦笋菜心,再加上清炖的白鲢鱼汤——方才进门她就看见一个老大的鱼头在筐中放着呢。 窦氏见她这样颐指气使,也不敢辩驳,只能陪着笑脸,“姑奶奶好胃口。” 何苗理直气壮地道:“那是为乆拾光殿下准备的,殿下最爱吃鱼。” 其实李天吉顶讨厌这些精细费工夫的菜肴,不过借他的名头当幌子,更显得郑重其事,省得府里怠慢。 太子明知她是在狐假虎威,却也只是微微一笑。 何苗心里熨帖极了,觉得便宜夫婿真是人美心善。 不一时上了桌,太子夫妇自然居于上首,何苗虽是当女儿的,可也没说给老爹让座,任凭何晏山与窦氏分居左右,如同仆从一般。 何晏山心里别提多窝火了,窦氏则是战战兢兢,外头人皆言太子宽厚,她则对这位殿下有着说不清的畏惧,尽管进门来太子处处遵循礼数,未有丝毫冒犯,可窦氏只消轻轻一瞟那双眼睛,便如堕入古井幽潭中,周身冷透。 加之她上回去东宫又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何妙瑛这个死丫头不知背后吹了多少枕头风,只怕东宫早就将他们怨上了。 其实这个倒是她小人之心,何苗才没空在太子跟前闲磕牙,人家日理万机还未必肯听呢,更何况,要对付窦氏,何苗一人就够了。 太子擢了半个鱼头在碗中,仔仔细细将尖刺剔除,留下雪白干净的鱼肉供何苗享用,温言道:“慢点吃,又无人同你抢,当心伤着喉咙。” 他如此一说,旁人只好放弃这道菜肴,何妙容也遗憾地放下筷子,心想若二殿下在此,会否也对她这般温柔细致——哎,早点嫁人便好了。 何苗再度佩服于太子秀恩爱的功力之深厚,她就做不到这样自然,甚至连她都不曾在李天吉眼中发现破绽——也许他从前也这样为旁人夹过菜的。 她猜得没错,的确不是头一回,李天吉小时候在傅皇后面前表演过更多——外人看来母慈子孝,其实单纯因他不爱吃鱼的缘故。 何苗饱餐一顿,总算将话题拉回正轨,“父亲,女儿方才的提议您可想好了?” 一顿饭钱可抵不了那数万的嫁妆,休想同她赖账。 何晏山差点没让一根尖锐的鱼骨头给噎死,匆忙喝了两口陈醋,狼狈道:“前儿刚买了城外的一块地,怕是钱不凑手……” 指望使个拖字诀敷衍过去,但何苗岂能令他如意,笑眯眯道:“地契也可,铺子也行,我都不介意的。” 可我介意!何晏山差点咆哮出声,当着贵客的面却不肯造次,唯有努力撑着笑脸,“话虽如此,那生意却非容易事,庄子上的烦难更是数不胜数,爹只怕你年纪轻轻,被人瞒骗了去……” 何苗满不在乎地道:“不是还有太子么?殿下您会帮忙的,是不是?” 仰头望向身侧,一双亮晶晶的眸子耀若星辰。 她带点小狡黠的时候,姿态尤其娇媚动人。太子难得恍神了刹那,随即正色道:“小婿自当遵命。” 一副义不容辞的架势。 何晏山这会子也没法了,只得召来管事,命将书房里锁着的田契店契尽皆取来。 何苗怕他藏私,忙道:“可都点清楚了?别累得我改日还得跑一趟。” 胃口还真不小。何晏山本来还想使点诈,偷偷私藏起几张,这会子被何苗挑明,只得放弃原定计划,摆出一副慈爱父亲的姿态来。 何苗可不跟他虚与委蛇,指尖沾了点唾沫便一张张地翻阅起来,比数钞票还痛快——这些可非死物,都是能继续生钱的。 确定与桥香所说的嫁妆对上号,何苗这才欢欢喜喜接过,“到底是爹宽宏大量,心胸磊落。” 何晏山这会子脸色已惨白如纸了,他倒是想不宽宏,能行么?面前现坐着一尊门神呢,只怕他前脚反悔,后脚这死丫头就得去敲衙门的登闻鼓,还是太子亲手写就的状纸。 他可丢不起这个人!贵妃娘娘也丢不起! 好在庄子和铺子都是他的人,妙瑛这丫头空有宝山,却不懂经营,不善理财,等她亏损到支撑不下去时,自己再设法赎回,算算也就不出一年半载的事——何晏山如此安慰自己,府里的生计总归是有着落的。 窦氏却做不到丈夫这样乐观,虽然那是先夫人留下的遗产,论理该由何苗承继,但在窦氏看来,陈氏已死,她帮府里操持家业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难道一点好处都得不到么? 何况瑛丫头进了东宫,吃穿用度皆比着皇家例子,哪里又有额外花钱的地方?倒是她的妙容还不知会嫁到哪户人家,纵使选定二皇子,何贵妃也是个势欲熏心的,嫁妆不丰厚,妙容怎能不被轻视?她可比不得何妙瑛这样粗枝大叶的好养活。 窦氏秉着一腔爱女之心正要说话,太子的目光却已凉凉投射过来,“国公爷,孤还有一事容禀。” 何晏山这会子已是斗败了的公鸡,天大的事也提不起劲来,委顿道:“殿下请讲。” 纵使太子真心将自己视作女婿,他也不敢在这位爷跟前摆老丈人的架子。 窦氏心头一紧,忽然意识到那人想说什么,她尚来不及阻止,太子已开口了,“东宫琐事乃孤之内政,孤爱用何人伺候洒扫,亦或是要宠幸哪位,皆不劳国公爷操心,更不必尊夫人越俎代庖。” 话音方落,何晏山已严厉地转过头去,“你这妇人,私底跟殿下说了些什么?” 窦氏暗道完了,怯怯赔笑道:“也没什么,无非怕妙瑛孕中劳碌,添几个丫头给她服侍……” 何晏山差点没让蠢妻气死,东宫的门是想进就能进么?且不提来历不明的根本得不到重用,便真是太子肯留用了,以皇后贵妃这样恶劣的关系,但凡出点岔子,岂非都得迁怒到何家头上,他纵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至于窦氏是否真心帮瑛丫头固宠……何晏山自然不信,纵使窦氏得他欢心远甚于元配,可何晏山也很清楚,她并不算完美无瑕的女人,甚至私心不轻。若只是偏袒妙容漠视妙瑛就算了,如今却想将手伸到东宫去,不管她是否为泄愤,何晏山都容不得这样不理智、会给家族带来危险的行为。 不过一个闪念,何晏山已有了决定,“妙容,明儿为你母亲请个郎中来瞧瞧,她最近太累了。” 何妙容想说娘身子明明很好,随即却醒悟到屋内的气氛不比寻常,便也怯于做声,只讷讷道:“是。” 窦氏则神情若痴,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 何苗对今日的成果很满意,渣爹被迫散财,窦氏也被剥夺了管家之权,尽管与原主所受的痛苦无法相比,可也算是个良好的开端——慢慢来,往后还有更精彩的呢。 捧着那摞地契,何苗也无心再待下去了,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角,“殿下,咱们回去罢。” 李天吉只是偶然路过,他跟何家素无交情,自然犯不着留下安慰,便轻轻点头,“就坐孤的马车。” 临别时,只有何妙容前来送行,窦氏已遵照丈夫的话“病倒”,何晏山忙着心痛被剥夺的半数家产,实在没有力气出来见客——而且他也笑不出来。 何妙容倒是难得松了口气,从头至尾都没见何妙瑛提起那对镯子的话,也许她已经忘了。 这让何妙容多少得了些安慰,说不定她运气不错,那是两块极上等的翡翠,比三千两银子还多——放在嫁妆里头也很能充场面了。 然而现实给了她重重一击,何苗借口姊妹闲谈,悄悄附耳过去,十足好心地提点道:“忘了告诉你,那对镯子是假的,不信的话,可以拿去典当铺子瞧瞧。” 何妙容魂飞天外,对方还用不着拿这种话来刺激她,况且,连典当行都搬出来了,试一试便知真假。 她不禁咬牙,“你早知道,却不告诉我?” 故意哄她上钩,还装模作样地与之竞拍,看她倒霉很好玩么? 何苗微微一笑,“你不也没问么?” 至于这件事是否有趣,反正何苗是爽到了。如今何家被她搜刮走一大笔财物,渣爹想必正肉疼呢,三千两银子从前或许不放在眼里,如今么……何妙容恐怕撞枪口上了。 看来接下来至少一个月里,这家人都不会消停。 第17章 .月事 太子轻呲一声,觉得这姑娘真是朵…… 何苗补完这一刀,方才心满意足地回到马车。 太子从始至终都只是静静地坐着,不打算插手女人间的纷争,可当看到何苗那张春花般灿烂的笑脸,他却忍不住发表意见,“这样就知足了?” 男人之间的交锋往往充斥着刀兵与厮杀,再不济也得见点血,眼前的小姑娘仿佛比他想象中善良许多。 何苗莞尔,“做人做事应留有余地,点到即止便罢了。” 三千两银子在太子看来或许不值一提,对何妙容却是极大的麻烦,足够她懊恼一阵子——当然,也只是懊悔而已,真要令她痛彻心扉,最好的法子莫过于抢走她最爱的二殿下,但,有什么必要呢? 为了报复一个人,把自己后半生的幸福也给赔进去,那样未免太不值得。 况且,何苗也能感知到,原主对这位继妹的恨意并不及何家夫妇那样深厚,何妙容到底只是个孩子,三观尚未塑就,所言所行皆出自人性天然的弊病,这样的人若太与她较真,反而有失身份。 留着她反而是突破口。何苗紧紧握着手中银票,她当然知晓何晏山不会轻易让她得逞,但,不着急,她有的是时间。 她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李天吉的势力,足够帮她摆平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何苗双眸弯成月牙状,觉得有必要表示一下亲昵,“方才,多谢您帮我说话。” 尤其制服窦氏的那一招,从她嘴里讲出来未必可信,可太子亲口道来就不一样了,也因而何晏山如此震怒,他至为爱惜的脸面都让老妻给丢尽了,难怪会愤而将其禁足。 倒省却许多周折。 太子面无情绪,“举手之劳,无足挂齿。” 总是如此,这人就像块木头,无论发生多大的事,也不见他生气,也不见他欢喜。何苗都怀疑那衣裳底下并非肉-体凡胎,而是一具金属做的冰冷机械。 她索性也省却繁文缛节,一心一意地数起钞票来,忽然感觉大腿处黏糊糊的有些湿意,信手抹去,指腹却鲜红一片,何苗不由轻轻呀了声。 李天吉也坐不住了,“怎么?” 何苗敏锐地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紧张,这倒是罕有的,也许李天吉以为她受伤——实在是场误会。 何苗难掩尴尬地道:“我大概……癸水来了。” 穿成假孕太子妃 第13节 因为这具身体并非自己所有,她自然也就忘了信期的问题,加之桥香告诉她,原主用了推迟月信的药物,本来以为无碍的。 看来药效已经过了。 眼看着快到宫中,太子犹豫道:“可能忍住?” 何苗点头,她也不想这么早就露馅,所幸原主跟她量都不大,虽然狼狈,也还不至于弄得满身狼藉。 只是……她今日恰好穿着浅色袄裙,待会儿下车时可怎么好? 太子想了想,解下随身大氅,为她披于肩上。稠密的玄狐皮色泽乌黑油亮,紧密的包覆住身躯,果然看不出半分破绽。 只有何苗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这狐皮不易清洗,弄脏了可费事呢。 太子淡淡道:“孤送出去的东西,自然不会再要回来。” 何苗:……是她小人之心了。 下车时,桥香尚不知何事,搴帘在外等候,何苗正踌躇该如何向她说明缘由,忽觉足下一轻,却是太子打横将她抱起。 这一下大出意料之外,何苗忍不住往他胸口捶了两下,“您做什么?” 不是故作娇痴,是真的着恼,抱女孩子不该先征求同意么? 太子低低说道:“若不想出丑,便听孤的。” 双臂反而拥得更紧了些,从臀下延伸到脚踝。 何苗几乎疑心他故意占便宜,随即便电光火石反应过来,定是那血线又往下蔓延了,李天吉不得不用此法束紧大氅,帮她遮掩。 何苗也只能极力配合,一手搂着他脖子,做出娇羞模样来。 满宫人都没眼看,殿下跟太子妃未免也太情不自禁了,这样片刻功夫都等不得,浑忘了太医是如何交代的。 所幸众人都乖乖面壁,也无人注意到何苗衣裳的异状。 等回到宫中,何苗才掌握主动权,毫无疑问,那件大氅已经报废了,她却顾不上惋惜,只觉被李天吉碰过的地方仍有些热辣辣的,像触电一般。 可见总裁文也不全是造假,帅哥无形撩人,最为致命。 此刻她却顾不得回应,何苗忙着换衣,将李天吉打发出去,等桥香进来时,才告诉她这桩糗事,并征求解决意见。 古代既没有卫生巾,也没有卫生棉条,何苗对这方面的知识了解甚少,她听说部分农家女会将草木灰缝进布口袋里用来解决生理状况,这已经是很先进的做法了。 桥香呈现给她的是更精细的装备,看起来有点像暖宝宝,外层是柔软的丝绢,里头则塞着崭新的棉絮,用完即扔,又干净又卫生。 其实新棉花的吸水性还不如草木灰,但好在何苗量也不大,这简简单单的月事带已够她使用了。 唯一麻烦的是小腹处有些隐隐作痛,不知是原主本就有的毛病而是穿越导致的副作用,何苗脸色发白,后悔没顺便带几粒布洛芬在身上。 桥香忧虑道:“不如请太医过来瞧瞧?” 何苗急忙制止,就连宫外的大夫她都放心不下,更别说宫里的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她万不能泄露自己假孕的消息,那样李天吉也不会信任她了。 何苗只疲倦地摆了摆手,“告诉厨房,晚间熬点紫苏粥来,再加两枚干红枣。” 倘是宫寒导致,多少能纾解一下症状。 桥香答应着,忧心忡忡退出去。 等到厨下,李忠也在,桥香想了想,还是对他说了,从未见小姐这样难受过,她看着都心疼。 李忠不知这主仆俩玩什么把戏,先前假孕,这会子莫非又装起病来?否则头几个月都活蹦乱跳的,怎么这会子偏耐不住了? 本待置身事外,可想了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到底只是传句话的事。于是等太子晚间回来,李忠便说了东苑情况。 太子讶道:“还没好?” 他对医术所知泛泛,对妇人内症更是知之甚少,不过听宫人们说,傅皇后刚生下他的那阵子,每个月也总有几天闷闷的不痛快,难道真的很严重? 于是命李忠摆驾,抬脚便去往东苑。 何苗刚喝完粥,烂泥般软倒在床,桥香还特意给她灌了个暖水袋,不过也收效甚微。 太子坐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她额头,不见发烧,也不知是否严重,只道:“给你请个郎中来?” 何苗一听便急了,“不行!” 好容易步入正轨,怎么能这时候前功尽弃?她还想早日打倒土豪分田地呢! “但,你仿佛难受得厉害。”李天吉的观察力还是很敏锐的,何苗这副青白脸色,说没事都不见得有人相信。 他也怕拖出毛病来。 然而何苗决心已定,区区痛经而已,忍一忍就能熬过去的。眼看李天吉仍有些疑虑,她爽性道:“殿下陪我说说话吧。” 分散开注意力,也许便不那么疼了。 然而李天吉不善言辞,更别指望从他嘴里听到笑话,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翻出本古籍,讲几个枯燥无味的前朝故事。 何苗起初有点想笑,但渐渐地,在那毫无起伏的平淡嗓音里,她竟打起呵欠,困意随之袭来,并逐渐沉入梦乡。 看着牢牢抓着自己衣襟的那只手,太子有些无奈,他讲的故事就那么不中听么? 本想就此割袍断义,可见她好不容易睡着,万一吵醒又有得闹腾,太子只能传话门外,今晚留宿于东苑。 李忠见怪不怪,殿下真是越来越怜香惜玉了,亦或者说太子妃手段非凡,怨偶也能成佳偶。 殿下也有今天,怪道俗话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呢。 还好他算不得英雄。 烛光下,女子的睡颜格外香甜。太子本来只想胡乱打个盹,然而在这气氛的催化下,情不自禁地熄灭灯盏,俯身钻进被子里去——太累了,明日再温书罢。 