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攻略之红篆春星》 前言 这是电视剧《延禧攻略》的衍生小说。在《红篆》的开头,我把延禧这个剧在【某个点】转折了,接着演绎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走向和结局。在这部小说里,主要角色和情节安排是基于我的延禧评论里我对剧中人物性格,剧风和剧主旨剧主线的理解,包括基于后妃评论篇,但为了情节需要,我将顺嫔这个人还原成容妃,而且她的相貌背景性格故事和剧中的顺嫔/容妃完全不同,只是依然用了沉璧这个名字,毫无疑问里面还有新角色。《红篆》不能说是皆大欢喜,但总体来说,扭转了悲剧,是为了弥补延禧的遗憾和留白,其实傅璎的悲剧导致了延禧里大多数人的悲剧,特别是贯穿始终的男主皇帝乾小四的实质悲剧,如果他们俩在一起了,算是关键的解决之道:) 我喜欢延禧里几乎每一个角色,无论大小好坏,每一个人都特别立体而微,看他们继续活在笔下,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只是在转折点之前已经逝去的人和事,只能活在所有人的记忆里了。特别的,我钟情于延禧里深厚的历史和文化底蕴,这是我写长篇评论和小说的真正原因,在我的小说里还会有涉及,而且小说里的很多情节设定和我评论里所涉及的历史文化背景是同一本源,我会在作者旁白里作一些说明。 红篆取自九洲清晏殿内乾隆帝的题联:“红篆爐烟看气直;绿苞庭竹爱心虚”,“篆”是指香的烟缕,“苞”即丛生,引伸为茂盛之意。九洲清晏殿是乾隆及后世清朝皇帝常年在圆明园处理政务的地方。该题联的双关之意,是通过炉中笔直的烟气,繁茂的空心竹竿,喻以“气直”和“虚心”的哲理,是为训诫其后世帝王而作。 春星从我的评论里来的,傅恒字春和,眼睛是明亮的星星瞳。 红篆和春星还出自清代大家纳兰性德的词《红窗月》,这首词是纳兰性德在其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表妹进宫后,为怀念故人所作。参看我的傅璎长篇评论后记里提到的纳兰最有名的《画堂春》词,这两首词是同一背景,契合延禧里的傅璎。《红窗月》引用了“三生石”的典故,情真意切,表达了诗人的哀思之情。这首词里的红篆是指红色的印章,所以我小说名里的红篆兼有家国香烟和印信的双重意思,红篆还指代乾隆和乾隆朝,但我的小说旨在减少哀思:) 《红窗月》·纳兰性德 梦阑酒醒,早因循、过了清明。是一般风景,两样心情。犹记碧桃影里、誓三生。 乌丝阑纸娇红篆,历历春星。道休孤密约,鉴取深盟。语罢一丝香露、湿银屏。 基于以上,“红篆春星”虽有实体出处和基础,但其实是虚指,它更多的是一种意境,是一个剪影里誓三生的家国故事风月故事,很多人的故事。 小说《延禧攻略之红篆春星》纯属虚构。感谢阅读交流。 第一章 狐皮(一) 乾隆二十年的隆冬,年关在即,天色阴沉。 珍珠和两个小丫头在院子里踢毽子,看见小全子带着几个小厮从外面鱼贯而入,有人手里捧着大盒子,有人手里提着大皮箱,她笑着招呼道:全大爷,这又是宫里的赏赐?小全子走上前来,笑道:这是老夫人送来的,外面好几车,这府里没几个人,怎么用得了!两个小丫头也停了下来,道:全大爷,用的了用的了,有我们就用的了!珍珠拍了拍她们俩,笑骂道:懂不懂规矩,看明儿我不揭了你们的皮! 两个小丫头毫不惧怕,嘻嘻哈哈笑作一堆。珍珠叫她们俩换别处去玩儿,看她们走不见了,才对小全子道:等过了年,你去找个教养嬷嬷来,这府里也该立立规矩了!小全子笑道:小姑奶奶,主子都没发话,你操什么心儿啊!大人刚从宫里传话回来,说是今天会特别晚,让主子一定先睡下,你千万记得告诉主子,别玩儿忘了!说着顺着游廊自往后院儿去了。 珍珠也不生气,抿嘴一笑,看了看天,现在已是下午,心想:真冷啊,莫不是要下雪了。正想着,天上便下起了细小的雪珠子,飘飘渺渺地洒落下来,她用手去接,凉沁沁地舒服,接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主子也该起了吧!说着走上台阶,打起红彤彤的暖帘,往屋里去了。 坐落在椿树胡同东头的这座大宅,门阔院深,高高的围墙,正门口两个大石狮子,赫赫威武,但门上无匾额,门外也无守卫,重重的两扇大铜门一直紧闭。门前是一条宽阔的街道,但因为这宅子很安静,这条街东头也不算热闹。这宅子在这里很久了,直到数月前才开始有人出入,频见炊烟。这座宅子在京城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离紫禁城不远,占地面积又如此之大,所以这家人家的来头是不好估量的。只是这街上的人从来没见过这家的主人,男主人没见过,女眷更没见过。 出入的仆佣里,常见的有一个年轻的后生,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唇上蓄着小胡须,经常穿一件上好的宝蓝色绸衫,外套蓝黑色的马甲,质地柔软而沉实,头上带着一顶蓝黑色小帽,帽上正中镶着一块雀卵大小的黄色暖玉。他身材瘦削,一脸的机灵劲儿,应该是这府里的一个管事儿,但也只走边上的角门,都是安静地上车,安静地下车,不作停留也不和外面的人打交道。大户人家的管事儿一般都是富有经验的中年人,所以他特别的引人注目。日子久了,街上的人听见有人叫他全大爷,知道他姓全。 今日难得大门洞开,因为外面停了很多辆大车,车上是辎重年货,小厮们来来回回的搬运,从大门向里看去,庭院阔大,也看不见什么,触目可以瞥见几只高挂在檐下的红灯笼,虽然没有富贵锦簇,但烟火气十足,显然门里门外是两个世界。搬运约莫持续了小半个时辰,两扇大铜门又重重地阖上了,天气寒冷,街上本无行人,雪花飘飘里,更形萧索和冷清。 璎珞正坐在桌边,桌上摊着一条黑亮的狐皮,她把手放上去,感觉十分柔软,她一笑。这张狐皮和好几年前皇帝送给她的那条云狐皮十分相像。那时候,纯贵妃被诛,大仇得报,她便谢绝恩宠,皇帝赐下那条极为名贵的云狐皮,她心生愧疚,缝制了一顶帽子,回赠皇帝,皇帝十分喜欢。那时候他不明白,如今早已明白,也放下了,但还赐了这条狐皮来挤兑她!他那性子啊,一直也改不了。 今早她给傅恒穿衣裳时,傅恒睡眼惺忪,嘴里咕哝了一句:那条狐皮是皇上赐给你的。当时她十分奇怪。皇帝?她和傅恒偶尔谈起来,傅恒说,皇帝从来不提她,他们俩都不提她。怎么会突然专门给她赏赐。待傅恒走后,她叫珍珠去宫里的赏赐里找出狐皮一瞧,于是明白了一切。再想想傅恒早上的神情,又神秘一笑,她知道他不高兴了,但他也不好问。 正想着,珍珠从外面进来了,笑道:主子,您自己起来啦,您都睡了一天了,怎么不找奴才来伺候?肚子饿了吧,奴才去传饭。璎珞也笑道:你也别讲究了,还奴才奴才的,现在不比从前了,要说“我”。我不饿,你给我倒杯茶来。珍珠笑道:是,习惯了,改不了口。然后去端了茶进来。 