身畔多了个庞大热源,那股萦绕着她的无形冷意也减轻许多,何苗下意识往旁边靠了靠,两人本是各自偏安一隅,这会子却好似相拥同眠一般。 太子也懒得将她推开,横竖她病中乏力,且体谅她一回罢。 何苗迷迷糊糊,恍惚还以为自己回到现世,在热乎乎的暖气房里自由自在。她却没忘记来癸水的事,身畔忽摸到一个软趴趴的东西,难道是棉条漏了?忍不住上手抓了两把。 太子轻呲一声,觉得这姑娘真是朵奇葩,病中还不忘引诱他么? 第18章 .帮忙 小兄弟,你有何事? 何苗黑甜一梦,次早醒来便觉神清气爽。她很庆幸自己有这样强的恢复力,许是这段时间好吃好喝的,身子骨也健朗不少,以前最少得痛个两三天呢。 当然啦,李天吉也有那么点功劳,毕竟他讲的故事是真催眠——何苗并未注意到两人睡觉姿势的异样,毕竟李天吉一早就将她挪开了。 倒是他看起来有点古怪,起身时的动作慢吞吞的,还佝偻着腰,像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 何苗讶道:“殿下,您不舒服么?” 男人应该不会痛经,何况也生不了孩子。 太子心想昨晚上是谁对他的子孙根突施毒手的?可忍了忍,到底没好意思宣之于口,这姑娘忒不害臊,便告诉她实情,她也未必感到羞愧,说不定还引以为豪呢。 太子只淡淡道:“无碍,不过闪到腰了。” 何苗露出同情的眼色,年纪轻轻的不知道保重,腰可是男人最重要的部位,日后夫妇敦伦,难不成还得女方主动不成? 但横竖不干她的事,何苗只能潦草建议,“不若请大夫瞧瞧?” “算了。”李天吉可没兴趣让太医院知道这等糗事,等会子找李忠要点膏药抹抹就成了——他虽然没有那一咕嘟东西,却比正常男子还加倍细致,用心爱护,想来这方面的药物应有尽有。 用膳时,何苗便提起待会子要进宫看望母后,许是听了儿子的劝告,傅皇后如今不催着她学看账本了,不过大事总会跟何苗提一嘴,打着沟通婆媳感情的名目,设法令她渗入宫中的势力范围内。 这回商量的便是中秋夜宴事。 太子知她独爱金银,权欲却不十分强烈,便道:“横竖皆是母后自己拿主意,你若不愿插手,随口敷衍两句便是了。” “可我带回的文书咋整?”何苗放心不下她的嫁妆,田庄太远,鞭长莫及,可近在眼前的几间铺子她却迫不及待想去探探消息,万一渣爹设了陷阱,也好及时拆穿。 太子无奈道:“孤亲自带人去瞧,如何?” 没见过这样财迷心窍的,东西都到自己手里还成天疑神疑鬼——怕是进棺材都得带上那些地契才能安息呢。 有他作保自是再合适不过,何苗笑眯眯地望着对面,“那便辛苦殿下了。” 她怀着“身孕”,本来也不该到处瞎逛,正好借机偷偷懒,反正李天吉每日要处理的事物千头万绪,便多一件也不差什么。 太子意识到自己被人所设计,心情并不十分糟糕。他忽然觉得这种应该算调情,当女人刻意撒娇的时候,男人往往有求必应。 他不需要一朵解语鲜花,但偶尔看看她这番做作,还是挺有意思的。 何苗冉冉来到凤仪宫,傅皇后同她细数了一番中秋宫宴的布置,末了才神情如旧道:“方才陛下命人解了何氏禁足,此刻已往毓秀宫探视了。” 何苗并不意外,何贵妃能以一己之力拉扯起整个何家,身居高位不说,,甚至能与皇后太子分庭抗礼,其势力盘根错节,哪是寻常人所能想象? 更别提她受宠多年,对敬献帝脾气的掌握,恐怕比皇后还多些,叶嫔虽年轻貌美,可也做不到后来居上。 何苗淡淡道:“迟早的事,娘娘且宽心吧,安心筹备眼下要紧。” 何贵妃纵使复宠,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拿回权柄,只要皇后将节庆办得无可挑剔,那何贵妃也没法生事——她能协理六宫,全仗着皇帝帮忙找的托辞,说傅皇后身体抱恙,不宜操劳,加之傅皇后有意避其锋芒,才让毓秀宫捡了便宜。 然而当众命妇见到一个神采奕奕的傅皇后出现于眼前时,敬献帝自然无法出尔反尔,再拿皇后抱病说事——他能欺瞒一宫,还能欺骗全京城不成? 傅皇后很佩服她这种处变不惊的态度,语气里却免不了感伤,“有时候本宫还真羡慕何氏,除了这冷冰冰的名分,她什么都有了,不像本宫,所能仰仗的唯有一点祖宗余荫,但若陛下真下定决心,怕是废后也是迟早的事。” 何苗按着她的手,谆谆说道:“母后,您还有太子殿下,您还有我呢。” 宫闱斗争,容不得半点儿女情长,将近四十年的光阴,还不足以看清一个人么?敬献帝但凡有那么点良心,也不会冷落中宫这些年,连太子都起了动摇之意。 倘若说何贵妃争的是宠爱,那么傅皇后要争的则是后半辈子的福祉——赌赢了,便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否则,一旦何贵妃得逞,母子俩都将落得万劫不复的境地,古来那些被废的皇后储君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傅皇后面色庄严,“你说得对,妙瑛,吉儿以后便指望你了。” 何苗:……倒也不用把她想得这么伟大,莫名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怎么回事? 从椒房殿出来,何苗长长吐了口气,原本是来安慰傅皇后的,结果倒把自己给绕进去了。但,这番谈话也让她看清傅皇后的执念,丈夫令她失望了,她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宫里的女人,地位再高,过得再好,总归没有舒心的时候,除非似胡太后这样母凭子贵熬出头的,可纵使登临绝顶,人生也已经过去大半,秉着风烛残年之躯,看着日益衰败的面容,又能得多少快乐呢? 桥香知她心事,道:“太子殿下可是个难得的实诚人,才干优长,又有担当,小姐您纵使当了皇后,也必然不会受委屈的。” 她总是不遗余力撮合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从前二皇子常来串门,桥香也帮他说好话,但经过捉奸一事,桥香的滤镜算是彻底破碎了,如今小姐好容易得到归宿,她自然不愿何苗起拙志,落得个流离失所的下场。 何苗笑道:“你又不是殿下腹内的蛔虫,怎知他样样都好?” 桥香俏皮地做了个鬼脸,“可我是小姐的应声虫啊,您喜欢什么样的,婢子都知道。” 何苗哑然,看来这丫头跟原主都是颜控,三观跟着五官走。 不过没关系,她也是。只是在这之外,何苗更多了一份理智。李天吉虽好,到底不适合她,纵使她将太子妃扮演得再出色,她骨子里也没法做一个克己复礼的贤良人,所以皇后是注定当不成的。 等事成之后,便分道扬镳吧。 穿成假孕太子妃 第14节 主仆俩调笑一回,正要出宫,桥香忽瞥见一个影子在假山背后鬼鬼祟祟,于是柳眉倒竖,“谁在那里,还不快出来?” 嶙峋山石后踉踉跄跄冒出个小萝卜头,大概也就六七岁,他上前作了一揖,怯怯地道:“姐姐。” 显然他不识得何苗身份,只从服饰看,应该也是宫中贵人。 何苗看他一脸有求于人的模样,圆乎乎的脸庞在秋风中冻得通红,本待一走了之的,这会子却不得不驻足,柔声道:“小兄弟,你有何事?” 愿意叫姐姐的,想必都是好孩子。 叫阿姨则免谈。 第19章 .吉祥物 这也太巧了。 何苗不急着自报家门,而先问他:“你是哪个宫里的?叫什么名字?” 小豆丁纠结了一会儿,粉团子般的脸上露出审慎之色,显然不知该不该说实话,半晌才轻轻迸出几个字,“我娘生病了,姐姐能帮忙请个大夫么?” 小小年纪就这样警惕,虽是好事,却也见得曾经历过不少磋磨——人总是先吃过亏才知道教训的。 但何苗却不能贸然答应他,助人为乐非难事,但未知来龙去脉就让她担干系,她也没这般糊涂。 桥香察言观色,从衣裳上寻出些端倪,小声附耳道:“想是婉嫔娘娘宫里的。” 何苗蓦地想起李天吉讲的一桩奇志,道是有个婉嫔,从前十分得宠,一度甚至跟何贵妃分庭抗礼,不但容貌秀美,而能在宫中群敌环伺下平安生下皇子,亦可见得心计不俗。要知宫里多少年都没孩子出世了,敬献帝中年之后还能有此喜讯,委实得意非凡。 然而从那之后,却是这母子二人噩梦的开始。先是宫里宫外流言四起,道是婉嫔杨氏闺中时就对淮南王世子有情,她祖父乃先朝首辅,不但位高权重,亦且满腹经纶,因此颇为士林推崇,虽然家道败落了,可与淮南王也算的门当户对,更有家仆言说王世子曾带着聘礼上门,只是那时杨家已有意选秀,才推辞了出去。 原本只是一桩没头没尾的杂谈,算不得什么新鲜故事,何贵妃在闺中时亦不乏青年才俊往来求亲,几乎踏破门槛,敬献帝非但不以为忤,反倒与有荣焉——这才显得出身价哩,能进他后宫的,自然都是天底下绝顶出色的女子。 但,自从幼子李天祥出世,便陆续有人窃窃私语,道是这位小殿下与淮南王世子相貌十分肖似,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 尽管并无真凭实据,而杨氏自从进宫之后便规行矩步,并未擅自见过外男,可敬献帝还是逐渐冷落于她。杨氏悲愤之下竟出言顶撞,扬言要命小儿与其父滴血验亲,敬献帝本就觉家丑不可外扬,见她还要将事情闹大,愈发怒不可遏,从此将杨氏囚于深宫,虽未明确下令禁足,可也宣告杨氏就此失宠,面圣日希,一年能得两三回召见就不错了。 何苗起初觉得这故事很不可思议,以为是李天吉故意捏造诳她的,哪个男人会因为几句流言蜚语就不相信深爱自己的女子?可如今瞧着小家伙满宫乱转找太医的模样,方知天底下真有这样荒唐的事——瞧他脸上通红,不住地搓手,想来在假山石边已等了许久,却没一个人肯搭理他。 最最可笑的是,淮安王前年就因谋反被诛,族中数百人口都没落下,而当侍卫检视满地遗体时,才知那位世子殿下竟患有天阉之症,根本不能生育——敬献帝的怀疑一开始就是错的。 可惜,罅隙已然铸成,再难弥合。杨氏无心邀宠,而敬献帝的自尊也不容他放下架子,去屈就一个女人,只可怜这对母子,继续在幽凉冷僻的深宫苟活罢了。 何苗叹口气,俯身望着对面道:“你能否带我去看看你母亲?” 总得瞧瞧严不严重,才能决定是否请太医——到底她也只是个晚辈,不好擅自做主的。 小豆丁眨巴两下眼睑,察觉这位漂亮姐姐应该并无恶意,于是任由何苗牵着他的手——尽管该他在前面带路,可毕竟年纪太小,何苗生怕走散。 好在早熟的孩子大多记性不错,但见他七绕八绕的,不知穿过几条小径,费了些功夫来到一片紫竹林前。 婉嫔住的甘泉宫临近水畔,异常幽凉,夏日许是个优点,可一旦进入秋冬,那股萧萧之气便叫人难以禁受。 何苗缩了缩脖子,下意识拢紧披风。只见小豆丁踮着脚,吃力地够上门环,用力叩了三下。 婉嫔听到动静出来,立刻申斥,“才一会儿的功夫又跑哪儿作耗?让你好好念书,你也不听!” 一壁说着,一壁嗽了两声。 何苗见她脸色青白,双目无神,原本还以为小孩子不懂事夸大其词,这会子却担忧地上前,“婉嫔娘娘。” 婉嫔此时方注意到她,“太子妃。” 她曾在东宫的婚宴上远远见过一面,虽然陌生,也还不至于过分吃惊。 “不过是小儿胡闹,太子妃若无事,就请回吧。”婉嫔说着,便欲关上门,显然不打算留客。她这样晦气的人物,谁沾上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何苗敏锐地注意到她袖口帕子上的斑斑血迹,想是喉间腥甜时咳出来的,“娘娘生的是肺病?” “不过因近来时气之故,染了些风寒罢了,算不得大事。”婉嫔隐约记得这位太子妃出自何家,当年她遭人污蔑名节,里头少不了何氏手笔,她的侄女自然也当视自己为眼中钉。 然则何苗的反应却出乎她意料,不过一瞬的迟疑,何苗已有了决断,“桥香,你拿我的手书去太医院,让韩太医无论如何都过来一趟。” 桥香有些为难,婉转劝道:“是否该先请示皇后?” 其实以太子妃的身份,调动几名太医并非难事,只是这婉嫔处境尴尬,一来一回的,势必得惊动皇后与贵妃,傅皇后是个省事的,但何氏……她或许巴不得撺掇给皇帝知道,如此一来,恐怕有损皇帝那边的形象。 何苗轻笑道:“本来我也不是什么贤人,何妨再破一回规矩。” 要说败坏印象,当初是贵妃领着皇帝捉奸,撞破她与太子在水阁“苟合”,因此才捏着鼻子促成的婚事,还有比这更严重的么? 倒是杨氏的病实在禁不起耽搁,若再拖延些时,保不齐香消玉殒,留下膝下这孩子该如何自处? 桥香方才领命,婉嫔却急急摆手,“不必!本宫都说了不用……” 何苗一改之前和煦,厉声道:“娘娘想眼看着六殿下年幼失恃么?您扔崩一走不打紧,可他呢,难道让他受尽旁人的冷眼与欺凌?这也算恪尽人母之责?” 婉嫔一怔,小豆丁已牢牢抱着她双腿,眼含泪花仰着小脸,“娘,我不要你死,你不能丢下我。” 年幼的他或许对离别没有很深刻的感知,然而多年相依为命的生涯,母亲早已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至于皇帝——他没当他是儿子,他当然也不认为那是父亲。 趁着这会子胶着的工夫,桥香早一溜烟向太医院跑去。 婉嫔也只能叹息道:“辛苦太子妃了。”为她这样的人去得罪两宫,甚至有可能触犯陛下,未免太不值得。 何苗却只是秉着做人的坚持,原则范围内,能帮一把是一把吧——更何况有这个假肚子在,敬献帝怎么也不可能重罚她的,这点把握她还有。 不一时韩元朗赶来,来不及施礼,便让他速速进屋为婉嫔看诊。 韩元朗放下医箱,先为婉嫔查验脉象,脸上神色却惊疑不定。 何苗盯得有些忐忑,“如何?到底要不要紧?” 不会是不治之症吧?那就太倒霉了。 韩元朗放下垫在腕部的手绢,飞快地作了一揖,“恭喜娘娘,您已经有近两月的身孕了。” 毓秀宫中,何贵妃半偎在床头,柔情满怀看皇帝帮自己包扎肘部的伤口,“都是妾自己不小心,本想为陛下做一顿药膳的,哪知粗手笨脚,撞翻了食盒不说,连胳膊也摔着。” 男人最难抵抗的便是女人细水长流的攻势,起初她只是送些贴身物件,敬献帝看过便罢,后来开始送亲手绣的丝帕香囊等等,据御前的人回报,敬献帝会悬挂于床头。 睹物思人,何贵妃暗忖时机已到,于是更进一步,开始为夫君制作药膳,哪怕根本没有送出去的机会,就当作磨炼手艺也好。也是事有凑巧,她从未下厨的人手忙脚乱,不慎还被碎瓷片割伤了,遣侍女去太医院拿药,经过御前,这消息恰好传到皇帝耳里。 于是在长达一月的禁足之后,何贵妃终于迎来转机。她依依望向对面,“陛下还在生妾的气么?” 叶嫔到底无碍,太子妃也安然无恙,就算那事真是她干的,也不过是一点争风吃醋的小脾气——面对心爱的男子,谁又舍得拱手将他让给旁人? 何贵妃纵使离豆蔻年华已过去了二十余载,可仍保留着天真少女的心性,她知道皇帝最喜欢的就是这点。 敬献帝也只能无奈道:“你呀!真不知叫人说什么好。” 何贵妃俏皮地点了点他鼻尖,半真半假地嗔道:“陛下您才是真狠心,就因为旁人一句无足轻重的话,便让妾禁足许久,夜间难寐。您也不想想,太子妃是臣妾亲侄女,臣妾害她做什么?更别提这太子妃之位还是臣妾一手提拔上去的,打从她踏入东宫,臣妾明里暗里给了她多少好处,赏了她多少东西?偏偏妾剖肝沥胆,有人却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一味地恩将仇报罢了。” 暗指何苗被傅皇后收买与她作对。 敬献帝叹道:“她虽是何家女,可如今入了东宫,便是吉儿的妻子,未来的皇后,与何家无涉,便为腹中之子多些筹谋,也是应该的。” 