璎珞喝了茶,拉过她的手来,轻轻摩挲道:珍珠,以前我们一同在长春宫皇后娘娘跟前伺候,后来娘娘走了,我一直是拿明玉和你当姐妹的,本来我想着我们一同出宫了,明玉嫁了海兰察得有多幸福,没想到去的那样快。如今我身边只剩了你了,所以你就是我唯一的姐妹。娘娘从前待人是极好的,不论身份贵贱,我也一样,傅恒大人也一样。说到这里她微笑了一下,但珍珠看见她眼里湿润了,心里也自伤感,对她道:主子,小全子说,他拿着您的请柬去了索伦大人府上,索伦大人本不肯来,但他说如果大人不来,回来主子会打断他的膝盖,大人才应了。 璎珞一笑,放开了她的手,道:瞧你们俩,把我说的如此凶恶,在家里便罢了,到外面去,看教人笑话。过了年,你们还是改了口,叫我夫人罢。珍珠奇道:为什么?连大人都说叫主子好,他说您也是他的主子!嘻嘻。璎珞一笑,珍珠是她的大丫鬟,她和傅恒屋里的事儿都是珍珠在伺候,平日里自己和傅恒的笑言都被她听了去。少年时候,傅恒老说她看他,和他拉拉扯扯不得体,现在成了婚,不得体的却全是他,真是口是心非,于是道:他啊,你们不知道他。珍珠笑道:别人不知道,奴才怎么不知道,大人疼主子那是到骨子里!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珍珠道:您还是去瞧瞧,老夫人送了多少东西来,吃的穿的用的,都堆满了呢。璎珞掀起眉毛道:老夫人也送? 珍珠道:可不是嘛!说着就来扶她起身去瞧。璎珞却又拉住了她的手,道:珍珠,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将来我给你找一个好的。珍珠听她突然说起这个,脸红了,道:珍珠才不嫁人,一辈子不嫁!奴才就在这府里伺候主子和大人,将来伺候小主子们!说着挣脱了她的手,一径去了。 璎珞笑看着她去了,笑容慢慢凝固,叹了口气,珍珠刚才说的“小主子们”让她惆怅不安,她甩甩头,站起身来,也打算出去瞧瞧,但觉小腹右边轻微的抽痛,一时站不起来,又坐回圆凳上。她知道自己这几天累着了,和丫头小厮们在府里各处张灯结彩,为过年张罗,她还爬高高的梯子,觉得特别好玩儿,今天撑不住了,傅恒走后,躺了一天,但她一直不让人告诉傅恒,免得他担心,再连累了下人们。小腹抽痛很快就过去了,她也没在意,走出屋去。 走到后面库房,看见一屋子东西,一边是昨儿宫里的赏赐,一边儿的东西她没见过,应该就是珍珠说的老夫人今天送来的东西。珍珠和小全子在桌边瞧什么,边说边笑,没看见她进来,她悄悄地走过去,从他们俩身后往前看,只见桌上是一盒红豆糕,样子做的十分精美,她一天没吃饭,不禁饥肠辘辘,轻轻地从二人中间伸出手去,拿了一块,飞快地放进自己嘴里,满口生香,她不禁大赞道:好吃好吃!珍珠和小全子都被唬了一大跳,这才知道是她进来了。 三人于是嘻嘻哈哈一阵,璎珞又吃了两块糕,觉得已饱了。珍珠道:老夫人真是疼大人!送了好多好吃的,还送了好多冬衣来,大人的好多,还有主子的,还有我们的。皇上也疼大人,送来的全是珍药补品!小全子道:疼大人谁能越过咱主子去,大人不论回来多晚主子都等着他,一早又起来亲自送大人出门,大人都和我说了多少回了,要主子一定要早睡早睡!我说,是珍珠这个奴才不厉害,管不住主子,怎么能怪我呢! 珍珠气极,不知说什么好,立刻去打小全子,小全子假装“哎哟哎哟”,叫璎珞救他。璎珞拦着珍珠笑道:算了算了!看别人看见了!小全子是宫里的太监,所以珍珠并无男女大防的顾忌,但府里的其他人并不知道他和珍珠的来历,璎珞故有此一说。珍珠涨红了脸,道:主子,您就是老护着他! 璎珞把双手从后面搭在她肩上,道:小姑奶奶,你去厨房看看,他们给大人炖的冰糖燕窝,一定要仔细,不要敞了气。珍珠跺脚道:您怎么学这个猴儿!我都瞧着呢,您放心。但还是去了。小全子对璎珞笑道:谢主子!璎珞也笑道:你也别老欺负珍珠了,她平日里对你还不够好?然后仔细问了问小全子去请海兰察的事儿,看看他那里什么光景,才回了自己屋。 回屋之后,发现屋里已经点了灯,珍珠在屋里收拾。那块狐皮还摊在桌上,在灯光里有一种细柔的光泽,皇帝的赏赐自然是上品,于是她叫珍珠把狐皮收了。珍珠走上来,把狐皮卷起来,看见璎珞眼里又有闪闪的泪光,吃了一惊,问道: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璎珞一笑,道:是啊,我今天这是怎么啦!我总是想起以前在宫里的事,想起先皇后娘娘,想起明玉,想起……珍珠道:都是这狐皮招惹的!主子,传晚饭吧,奴才伺候您吃了饭,您再教我那个绣样子,珍珠脑子笨,昨儿您教我的绣法我今天又不会了。璎珞虽然不饿,但点点头,笑着戳了戳她的脑袋。 一时吃了饭,主仆二人在灯下并头低语,桌上的绣绷上是绣了一半的两只凫水的鸳鸯。一屋子的静谧温暖。璎珞耐心地示范珍珠各种针法,珍珠也学的很认真,璎珞又想起明玉来,在圆明园的时候,自己也经常教她,但她也是长进不大。教了一会儿,珍珠自去一边琢磨。璎珞于是摊开了宣纸,磨墨,然后在灯下写字。她如今在写宋代名臣范仲淹的《岳阳楼记》。 写了一会儿,墨香阵阵,珍珠才恍然,道:主子,奴才来给您磨墨。说着放了绣针和绣绷。璎珞道:不必了,我就写好了。珍珠去看那字,圆润秀挺,啧啧称赞。璎珞道:傅恒说,待我把文正公这《岳阳楼记》写好,便可以学写草书了。这几年以来,珍珠都在璎珞的督导下学认字,已经识了不少字,低声缓慢地念道: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然后问道:主子,前面的这一段奴才还读的明白,是写风景好,但沉璧是什么意思? 璎珞道:‘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是说静静的月影像沉在水中的玉璧,渔夫的歌声一唱一和,这种乐趣真是无穷无尽!珍珠点点头,又念那最后几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十分不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璎珞道:就是说,为官的要时时记挂百姓的疾苦,为皇上鞠躬尽瘁。珍珠点点头,道:咱们大人便是这样吧。璎珞笑着点点头:那是自然,不然先皇后娘娘会不高兴。珍珠见她的神情,便抿嘴一笑,道:怕是主子您不高兴吧!璎珞知道她在打趣自己,笑嘻嘻地在她肩上拍了一下。 第一章 狐皮(二) 晚饭以后,下起了鹅毛大雪。军机处灯火通明,皇帝和军机大臣议事,直到云板敲了三更方叫散。傅恒收拾了书案,正准备离开,皇帝又进来了。傅恒见他身旁没有李玉,四面一望,屋里再无别人,知道他有话要说。皇帝看着他,欲言又止,转身向外走去。他心里一动,跟上前几步,低声道:皇上,她很好,她教奴才谢恩那条狐皮。皇帝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道:傅恒,朕是想起了容音,明天就是除夕了。说着长长叹了口气。七阿哥就是除夕之夜没的,接着便是先皇后。 傅恒黯然道:皇上,方才请恕奴才无状。