何贵妃把玩着裙边一抹流苏,幽幽道:“臣妾自然是愿意她好的……只是,有一事妾不曾向您提起,妙瑛幼时有法师为其批过命,说是她身边至亲至近之人,都需小心为上……” 敬献帝最信扶乩之说,闻言皱起眉头,“果真么?” 何贵妃叹道:“妾不通佛理,亦未知真假。只是瑛丫头生下来没多久,她娘亲就过世了,偏又赶上天灾,府里的庄田被淹了大半,若非陛下您施以援手,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今入宫,先是瑞儿出了岔子,险些小命不保,连臣妾也意外受伤,想来我们母子皆是命硬、遇难成祥也就罢了,妾只担心皇后与太子……” 她这样一说,敬献帝不免陷入深思,若何妙瑛果真如批言所说的那般,那他给太子寻的这桩亲事会否不够妥当?且专克身边之人,莫非连他这位公公都会有所妨害? 何贵妃心中窃喜,正欲趁热打铁,坐实何苗不详之言,哪知外头忽有捷报传来,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赶到,进门便重重磕了个响头,“恭喜陛下,恭喜贵妃,甘泉宫婉嫔娘娘遇喜了,还是太子妃着人发现的!” 何贵妃:……这也太巧了。 第20章 .拉拢 他最近是不是脾气太好了?…… 怔忪间,那小太监已一五一十将原委道来,不外乎太子妃经过甘泉宫时正好口渴,便向婉嫔讨了杯茶喝,可巧今日亦是请平安脉的日子,因见婉嫔气色不善,便让韩太医也帮忙瞧瞧东道主的脉象——如此喜脉便出来了。 何贵妃唯有冷笑,天底下哪有这样恰好的事,凤仪宫与甘泉宫相隔何止十丈,她倒会顺便“路过”,且皇帝前脚来了自己宫里,后脚便差人过来报信,若说不是串通好的,实在可疑。 当着皇帝面总是得高兴些的,何贵妃强笑道:“婉嫔妹妹真是好福气,可妾记得陛下不是好久没去那儿了么,怎么忽然便有了?” 她可还惦记着杨氏跟淮南王世子“私通”的事,想必皇帝心里仍有些芥蒂,暗示这一胎兴许也有鬼——可惜何贵妃信息落后,那位世子爷天阉之症因是家丑,太子只上报给了敬献帝,未能外传。 因此何贵妃亦不知杨氏清白早已验证。 更何况,两月前叶嫔还未出事,她也还未禁足,皇帝哪想得起那个阴沉寡言的杨氏来。 敬献帝面露惭色,“那日是婉嫔生辰,朕偶然想起,也就去了那么一次。” 仅仅一次便中了,敬献帝说不出是意外还是得意——可见他宝刀未老,天祚非凡。 何贵妃惊呆了,她一直以为自己哪怕并非专房之宠,但也是独一无二的那个,却原来敬献帝与她缠绵的时候心里还念着旁人。 忽然间就像吃了只苍蝇,说不出的恶心。 也幸好敬献帝对杨氏并无太多感情,虽生了个皇子,不过聊胜于无。要紧的是削减皇后势力,尤其何妙瑛这个忘恩负义的臭丫头,何贵妃尝试将话题拉回,“陛下,方才臣妾所言批命之语……” 敬献帝挥一挥衣袖,“不过是些江湖术士招摇撞骗,指望得些赏赐罢了,朕与你都是福运深厚之人,无须当真。” 有了孩子,谁还管什么卜卦。真要论起吉凶来,这何妙瑛没准倒是个送子娘娘转世,才嫁进东宫几个月便有了,如今婉嫔亦怀胎,保不齐便是借了她的运势,日后让她到各宫里多转悠转悠,没准能再添丁进口呢。 他拉着爱妃柔若无骨的手,亲狎道:“若有机缘,朕还想同你再要个孩子。” 他与何氏的感情毕竟不一般,少时相知,柔情蜜意,这些年却只得了李天瑞一个结晶,怎么想都引为憾事。 何贵妃低头拧着衣角,并未回应,目中悄悄滑过一丝厌烦之色。 何苗这会子可谓忙得热火朝天,才遣人通报消息,又抓着韩元朗询问杨氏的情况。她看这女子的体质仿佛不怎么好,说是有孕,身形却清癯得厉害,何贵妃已经够纤弱了,她却薄如纸片——怎么看都是有病。 韩元朗道:“这都是脾胃不调的缘故,甘泉宫本就地处冷僻,若饮食上不加以滋补,难免生出脾寒之症,长此以往,母体孱弱,对腹中的孩子也不利。” 何苗便请他开些食补的药物,又悄悄问他杨氏咳血是何症候。 韩元朗叹道:“情志不舒,郁结于胸,自然伤及脏腑。心病还须心药医,这个,且恕微臣无能为力。” 看来杨氏对敬献帝仍未忘情,也正因如此,才不肯抛下身段逢迎献媚,宁愿带着儿子独活。 何苗帮忙付了诊金,便让桥香送韩元朗出去,走到廊下,他却小声问道:“那推迟月信的丹丸,夫人可还要继续服用?” 何苗尽管被痛经折磨得够呛,但是药三分毒,也不敢随便对付这具身体——真要没了月信还更担心呢。 况且她与李天吉已经讲明,也没必要处处遮掩,只别在信期那几天进宫就是了,因轻轻摇头,“不必,你只管好你的舌头便罢。” 韩元朗拱手作揖,不敢多言,他既上了这艘贼船,便只能与太子妃同进退。不过,他还真挺好奇太子妃是怎么说服太子的——莫非殿下竟是个难得的痴情种子,对这何家女爱得如痴如狂,连欺君之罪都能不计较了? 何苗回到殿中,李天祥这小豆丁已蹦蹦跳跳围着他母亲转圈,想快点见到刚出世的小妹妹——他希望是妹妹。 穿成假孕太子妃 第15节 满宫里就没个同龄人与他玩耍作伴,小豆丁实在苦闷透了。 何苗让桥香将他抱开,免得惊扰婉嫔休息,这才款款走到杨氏身前道:“娘娘,太医说了,您这病不打紧,只消按时服药,饮食上再注意些,对孩子是无碍的。” 杨氏落寞一笑,“我知道,有劳太子妃了。” 尽管萍水相识,何苗觉得有必要给她一分忠告,“娘娘,恕我直言,您这样郁郁寡欢,愁肠百结,实在不智。” “宫中女子所能依靠者,一为陛下,二为子嗣,娘娘曾擅宠一时,可见陛下对您并非无情;两度结上珠胎,还平安生下皇子,这子嗣缘也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既如此,何不振作精神,努力为自己和六殿下挣一分前途,岂不比现在强过许多?” 杨氏黯然道:“朝政之事有太子,我只愿祥儿当个闲散王爷便好,哪怕并无封爵,能得衣食富足,我也别无所求。” 何苗道:“娘娘所求看似简单,可也未必尽能如愿,那封地也有好坏之别,若是苦寒荒凉一带,自家的出息都不够,如何有能力上贡?只怕六殿下非但得不到庇护,反而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且娘娘此胎若是男儿便罢,如是女儿,将来亦有和亲之忧,呕心沥血养大的孩子,眼睁睁看她背井离乡,远嫁边塞,娘娘您果真舍得么?” 杨氏眸光一愣,显然何苗提出的这些问题都是她未能想过的。 何苗乘胜追击,“即便是个男胎,娘娘您膝下就有两位皇子,在这宫中可谓独树一帜,试问谁不将您视作眼中钉?纵使您不想争宠,保不齐那些刁钻古怪之人会来阴害,彼时您既不得陛下之宠,又无同侪相护,如何能得立足,如何保全一双稚儿呢?” 杨氏怔怔看着她,何苗的一字一语俱说在她心坎上,此前她只是一个灰心失意的妃嫔,又因为皇帝的冷落,实在提不起当母亲的动力,然而……她轻轻按着腹部,是呢,情势不由人,纵使她不想争,此刻也不得不争了。 可巧小豆丁揉着眼眶进来,扁扁嘴巴道:“娘,我饿了,我想吃蒸饼。” 早已过了用膳的时辰,膳食仍未送到——她们这一房向来是送得最晚的,杨氏因为多病的缘故倒还不觉饥饿,但天祥正在长身体的年纪,如何耐得住? 生在皇室,却还不如寻常人家的孩童那般恣意,还得看膳房脸色。杨氏轻轻摩挲着他的后颈,心中无限唏嘘。 不过顷刻之间,她已有了决议,从枕下觅出一卷佛经,递给何苗,“本宫闲来无事,常自祝祷,手录妙华莲华经数篇,烦请太子妃转交给皇后,愿娘娘仙福永享,长乐无极。” 本来只是一份很寻常的礼物,但她通过何苗之手转达,意思便很明显了——她愿在凤仪宫麾下效力,辅佐皇后与太子,只求傅皇后能庇护她一双孩儿。 何苗郑重接过,“自当遂娘娘所愿。” 杨氏望着她那双清明如水的眼睛,不禁感叹:“太子有你这样一位贤内助,真是好福气。” 何苗羞涩一笑,她倒不是存心帮李天吉招兵买马,不过想着众人拾柴火焰高,多条人脉总是好的。 哪晓得杨氏这样上道,也省却不少周折。叶嫔虽然得宠,可毕竟出身异族,太后与皇帝皆不许她有孕,对于贵妃威胁有限。 杨氏却不同,敬献帝本就对其抱愧,只要杨氏有心示好,复宠也是迟早之事。到那时,何贵妃才会面临真正的绝境。 当然还有一层,有个人帮自己分担火力,何苗的处境就轻松多了——天天抱着个假肚子冒充孕妇,真的很吃力呢。 密密地跟杨氏说了半天闲话,直到太阳将近落山,何苗才姗姗回到东宫。 李天吉也没多问,只不露声色地抬了抬眼皮,沉声道:“去哪儿了?” 何苗立刻感到一种气场的重压,原来这才是太子真正动怒的时候——老虎不发威还当他是病猫呢。 确实离约定的时间晚了点,不过她又没找野男人,何苦跟防贼似地防着? 何苗撇撇嘴,将那卷经文放下,简单说了一下来龙去脉。 太子颇感意外,虽然知晓何苗去了甘泉宫,还凑巧当了回报喜鸟,却想不到有这样惊人的成就——这么快就把婉嫔给拉拢过来了。 要知杨氏一族都是顶顶固执的脾气,连陛下都没软化,怎么见着何苗便一下子投诚了? “很好奇么?我是怎么说服婉嫔?”何苗扬起下巴,小巧的巴掌脸上有一种骄矜自得的神气。 看去却不叫人讨厌,反而调皮可爱——像刚到鸡窝里拜了年的小狐狸。 太子故作矜持,他知道面前这人肤浅又爱炫耀,哪怕你不追问,她自己也会说的。 然而何苗却只是傲娇地一扭头,“偏不告诉你。” 说完便让桥香备水,自个儿且到净房洗澡去,众所周知,太子妃沐浴一个时辰都算短的——摆明了干晾着他。 太子:…… 他最近是不是脾气太好了? 第21章 .沾喜气 现在都流行给人送钱吗?…… 慢悠悠地沐浴完后,何苗方才得空跟太子促膝长谈,她并没有瞒他的打算——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盟友间也不该有何秘密可言。 不过见他脾气过于臭屁,存下耍弄一下罢了。 太子看着乌发湿漉漉披在两肩的女子,心想,他姑且忍着。 却又递了条毛巾过去,让她将头发绞干。 绝非被美色-诱惑,纯粹是不想看她着凉——韩元朗可怜见的,成天找他,还当有什么大事呢。 何苗道了谢,小心将湿发包裹起来,却又突发奇想,把毛巾底打了个结,缠在发尾,像香港电影里时髦的都市丽人。 太子看不顺眼,只当她偷懒,索性自己动身,大手一挥,将她团得严严实实,加上暗运内力,倒真如天然的吹风机般,不多时便干透了。 何苗红唇微张,没想到武功还有这等妙用,他要是再练个铁砂掌,是不是还能当电熨斗使? 场面好像偏沙雕了点。何苗摇摇头,将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撇开,转而认真讲述起自己拉拢婉嫔的经过。 其实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她空有美貌腹内草莽,与婉嫔也无甚共同话题可聊,所唯一有的,便是身为女人的同理心。 纵使她没在宫廷生活过,可好歹看了不少杂七杂八的宫廷剧,对于红墙之中的种种艰辛烦恼,多少也能说出个三四五六来,等她分析完婉嫔如今的处境,对方自然想寻个靠山——比起曾落井下石的何贵妃,那还是皇后更可靠些。 不过,何苗也有点忐忑,“我这样擅做主张,母后会不会责怪?” 她看傅皇后对敬献帝并非无情,纵使一言一行都合乎嫡妻的法度,可如今妾室有孕,让傅皇后跟她推心置腹,仿佛也太难为了些。 太子淡淡道:“母后不是不分轻重的人,婉嫔生下的孩子亦得尊她为母,她犯不着为这个嫉妒。” 何苗松口气,也是,傅皇后若是个心胸狭隘的,宫里也不会有这么多孩子出世,就连何贵妃亦非草菅人命之辈——大抵是怕脏了自己的手,横竖成年的皇子就只有两个,其他生得再多,也只是黄口小儿,不足为患。 比较起来,何苗倒好似大反派之流,毕竟只她想出假孕栽赃这样阴损的主意。 默默吐槽一回,那厢太子却沉吟道:“母后虽不介意,但孤想,此胎最好由贵妃亲自照拂。” 何苗先是错愕,随即便恍然大悟,皇嗣毕竟关系匪浅,谁担这差事都如同握着块烫手山芋,不如丢给何贵妃——为了周全名誉,她必得尽心竭力护着这孩子,不能出半点差池。 且婉嫔的胎相才两月不到,要平安生产,最少还得半年功夫,足够傅皇后来一波大清洗,把何贵妃埋下的暗桩尽皆铲除,真乃一石二鸟之计。 何苗由衷赞道:“到底是殿下深思熟虑,足智多谋。” 他要是个女的,保准何贵妃这种都没地站了。 太子轻哼一声,懒得睬她,自顾自地进屋安置去。 何苗:“……您又要留下?” 这回是李忠帮忙解释,“中秋将至,殿下跟太子妃自然也该团团圆圆,否则皇后那边会说闲话的。” 好像很有道理,何苗只能认命地让出一半床铺——这人最近造访也太频繁了些,害她没法偷练那套瑜伽操了,叶嫔还天天问她成效如何呢。 何苗偷偷觑了眼那人面容,睡得挺熟,到底舍不得放弃塑形计划,秋夜漫长,正该运动一下助于睡眠,于是悄然踅摸到床头,扭动手脚,如同黑暗中的舞者。 太子翻了个身,原本紧闭的双眸倏然露出一条细缝,果不其然,这人又在作妖呢。 可惜天已寒,衣渐宽,那样玉体横陈的美态,是再也见不到了。 隔天何苗进宫,如约定将那卷妙法莲华经交给傅皇后,傅皇后只失意了一瞬,旋即平静道:“你让她放心,陛下的骨肉,本宫自然会保护周全。” 何苗依照跟李天吉的商量,请傅皇后将此事交给贵妃。 傅皇后略略蹙眉,“何氏?她之前就跟婉嫔不太愉快。” 说不得婉嫔失宠也有何氏的手笔,谁叫婉嫔当时风头最健? 何苗笑道:“正因如此,贵妃娘娘才愈发得破除谣言,否则如何论证清白?横竖她也是生养过的,母后忙着中秋宴分-身无暇,转眼又是年关,贵妃娘娘作为群妃之首,可不得出些力气、帮娘娘您分忧么?” 傅皇后懂了,这是在道德绑架,固然她是乐意见何氏吃瘪的,但……傅皇后轻声叹道:“总得先问问婉嫔的意思。” 她是个最正常不过的主母,会吃醋,会难过,但,她也能设身处地体会这些女子的不易,更不愿将一个无辜女子卷入她与贵妃的交锋中。 若非生在皇家,她本可以过得很好,但可惜,她遇上了敬献帝,一个只注重表象却忽视真心的男人,沉溺在花言巧语中洋洋自得,还真只有贵妃与他天造地设。 何苗叹了口气,命人去甘泉宫传话。 不一时婉嫔来到,听闻要请贵妃照拂她这一胎,倒也别无异议,只是原就紧张的双拳攥得更紧了些,显然她对何贵妃还是有些抵触的。 何苗见她气色比昨日仿佛好转,还薄薄涂了层胭粉,远看倒也粉光脂艳,端然生姿,于是问道:“昨儿韩太医开的方子,娘娘可有按时抓药煎服?” 婉嫔道:“已经用过了,谢太子妃记挂。” 何苗笑道:“韩太医精通妇人病症,往后娘娘有什么烦难处,只管遣人去太医院问询,或是让我传话也一样。” 婉嫔望向她充满鼓励的目光,忽然明白过来,她此举必有她的用意——既然皇后已经接纳了她的投诚,那贵妃必不敢轻举妄动,相反,她的存在对贵妃却是重震慑。与其退避三舍,不如迎难而上。 婉嫔于是安心下来,“悉听太子妃之意。” 另一边,何贵妃得知自己肩上的担子如此沉重,却是怒不可遏,“这何妙瑛是作死么?竟让本宫去照料那对母子,一天到晚对着皇后那张老脸溜须拍马,如今遇事就想起本宫来了?” 她几时给人当过老妈子?偏偏敬献帝一听还高兴得不得了,以为皇后宽宏大量,特意将功劳让给她。 姜嬷嬷劝道:“无非也就几个月的事,娘娘您权且应了吧,横竖是只带血的猫头鹰,生不生得下来还两说呢,咱们也不必着急。” “当然得生下来,”贵妃咬牙,“否则,岂非成了本宫的罪孽?” 何妙瑛去一趟就诊出了喜脉,倘这孩子折在自己手里,那她反而成了不祥之人。何贵妃不能不以为这是侄女对自己的报复——她自然不能让那臭丫头的诡计得逞。 