奴才的额娘这两天也和奴才说起姐姐,说如今富察家深受太后和皇上的大恩,要亲自到宫里来谢恩拜年。皇帝点了点头,道:这件事须绝对保密。你额娘眼睛也不便,就免了吧。你去太后跟前替她说一声,算为她尽到了心,她也是朕的额娘。傅恒答应了。皇帝向外走去,道:夜深了,跪安吧。 夜阑人静,白茫茫的雪花铺天盖地,黑夜反而黯淡了。地上有一些积雪,只听见车轮碾在雪上的沙沙声,傅恒坐在蓬车里,周身温暖,思潮起伏。刚才皇帝想问的就是璎珞,只是自己说了那句话,他才转言谈起了姐姐。然后哂然一笑,自己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璎珞现在是自己的妻子,她心里从来都没有皇帝,而且她和皇帝早在几年前就结束了,而皇帝待她好,自己也不是今天才知道。 一时又想起,半年前,准噶尔大胜,自己回来,去圆明园给太后请安,其实是去见璎珞,久别重逢,和她说了一会儿,后来又拜见了太后,太后教自己代她给皇帝送一封信。回去以后,他便向皇帝请辞,并请求他成全自己和璎珞,预料之中,皇帝面色不善,但没说什么,就叫他跪安了。接下来十余日,皇帝照常和自己及军机诸人议事,他心知此事急不来,须要许缓图之,便也不提。突然有一天,皇帝召他密谈,说令妃在圆明园染疾,之后报病卒,实际上是让她悄悄跟他而去,只是从此后,她必须隐姓埋名,叫他去做好万全的准备,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他万没想到,此事能如此顺利。皇帝说,这是太后的意思。他才想起那封信来,原来那信竟是说的这件事。后来和璎珞谈起,璎珞说他走后的某日,太后突然告诉她,要成全她和傅恒,完成容音的遗愿,但她觉得皇帝没有那么容易被说动,这后面定然有其他原因,但二人一时之间也参详不出。他觉得皇上因为尔晴的事十分亏欠他和姐姐是一个原因,皇上非常宠爱自己从准噶尔回来时曾经送过一程的容妃也是一个原因。 忽忽数月已过,璎珞已是自己的妻子,夜夜就睡在自己身旁。在夜里,有时他醒来的时候,看见她的睡脸,都觉得是在做梦,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默默地流泪,怕惊醒了她。在圆明园的时候,她面色苍白人沉寂,而搬入椿树胡同之后,渐渐红润,叽叽喳喳,快乐的像一只小鸟,他经常觉得回到了他们的少年时。 新婚那一阵,他们俩如胶似漆,蜜里调油,虽然他只告假两日没去军机处。而璎珞更像一个彻头彻尾的青涩小新妇。日子点滴过去,他才知道,和皇帝的两年,她也在逃避侍寝,此后又小姑独处了数年,所以她对男女之事并不熟悉。她和他的第一夜,在他怀里,她情不自禁,又叫了自己“少爷”。想到这里,他的脸微微发热。只听外面车夫的声音说道:大人,到了。 进屋以后,桌上一灯如豆,但难得看见璎珞已在床上睡着了。他脱了外衣,坐到床边,在昏暗的光线里,看她小巧的眉眼,看了一会儿,伸手去摸她熟睡的脸,突听她娇声笑道:傅恒大人,您终于看够了!他立刻一皱眉头,从怀里掏出怀表来一看,已是丑时二刻了,责备道:你又不听话。璎珞不理他,两手圈上了他的脖子,把他拉下来。他微笑道:我还没换衣裳。璎珞不理,继续把他拉下来,他在她脸颊上吻了吻,然后亲上了她的唇。其实,每个夜都是这样开始的。只是一般是璎珞睁着眼睛在床上等他,等他回来,更衣洗漱后,再上来亲她。 两人亲了一会儿,空气里是令人眼饬骨软的柔情,璎珞推开他,道:很累吧,去,去换衣裳。他躺倒在床上,一笑,闭上了眼睛,道:让我躺一会儿。璎珞笑着把头贴在他身上。他伸手抱着她,道:我们要歇几日,初四才回去当值。璎珞坐起来,高兴道:真的?!然后又倒在他身上。他心里一酸,璎珞虽然终于嫁了自己,但既无名分,又无自由,连这道府门都出不去,自己也很少有时间陪她,她的日子和以前在宫里差不多。璎珞道:少爷,额娘送了好多东西来,你明天起来后去看看。他道:好。 少时,他起身,珍珠进来伺候他更衣洗漱,璎珞告诉珍珠,傅恒明天不去宫里,叫她也多睡会儿,然后去厨房自己热了燕窝端来。折腾一圈后,傅恒倒在床上,立刻睡着了。和所有的夜一样。璎珞其实刚才已经睡了一觉,只是傅恒进来的时候,她就醒了。此时并无睡意,便看着傅恒。只见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的心也跟着甜蜜的颤动,她亲了亲他的脸,傅恒动了一下,嘴角扯起一个微微的弧度,她的心怦怦跳:她是他的女人,而且竟然还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她想起珍珠日里说的,“您也是他的主子”的话来,心道:如假包换。然后得意的一笑,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天色微明,第一个醒来的也是璎珞,因素日有早起的习惯。她见傅恒还在熟睡,人在月白中衣里,像一个平静的大孩子,于是宠爱地笑了笑。然后暗暗叹息,他连觉都不够睡,二人的真正亲热并不多,她早过了二十五岁,月事也不准,恐怕难有孩子。上次额娘来,暗示傅恒年纪不小了,却只有福康安一个孩子,而她和傅恒都知道,其实福康安并不是傅恒的孩子……她还在遐想,突然脸上一热,已被傅恒压在了身下。她轻笑道:你也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傅恒没说话,只是亲她。过了一会儿,他的吻越来越重,喘|息也越来越重。她在他坚实紧绷的肌肉包裹里,心里像扭股糖似的粘粘蜜蜜。 他的汗一滴滴跌落在她身上。她只觉得四面空空,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无助,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有力依傍。北国寒冬季节,屋内烧得暖和,但空气里总有些许凉意,而傅恒却像炭火一样炽热,岩浆一样汹涌,她昏沉迷醉,再不知今夕是何年,自己又身在何处,由着他全面燃烧了自己。 一时云散雨收,傅恒轻轻地给她擦汗,微笑地看着她,她感到很不好意思,闭上眼睛,猛然觉得小腹右侧一阵抽痛,不禁“哎哟”了一声,傅恒见她脸色苍白,心里也慌乱起来,她忙安慰道:不是……这两天我老这样,一会儿就会好。傅恒道:我叫小全子去找周大夫来瞧瞧。说着给她盖好被子,去外面吩咐了小全子,然后回来坐在床边,握着璎珞的手。坐了一会儿,璎珞感觉好了,催他去吃早饭,他只是摇头,璎珞见他神情焦灼,于是坐起身来,傅恒给她披上衣服,在后面垫好被子,让她半靠着。自己还是坐在床边。 璎珞道:你昨天不高兴了吧?傅恒神思不属,道:什么?璎珞道:那张狐皮。傅恒回过神来,道:你别胡思乱想了,那有什么。璎珞道:你真的不介意?傅恒想了想,笑道:如果我不介意,你高兴吗?璎珞明白了他的意思,啐道:你欺负人!傅恒一笑,把她搂进自己怀里。璎珞抱着他,轻声说道:少爷,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你。