好在刚经历了禁足风波,何贵妃正需时间韬光养晦,虽不乐意多出个婉嫔与自己争宠,也只能含恨哑忍下来。 也正如姜嬷嬷所说,宫里不缺孩子,婉嫔倒不怎么要紧,可若何妙瑛一举得男,那便是皇帝膝下的第一位长孙,分量何等尊贵,这才是何贵妃最担忧的。 她凝思片刻,“嬷嬷,咱们也须早做准备。” 姜嬷嬷有些迟疑,“会否过于冒险?” “来不及了,只管赌一把吧。”何贵妃叹道,她不能看着东宫士气高涨,陛下迟迟不提废立太子的话,往后还有多少辛苦路等着——倘何妙瑛平安生下皇孙来,便等于皇后一党地位稳固,已经太迟了。 转眼中秋已至,何苗头一遭参加这样隆重的庆典,激动可想而知。 李天吉惯会给人泼冷水,“等司空见惯时,你就该腻烦了。” 显然他并不喜这样浮华热闹的场合。 何苗撇撇嘴,算是明白他为何不如李天瑞在京城贵女圈里吃香——这样古板无趣的人物,哪个怀春少女愿将青春奉献给他? 可怜她上了贼船,还过着守活寡的日子,不知几时能脱身。 趁太子走开的空档,何苗如愿迎来了人生的辉煌时刻,她本以为宫里添了个有孕的婉嫔,她这位太子妃将会逊色不少,哪知命妇们不单向婉嫔道喜,还都会忙里偷闲来走个过场,并趁机向她讨要一两件礼物,所幸都是些小东西,如香囊、穗带等等,倒不怎么靡费。 何苗开玩笑道:“我这里不吃白食,送了礼可是得还的。” 对面那位夫人倒是大度,立刻从腰间解下一枚玉玦递给她,道:“区区微物,不成敬意。” 穿成假孕太子妃 第16节 何苗正要说自己不过卖弄幽默,哪知对方却连连摆手,随即心满意足地离开。 何苗:……现在都流行给人送钱吗? 有一就有二,好容易打发走这群慷慨的富婆,便见世子妃许氏吃力地从人堆挤过来,何苗正要细问究竟,许氏已自发说道:“嫂嫂您不必介怀,她们也无非人云亦云罢了。” 原来何苗“送子观音”的名声已经传开了,都以为婉嫔有孕借了她的光,迫不及待想沾沾喜气。 看来许氏倒是个聪慧人。 何苗正要夸赞她清醒,就见这姑娘一脸羞涩地伸手出来,“嫂嫂,我能摸摸你的肚子吗?五百两银子我还是出得起的。” 何苗:…… 第22章 .碰瓷 含入v通知~ 何苗答允了许氏的请求,当然,只是隔着衣裳浅浅地摸一下,免得穿帮——里头是用棉内衬垫起来的,与皮肉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质感。 银子就不必收了,她既非真怀孕,这昧心钱当然受之有愧。 许氏并未觉出分别来,还以为何苗肚皮这样软和是由于天赋异禀,待沾完喜气,便高高兴兴地道:“嫂嫂,待会儿你挨着我坐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也好照应你。” 嫔妃都有固定的座次,她们这些小辈却不然,也算是另一种自由。 何苗谢过这姑娘的善心,轻轻摇头,“不用,我跟姑母许久未见,想跟她说说话。” 到底人家是亲姑侄,许氏也不好说什么,只更觉得何苗人美心善——何家给了她那样多的委屈,她却不计前嫌,仍想着与何家交好,真是个可怜又可爱的姑娘! 此时殿内人头攒动,客人们亦陆续到场。窦氏母女因为与贵妃沾亲带故,勉强也分得一席之地,可惜何晏山被不孝女怄病了,赌气不肯过来,否则两人的坐席还能再往前一点儿。 窦氏远远望着何苗那里的热闹,正纳罕呢,多番打听才知,原来都借着沾喜气的名头与太子妃交好。 母女心中俱是滋味难言。 何妙容愤愤道:“拜高踩低,令人不齿。” 从前怎不见何妙瑛有这般好人缘?如今多了个虚无缥缈的送子娘娘的诨号,人人倒将她奉为上宾,当真世态炎凉。 窦氏则轻声叹息,“也不过人之常情。” 若非早过了岁数,她也想再怀个孩子,府里那几个庶子虽记在她名下,可养娘到底不及亲娘,不是自己肚里爬出来的,总觉着隔了层什么。 陈氏是因为早逝的缘故才只得何妙瑛一个,可她当时年轻体健,为何也只生了妙容?但凡膝下有个嫡子,这会子也不用患得患失的,老爷肯让何妙瑛将那一半嫁妆带走,未尝不是破罐子破摔,真有嫡子还能容外人兴风作浪么? 她忽然间也想碰碰运气,倘妙瑛真是个有福的,也许借此机会老蚌生珠,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窦氏终于下定决心,抬脚向何苗那边走去,何妙容正在满室搜寻李天瑞的踪迹,闻言急忙跟上,“娘,您又想碰壁?” 窦氏道:“冤仇宜解不宜结,今日正逢佳节良辰,你大姐姐多少会给点面子。” 何妙容心想这可未必,打一巴掌揉三揉,就指望能冰释前嫌——何妙瑛若真如此,那不叫宽宏大量,而是愚不可及。 何苗眼看距离筵席开始差不多了,于是款款来到何贵妃身前,“娘娘,您旁边能添把椅子么?” 何贵妃今日一改平时清雅,穿着件百蝶穿花织金马面裙,颇显富贵气象,也暗合了节庆。她这样美丽的容貌,无论怎样的衣裳都不会太难看,倒越发显得风情万种。 何苗不得不承认,何丽华确实有她的独到之处,敬献帝为其着迷是应该的。 两人之前虽有些口角,何贵妃自不会在人前发作,只眉目盈盈道:“你既喜欢,本宫自然求之不得。” 说罢便让人取锦杌来,还特意添了张鹅羽软垫,免得这位娇客着凉。 姑侄俩都致力于在人前展露天伦之乐,因此表演得格外卖力,敬献帝看着也很欣慰,命掌事捎来几道御菜——那供桌上都为油腻荤腥之物,怕是不容易克化。 何贵妃亲切地为侄女盛了一盅甜汤,又拣了一碟细腻爽口的糕点,说道:“妙瑛你也尝尝,这枣泥山药糕是用酸枣去了核,单用净肉制的,鲜酸开胃,配甜羹喝正好。” 何苗笑道:“姑妈您怎么不用?” 何贵妃美目流盼,“你是有身子的人,膳房针对你的口味,本宫恐怕吃不大惯。” 悄无声息掩去眸中一抹暗色。 何苗不疑有他,轻轻巧巧捻起一块糕,吃得十分愉快——不管何贵妃来者何意,但有一点她没说错,这点心的确诱人。 只是今日的歌舞不及太后千秋那日热闹,许是因王亲宗室与家臣们都在,敬献帝不好命嫔妃出来以娱宾客,叶嫔白练了半月的歌舞,也只能付诸东流。 她意兴阑珊,本想找何苗说说话,哪知竟有人先她一步。 何苗用余光瞥见眼前这对母女,却连正眼都懒得瞧一下,只默默鲸吞牛饮——怪道都说贵妃宫里的小厨房不错,来日得请教一下她用的什么秘方,做得如此可口。 窦氏不免略觉尴尬,她特意来为继女祝酒,继女却根本不睬她,只得退而求其次,望着何贵妃陪笑道:“娘娘,臣妇难得进宫一趟,也请您赏光吧。” 往日何贵妃看在兄弟面上尚肯敷衍,但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便只淡淡道:“本宫近来在服调理身子的药,太医嘱咐过不宜饮酒。” 窦氏的笑容不免僵在脸上,莫非连贵妃娘娘也被何妙瑛拉拢去了?瞧她们言谈甚欢,自己倒像个外人,格格不入。 还是想努力一把,“那,以茶代酒也行。” 何妙瑛那头就不指望了,上头请她回家喝茶都挑出一大堆刺,窦氏实在不想自取其辱。 见她高高举着酒杯,何贵妃心想这人真不会看气氛——哥哥的眼光也忒差了,娶进门的媳妇一个不如一个,生的孩子也是,何妙瑛进东宫之后还算涨了些见识,那个小的更加畏畏缩缩,没一点上得了台面的。 殊不知何妙容只是怕面对何苗罢了——生怕她将假镯子的事抖搂出来。 其实何苗才懒得理会呢,何妙容但凡机灵点儿,就该去当铺大闹一场,把抵押的东西要回来,可她碍于面子宁愿吃亏隐瞒,也活该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潦草抿了半口茶,何贵妃厌烦地送走那对母女,这才扭头向何苗道:“讨人厌的一家子!真难为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妙瑛,往后你有什么委屈,只管对姑母倾诉,姑母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说完便亲热去拉何苗的手,仿佛忽然间有了同仇敌忾的目标。 何苗微微一笑,“往常姑母并非不知我委屈,何以今日才有空体恤呢?” 没想到她这样不留情面,何贵妃的笑意戛然而止,好在那糕点已吃了大半,甜汤也喝得一滴不剩——她大可以放心了。 又看了半晌昏昏欲睡的歌舞,何苗作势起身,“姑母,我有点不舒坦,方便去您宫中么?” 喝那么些汤饮,不尿急才怪。 设宴的地方距离毓秀宫最近,何贵妃自然责无旁贷,不过她也怕沾是非,便只道:“我让姜嬷嬷引你过去。” 何苗点头,转身时,不小心将一盘红烧醋鱼打翻,赤色的酱汁淋淋漓漓洒了满地,有不少还溅在何贵妃鲜明洁净的裙摆上。 简直满目狼藉。 何苗仓皇道:“这可怎生是好?娘娘,我还是陪您进屋更衣吧。” 何贵妃亦无可奈何,总不能以这副模样面圣,只得先潦草擦了擦,又让宫人们在前头遮挡着,回宫另换一身装束。 心里也有点疑心侄女是故意,但,彼此皆是女子,又是众目睽睽下,想来她也做不出手脚来——再说,她月份未足,胎气未稳,怎么想都不该轻举妄动。 何苗则忙里偷闲,让桥香去太子那席递个口信,如不出意料,今日就该是事成之时,韩太医那边也该提前预备着。 何贵妃哪想到这波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见她连小解都不忘幽期密约,只觉分外无语:这两人好歹也完婚了将近半年,怎的还跟情窦初开一样分不开? 一行人齐齐来到毓秀宫,何苗且不忙着放水,体贴地道:“娘娘,您喜欢哪件?我帮您挑吧。” 何贵妃自以为看穿她的图谋,却原来不过为沾点小便宜,暗道虚惊一场,于是重新展露笑颜,“那件荔枝红的贡缎便很不错,我柜里还有一匹,你喜欢,便拿去。” 警铃放下,便任由侄女帮自己宽衣,连一众小丫头子偷摸到外头喝茶也不管了。 何苗望着殿外,彼时已是夜幕沉沉,满月却还未升起,稀薄的光线正好形成一个死角。 此时不演,更待何时?在为何贵妃系上最后一根腰带后,何苗蓦地按着腹部,面露痛苦之色,“娘娘,不知怎的,我肚子好疼……” 一缕细细的血线从裙中蔓延开来,一直延伸到小腿上,开出触目惊心的花——那是她早就准备的鸡血。 何贵妃脑中纷乱如麻,她只是让人将那糕点中的枣泥换成山楂,又在甜羹中加了些龙眼——山楂活血,龙眼则易使胎热见红。 但,毕竟是食而非毒,何以会发作得如此之快? 何贵妃都怀疑自己无形中成了毒术大师。 不管是不是这缘故,何贵妃都不能让侄女在自己宫里出事,正要设法命人将她带走,外头语声嘈杂,原是傅皇后得到消息,已向这边过来。 何苗当然不肯错过时机,趁势抓住何贵妃的衣角,又在地上来了个驴打滚,随即两眼一翻,四脚朝天,瘫在姑妈脚边不动了。 何贵妃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丫头莫非是故意碰瓷的? 第23章 .揭穿 你居然是假孕? 何苗没有当过演员, 但她具备群演的基本素养,既是要装小产,务必得做得真切些。但见她身形僵卧, 一动不动, 双眸紧阖,嘴唇泛白, 仿佛受到极大的刺激。 何贵妃只希望她是真晕,自己应付起来至少容易些。 此时已来不及将她挪出去, 傅皇后人未到声先至,“妙瑛呢?” 何贵妃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谦卑, 甘心对傅皇后做小伏低,“大约是累着了,方才竟昏睡了过去, 臣妾正想扶她到床上歇息……” 好在那血迹淌得不多,从傅皇后的角度看不太分明, 不过傅皇后仍是皱起眉头, “那也不能怠慢,有身子的人哪里马虎得,还是该请个太医来瞧瞧。” 何贵妃哪肯将主动权让给对手,她甚至疑心这婆媳俩串通好的, 于是寸步不让, “妙瑛是臣妾的侄女,臣妾自有安置,皇后莫非连臣妾都不放心么?既如此, 干脆禀明陛下,让她跟您姓傅好了。” 傅皇后不善口角机锋,且何贵妃字字暗指她离间姑侄之情, 傅皇后尽管行的端做得正,也禁不起这样诋毁。 好在何苗“晕厥”之中还不忘意识,倏然咳嗽了两声。 傅皇后立刻道:“那地上凉,怎么能让妙瑛干躺着?还不快挪到榻上去。” 用不着何贵妃发话,皇后身边的宫婢便已动手,那侍女生得高大丰壮,气力也不一般,然而当她将何苗抱起时,却惊慌失措道:“娘娘,太子妃……太子妃她……” 用不着过多解释,傅皇后已看到裙边那一抹殷红,神色骤变,来不及问罪,便猝然吩咐下去,“快,传本宫的手谕,请韩太医速速过来。” 何贵妃微微瞬目,到底没能拦住,事到如今,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室内气氛分外森严,傅皇后焦灼地迈着步子,又不敢挪动病人,只能徒劳握着何苗的手,仿佛这片刻的关怀就能令她好转。 何苗感知到掌心传来的淡淡热意,不曾想傅皇后心耳意神俱牵挂在自己身上,甚至无暇迁怒贵妃。 心中固然感动,更多了一丝愧怍——但,此举也是为傅皇后铲除劲敌,至于欺瞒之罪,只好改日再论了。 不一时韩元朗赶到,虽然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进门的时候仍捏了把汗。 也幸好过了今日,他肩上的担子便能卸下了。 装模作样地验看完脉象,又拿银针扎了扎人中,何苗适时地醒转,语气沉痛道:“大夫,我的孩子……” 韩元朗不敢与其对视,撒谎有违医家本分,可当初既被逼上贼船,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陪演,“太子妃功德无量,不必过于伤心,您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 穿成假孕太子妃 第17节 两行清泪从何苗眶中滚落,她没有嚎啕痛哭,只是静静流着眼泪。然这副平静而克制的模样却更添凄楚——哀莫大于心死,一位母亲失去渴盼已久的骨肉,那种悲痛是常人难以体会的。 韩元朗险些为她的表演鼓掌喝彩,好容易按捺下了,只低头寻趁药箱,找点事做免得尴尬。 傅皇后一阵心酸,身为皇祖母,她同样渴盼这个孩子的到来,哪怕它身上淌着何家的血,可到底是一个新生命。 然而同为女子,傅皇后知晓儿媳的苦痛比自己更深,她长吸口气,款款上前,“妙瑛,事已至此,你也别太难过了,好好调理身子,再为陛下生个皇孙罢。” 何贵妃觉得自己该有所表示,干站着太不成话,便也附和道:“是呀,这女人生孩子便如在鬼门关走一趟,总难有十全十美的,我当初也流过一个,后来照样平安生了瑞儿,你看,福祸相依,也不见得尽是坏事。” 何苗一转攻势,愤怒地面向她,“姑母这话说得好轻巧,纵使您不愿东宫添丁添喜,抢了二殿下的风头,可做什么要跟这孩子过不去,难道他不是您的侄孙么?” 未成形的胎儿自然看不出性别,但何苗有意往男胎方面引导,以此加重凶手的罪孽。 何贵妃也察觉侄女的话术多么险恶,尖声道:“混账!本宫哪有害你的孩子?” 她这样气愤,自然是为了论证清白,然而傅皇后一方却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目中有不可言说的冷意——傅皇后脾气再好,也不肯放过一个杀了自己孙儿的仇敌。 她自然相信何苗是不会撒谎的,再说,谁会舍得拿皇嗣来嫁祸旁人呢? 何贵妃发觉自己落入四面楚歌的境地,她从来没把皇后这个软绵绵的女人放在眼里,然而今日她才发现,一旦濒临绝境,再温顺的绵羊也会化身为饿狼。 