傅恒又一笑,道:当然。 此时小全子领着周大夫进来了,看夫妇二人在床上这等亲密,便要退出房去。傅恒立刻放开了璎珞,接着放下了床帐,说:无妨,大夫来看诊吧。然后自己走到桌边坐下,叫小全子去叫珍珠进来伺候。珍珠很快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头,手里托着茶盘。珍珠走到床边,伺候大夫给璎珞诊脉,小丫头将两碗茶放在桌上,一碗放在傅恒前面,然后退出房去。小全子垂手立在门边。 周大夫是富察府在上一任大夫过世后,这两年新聘的大夫,傅恒去年才回来,周大夫对他还不算熟悉。刚才慌乱中,没看清璎珞的样貌,但显然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少妇,不禁心中奇怪:傅恒大人的前妻病逝几年,他从准噶尔回来才娶了这个外室没多久,他出身名门功勋显赫,先皇后胞弟,皇帝身边第一红人,又生的一表人才,怎会收他人之妇?素闻他洁身自好,君子之风,但看刚才,和这位女子显然情深爱笃,绝非新欢,难道传闻有误?但怎敢多问,只管专心看诊。 他仔细地诊了璎珞的两只手。然后走到傅恒身边,对他一抱拳,温言笑道:傅恒大人,尊夫人这是喜脉,已有身孕一月有余,并无异常。话音刚落,珍珠和小全子立刻喜形于色,珍珠对着床帐道:恭喜主子!傅恒放下茶碗,站起身来,道:多谢大夫!她方才说腹痛,不要紧吗?周大夫见他忧大于喜,心道:这真是喜欢的紧,着紧的很,还在我这个外人面前称她。其实他不知道,傅恒不能称璎珞的名字,又不想称她夫人,别人称她夫人他听着喜欢,但若是自己称,就觉得别扭,觉得唐突了璎珞,她在他眼里心里,依然是当年长春宫里的那个小宫女,一个小女孩。 周大夫面容一肃,道:老夫已看诊三十余年,绝不会看错,尊夫人和腹中胎儿一切安好,请问尊夫人可有下红吗?傅恒道:没有。周大夫呵呵一笑,道:妇人作胎初期,腹痛是常事,注意休息,一会儿便好。无需用药调理,忌生冷房事即可。若有疑难或有症状,老夫再来一看便是。傅恒明白他的意思,心下一阵尴尬,脸色微红,道:谢谢大夫!周大夫又道:这虽然不是大人的头胎,但老夫还有一些交代,到时候和脉象一起写在方子上,交给全爷,大人放心。您早点告诉老夫人,叫老人家高兴!傅恒道:有劳。然后让小全子带他出去写方子。 二人退出去之后,傅恒立刻三步两步走到床前,珍珠早已掀起了床帘,只见璎珞满面红晕,正笑嘻嘻地瞅着他。珍珠抿嘴一笑,退出房去。他靠近璎珞坐在床边,半喜半忧地道:你现在感觉怎样,还疼吗?璎珞摇了摇头,靠进他怀里,欢喜地道:少爷,我真高兴!这是真的吗?这不是做梦吧!傅恒想抱紧她,又怕伤了她和孩子,于是只把她略略圈住,道:我也好高兴,这不是做梦。璎珞在他怀里欣喜地闭上了眼睛,她原来所有的惆怅和不安,霎时消失无踪。 第一章 狐皮(三) 二人待了一会儿,璎珞见傅恒一直很安静,抬起脸来看他,只见他泪痕满面,心下也自感慨,伸出手去,为他拭泪。傅恒道:我以为……璎珞接口道:以为什么?以为我在喝药?傅恒没说话,他最了解她对生子的恐惧,二人成婚以后,他什么也没说,也什么都不问,更不去问珍珠。而璎珞和皇帝的那两年,也没有孩子,定是同一个原因。 璎珞道:傻瓜,一个女人,只会为她心爱的男人生孩子。那两年我是真的在喝避子药。说完,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傅恒。傅恒心花怒放,摸着她的头发,柔声说道:你待我真好。璎珞道:你待我才是真的好。你为了我娶尔晴,却从来没有和她……傅恒笑道:幸好没有。璎珞,你肚子饿不饿,我叫人把早饭送进来,我们就在屋里一起吃好不好! 周大夫在门房写好脉象方子,交给小全子,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夫人为什么让你们叫她作主子?小全子一笑,道:这可不是主子的意思,这是大人的意思。主子奶奶,省略后面两个字,可不就叫主子吗?周大夫心道:主子奶奶,真是好大的口气!忠勇公正室才当得起这个称呼,可她不过一个外门妾,连富察府的门槛儿都还没迈进去。但傅恒大人乃朝廷重臣,绝非轻浮之人,只怕这里面另有缘故。这女子不知什么来历,就是这个全管事看着也不像普通人。 小全子知道他的心思,便笑道:周大夫,我们主子可是厉害人,我们大人嘛,嘻嘻。周大夫忙道:谢全爷提点,老夫必定会小心,务必让夫人和小公子周全。素闻忠勇公大人聪敏持重,少年英雄,功在社稷,皇上极为爱重,倒未曾听说他惧内。小全子心里哼了一声,暗道:别说是傅恒大人,就是皇上,也让着我们主子三分。口中笑道:唉,周大夫,您多担待,小的胡说八道的话,可不好去外面乱讲!不然主子绝饶不了小的!周大夫心里雪亮,道:全爷放心,老夫明白,今儿天寒地冻,老夫并未出诊,告辞了!小全子陪笑着恭恭敬敬送他出去上车。 周大夫早在璎珞住入这府里时便被召来过一次看诊,说是给夫人补益身体,只是隔着床帐没见过璎珞的样貌,今天是凑巧见着了。这府里成天遮遮掩掩的一些说法,是为了掩人耳目,而他自然是以为傅恒大人不愿富察老夫人知道自己置外室的事,所以他刚才最后说应该告诉老夫人,实是一片好心。其实早在皇帝允诺让璎珞出宫跟着傅恒之后,傅恒就把事情的本源告诉给了老夫人。 他说的是,璎珞是姐姐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自己喜欢她,她本就是姐姐给了自己的,后来他奉旨和喜塔腊氏成亲,姐姐身体不好又生七阿哥,璎珞要留宫照顾姐姐,这件事就搁下了。后来璎珞为姐姐和七阿哥报仇,委身皇帝,而她对自己一往情深,助自己赢得准噶尔之战,是富察家的大恩人。她报仇之后便离开皇帝,在圆明园等了自己三年。如今太后做主把她给了自己,为了完成姐姐的遗愿,让璎珞幸福。只是因为她之前的妃嫔身份,不能对外声张。 富察老夫人是明理之人,直感动的热泪盈眶。而且璎珞既然是太后和皇帝给的,富察府也无法抗旨。若是老夫人不知道,傅恒又怎会让周大夫来看诊。待璎珞入住椿树胡同后,老夫人秘密来访过一次,她倒是喜欢这个伶俐能干又对傅恒一心一意的媳妇儿,虽然对她的出身和过往难免有心结,但见小两口恩爱甚笃,便暗示二人早日生子,傅恒立刻顾左右而言他。于是后来她趁傅恒不在,又和璎珞明说一遍,璎珞立刻爽快的答应了,她满意而归,而傅恒并不知道。 傅恒去吩咐人,又叫珍珠进来给璎珞洗漱梳洗,整理床铺。少时,小全子带人把早饭送了进来,满满摆了一桌,夫妇二人坐在一起吃饭。璎珞知道傅恒不肯讲以前的事,是怕自己感伤,低声道:你老不在家,我担心我要对不起额娘了呢,你还以为是我……傅恒忙着吃饭,听了这话,笑道:我去告诉皇上,让我回家多陪你,好不好?璎珞忙道:不要,先不要告诉他。傅恒笑着点点头。 她看傅恒喜形于色,吃的津津有味,连碧粳粥都多喝了几碗,而自己全无胃口,只是现在明白了,自己最近都不怎么吃的下饭,原来是在害喜,而这十余日,傅恒连晚饭也不回来吃了,都是深更半夜才回家,所以他什么都不知道。