何贵妃不由得面露怯色,一旦皇后命人彻查,那山楂糕一事必会被翻出来,此时此刻,她已顾不上验证侄女小产是真是假,且忙着脱身要紧。 所幸皇帝已经赶到。 伴随着大太监嘹亮清脆的嗓子,御驾已至门前。敬献帝满面严霜大步迈入——偏赶着中秋夜闹出这等事,忒不吉利。 何贵妃已然嘤嘤呖呖扑到他怀中,急迫为自己分辩,“陛下,您要替臣妾作主啊!” 一副伤心难抑情状,竟好像她自己没了孩子。 眼看她哭得梨花带雨,敬献帝只得伸手为她拂去面上泪痕,“爱妃不必着急,有什么话不妨慢慢说。” 往常见两人如此作态,傅皇后总会知趣告退,但今日不同,她可以为自己忍,可若事关吉儿,便不行。 傅皇后毫不犹豫斩断两人对谈,“陛下,妙瑛不慎小产,贵妃难辞其咎,臣妾想令刑部彻查此事。” 何贵妃秀美的脖颈转了个弯,却并不看对面的傅皇后,而是落在皇帝肩上,还轻轻蹭了蹭——她心里固然是紧张的,但要对付敬献帝这种男人,最好的反击并非言辞,而是温存。 敬献帝的目光有刹那冷凝,可随即便在爱妃的柔情下败下阵来——他很清楚丽华的脾气,也许骄纵,也许不逊,但,还犯不着拿人命来开玩笑。 纵使真是她所为,想必也是无心之过。 敬献帝于是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含笑道:“你先下来。” 何贵妃不情不愿松开两只柔若无骨的胳膊,面对仍虎视眈眈的皇后党却再无惧怕,只要皇帝相信她是清白,旁人又能如何? 当然,敬献帝也没打算将这事含糊过去,他毕竟长在宫廷,对后宫种种阴私也算心中有数。今日之事看似罪证确凿,但,眼见也不一定为实——纵使姑侄间有些嫌隙,可贵妃为何要在毓秀宫中发作,这不明摆着置自己于不义之地么? 太过巧合,便近乎于设计。 敬献帝望着眼前神色惨白的小姑娘,温声道:“妙瑛,你可还撑得住?” 何苗嘴唇哆嗦,心里也打起了鼓,她发觉自己还是太年轻了些,自以为这计划天衣无缝,殊不知敬献帝这种老狐狸什么把戏没见过?指望骗过他也太轻率了。 当然,皇帝可能并未猜出端倪,仅是试探,何苗只好强撑着道:“谢陛下垂询,儿臣……已经好多了。” 敬献帝露出一抹放松的笑意,扭头向傅皇后道:“妙瑛头一遭经历此等事,不如多请几位太医一同问诊,再看看孩子能否保住。” 言下之意,似乎信不过韩元朗的医术。 韩元朗冷汗涔涔,此刻他当然不敢插嘴,要知欺君犯上乃是重罪,只消皇帝一句话,他便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榻上的何苗也做此感想,完了,什么都完了。 傅皇后虽看不出里头玄机来,也觉得皇帝所言有理,不管责任在谁,能保住孩子才是最好的,于是点头答允敬献帝的提议,并请张院判来瞧瞧究竟。 韩元朗虽然精研妇科,到底不及张院判杂学旁收,懂得多些。 何苗此刻是彻底无望了,辛苦造就的局成了泡影,没想到敬献帝这样机警,一眼识破她的伪装——果然电视剧里那种昏君只是演给人看的。 事到如今,唯有主动认罪一途。当然,她还记得与李天吉的约定,不会供出他来。 怪只怪她自己无用,作为一个穿越女没法在古代大杀四方,而是沦为皇权下的牺牲品。但愿李天吉记得她的忠心,给她死后多烧些纸钱,她在九泉下也能安息了。 双足因久卧而有些痿痹,何苗吃力地坐直身体,正要说话,外头却有一道声音朗朗响起,“父皇不必传太医了,儿臣直说便是,妙瑛所谓小产实属捏造,她根本不曾有孕。” 满殿人的目光皆被吸引过去,敬献帝一脸果然如此,傅皇后则是震撼,至于何贵妃,她恨不得引吭高歌——死丫头这样狡猾,好险上了她的当! 何苗眼看太子一脸的云淡风轻,心里差不多也已明白,看来他是要弃车保帅了。 也对,这主意本就是她出的,如今落得这般田地,只能算自作自受——李天吉是聪明人,自然得做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时间仿佛又回到那个晚上,不同的是那次是被瑞香揭发,这回则是三堂会审,由他亲自检举。但愿李天吉看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之情,给自己一个痛快点的死法。 只要不是人彘或凌迟,她就该千恩万谢了。 何苗微微阖目,已然做好伏法的准备,哪知眼前一幕却与她想象中大相径庭。 李天吉走上前来,缓缓下跪,声音平静地道:“儿臣一时糊涂,唆使太子妃犯下此等重罪,还望父皇母后责罚儿臣一人即可,不必冤屈平人。” 何苗:……没见过这种傻子,以为是抢功么? 她想起来那日在他面前,自己也是这么维护桥香的,没想到今日被维护的对象成了自己——太子还真是好学,连句式都仿得一模一样。 忽然感觉心底被狠狠挠了一下。 第24章 .峰回路转 很傻气,却很动人。 虽在意料之中, 敬献帝还是适时地显出惊怒来,“你居然是假孕?” 傅皇后则满脸困惑,不是说早几个月前便有了, 还按时让太医到凤仪宫禀明脉象, 怎么会是假的呢? 何苗趴在床头装死,她本来想主动跳出来的, 然而李天吉严厉的眼色制止了她——这种时候多说多错,涉及到欺君之罪, 可不是演一出夫妻情深就能蒙混过关的。 何苗只得将舞台留给他,她看李天吉虽然紧张, 但却处变不惊,也许另有自救的办法也说不定。 这会子最得意的可谓何贵妃了,再想不到轻易就扭转了局势, 原本凶险万分的处境,随着何苗的自爆已成了泡影。 只可惜那盅甜汤, 她费了不少工夫炖煮呢, 还不敢假手旁人。 何贵妃盈盈上前,为敬献帝整了整冕旒,“太子大约是求子心切罢,正值年富力强之时, 宫中也久久没有孩子出世, 大约想为陛下您添点喜气。” 反复提醒皇帝这是个已经长成的孩子,野心勃勃,不得不防。 敬献帝是个多疑之人, 说得多了,总能听进一句半句。 面对这般诋毁,太子神情不变, 只默然道:“儿臣确实想为陛下添添喜气,也确实有私心,但,并非为了别的,只是想父皇的目光能多停留在儿子身上。” 敬献帝目光幽微,“此言何解?” “打从二弟出生,父皇便只在意他衣食住行,甚少问过儿臣饮食起居,就连偶尔来椒房殿,也不过为商讨国政,就连母后都得不到半分垂怜,儿子就更不消说了。” 太子的声音已带上三分哽咽,“可是父皇您何曾知道,儿子多想见您一面?更想像二弟那样,用膳时有人陪伴,读书时有人教导,哪怕仅是责罚之语,儿臣也甘之如饴……二弟纵使顽劣,可儿臣最羡慕的也正是他,只因您待他像真正的骨肉至亲,不似儿臣,徒有长子的名分,却连半分骨肉亲情都体会不到……” 何贵妃不屑地撇了撇嘴,说这些有何益?近二十岁的人,还和亲弟弟争风吃醋,也不怕笑掉大牙! 满以为皇帝会斥责荒唐,哪知敬献帝原本冷凝的目光却柔和下来,他抬手将面前跪着的人扶起,温声道:“所以你才想出这荒谬至极的主意,以为东宫有了喜讯,朕就会频频光顾?” 太子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泪,“都是儿臣一番愚钝见识,让父皇见笑了。” “你又何错之有?原是朕糊涂,只顾着将你培养为国之砥柱,却忘了你也是朕的孩子,也需要呵护与关爱。”敬献帝望着傅皇后叹道,“梓潼,你们母子既这般思念朕,为何从来不跟朕说呢?” 傅皇后这会子也从震撼中恢复过来,浅浅说道:“陛下日理万机,臣妾又岂敢以区区小事打扰?倘若我们母子受些委屈,能换来天下人安享太平,那臣妾也知足了。” 太子仍在一旁擦泪,他那衣袖也不知什么材质,半点不吸水,怎么擦都擦不完似的,不一会儿双眼便红肿如桃——倒比平时那种老成模样可爱。 何苗惊奇地看着这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景象,没想到李天吉的演技这样精湛——若非见多了他在府里的言论,连她都差点被骗过去。 据她所知,李天吉跟她一样,老早就对渣爹失望,否则也不会抓着权柄不肯放手。他私下里可没有一句念过敬献帝,无论抱怨还是仰慕,可见这位天子在他看来是毫无相干的人。 正因如此,他此刻的表演才格外有说服力。只瞧敬献帝眼眶微湿,脸上的肌肉不住震颤,险险就要老泪纵横。 人越老越重情,尽管傅皇后与他不过政治联姻,可到底多年发妻,说没有一点触动是不可能的,何况她为他生育长子,这些年勤勤勉勉料理宫务,为他免却多少后顾之忧——到底是他有负于这对母子。 被人当雕塑晾了半天,何贵妃却耐不住了,近乎咬牙切齿地道:“陛下,宫规森严,就算有太子作保,您若不拿出处置来,恐怕难叫人心服口服。” 突然将话题扯回来,何苗放松的心再度悬起。 幸好太子早有后手,他定定望着对面,“孤也正想请教贵妃娘娘,您并不知妙瑛身孕有假,为何又送去那些汤羹点心,就不怕她误食小产?” 这回轮到何贵妃紧张了,“你胡吣什么?本宫可听不懂。” 太子冷笑,随即轻轻击掌,便有李忠捧着两三托盘进来,上头正是方才何苗用剩下的残羹。 “这点心里头掺了那些好东西,莫非还要请太医一一指证么?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娘娘可还要抵赖?” 何贵妃深悔方才孟浪,如今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当着皇帝面,她唯有极力强辩,“我并不知妙瑛饮食做过手脚,便有,也绝非本宫所为。至于本宫身边的宫人,太子若信得过,只管拿去屈打成招。” 说完又要哭一哭,好表明自己比窦娥还冤。奈何眼泪在敬献帝进门的刹那便已用完了,这会子只能干嚎,愣是挤不出半滴泪水。 敬献帝看着两边剑拔弩张对峙,只觉得世事无常。这场战争中没有胜者,太子固然有错在线,可是何氏……她当然也不那么无辜。 幸而何妙瑛只是假孕,否则,不管贵妃是有意还是无意掺下那些东西,这罪过都大了。 敬献帝沉吟片刻,对太子道:“你打算如何处置?” 何苗乖乖蜷缩成一团,努力降低自身存在感。她听出皇帝缓和的口气,似乎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然,若李天吉一定要拿她献祭,那也无可奈何。 好在太子并不打算这样做,只道:“儿臣一时糊涂,险些酿成大祸,也幸而今日乃是家宴,事情未曾外传。依儿臣之见,还是该胳膊折在袖里,彼此周全了最好。” 敬献帝见他一定要保全那何氏女,倒是暗暗纳罕,不是说被迫成婚?如今瞧着可并非无情啊。 敬献帝也自是乐意的,他最注重脸面,假孕虽是欺君,但更是家丑,还好没等到瓜熟蒂落再露馅,悄悄过去了也好,于是沉吟道:“那就对外宣称太子妃不慎小产,让她多休息几天罢。” 虽是类似禁足的处罚,但何苗已经千恩万谢了,不但保住了小命,还不必把之前送她的赏赐还回去——有钱真好。 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结束?那可是欺君之罪!何贵妃仍有些不甘,然而敬献帝话还未完,“爱妃你也忒糊涂,连自己宫里的人都辖制不住,险些酿出祸事,中秋之后,就把他们打发出去吧,朕再为你挑拨好的。” 何贵妃心知这群人是替自己背锅——太子那番话虽证据不足,可皇帝还是信了,所以更换她的亲信,以此敲打。 何贵妃唯有遵旨,只是牙根痒痒,更将这群人恨到十分。 敬献帝还得应酬宾客,无暇多留,至于傅皇后与何贵妃,自然也得装出没事人般的,和命妇们笑语喧阗,以免看出破绽。 太子来到榻前,静静望着被中人道:“你想留下陪伴母后,还是先行回去?” 何苗自认没那般厚颜,刚撒完弥天大谎还能若无其事地跟婆婆说话,而且今日的变故太多,她精神和体力都有些支撑不住了。 挣扎着爬下床,险险栽了个跟头,亏得太子及时将她搀住,“还能走么?” 她既非真怀孕,再乔张做致未免说不过去,也会让李天吉看低她。何苗点点头,“可以。” 穿成假孕太子妃 第18节 裙上还有斑斑血点,来不及更衣,只能先遮掩着一瘸一拐地行动。 太子将她送上马车,本想着有李忠就够了,可思量片刻,还是坐到她旁边。 何苗有气无力望着他,“怕我寻短见么?放心,我还没那么脆弱。” 她要是真想自裁,也不会活到现在,事实证明她就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哪怕变成满皇宫的笑柄,她也要坚强地活下去。 李天吉没说话,他本就不擅长安慰人,她看起来也不需要安慰。 宫中的栈道皆用打磨平整的青石板铺成,十分稳当,绝无颠簸之忧。然而何苗的头还是渐次低下去,最终靠到他膝上——她只是太累了。 太子没将她推开,因为觉得没必要,那女子也并未睡着,她只是小声呢喃,“殿下,我是不是很没用啊?你看,我本来想帮你的忙,结果什么都没帮上,还得你帮我收拾烂摊子……” 到最后,已是如同梦境的呓语。 太子的手停留在那张素白的脸孔上方,他本来想摸一摸她的发鬓,到底不忍将其吵醒。 他该不该告诉她,他本就没指望做成这件事,所以今日的失败也是意料之中的。 只要有这颗心就够了。 至少,她比他想象中来得认真。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当时,她真的想帮他揽下一切罪责——很傻气,却很动人。 第25章 .安慰 终究是错付了。 太子将何苗送回东苑, 留下李忠照顾,自个儿方回到席间。 傅皇后明明瞧见他的动作,但自始至终未发一语, 直至儿子站到身边来, 才轻声问道:“她怎么样?” 太子没有隐瞒,“吓着了, 得好好歇一歇。” “既是这样细的胆子,当初又怎么敢闯下弥天大祸?”傅皇后对儿子的性情还是清楚的, 他这样有板有眼的,犯不着为了讨父皇欢心撒这种谎——只怕还是何妙瑛的主意。 只是, 这事由天吉认了自然更好,纵使全推到妙瑛头上,夫妻同心, 外人瞧来也不怎么磊落。倒不如像个男子汉那样踏踏实实承认错误,皇帝还能高看几眼。 太子无奈道:“起初是一时糊涂, 后来……也只能将错就错了。” “幸而你应变得宜, 这事才敷衍了过去,你父皇也未重罚,往后可不许再这样了。”傅皇后谆谆道:“再不济,也该先跟母后通个气呀!” 当时她真以为妙瑛小产, 慌得不知所以, 结果倒是虚惊一场——也算不幸中之万幸。 太子只能报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难免有些怅然若失,傅皇后轻声叹道:“只是妙瑛这孩子……本宫原以为她懂事了,如今瞧着, 到底朽木不可雕……” 难怪何贵妃拼命要往东宫塞这么个人,她何家的女儿不好好教导,拿来祸害太子, 以为如此就能把天吉从储君之位拽下去么? 太子原本只是静静聆听,此刻却忍不住道:“母后,方才您也瞧见了,妙瑛和她姑母并非一条心,何况妙瑛在何家那阵子,贵妃明知她被冷落欺侮,照样不闻不问,您以为妙瑛会甘心做毓秀宫的棋子么?” “怎么这样激动?”傅皇后大感诧异,“本宫不过白说两句,你就长篇大论起来。” 太子亦觉得自己情绪有些失态,仿佛见不得那女子被人诋毁似的——她这件事确实做得不够聪明,但本意是为了维护东宫。 太子冷静下来,说道:“儿臣会好好教导,日久见人心,早晚您会发觉她的好处。” 傅皇后望着他微微红涨面皮,心想这儿子一直像块木头,今日竟像是动情了,莫非那回水阁中事并非冤枉?天吉早就跟那何家女有情? 可从前也没见他们如何来往呀。 傅皇后满腹疑问,可她毕竟是个通情达理的母亲,若何妙瑛果真一心向着天吉,那她的出身也并非不可饶恕,于是微微点头,“本宫拭目以待。” 正好御前近侍传召,傅皇后便放他离开。 比较起来,敬献帝更加喜怒不形于色,哪怕出了这样的变故,他依旧稳若泰山,只招手向长子道:“待会儿去向你几位堂叔伯敬酒,记得面上哀戚些。” 不管这孩子是真是假,丧子之痛务必得表现出来,尤其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太子轻轻颔首,“谢父皇恩恤。” 敬献帝笑道:“否则朕还能如何?斩了你那位夫人的头,再下旨诛九族,那岂非连何家都牵连进去?到底是些小孩子的把戏,意思意思便够了。” 他当然知道这错漏百出的主意并非儿子一人所出,可何妙瑛好不容易嫁进东宫,求子心切也是难免,若过于苛责,倒显得不近人情。 何况,贵妃也不怎么无辜,不管她出于何意想除掉妙瑛腹中的孩子,自家人打自家人,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为了朝堂的稳固,也为了皇室的声誉,敬献帝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边各打一半就是了。 其中又有一桩妙处,敬献帝睨着他,“朕原以为你不喜欢朕给你挑的这桩亲事,如今瞧着似乎不然,怎么,是为色所迷,还是日久生情?” 太子心想他可不是为那张脸才维护何妙瑛的,不过敬献帝爱听什么,他自然知道,于是坦荡回应,“贵妃娘娘的眼光自然是好的,且两家既已结为姻亲,儿臣自然会以大局为重,只望双方都能各退一步,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 敬献帝最盼望的就是何傅两家能太平相处——两位皇子也一样。将来无论谁登基,都要将彼此视为手足,永不加害。 他不希望落到太宗皇帝晚年那般,眼看着一家子骨肉至亲刀兵相残。 小的那个不消说,至少大的已将他的话听进去,敬献帝甚是熨帖,比较起来,一个女子当然不值一提,“你若嫌太子妃蠢钝不堪教导,放着不理便是,祖制太子除正妃外,可设良娣二人,良媛六人,余者不论。你若有意,来日选秀时朕为你留心几个便是。” 太子诚惶诚恐,“谢父皇美意,但,儿臣不愿乱了嫡长次序。妙瑛年轻体健,自然还能有所生育,等皇嗣真正诞下,再考虑纳妃不迟。” 他这样懂事,敬献帝自然更加满意。东宫真要是冒出个庶长子来,他也嫌头大,何家那边更添纷乱,还是省点心为好。 横竖是些小儿女间的瓜葛,让他们自己理论去吧。 应酬完驳杂纷繁的宾客,直至月上中天,太子才满身疲倦回到家中。他酒量虽好,也禁不起百般猛灌,好在相熟的亲戚差不多已听到风声,都能体会他的“哀戚”,因此勉强逃过一劫。 本待回书房安置,忽然想起,召李忠道:“她呢?” 李忠知晓主子爷问的是谁,“太子妃从方才便谵妄昏迷,奴才瞧着仿佛有点发热,应该是惊着了。” 年纪轻轻的,骤然经历此变,险些死里环生,难怪承受不住。 太子踌躇片刻,还是叹气去往东苑,正好桥香抱着那件沾了血污的脏裙子从里头出来,怀中还兜着一大摞瓶瓶罐罐。 太子咦道:“那是什么?” 他不记得何苗有做菜的爱好。 桥香垂头丧气,“小姐为了今日之计,设法使鸡血凝而不散,看起来更像真血,试了好久才试出来配方,几晚上都没合眼。” 如今当然是用不上了,再留着反而晦气——白费了这么多心力,结果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晓得以后怎么样呢。 太子默然无言,挥手令其离开。 等进了里屋,只见何苗卧在榻上,仍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像小婴儿,受了委屈只会找地方躲起来,间或还吸一吸鼻子。 大抵是本能反应。 太子摸了摸她额头,果然有些微热,脸颊也红得像火烧云。 这时候可不好请太医来,才闹出假孕风波,再弄得满城风雨的,贵妃那头更有得说嘴了。 李忠小心翼翼道:“不如奴才去地窖取些冰来?” 太子想了想,“不用冰,拿井水就好。” 看她也不像皮糙肉厚,再施重手,怕会加重病情。 等新汲的井水端来,太子便小心将细棉布沾湿,谨慎地为她敷在额上,隔半刻钟更换一次,稍稍取其凉意即可。 如此折腾到三更,何苗总算退了烧,李忠见太子困得不成话,只得千呼万唤,“殿下,您好歹歇一歇吧,明日还得入宫面圣呢。” 太子看那人的情形好转许多,紧绷的心弦终于放心,趁离天明还有段时间,正好回书房打个盹——就不留下打扰病人了。 临走时,却殷殷嘱咐道:“若待会儿再起高烧,务必得让孤知道,实在不行便让韩元朗过来。” 李忠啼笑皆非,心想那位韩太医能否留得住还未必呢,殿下这也是病急乱投医——说也蹊跷,主子爷向来最冷静自持的,何以在太子妃面前屡屡乱了方才? 怪道都说何家的女人惯会狐媚祸主,殿下再不待见贵妃,可对她的侄女却这样恋恋不舍,真是子肖其父。 当然,这话他只敢心里念叨,绝不敢令太子知道——而且可以想见,主子爷必然不会承认的。 何苗一梦南柯,次早醒来仍有些头脑迟钝,险些不记得昨天发生什么。 直至桥香蹑手蹑脚地进来,一改平日活泼,只愁眉苦脸道:“姑娘可好些了?” 何苗想起,今时不同往日,自己已是半个罪人。幸好太子同敬献帝打擂台,皇帝护着贵妃,太子则护着她,两边各有权衡,才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可经过这么一闹,她在帝后及众嫔妃心中的形象算是跌落谷底了,纵使她仍是名义上的太子妃,往后也再难摆起架子。 何苗收敛了笑容,揉了揉酸痛臂膀,“昨晚是不是有人来过?我隐约听见有人说话。” 李天吉最少也得冷落她几天,不会当夜就来看她——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再来,她这盘菜算是彻底凉透了。 难道她受刺激太过,连梦境和现实都分不清了? 桥香正要说话,何苗却被桌上琳琅满目的礼品吸引了注意,金的银的,大包小包,而且全都是小金库里没见过的东西,妆点得十分精致。 难道为了弥补她卖力的演出,老天爷送了盏阿拉丁神灯过来? 望着她诧异目光,桥香无奈道:“主子小产的消息已传开了,都是各家夫人们一早上差人送的,慰劳您丧子之痛。” 不管是否知道内情,命妇们都得齐力配合一番,有些更是暗自称愿——看来这何氏女果是个没福的,也好,等她哪日腾出位置,自家的女儿正好补缺。 明知道这些安慰空泛至极,桥香自然提不起劲。钱再多有何用?小姐的后半生已毁了。 然而何苗却不似她做此感想,两眼甚至放出亮光来:她以为怀孕的时候收一回礼便够了,原来流产还能再收一批,仔细想想,她赚翻了呀! 迫不及待准备起床清点。 太子梳洗完过来,顺便看看“爱妻”情况,如有必要,再适当加以劝导。 哪知撞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兴高采烈的姑娘,何苗正把一枚金锭放在嘴边咬了咬,测试它是否纯金,忽一眼瞥见男人站在外头,不禁有些尴尬。 李天吉:……看来不需要他,她也能恢复得很快。 终究是错付了。 第26章 .镶银芽 美味佳肴 何苗也觉出自己的高兴有些不合时宜, 忙放下金块,端正态度,起身讪讪道:“殿下, 您怎么过来了?” 忽见对面人眼眶发黑, 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何苗福至心灵明白过来, “昨晚上莫非是殿下……” 原来不是做梦,她就说额头怎么凉凉的, 还以为有登徒子猥亵她——尽管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压根用不着鬼鬼祟祟的。 太子本非居功自傲的脾气, 可见她眼神飘忽不定,便知邪心又发作了,再容她误会下去, 自己恐怕清名不保。 于是正色道:“你昨儿回来便有些发热,若非孤及时发现, 加以照料, 你以为今早上还能爬得起来?” 穿成假孕太子妃 第19节 何苗去看桥香,桥香默默点头——那会子她正想说呢,偏小姐只顾着收礼,一打岔便忘了。 何苗就觉得自己还是过于肤浅, 李天吉真想占她便宜, 何至于等到今日?多少个夜晚都跟没事人般过去,可见李天吉要么对她没兴趣,要么对女色没兴趣。 倒是她自作多情。 细想想, 李天吉这样忙碌的大人物,一连搭救自己两回,拼着得罪皇帝帮她解围不说, 回来还得衣不解带伺候一个病人——她都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何苗于是诚恳地道:“殿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只要您说得出的,我必将尽力一试。” 她就不说以身相许了,看起来人家也不稀罕。 太子的目光落在那一桌金灿灿的礼物上,何苗小心肝抽了抽,好容易按捺住了——她虽然爱财,但,李天吉若要,给他也不是不可以,就当是分赃。 但太子显然兴致缺缺,很快移开视线,“财帛不过身外之物,你自己留着罢。” 何苗跟看圣人似地看着他,此时此刻,李天吉在她心中的形象比什么都伟岸。天底下竟有这种不慕荣利的奇男子!是她捡到宝了。 不过太子也没打算轻易放过她,“金银常有,可孤想要的一道菜肴却不常有,就不知你能否给孤惊喜?” 何苗立刻打起精神,“殿下请讲。” 她虽然是个厨艺小白,不过做菜这种事还能难到哪儿去?多练练就会了。何况宫中连食材都应有尽有,她不费一文便可以报恩,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事。 一旁的李忠悄悄抹了把汗,主子爷若那么容易打发,也不是主子爷了——别看殿下平日闷声不响,真刁难起人来,可比恶婆婆还厉害呢。 太子沉吟道:“前儿孤读典籍,看到书里有一道镶银牙,看似简单,做法却极为细致琐碎,就连膳房都不愿经手,不知你听了如何。” 御膳房的庖厨要料理各宫饮食,忙得早晚连轴转,自然匀不出太多时间在一道菜上——况且太子如若吃上了瘾,以后天天都点,那不是要他们的命么? 李天吉知晓这些人的难处,唯有抱憾而归,可心底却着实想见识见识,今日这出,亦并非突发奇想。 何苗面露诧异,并非她一知半解,恰恰相反,这道镶银牙她是听说过的,据闻是慈禧太后晚年最爱,因为牙口不好,御厨才发明出这稀奇古怪的菜肴,吃肉不见肉,正合养生之道。 至于是否牵强附会,她未曾考证过,不过做法早已流传得遍地都是——食材原不稀罕,只是顶考验耐力,需将粗细均匀的绿豆芽两边剪口,将肉糜混合蛋清用绣花针穿进去,煎炒烹炸之后,方得这一道费时费工的美味。 李天吉没打算太强人所难,若实在不行,便见好就收,权当对方欠他一个人情便是。 哪知何苗眼神坚定,飞快答应下来,“承蒙殿下抬爱,妾定不辱命。只是慢工出细活,还望殿下勿要相催。” 她这样自信满满,李天吉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只给李忠使了个眼色——让他盯着点,别让人耍花招。 他知道何苗鬼主意挺多的——骗别人可以,骗他不行。 李忠心想,太子妃就算想找人代劳,谁又肯帮忙呢?这种能逼疯人的活计,倒贴钱他都不干。 何苗对外宣称小月之后需要静养,正好光明正大地谢客。她没有耽搁,午后就让桥香去买了一盒绣花针回来,至于绿豆芽和肉末蛋液,原是厨房就有的。 何苗检视那一瓮昨天发好的绿豆芽,心里更加认定李天吉早就想为难她,不过她这人本就是越挫越勇的脾气,不要因为是娇花而怜惜我,尽管放马过来吧。 她愿意接招。 认认真真翻了半天,总算挑出一小碗白白胖胖的豆芽菜,太瘦的连绣花针都塞不进去,更别说肉糜了。 桥香试着穿了两枚,只觉比刺绣还费力气,那绿豆芽周身滑溜溜的,简直使不上劲,一不留神便跑偏了,且又脆弱得厉害,力气稍大一些,便戳出个透明窟窿——真有人会吃这种菜吗? 何苗却是老神在在,半点看不出慌乱来。她有的是时间啊,这波作废了,再换一碗便是,只当是修炼定力。 宫里的娘娘还成天诵经捡佛米呢,也不见她们抱怨诉苦,自己未必比这些人差。 好容易穿好了十来根,何苗小心地码放在茶杯盖上,免得不留神掀翻了,又得从头来过。 挺身抻了个懒腰,正准备让桥香给自己揉揉肩,却看到叶嫔身姿袅袅地过来,努力想装出悲痛的模样,然而终是破功。 何苗遂明白这也是个知情人,她也不虚与委蛇,只叹道:“我没事,好得很,娘娘您无须记挂。” 大约在叶嫔心里,两人是过了命的交情,所以才会第一时间赶来探视——无论如何,何苗都感激她的好意。 叶嫔有着异族女子天真坦率的脾气,说话也直白得可怕,“真没怀孕?那你怎么敢撒谎?” 何苗扶额,这也是她想不明白的,只能说原主当时鬼迷心窍了,如今终于揭穿,除了羞耻,她也有一份意外的轻松。 成天装孕妇也很累呢。 面对叶嫔的追问,何苗爽性开诚布公,“实不相瞒,我与殿下成婚半年,至今未能圆房,没孩子才是正常的。” 叶嫔惊讶地捂住嘴,到底受了些礼教熏陶,眼看四下无人,才悄声问道,“莫非,是太子殿下不行?” 何苗颇觉汗颜,怎么一下子就想到这个?这姑娘的思维也太发散了。 当然她不能任由叶嫔胡乱猜测,得维护李天吉的名誉,于是急忙摇头,“不是殿下的问题,是我自己害怕,才迟迟未行周公之礼。” 叶嫔露出同情的神色,早听说这边女子过得辛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男人都甚少见着,难怪会心生惧意。 不像她们安南国风气开化,大街上男女相互看对眼,就给拉进棚屋里去了,对于洞房当然毫无抵触。 叶嫔觉得该以过来人的身份指点一二,“这也没什么可怕,跟男人睡觉挺快活的,你试一试便知道了。” 照她看来,正因没圆房才会早早穿帮;若两口子没日夜地厮混在一起,还愁怀不上真孩子么? 什么虎狼之词,何苗觉得这话题也太羞耻了些,急忙岔开,“如今宫里如何,她们是否都在背后议论?” 她最担心的还是皇后对自己的看法,欺骗坏人容易,欺骗好人总让她觉得良心有愧。 而且从她的角度看来,怎么都算不上不得已——说是自作自受还差不多。 叶嫔叹道:“娘娘没多说什么,只交代宫里人谨言慎行,管好自己的舌头,此外,便是圣上发话,让婉嫔从贵妃处挪出来,仍交由皇后照顾,贵妃都快气死了。” 何苗毫无意外,本来何贵妃这回可以稳操胜券,谁知她自己要想些昏招,结果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落得和自己差不多的下场。 但也幸亏她如此,何苗才侥幸躲过一劫,看来她们姑侄二人注定要相爱相杀下去了。 叶嫔说了半天八卦,终于记起本意——她是来问何苗那本奇书练得怎么样的。 本来还想探讨一番心得,哪知对方仍是处子,叶嫔简直恨铁不成钢。 何苗勉强承认她那套房中术有助于强健身心的理论,确实练了比不练要好点,不过仍有些微词,“我也不怎么想怀孕。” 她承认她对李天吉是有想法的,真到了水到渠成的时候,发生关系也不是不可以,但,她不想生米煮成稀饭。一来她早晚要走,留下个孩子等于徒增牵挂;二来,古代的医术这样匮乏,纵使太医院已经汇集了各方精英,也不能保证生产时能够万无一失,而她这人又太过惜命。 所以她这个太子妃也只能发乎情止乎礼了。 叶嫔嗤道:“你傻呀,想绝嗣的法子多的是,你真当我天天喝太医院端来的那汤药?