一时想:傅恒都三十五了,虽然功成名就,其实才真正地娶妻生子,他对自己如此情深意重,自己一路走来受的所有苦全值得了。那个大夫不知道,这个孩子才是他的头胎呢!想到此处,心里很得意。 却听傅恒说道:璎珞,你再不要爬梯子了,我想起来真是害怕。你……一定要让我放心,好不好?璎珞听他说话声音有点颤抖,心中十分不忍,知道他已去问明了自己近来的各种情况,忙道:前几天,我想着额娘要来过年,就和他们一起布置,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你可不要怪他们,他们拦不住我的。以后我听你的话,好不好?傅恒道:额娘眼睛根本看不见,你还折腾,就是布置,你看着叫他们做就好了。顿了顿,又道:璎珞,我知道,你天天在这府里闷的难受,这都是我不好,你和我在一起,可受委屈了。 璎珞道:少爷,你再说。能嫁给你是我最大的幸福呢!和你喝交杯酒的那天,我觉得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我和你,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还有珍珠和小全子,现在都可以经常回去见自己的家人,我很为他们高兴。你知道我爹好几年前就没了,因那时我已入宫,家里的事都安排好了,那个家我也不想回去,就是要在这府里待一辈子,我也高兴!傅恒点了点头,没说话。 璎珞又笑道:傅恒大人,炙手可热,权倾朝野,我一个……可是得了大便宜呢!京城里多少女人羡慕我!傅恒一笑,道:这都是你的功劳!不知道是谁得了便宜!璎珞本想说自己一个包衣奴才来说笑,又怕傅恒伤怀旧事,但她听傅恒的话,知道他所指的却是狐皮的事,也就是她和皇帝的过往,但也不说破,谁叫他还在介意呢!转言对他道:要早点儿告诉额娘吧? 傅恒还未答话,突听外面珍珠的声音说道:老夫人来了!傅恒和璎珞已吃完了饭,立刻站起身来。璎珞看着傅恒,傅恒低声道:我早就叫小全子去接了。 说话间,富察老夫人已经扶着珍珠进来了。她视物不清,一片模糊,但高兴地说道:璎珞,来额娘这里,让额娘看看你!璎珞见她如此,眼睛不觉湿润了,快步走上前去,接住她的手,道:额娘,我在这里。然后引着她走到椅子里坐下,又从一旁的珍珠手里拿过手炉来,放入她怀中。 傅恒看着她们俩,心中感慨万千,眼睛也湿润了。老夫人道:璎珞,你真是一个好孩子,傅恒的阿玛若是还在世,他也会喜欢你的,容音选的人,真是没错的!璎珞道:谢谢额娘,额娘怎么说,璎珞就怎么做。 老夫人道:好好,又转头对傅恒说:傅恒,你不要成天不着家,公事要紧,但媳妇儿也要紧,知道吗?可千万不能像那时候对….那样,听见没有?她本想说喜塔腊氏,但话到嘴边缩了回去。她并不知道尔晴的真相,但这个媳妇和傅恒不合,直闹的家宅不宁,又在宫里死得蹊跷,她也不愿再提她。傅恒还未答话,璎珞忙道:是是是,额娘,傅恒待我可好了,今早紧张的,到现在才吃早饭!您放心吧!老夫人点点头,道:那就对了,傅恒要是待你不好,你来告诉我。 傅恒道:额娘,儿子知道了,儿子一定听您的话。说话时却是看着璎珞笑。璎珞只作不见,道:额娘,本来是今天下午去接您来过年的,都是璎珞不好,劳动您一大早便来看我,您昨儿还送了那么多东西来,可折煞我们了。老夫人道:我们是一家人,我来看你是一样的,我还来看我的孙子!再别提那些个东西,这个年,额娘可是过好了!又是一年除夕了……说到此处,她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璎珞知她想起了先皇后和七阿哥,心里一酸,眼里立刻涌进了泪。傅恒见状,忙道:额娘,我们一起去给姐姐上柱香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三人去了东耳房,那里是先皇后的祭室,璎珞先让老夫人在椅子里坐了,然后自己和傅恒跪在先皇后画像前的两个蒲团上。傅恒见供桌上是新鲜的果品,还放上姐姐最爱吃的江米年糕,知道这都是璎珞的心思,心里十分安慰。 两人拜了拜,上了香,璎珞对着画像道:皇后娘娘。老夫人立刻插口道:要叫姐姐。璎珞道:是,姐姐,今天璎珞有了少爷的孩子,我好幸福,真的实现了您的心愿,您一定也很高兴吧!傅恒道:姐姐,我一定会好好地照顾璎珞和孩子,你在天上继续保佑我们!昨儿皇上提起你,额娘今天也来看你了。老夫人道:容音好孩子,额娘很想念你,你也过个好年。璎珞很好,我很喜欢她,还是你挑的人好。傅恒看看璎珞,用眼睛笑了一下,璎珞不理他。 祭拜完了后,老夫人道:傅恒,你难得在家,好好陪陪璎珞。外面雪停了,你带她出去走走,有身子的人,最紧要的是心情愉快,你少招惹她。刚我来的时候,吩咐了珍珠,叫她去烧暖后花园的抱夏,你们去那里坐坐。一定要穿暖和了,仔细着你媳妇儿。珍珠在一旁道:是的,大人,主子,我一早吩咐下去了。然后她叫上两个小丫头翠儿和小福来,搀扶老夫人去客房休息。然后和夫妇俩一起回了主屋。 璎珞刚才怕老人伤心,一直强忍着,到了此时,终于流下泪来。傅恒上前拥着她,在她耳边说道:哭什么,额娘要看见了,又是我的不是。她知道他又想逗她,一擦眼泪,低声道:看让珍珠笑话。说着走开几步,离了他身边。傅恒看她脸红了,便捉狭地笑。 说话间,珍珠捧来了傅恒的外衣,是老夫人给的一件黑毛呢大氅,为傅恒穿上,却对她道:主子,您应该高兴,刚才我又给明玉姐姐上了一炷香,她也高兴着呢。但璎珞却毫无喜色。 傅恒立刻对着珍珠轻轻摇了摇头,珍珠才反应过来,深悔自己不该提明玉,转身快步出屋去了。一会儿功夫,她又捧来了一件通体雪白的细毛斗篷,厚实轻软,看着异常名贵。璎珞问她道:这也是额娘给的?珍珠伺候她穿上,笑道:这是大人拿俄罗斯国水貂毛给您定做的,我收着了,他叫我不要告诉您,让您有个惊喜。璎珞看着傅恒,傅恒只微微一笑,给她戴好斗篷的帽子,拉起她的手,道:走吧。 第一章 狐皮(四) 屋外是一个大雪后的晴天,亮亮白白的雪像被捆了金边,在化雪,空气特别冷冽。二人默默地走了一阵,璎珞想起那年在雪地里下跪的情景来。忽听傅恒说道:璎珞,那年你跪遍东西六宫,一定很冷吧!璎珞知道他也想起了同一件事,只“嗯”了一声。傅恒又道:那天,你看见我和尔晴站在一起,一定很难过吧。璎珞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那天我心很痛,虽然我知道你娶尔晴是皇上逼迫于你的,你是为了救我。傅恒道:那天我看你也很心痛,我很想上去告诉你,我和她没有,真的没有。但我不能,因为如果我那么做,你的处境会更艰难。皇上他不准我们俩在一起。 璎珞道:少爷,你可知道,皇上让我去告诉你,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是因为荣华富贵才想和你在一起。但我选择了跪雪地。傅恒嗤的冷笑了一声,道:德胜和我说,皇上说你跪遍东西六宫就让你回长春宫伺候,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你就应该听他的话,来和我说,这样你就不用受苦了。璎珞道:我不会那么做的,你待我那样好,我怎能那样去伤害你。傅恒道:后来你回了长春宫姐姐身边,我才放了心。 璎珞摇了摇头,陷在痛苦的回忆里,道:少爷,你可知道,跪雪地之后,皇上想要我,但被我拒绝了。傅恒心里只觉得惊痛,道:他……然后他停下来,把璎珞抱在怀里,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说道:璎珞,你原谅我好不好,那个时候,我不应该离开你,让你受了许许多多的苦。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要再伤心,我怕你伤了身子。刚才在姐姐那里,我看着你,很担心。 璎珞道:你是知道我的,素日心肠有多硬,但这两天,我动不动就想流泪。然后她一笑,道:原来是因为有了孩子。然后又转为黯然,道:刚才我是想起七阿哥,他那么小就……姐姐心里得有多苦多痛,所以我才流泪的。傅恒道:你已经为了姐姐为了七阿哥做了你能做的一切,你再这样,姐姐心里是会不安的。 两人说着,发现已经到了后花园那一头的抱夏外面,于是拾阶而上,推门而入。屋里温暖如春,小福在坐榻边照看炉子上的滚水。见他们俩进来,忙上来请安,为他们俩脱了外衣。见璎珞神情郁郁,心中惊疑,傅恒教她沏了滚滚的茶来,又添好了水,调小了炭火和炉火,道:你下去吧。她才如释重负带上门进内里去了。两人在榻上坐了,傅恒见璎珞一直不说话,于是自己端起茶来,只见色作金黄,香气馥郁,正是自己最爱的安溪铁观音,家里的茶现在都换成了这个,这么多年了,璎珞一直记得,他不觉微微一笑,喝了一口。 两人待了一会儿,璎珞也喝了茶,身子暖和,情绪也渐渐安定。傅恒把茶桌推在一旁,靠近她坐着,道:璎珞,我给你看样东西。璎珞很诧异,他不是送了白毛斗篷?傅恒已经把一样五色斑斓的东西放到了她手里。她定睛一看,竟然是当年自己送给他的香囊!它不是早就被自己丢掉了吗?!然后她看见香囊上绣的扁豆蜻蜓有好几处线也已经破损。原来,他一直带着它,而且黑色都被他摩挲的发亮了!她心里感到无比震动,热泪霎时冲进了她的眼睛,不置信地看着他。傅恒微笑道:打开来看看。 她更感到诧异,这香囊并无什么香气,里面显然没有放香。她打开香囊的口,只见里面是一片纸,于是抽出来瞧,只见这是一张小小的发黄的宣纸,有很多折痕,四角都起毛损坏了,上面写着两行小字,墨迹也黯淡了,但还是清晰可辨,“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她随手一反,发现背面还有两个小字:“等我”。她心中怦怦直跳,不置信地看着傅恒。傅恒微微一笑,道:还记得那天我去辛者库还香囊吗?我说的话是不是很无情? 璎珞想了想,却回想不起什么细节,道:我记不清了。傅恒道:我故意那样说,就是想让你生气,把香囊收回去,这样你就可以看见我写的字,但你把香囊扔在了水里。自己把香囊扔在水里,璎珞倒是清清楚楚地记得,所以她以为它早没了。只听傅恒又道:我写了那两句诗,但我怕那时候的你看不懂,所以我又在反面写了那两个字。但你一直没收回去,所以不知道。 璎珞的眼泪夺眶而出。傅恒微微一笑,把她抱在自己怀里,他的胸前立刻濡湿了一大片,他轻声道:好了好了,璎珞,不哭了。璎珞哽咽地说: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傅恒道:后来在长春宫几次见你,我又想把它给你,但你总不理我,我也实在提不起勇气,我知道我娶了尔晴,你很生我的气。后来尔晴告诉我,她怀孕了,孩子是皇上的……璎珞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傅恒继续说:香囊一直和我在一起,辗转征战也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但我一直不敢打开来看,我真的害怕看见那张纸已经破了,那就是我的希望全没了……我从金川回来,发现你成了皇上的令嫔,才知道,我的希望真的没了…..璎珞心痛地轻轻说道:傅恒,傅恒……傅恒继续道:姐姐祭日那天,在长春宫,你和我说叫我离开紫禁城去实现自己的梦想。我觉得我又有希望了。后来,去准噶尔之前,你特地去送我,我明白了,你都是为了我,从那时候起,我就再也不忌妒皇上了。说着,闭上了眼睛。 璎珞道:傻瓜,不然我是为了谁?傅恒道:为了明玉和姐姐。璎珞道:为了姐姐,不就是为了你吗?少爷,你可知,我送你香囊那天,我就把这一生许给你了。但没两天,皇上来了长春宫,要我离开你,那时候他就要我,所以我知道,他拆散我们,是因为想得到我。傅恒更加心痛莫名,道:我想起来了,皇上突然给我和尔晴赐婚,但我没想到,他还……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璎珞道:我连皇后娘娘也没有告诉,我怕你们俩伤心,我也不想你因为我得罪了皇上,毁了大好前程,我还要为阿满姐姐报仇,所以我让你离开我,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傅恒抱紧了她。 璎珞继续说着:你为我娶了尔晴,我知道你很不快乐。后来皇后娘娘不在了,我去了圆明园,我一直期盼你来看我,但你一直没有来,我知道你也生我的气了。再后来,你去了金川,我想你在那么艰苦的地方,不知吃的下睡的着不?明玉告诉我她被纯贵妃虐待,叶大夫发现了银针的事,她如果再回去,就没命了,而七阿哥的死也和纯贵妃有关。我想报答姐姐报答你保护明玉,皇上既然想得到我,我就利用他给娘娘报仇,所以我就跟了皇上,我觉得我的选择没错。但你回来的那天,我见你流泪,原来你还记挂着我,你还那么喜欢我,我知道我错了!但你身边有尔晴还有孩子,既然我已经选择了这条路,我就必须为姐姐报仇。我知道你在家里不快乐,去准噶尔会比较快乐,而皇上果然答应了。后来从琥珀那里,我知道了尔晴和皇上……连孩子都不是你的。尔晴告诉我她是如何地羞辱你,而你早就知道了一切,她因为我羞辱你还逼死了娘娘,我愤怒痛苦到极点……我才知道,我和尔晴都成了皇上的女人,而你还忍着心痛助我上位。 傅恒道:你怎么能牺牲你自己呢?宫里那是什么地方,姐姐她会有多不安!我没有生你的气,去金川之前,我去圆明园想见你,但我看见你和袁春望在一起,我又怕别人知道我去找你,所以没出来见你。如果我去金川回不来了,你就可以忘了我,我觉得这样也好。后来你跟了皇上,还是因为怪我恨我吧?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听炭火在哔啵作响,傅恒松开璎珞,站起身来,去加炭,还添了碗里的茶,璎珞见他忙碌,想起了那年皇帝冷落自己,他给自己送火锅子送护手霜,还专门在炭火里加松柏香,心里温暖,道:你胡说。袁春望,你在乎他做什么!小嘉嫔那件事后,你到底和皇上说了什么? 傅恒说:我知道你要为姐姐报仇,所以我说你本是我的妻子,既然他喜欢你,他就应该好好地待你。