又苦又沉,多半都被我给倒了。” 却原来她也知晓自己不过是个贡女,皇帝不会容她有孕,但,那又如何?她所求的不过一些欢愉,除此之外,在两邦之间周旋辗转,尽职当好一个摆设就够了。 所以她才能肆无忌惮地跟贵妃叫板,既无后路,当然也就不存在软肋。 何苗听此话大有玄机,不由来了精神,“怎么做?” 倒是听闻有人拿羊肠当做保险套使的,不过那东西怎么想都有点腥气,气味也不见得好闻,而且何苗也不觉得李天吉会乖乖戴上。 叶嫔撩起衣襟,笑吟吟地指着肚脐旁边一个穴位,纤指一点,“按这里,脏东西会自己流出来,可保无虞。” 幸而东苑都是女仆,无须避嫌,否则何苗还真有点紧张。 对于叶嫔的说法她却信之不疑,毕竟安南是个神秘的国度,叶嫔连那种秘技都能弄到,想出这些稀奇古怪的办法也不足为奇。 何苗暗暗记下,权当学习新知识,也许来日真能派上用处。 等出了东苑,叶嫔身边的小丫头才困惑挠头,“娘娘,您方才对太子妃所说都是真的吗?可婢子瞧得分明,陛下每次送来的汤药您都有喝呀!” 她可没见娘娘闲来无事去戳什么穴道——真有这样玄乎的机关? 叶嫔嫣然一笑,“傻孩子,当然是玩笑。” 不过看何苗听得那样认真,她倒不好意思拆穿了。反正东宫又不介意养孩子,要来就来呗。 小丫头:……忽然有点同情太子妃起来。 不过,恰如娘娘所言,真要是偶得贵子,皇帝跟皇后自然是高兴的,到那时,这场假孕阴霾也能一扫而空。对东宫来说,未尝不是好事罢。 第27章 .元帕 为今之计,还是早日让太子妃完婚…… 叶嫔走后, 何苗继续埋头耕耘,足足费了不吃不喝大半天的工夫,才算将小半碗豆芽剖净, 再等塞上裹好蛋清液的肉糜, 夕阳早已下山了。 而且成果也不怎么美观。看着那一堆歪七扭八的豆芽菜,活像是被人打了几拳似的, 有不少肉末还从头顶或者屁股后头冒出来——十足车祸现场。 何苗嘴角抽了抽,“先拿去厨房煎炸吧。” 希望过了油效果会好一点。 桥香:……她觉得悬。 不过看看墙上自鸣钟, 估摸着太子就快回来了,也来不及另做一盘, 只得将就着端到小厨房去,让他们赶在晚膳之前弄好。 别看这点东西还不足二两,厨房的大师傅可悬着一百二十颗心, 太子妃难得洗手做羹汤,自然得显出诚意来, 至少调味方面得做足。 成品出来后, 何苗略尝了尝,觉得滋味不错,虽然最后成菜阶段她只是打下手,可严格按照工时论, 她付出的辛劳最多。 就是菜量看着少了点, 何苗绞尽脑汁,削了根萝卜,仔仔细细雕出一颗凤头来, 以作摆盘之用。 雪白的萝卜肉,配上翠绿的萝卜缨子,乍一看还是很漂亮的。 不过桥香端详片刻后, 诚实地道:“婢子觉得更像鸡头。” 何苗:……这不能怪她,谁见过凤凰长什么样?说不定就跟家鸡差不多哩。 门口的护卫充当耳报神,一接到消息就来传话,何苗便得以在见到太子的第一眼将菜品呈上去。 李天吉微感诧异,“这么快?” 何苗眉梢眼角俱是得意,她可不是那种拖延达人,答应的事当然得尽快办好,这才叫敬业。 顺手还递过去一双楠竹筷子,古籍上说了,得用竹筷增添清香之气,才更相得益彰。 李天吉对她刮目相看,但尝完一箸之后,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道:“尚可。” 这也太敷衍了,何苗气鼓鼓地挺着腮帮子,“殿下觉得有何不妥么?” 她明明已经做得很完美了,横看竖看挑不出岔子,李天吉不会是故意找茬吧? 太子丝毫不留情面,“你自己看书不仔细,怎么怨起孤来?那典籍上写得清清楚楚,肉糜该用鸡茸代替,方显细腻嫩滑,再者,也不该直接入锅烹炒,用爪篱取热花椒油浇灌其上即可,如此才不失食材本味。” 何苗循着视线看去,果然如他所说,底下还用朱笔做了标记,只是她急于速成,未能细看,只凭着记忆胡乱鼓捣——难怪李天吉轻易便择出了毛病。 虽然这道菜本就十分刁难人,可她自己撂下大话,结果还是不尽人意,何苗只能认输,“是我疏忽,明日改进之后,再请殿下来品尝罢。” 太子淡淡摆手,“罢了,总是一道菜也无甚意趣,不知你可敢跟孤赌一赌别的?” 何苗也实在受够了拿绣花针挑豆芽菜,眼看对方松口,自然乐得遵命。 但,她以为李天吉出于好心给她台阶下,只是傲娇才没明说,哪知他却是来真的。 穿成假孕太子妃 第20节 接下来的十天里,太子变着花样给她出难题,什么茄鲞、开水白菜,恨不得短时间叫她做出一桌满汉全席。 何苗是彻底服气了,但她本就是越挫越勇的性子,哪怕不具备名厨的手艺,她也豪迈地答应了李天吉的要求,当然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除了睡觉,这十来天几乎全泡在厨房里,以致于洗澡时都觉得自己满身葱蒜香气,腌入味了。 好在李天吉并不挑食,哪怕与预想中相去甚远,他也会干干净净地吃完,避免浪费。 见此情形,何苗由衷生出打工人的自豪,瞧瞧,口嫌体正直,没准她在厨艺一道颇有天赋呢。 唯独李忠看着太子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回书房去,心中怜悯不已——为了转移太子妃的注意,避免她为那件丑事伤怀,殿下付出的牺牲也太大了。 好在不久之后,椒房殿下达口谕,传太子妃入宫觐见,何苗才顺理成章结束幽居生涯,开始走动人前。 当然胭脂就不必擦了,何苗还将原本染指甲的凤仙花悉数洗去,淡妆素裹,以此表明她是一个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女人——连走路的姿态都着意做了修饰,桥香为她在裙边挂了禁步,起伏稍大些,便会发出丁玲咣当的脆响,以此提醒她注意柔弱。 何苗见到傅皇后时,满嘴里打官腔,“劳母后体恤,儿臣觉得身子已好多了,这段时日殿下着意安慰,儿臣的苦痛也消减不少。” 傅皇后对她不及平时亲切,这也在所难免,到底是犯了错的儿媳妇,但正因为是儿媳,傅皇后才必须告诫她,“天吉能保你一次,可未必次次都这般顺利,你须戒之慎之,倘日后再犯,别怪本宫没提醒你。” 何苗乖巧地道:“臣妾记住了,母后放心,臣妾也会加倍努力,早日为殿下生个白白胖胖的皇孙来。” 傅皇后冷笑,“连圆房都不曾,还说什么生孩子,只怪本宫住在凤仪宫,鞭长莫及,才叫你们糊弄了去。” 何苗一惊,再无人知道这事,除了叶嫔——哎,这姑娘也忒多嘴,早知道那日就不告诉她了。 还好叶嫔只泄露她未与太子圆房,没说她根本不想生孩子,何苗便垂头道:“殿下案牍劳形,连三餐都无暇兼顾,臣妾实不敢打扰。” 傅皇后也知道儿子的脾气有多乖僻,说句不好听的,简直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当初被何贵妃陷害误牵了红线,纵使他不肯洞房,傅皇后也由得他,但如今两人的感情分明已有破冰之势,怎么还别别扭扭不成样子呢? 儿子已成定局,傅皇后只能往别处使劲,“太子一向如此,你自己该主动些,百炼钢敌不过绕指柔,但凡你软语温存,柔情蜜意,太子还能拒人于千里之外么?” 傅皇后自个儿虽不擅长邀宠,可日日看着何贵妃百般作态,也算经验之谈——如今瞧着,天吉说的果然不错,妙瑛跟她姑母半点不像。何贵妃多会引诱男人啊,还动不动截嫔妃的胡,哪像眼前这个,戳一下动一下,笨死了,她看着都着急。 当婆婆的教媳妇勾引儿子,大概是史上第一遭。不过傅皇后也是急得没法了,假孕的事皇帝虽然嘴上宽宥,心里未尝不介怀,对天吉也不利。而要扭转这种印象,唯有用一个真皇嗣来冲抵,只消何苗平安诞下珠胎,前尘瓜葛自然可既往不咎。 婉嫔杨氏原本只在一旁静静听着,此刻便含笑道:“生儿育女乃天意,娘娘您也急不来,为今之计,还是早日让太子妃完婚再说。” 这个完婚自然是指行周公之礼,傅皇后当机立断,“先前是本宫疏忽,没让人验元红,哪晓得你们竟这样惫懒,连本宫都瞒了过去。这回可再不能耽误,明日务必得将元帕送来,本宫会亲自着人去取。” 所谓元帕,便是新婚夜取一块白绸覆盖床上,女子落红溅在其中,如梅花点点。本是检验女子贞洁的手段,到傅皇后这里,则纯粹为催促抱孙——孩子毕竟没法凭空从天上掉下来。 何苗嘴里像含着千斤重的橄榄,这任务可比李天吉交代的那些菜品还艰巨,奈何傅皇后性子虽好,一旦发作却非常人能承受,何苗唯有低眉垂目,“是,儿臣知道了。” 傅皇后还要再说,所幸婉嫔见微知著,扶着肚子起身,“皇后娘娘,妾还得陪伴天祥习字,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何苗松口气,也趁势告退,来到廊下,婉嫔搀着她的胳膊,认真道:“皇后娘娘秉性率真,今日虽然严厉了些,但也是一片好心,你万勿放在心上。” 何苗感激道:“自然,也多谢您帮我解围。” 其实她对婉嫔亦有些歉意,当初劝导对方的那些话,句句都以自己为证,然而她挺着个假肚子,却来教婉嫔为腹中孩儿着想——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婉嫔淡淡一笑,“太子妃无须自责,即便你不曾言语拨弄,我大约还是会投靠皇后门下。况且你说的也没错,在这宫中立足,哪能事事由得自己,为了日后,再怎么忍辱负重都是应该的。” 如今因为身孕的缘故,敬献帝隔三差五都会去甘泉宫瞧瞧,留宿虽少,婉嫔也不稀罕他的恩宠。但,每每御驾前来,看着天祥雀跃不已的身影,婉嫔都觉得自己亏欠这孩子甚多。她可以不需要丈夫,这孩子却不能没了父亲。 为了儿子的前程,以及腹中这块肉的命运,她都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婉嫔道:“太子妃,你是个聪明人,要知宫中站队,最要紧是立场分明。你是何家出来的人,皇后难免提防,此番又闹出这等丑事,皇后仅责备两句,已仁厚备至了。” 何苗略一品咂便明白过来,婉嫔常跟着皇后,多半皇后曾在她跟前流露不满——那假孕的罪名虽是太子认下,可皇后难免疑心她受到贵妃指使,故意给东宫蒙羞。 光是嘴上撇清可不行,务必得拿出诚意来。 何苗谢过点拨,即刻吩咐侍从绕道,“去毓秀宫。” 婉嫔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她与此人并不相熟,本犯不着帮她说话,但,看她对天祥那样赤诚亲切的态度,婉嫔直觉她不是个坏人——可怜她年岁还这样小,要在皇后与贵妃之间左右逢源,力求自保,也实在太难为了些。 第28章 .补汤 这东西是药,哪能随便乱用?…… 毓秀宫中。 何贵妃一见到侄女便如见了煞星, 装都不装了,“你还敢来?” 何苗莲步蹁跹,美目流盼, 比平日更添几分高华气度, “娘娘这话真叫人伤心,总归亲戚一场, 我便不能来看看姑妈么?” 何贵妃冷笑,“你自己做过些什么, 该心中有数。” 以前只觉得何妙瑛愚蠢,如今瞧着更是胆大包天, 连假孕争宠这样的事都敢做,也幸而皇帝圣明,否则追究起来, 连她这个引荐人都难辞其咎。 何苗不为所动,依旧笑眯眯地道:“这话我该原封不动还给姑母, 您自己在那糕点汤羹中做了哪些手脚, 才是心中有数。” 一壁环顾四周,都是些眼生的面孔——敬献帝果然雷令风行,才几天就给毓秀宫来了个大清洗,除姜嬷嬷这个伺候贵妃的乳娘外, 其余亲信一概给贬了出去。 何贵妃既没来得及将她们收服, 何苗索性种一根刺,此话一出,果然那些侍人们眼神飘忽起来——原来太子妃小产竟跟贵妃有关么?都是自家人还能下这等狠手, 娘娘的心肠也太硬了些。 毕竟何苗假孕一事只有寥寥几个知情者,对外统一口径,只说是不慎小产, 可太子妃一向身体健朗,没听说脉案有何不对,怎么忽然便流掉了? 于是嫌疑该指向谁,事情很明了了。 何贵妃不意她竟敢倒打一耙,气得柳眉倒竖,“何妙瑛,你明明……” 何苗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含笑道:“娘娘慎言,您忘记陛下交代过什么?” 敬献帝这样爱面子,宁可胳膊折了往袖里藏,何贵妃如若识趣,就该尽量配合,怎么还敢到处嚷嚷? 所以何苗才这样有恃无恐,她是错了,可那又如何,皇帝都不追究,旁人也无法将她怎么样,何贵妃想以此相要挟,无疑打错了主意。 况且,假孕之事不常有,下药暗算之类却比比皆是,旁人要猜疑,也是毓秀宫受到的揣测更多些。 何贵妃呼吸一滞,她以为这女子该从此收敛,哪知竟愈发耀武扬威,不由得咬牙,低声道:“你立意要跟本宫作对到底,是么?” 何苗坦然与之对视,“非也,妾身只是想告诉姑母,以后别妄图利用妾来对付太子,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否则,兔子急了也是能咬人的。” 好大的口气!何贵妃嗤道:“你莫非忘了何家?” 何苗莞尔道:“娘娘莫非忘了,我娘亲早逝,虽然有个爹爹,也聊胜于无而已,您觉得他会是我的软肋吗?” 何贵妃险些没被她气吐血,此时才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当初选中她来嫁祸太子,正因看她根基薄弱,何晏山又不怎么疼她,然而这也恰恰成了自己的疏忽——她根本就不稀罕娘家人的支持,乐得站到何家对立面去。 她要是真蠢也就算了,可如今瞧着,这丫头脑子虽简单,想出的诡计却都是旁人预料不到的,譬如假孕那个,就险险让自己中了圈套,今日撕破脸皮,往后更得兴风作浪。 何贵妃一时反不知拿她怎么办。 气氛诡异地沉默着,好在何苗也没打算留下叙旧,禀明来意后,便轻巧施了一礼,堂而皇之地告退。 出门时,何苗听到清脆的瓷器落地声——可惜了,那套上等的青花茶具,留着赏人多好。 正好李天瑞下学回来,一见是她,眸光立刻黯了黯,“大妹妹。” 这人真是失心疯了,连个嫂子都不肯唤,谁跟他姐姐妹妹的? 何苗也懒得理睬,略微点头致意,正要离开,哪知李天瑞却猝然拉住她的衣袖,“瑛妹,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这么干的,有什么难处你可以跟我说呀!” 得知这一胎是假非真,李天瑞简直又悲又喜。喜的是她与太子感情并不那么和睦,也许心中还念着他;悲的是,她这样剑走偏锋,显然在东宫的日子并不好过,只能出些歪招来博取注意,既然如此,当初为何答应嫁给太子?拒绝这门亲事不是更好么? 遇到这样的极品前任,何苗简直无语望天,“松手!” 李天瑞还想耍赖,何苗气狠了,干脆拔下发簪来,将尖端朝向外,李天瑞只能撤手。 何苗整了整前襟,冷声道:“没错,我就是个贪慕虚荣的女子,为了功名利禄,为了扬名立万,不惜想出假孕争宠这样的主意,你满意了罢?” 李天瑞面露痛苦之色,他心中的瑛妹是个天真纯洁、不染尘埃的姑娘,怎么会让皇权富贵迷晕了眼?当时她在醉仙楼里救他,他以为是念着旧情,就连后来她差人要银子,他也以为是她在东宫的日子过于窘迫。 可是如今,李天瑞没法再说服自己了,他声音颤颤,望着这个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女子,“所以你才刻意攀附太子?这假孕的点子,也是你自己想的?” 何苗颔首。 李天瑞的双臂软软垂落下去,喃喃道:“为何不能是我?” 何苗有意令他死心,遂哂笑道:“嫁进东宫有什么不好?