璎珞摇头道:你让他把我放在心里,那你怎么办?傅恒道:我觉得你恨我不要紧,你和我不能在一起也不要紧,但你在宫里一定要平平安安,他把你放在心里,好好待你,你才能平安。但我又忌妒他可以和你在一起,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 璎珞悠悠地道:傻瓜,我不会永远跟着皇上的。纯贵妃死了,皇后让我知道真相,我杀了尔晴,她又和袁春望一起让皇上发现我在喝避子药,我被打入冷宫,明玉被他们欺负,所以我跟了太后。在圆明园的三年,我教明玉珍珠读书写字刺绣,我觉得挺好,但你在准噶尔毫无消息,我真的很害怕,我怕你在战场上….还是我亲手把你送去的准噶尔,我真的很害怕。少爷,我爱你。如果我真的曾经恨过你,也是因为我爱你。我绝不原谅伤害过你的人,皇上他如此对我对你对姐姐,我怎么会对他….我不过就是借用他的身份报仇而已。 傅恒道:我知道你对我的心……在准噶尔的时候,我也一直想着你念着你恨不能早点回来见你,但仗打了那么久,我只想着必须活着回来见你,哪怕我们不能在一起,只要在你身边守着能看见你也是好的。从准噶尔回来以后,我听说尔晴死了,我一猜就是你,但我原来真的不知道,竟然是尔晴去逼死了姐姐。你既然知道了一切,那你一定很难过。而你离宫好几年了,我就觉得自己又有希望了。我去圆明园找你,因为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哪怕失去一切,我也要让你得到幸福。那不仅是姐姐的心愿,璎珞,你本就是我的,我早就发过誓,要娶你为妻。璎珞“嗯”了一声,靠进他怀里,他抱住了她。 过了一会儿,傅恒道:皇上,他不是故意侮辱我和姐姐,那是尔晴…..因为她恨我恨姐姐。璎珞诧异地看着他,傅恒点了点头,璎珞想了想,道:我明白了,谁叫他是皇上!说完,反过身来,右手把那个香囊放在胸前,闭上眼睛,轻轻地说道: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傅恒从后面圈住她,下巴轻轻靠在她头上,也闭上了眼睛。两人都在失而复得的情绪里后怕,安定,幸福。 待了一会儿,璎珞忽然睁眼说道:少爷,青莲是谁?傅恒还闭着眼睛,道:什么?璎珞不高兴了,道:在长春宫,我听尔晴和姐姐说,她是额娘为你备下的妾,她……和你去山西……如今她还在富察府跟着额娘吗?傅恒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和她什么也没有。然后把青莲的事原原本本告诉给了她。璎珞听完,悲愤交集地说道:尔晴果然死有余辜,她对你对姐姐犯下大罪,还对青莲犯下大罪,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傅恒道:尔晴和她都不在了,说了就是让你难过而已。我觉得尔晴是因为我,我对她始终有愧疚。如果不是我,姐姐也不会…….璎珞道:少爷,你就是人太好了。你不知道,当年在长春宫,尔晴就要攀附皇上,我警告过她,如果她让皇后娘娘伤心,我绝饶不了她。那不是你的错,我不许你责备自己,姐姐地下有知,她也不会怪你。傅恒点点头,心里明白,但尔晴都已经死了,他不想再说她的不是。 璎珞又道:你不准纳妾。傅恒一笑,道:青莲走的时候,我连来生都没答应她,你还在吃谁的醋?璎珞脸红了,把脸埋在他怀里,都是自己犯傻离开了他,让别人有机可趁,虽然他和尔晴和青莲什么都没有,但只要一想到她们都曾是他身边亲近之人,心里就不痛快,赖皮地道:我不管,你是我的!傅恒把她的头捧起来,笑道:好好好,少爷是璎珞的。璎珞一本正经地道:我们以后谁也不许再提以前的事,把所有的旧事就留在今年的最后一天。 第一章 狐皮(五) 傅恒知道她在说狐皮的事,心想,自己不过就是说了一句告诉她,她还一直不依不饶的,而自己和青莲什么都没有,她还在介意呢,心里甜丝丝的,把双手轻轻移放在璎珞的小腹上,说道:璎珞,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我才说香囊的事,因为我怕提旧事让你伤心,但今天知道我们有了孩子,我真不想你再对我有任何误会。但说了以后,我又后悔了,孩子让你不舒服,饭都吃不下,我本不该说的,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后来你都知道了,我和尔晴什么都没有。你也不要再为我难过了,这些年你不在我身边,但我一直带着你给的香囊,和你在我身边是一样的。璎珞道:少爷,你应该告诉我,你瞒的我好苦。以后你再也不要瞒着我任何事。我答应你,以后我不管怎么生气,我也不会不理你。你成天这么忙这么辛苦,我真的很担心。 傅恒道:我一直是这样,每天睡几个时辰足够了,不要担心。我住在哪里,额娘就叫柳婶去哪里,她原先在宫里专管煲汤药膳的事,姐姐嫁入宝亲王府,她便被先帝赐给了富察家,原来一直在照管阿玛额娘,后来额娘便教她跟着我。你来了以后,这些事有你张罗就更好了。璎珞点点头,她来的时候,柳婶已经来了这里了,现在她每日里和柳婶一起商量傅恒的补膳,这几日她让她回老家去过年,于是自己经管的多些。傅恒说她更好,其实她知道自己毫无经验,全是柳婶在主理,不过敬她是主母。 她又问道:少爷,那你出去打仗的时候怎么办?傅恒道:柳婶会把药膳做成简易的小包,只要冲滚水就好了,每天我的亲随负责给我冲泡服下。但拔营行军说走就走,有时候也顾不上。璎珞道:你一去就是几年,难道带那么多药包?傅恒道:就带一些,后面的照方子去包就好了。璎珞笑道:国舅爷就是国舅爷!傅恒道:你不要担心,打仗时有时睡觉比这还少,我自幼习武,身体底子好,在军中作息严格,早就习惯了,一年到头,连头疼脑热都很少的。说着又起身去照管炭火和滚水。 璎珞算算日子,自己出宫是机密大事,一是要做好掩人耳目的各种安排,一是要准备府邸张罗婚事,前后持续了三个月,自己真正和傅恒成亲其实还未满两个月,而大夫说孩子已经一个多月了,那就是才成亲那几天便有了,只是自己两月没来月事,无法知道,可见傅恒内精纯正,气血盛旺,身体是极好的。在宫中那些日子,妃嫔们都想怀上皇嗣,她对男女养生之事颇多耳闻,和傅恒在一起后想早日生子,又读了不少医书,更懂许多,想到这里,脸又红了,转而问道:少爷,你说你去哪里柳婶就跟去哪里,那你原来都住哪里呢? 傅恒道:我最早住在给海兰察的那宅子里,金川战后,住在皇上赐的东安门附近的玉京园,你来了,便搬来了这里,这里比玉京园稍远,但在皇城之外,更僻静些。璎珞想起小嘉嫔和栀子花簪子来,口中笑道:你这么勤快,怪不得,皇上知道你成天在用补药,送的全是那些,他可真爱你。 傅恒也笑道:各臣工府里的补膳那是日日都有的,不过是定例罢了。他成天拘着我们议事,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给我们的都差不多吧,我看过李玉的单子。我们什么没有?他赏也赏不出花样来,今年补药赏赐的多些,但也不足为奇。