太子以后是要当皇帝的,我也将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受前呼后拥的风光,至于你,顶天也就是个封地藩主,运气再不好些,也和远嫁和亲没甚两样,哪似留在京城强。” 说罢,便带上桥香扬长而去。 李天瑞无言以对,他总以为她是被逼无奈,原来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他才是真正的傻瓜。 回去的路上,桥香罕见地踌躇起来,“小姐,您方才那番话,恐怕会令二殿下伤透心。” 她对李天瑞还是有点好感的,从前没出嫁那阵子,小姐虽是二品大员的女儿,却过得比穷秀才家都不如,也就二殿下会时不时送些衣食之类的赏赐来——虽然大半都被何妙容给抢走,但,到底是对小姐的体恤。 何苗也觉得李天瑞心肠不坏,但,一个软弱无能的庸人,往往比真正的坏蛋还可怕,且不说他当初水阁失约,陷原主于不义,便是真嫁给这种人,原主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何贵妃这样的婆母就够受了,何况李天瑞才干有限,做个守成之主都还勉强,真要是登基,各地藩王都将蠢蠢欲动,一旦引起兵变,连眼前的太平都成了奢望。 何苗叹息道:“还是讲明了的好,一时伤心,总好过给人不切实际的妄想。” 但愿李天瑞能明白这一点。 此刻何苗也顾不上他了,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去做——那元帕到底怎么解决?她总不能自个儿把自个儿捅破吧,想想都疼。 晚上李天吉回来,何苗也顾不上羞赧了,直截了当将麻烦扔给他,并着重强调是傅皇后的意思,绝非她想伺机占便宜。 太子目光幽深,看着何苗心里发毛,心想他莫不是想来个霸王硬上弓,当场完成任务?虽然也不是不行,可到底太仓促了些,青天白日里,多难为情啊…… 然而片刻之后,太子便吩咐道:“取孤的匕首来。” 李忠随即答应,不但取来床头那柄乌木镶金匕首,还捎带一只扁肚宽口的瓷碗。 何苗心想这是什么奇怪play,又见李天吉坦然宽衣,羞得忙捂住眼,心脏怦怦直跳。 半晌不见动作,何苗又从指缝里偷偷睁眼望去,只见李天吉赤着肩膀,面不改色地拿刀刃在上臂一划,鲜血汩汩流出,转瞬便滴满了一小碗。 何苗慌得连忙拦他,“你这是做什么?” 太子使了个眼色,命李忠将碗呈去,“自然是为完成母后交代的任务。” 何苗这才明白,原来他打的这个主意!确实,再高明的太医也分辨不出元帕上的血迹有何不同,但,早知如此,让她自己割破手臂不是一样么? 何苗又气又愧,一面嗔他擅做主张,一面便利索地让桥香拿棉纱布和金疮药来,层层叠叠为他将伤口包扎好。 李天吉故作轻松,“其实不怎么疼。” 他是习武之人,这点小伤自然不在话下。 何苗却从他紧蹙的眉头中发觉出端倪,什么时候还在逞强!恨不得拍他两下,可念在对方是半个病人,舍不得下重手,只得拿手指头摩了摩,又轻轻吹了两口气才算完——落在外人眼里倒像是变相的调情。 因着有伤在身的缘故,何苗不许他回书房看公文了,只让李忠挑几本紧要的来,坐着念给他听。 李忠答应着,眼看太子妃来回忙碌,又看太子爷唇边那抹模糊矜持的微笑,不着痕迹叹了口气。 谁说殿下不会骗女孩儿?那血用谁的不都一样,随便叫个下人就是了,可殿下偏偏要在太子妃跟前演这出戏,果然太子妃就中招了。 可怜太子妃,还不知自己嫁了个多可怕的男人,这下正如兔入狐窝,羊进虎口,这辈子都走不脱咯! 何苗不敢耽搁,难得李天吉自愿献血,虽然有些对不住他,也正好就此一用。于是挑了条雪白干净的绸绢,饱饱浸透了鲜血,等天一明,就差人送到椒房殿去。 傅皇后看来是信了,只是免不了心里嘀咕:妙瑛好歹已经长成,纵使破身,又怎会流这样多血?看来是天吉此道生疏,不知温存,床帏之中过于粗暴了。 穿成假孕太子妃 第21节 难怪今日没来请安——恐怕连床都下不来。 傅皇后想了想,命侍婢给何苗送去一碗枸杞羊腰汤,特意交代供她补身之用。 何苗瞪大了眼,此时方知误会,但话说回来,这种汤羹不是壮阳用的吗?难道女子也能喝? 她自己最近肝火旺,怕补过头流鼻血,不敢擅用,待打发走来人,便差人端往书房——李天吉失血过多,正需要补一补。 彼时李忠正在伺候主子换药,远远地听说东苑送东西来,也无暇细看,左不过又是些黑暗料理。太子妃的手艺虽然比从前进步多了,可对于吃惯山珍海味的殿下来说,仍有些无福消受。 太子倒是有点好奇,“呈上来。” 他最近又没交代,何以会这样主动? 及至拿汤匙搅了搅,看到那几个形态分明的羊腰子,主仆二人便齐齐失语。 李忠讪讪道:“太子妃也是糊涂了,这东西是药,哪能随便乱用?当年贵妃盛宠之时,陛下一连七日留宿她宫里,贵妃也没让厨房做这些呢……” 太子:……所以是在暗示他正值血气方刚之年,却连父皇昔年都比不上? 这也太羞辱人了。 第29章 .吻 这一宿,轮到何苗彻夜无眠。 李忠知道殿下不爱内脏下水的这些, 待要撤下去,太子却摆手道:“罢了,难为她一片心意。” 径自接过来, 喝得干干净净。 李忠:……自从太子妃嫁过来, 宫中反常的事太多,他实在不该再惊讶。 太子拿湿帕擦了擦嘴, 随意道:“摆驾。” 自从何苗“小产”后奉旨调理身子,太子已甚少去她那里过夜, 可如今人家专程送了汤来,他怎么着都需有所表示。 到了东苑, 何苗一见他就立刻巴巴问道:“那汤羹殿下用了不曾?” 就这样怕他不接受心意?太子本想吊一吊她胃口,可眼看这姑娘楚楚可怜的情状,还是大发慈悲点了点头。 何苗松口气, 抚着胸口道:“那就好,母后好容易打发人送来, 可不能糟蹋了。” 李天吉神色有些古怪, “是母后送的?” “当然,我哪有这样好的手艺。”何苗对自身厨艺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她最擅长的就一个蛋炒饭,尽管之前也学着做了那些复杂多变的菜色, 终究不过消磨时间, 取巧而已。 李天吉唔了声,不知怎的倒有点失望。 何苗顾不上察言观色,忙不迭让他坐下, 准备为他换药——这伤到底是因她而受的,何苗怎么也得负起责任来,否则良心难安。 虽说有个李忠在, 总怕他粗手笨脚的,不及女孩儿细致。 小心翼翼地解开纱布,只见原本血糊糊的创口已好转许多,边缘甚至长出粉红色的肉芽,不愧是习武之身,恢复力惊人。 但何苗还是小心翼翼拿棉花骨朵儿拭干净伤口,再敷上止血药粉,最后包扎好干净的棉布,动作轻柔至极,不像是伺候夫婿,倒像是伺候亲爹。 一壁就把自己的揣测跟他说了,傅皇后看来并没起疑,但他们也须统一好口径,改日若是问起来,免得穿帮——譬如做了多长时间,中途叫了几遍水,傅皇后保不齐很有兴趣。 至于姿势什么的就算了,皇后她老人家估计不好意思问出口。 太子淡淡道:“这么说,你果然是完璧?” 何苗瞪大眼,“当然!” 且不说她母胎单身多年,就连原主纵使跟李天瑞有些首尾,可也行的端做得正,从未有逾越本分之事,这样问法,简直是对姑娘家的侮辱。 转念才想起来,李天吉也许问的那回她给他下药之事——其实原主也怕出事,不敢用大量的蒙汗药,主要还是把人给灌醉了。然而就李天吉这身长八尺的昂藏之躯,把他抬上床都费劲,如何有气力做那种事? 何苗没好气道:“殿下要与我掰旧账,那我就掰碎了告诉你,那日我与殿下实属清清白白,所谓醉酒后行房,纯粹无稽之谈。” 李天吉叹道:“倘是真的也不坏。” 这话很有些邪僻了,难道他看出自己对他有意?其实何苗倒不是很在乎贞操的那类,纵使最终得一拍两散,也不代表两人不能享受肉-体上的欢愉——前提是做好防范措施。 有叶嫔教的那妙招,何苗想自己还是十拿九稳的。 她心神荡漾,手上不觉用劲大了些,李天吉轻呲一声,手臂已红肿了一块,还好不是正对着伤口。 何苗慌不择路,忙让桥香拿毛巾来热敷,不对,还是该冷敷?离开护校多年,连急救措施都忘了。 正冥思苦想间,忽觉颊上微凉,却是李天吉不知何时凑上前来,送了她一个香吻。 他唇上还衔着缕促狭笑意。 是玩笑么?不对,正常男人都不会开这种玩笑,李天吉也不是没分寸耍流氓的人,那么,也许他竟是认真的? 何苗脸上犹如火烧,也顾不得给他擦药了,只胡乱拿冷毛巾敷了敷完事。 正踌躇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李天吉却好整以暇地起身,“孤还得帮父皇看奏章,你且自便吧。” 竟留她一人在这尴尬处境里,何苗目瞪口呆,这算什么,撩完就想跑? 可看李天吉的模样,似乎完全不感到窘迫,何苗反不知该怎么办好,她要是太较真,是否显得小题大做? 这一宿,轮到何苗彻夜无眠。 何贵妃被侄女一顿排揎,生了三天闷气,好容易缓过来,这回却是敬献帝上门,还给她出了个大麻烦。 却原来何晏山昨日面圣时,顺嘴提了一句给女儿求亲的话,照他看,二皇子无疑是女婿的上上人选。 到底是天瑞的婚事,敬献帝总得问问贵妃意思。 亲上做亲固然好,可何贵妃对这群亲戚已经烦透了,一个何妙瑛已闹得不成话,那何妙容自幼少教的,更加不堪,娶进这么个儿媳妇,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么? 何贵妃便道:“哥哥的心思自然是好的,可国公府一门统共两个女儿,一个许给天吉,一个许给天瑞,外头人见了该怎么想,还当咱们何家势欲熏心,一股脑往皇权富贵里钻呢。” 敬献帝也最讨厌朝臣摇摆不定,两边下注,何贵妃这话正合他胃口,便把自己的心思也说出来,“朕亦如此想,咱们的儿子出身高贵,自然得寻一门最匹配不过的亲事,你那二侄女朕亦见过,生得倒是花容月貌,只是她娘是个续弦,到底不及元配所出,若指给瑞儿,还当朕厚此薄彼,故意给你们母子没脸。” 何贵妃盈盈道:“听陛下的意思,仿佛已有了人选?” 敬献帝微微一笑,捻着颌下胡须道:“下个月皇后娘家人进京,听闻她家的大女儿业已长成,朕想,不如就指给瑞儿,如此也算成双成对。” 敬献帝最盼望的就是皇后与贵妃两派和睦,并最大限度保全膝下子孙,因此想方设法也要维护其中和平,而联姻无疑是最快的捷径。 何贵妃一直想与朝中重臣结盟,倒是没想过傅家,然而如今皇帝提起,她亦有些动念。傅家长年镇守边关,既有兵权,又得人望,这女子又是族中唯一的一个女孩子,自小备得娇宠,倘若瑞儿娶她为妻,纵使不能完全将傅家拉拢过来,傅家的天平也会稍稍倾斜——到时候再结合朝中官吏游说,还怕太子根基不能动摇么? 之前何贵妃没考虑这茬,正因皇后党与自己嫌隙颇深,纵使开口,人家也不会答应,徒然没脸而已。 然而由皇帝亲自说和就不同了,皇后不得不考虑圣意,傅家更不敢忤逆犯上,如此一来,傅家倒成了被动的那个,自己这方只消坐收渔利就好。 多日来的积郁一扫而空,何贵妃终于扬眉吐气,“陛下设想得这样周全,妾又有何可指摘呢?悉听尊便就是。只是还有一桩,我哥哥的性子您原清楚,既是看中瑞儿,寻常人家他恐怕瞧不上,如今您驳回去恐伤情面,不如就把妙容赐给太子做侧妃如何?两边都不耽误。” 敬献帝沉吟,“到底公府嫡出,做妾不甚妥当,也委屈了何家。” 何贵妃柔声道:“太子侧室岂不强过寻常正妻?陛下若真觉得委屈,就赏她一个良娣的位份好了,也无非太子妃一人之下。何况妙瑛妙容本是姊妹,应效仿娥皇女英之流,关起门来,谁还争论短长?” 以前何贵妃的建议,敬献帝多半肯听一听,然而不久前与太子那番交谈,倒让他觉得这孩子有自己的主意,无谓伤了和气。何况有一点太子说得不错,礼不可废,至少在太子妃平安诞下嫡子之前,都无须考虑纳偏房之事。 因此敬献帝只敷衍道:“容朕想想。”便回正殿批折子。 姜嬷嬷面露忧色,“娘娘,还是算了吧,这样做到底太显眼了些。” 就算要给东宫添堵,也不必非得送何家女儿过去,外人瞧着都可疑。 然而何贵妃决心已定,她知道哥哥耳根子多么软,如今自己选定了傅家女为天瑞正妃,窦氏再一挑拨,哥哥必然不甘心,她又岂肯在这关口让娘家人坏自己的事,不如先下手为强,先处置了妙容再说。 再者,她也知道两姊妹表面和睦,里头可有说不完的龃龉,这要是把妙容送到太子身边,何妙瑛得怄成什么样?光是想想,何贵妃都觉心旷神怡。 只要得给何妙瑛添堵,她腔子里这口气就顺畅了。 姜嬷嬷蹙眉道:“可是陛下不肯松口,咱们也没法子。”到底太子是皇后生的,哪里轮得到毓秀宫作主。 何贵妃冷笑,“那可未必,且看着吧。” 她能设计东宫一次,为什么不能设计第二次?何况这回她分明是帮着太子,皇后若知道自家的宝贝儿子能享齐人之福,才应该高兴呢。 何苗做了整宿的怪梦,次早醒来只觉两眼昏昏沉沉,脑袋更是跟灌了铅似的,望向镜中那个人影时,差点不认识自己——果然失眠是美女的天敌。 赶紧往眶下扑了点粉,遮盖住那片乌青,梳洗途中,何苗一颗动荡的心方才安定下来。她忽然想起,自己本不该羞愧,她应该愤怒的!李天吉这种行为分明有违协议宗旨,未经允许就来轻薄,她应该将他告上大理寺! 当然大理寺不会受理这种家庭案件,但,至少她该挺起胸膛,用眼神示意谴责,表明士可杀不可辱,她的精神是不容侵犯的。 然而,当桥香通报太子就在门口时,何苗还是情不自禁慌乱起来,亏得桥香帮她提着裙摆,否则她一定会被自己绊倒。 手忙脚乱地行了礼,何苗才磕磕绊绊地道:“您……您有何事?” 太子简直忍俊不禁,本来还对她昨天的说辞半信半疑,如今瞧来,她可比自己想象中还单纯好欺。 偏偏对外还摆出张牙舞爪的架势,简直像小白兔冒充大老虎般。 太子好脾气地笑了笑,“孤想要提醒你,今日乃三日一请安之期,别忘了拜见母后。” 本来送元帕的当天就该去的,何苗借病推脱,这回可避无可避了。 原来为这个,害自己虚惊一场。何苗松口气,正要答话,李天吉那张放大的俊容忽然凑近来,几乎相隔咫尺。 何苗以为他又要吻她,这回可得义正辞严地拒绝。 腹稿已经打好,然而李天吉的手却只是轻轻拂过她耳畔,如同羽毛般幽微难觉,旋即摊开掌心,却原来是她腮旁没抹匀的胭脂。 太子当然没有贾宝玉那样啃胭脂的爱好,只笑着拿手绢拭去,“就算忙于见孤,也不必妆没化完就急着出来,孤等得起。” 何苗:…… 她觉得自己很可以去死一死了。 第30章 .晴天霹雳 二殿下要成亲了,你知道么?…… 再见何苗时, 傅皇后也没多问什么,只说了重阳将至,傅家将携家眷上京之事。 这傅家何苗虽然听说过, 但是从未见识, 原主记忆里也未有一丝一毫印象,想来傅家奉皇命镇守边关, 无诏不能返京,因此连太子的婚宴也无暇参与。 试想傅家历代兢兢业业, 立下汗马功劳,虽然出了个皇后, 却不能如常人那般享有天伦之乐,尤其这储君之位又不十分稳当,偶尔敬献帝还会起废太子之念, 细思起来,真叫人心有戚戚焉。 不过难得见一回婆家人, 何苗决定释放最大的善意, 于是含笑道:“母后放心,臣妾会打点妥当的。” 差不多的琐碎都有李忠料理,她只要多备些好吃的好玩的便妥当,听闻太子还有一位视若掌珠的表妹, 与她年貌相当, 想来应该很说得上话。 傅皇后叹道:“正是为这个犯难,前儿陛下刚提起,要让傅家与皇室联姻, 想来此番上京不单为贺重阳,也有赐婚之意。” 何苗小小地吃了一惊,虽然她曾触怒天颜, 但看来敬献帝并没有废黜她这个儿媳妇的打算,难道是给太子充实后院?可傅家的女儿怎能做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