璎珞一笑:你们军机处的那几个恐怕就是大清的门面了,皇上不厚爱说不过去。傅恒不想谈皇帝,笑看着她,道: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你是我儿子的额娘,我只要你生我的儿子。 璎珞见他又在调笑,但话里的意思是他就不要别的女人,所以别的女人也无法生他的孩子,比如尔晴,心里十分甜蜜,口上却嗔道:你怎么知道是儿子,我说是女儿。傅恒道:人家都说女儿长得像阿玛,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但我又想孩子像你,所以我觉得儿子更好。璎珞笑啐道:呸,傅恒大人成天糊弄皇上,可别想糊弄我!傅恒也笑道:不管儿子还是女儿,长得像你就好。璎珞忽然想起一事,道:额娘有把福康安带来吗?大过年的,他一个孩子,没有亲娘,咱额娘又走了,留在府里多冷清。 这还是二人成婚后,璎珞第一次提起福康安,傅恒知道她是因为自己也要做额娘了的原因,微笑道:安儿自小是乳娘带大的,他最喜欢的也是乳娘,傅谦夫妻俩把他接了去过年了,他们也热闹热闹,他们比我们成婚还早,还没我们快。你如果想接他来,再叫小全子去接便是。过了年,他就进宫伴读了。璎珞知道他在说孩子的事,心里面更加得意,但听到最后一句话,吃了一惊,道:什么?为什么?你一直没有告诉我? 傅恒道:你想想,就明白了,这是谁的主意。璎珞看着他,他点了点头,低声说:我也是自幼进宫伴读,你不要想太多了。本来我想离开朝堂,一心一意守着你,但世事难如人意。傅恒的儿子,也必须接受宿命。所以我希望你生女儿,这样至少她不会离开你。而且我们只要一个就好了。璎珞,总是委屈你,辛苦你了。 璎珞仔细想了想他说的这番话,完全明白了,这些时日,自己沉浸在最好的幸福里,完全忘记了自己和傅恒的身份和处境,过了一会儿,睁大了小鹿般的眼睛,用清亮的声音说道:少爷,如果有孩子,我们就要,魏璎珞是傅恒的妻子,你的宿命就是我的宿命,我们的宿命。 傅恒点点头,道:谢谢!璎珞见他似乎还有话要说,便把茶桌推了回来,自己添了茶,开始嗑瓜子,又递给傅恒一个蜜橘,笑吟吟地道:少爷,把你的心事都告诉璎珞好不好?傅恒剥了橘子,分了一半给她,然后自己吃了一半,道:最近,皇上总是偏袒弘昼,准噶尔的事,始终是皇上心里的一条刺,我可以放弃一切,但朝堂毕竟不是私家,皇上的决定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璎珞心里一沉,没想到事态已经如此严重,接口道:还因为我对不对?他总是不甘心的。少爷,你要了我,才真是大麻烦!你还说我辛苦委屈。傅恒道:这是意料中的事,你不要想太多了,他不会真地对我怎样的。璎珞笑吟吟地说:但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太快了!傅恒责备道:璎珞!你知道,我有多高兴!璎珞忙道:少爷,我错了,他是我们俩的孩子,我们俩当然高兴。所以早上我让你先不要告诉他。 傅恒道:璎珞,这样不行,从早上起,我一直在想这件事。这件事不能瞒着皇上,瞒又能瞒多久。而且,我要借这件事让你名正言顺地进富察家,你现在的情况不能拖。璎珞道:少爷,只要能和你在一起,璎珞真的不在乎名分了,以前我说的那些话,你再不要放在心上,那时候我年纪小又任性,我知道你对我的心,这就够了。傅恒道:嗯,我明白。但我在乎,这个名分本来就应该是你的,姐姐也是给了你的。而且,璎珞,你忍心让我们的孩子见不得光吗?给你再找一个新的身份,这这对皇上来说,并不难的。 璎珞摇了摇头,道:也许是不难,但皇上恐怕不能让你如意。哪知傅恒一笑,道:他会,而且他会比我还周全。璎珞奇道:为什么?傅恒看着她,不说话。璎珞也看着他,渐渐明白了,道:你想多了。傅恒缓缓地道:他把你给了我,你以为他是为了我,其实他是为了你,因为他喜欢你。璎珞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皇上他今天宠这个,明天宠那个,我不是什么特别的,而且我完全是为了给姐姐复仇,又和他彻底闹翻,他怎么还会喜欢我?现在宫里,容妃正如日中天。 傅恒道:因为他喜欢你,所以当年他才不惜一切从我身边夺走你,因为他喜欢你,所以他让你远离深宫,因为他喜欢你,他才最终把你还给了我。璎珞道:这不可能。如果他喜欢我,怎会放我跟了你?傅恒道:因为他知道你不喜欢他,你在他身边不快乐。璎珞道:我知道了,你还是因为那张狐皮的事。傅恒立刻竖起两根手指,道:璎珞,如果我是因为那件事,我….... 璎珞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嗔道:你还是七岁小孩吗?傅恒一笑,拿下她的手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我!璎珞把手抽走,不理他。傅恒道:你想想,你利用他为姐姐报仇,他明明知道了,但装作不知道,还送狐皮给你,你就不好拒绝他,对不对?璎珞道:不对,他欠姐姐那么多,不仅在后宫,还在前朝利用姐姐,姐姐都不在了还利用她,难道我不应该为姐姐报仇吗?傅恒摇头道:和姐姐无关,后来,是你因为尔晴的事和他决裂,对不对?璎珞一笑,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傅恒也笑道:当然啦,我太了解你了。 璎珞道:少爷,你说了这么多,难道你后悔了,早知如此,你就应该把我推给皇上,或者由得我老死圆明园!傅恒知道她生气了,便去抱她,璎珞生气地扭到一边,于是他又去那边,璎珞又扭回来,如此几次,璎珞也气馁了,便由他抱了。傅恒道:璎珞,你不要生气嘛,你听我说。我知道,尔晴的事,让你很生气。璎珞道:你不生气?他这样对你对姐姐,而且还和尔晴生了…..她终究没说福康安这三个字,因为他是一个无辜而可怜的小孩。傅恒道:那都是尔晴的过错,安儿,是我要留着他。璎珞不置信看着他:你…… 傅恒叹了口气,道:她先去告诉了额娘,说有了我的孩子,我不能叫额娘伤心,既然事已至此,而我本来和她什么都不会有,有了这个孩子,皇上就以为我和尔晴….这样你就安全了。璎珞看着他,突然明白了一切。 傅恒一笑,道:皇上自己喜欢你,所以他不准我喜欢你,要我娶尔晴。他还知道你喜欢我,所以他不惜强迫你,觉得得到了你,你就会喜欢他,但他其实是不会真地强迫女人的。如果我和别人成婚,你就觉得和我无望了,迟早有一天你会喜欢他,于是他就不会再为难你勉强你了。这也是我为什么会答应娶尔晴。后来姐姐也不在了,但如果你真有什么事,他会保护你的。这样我就能放心离开,凭立下战功再让他不得不把你给我。我知道你很生气,但等我从金川回来,你就会明白一切,而且我从来没有碰过尔晴,我觉得你会原谅我,会答应和我在一起,只是要委屈你做……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说着说着,声音渐低。 璎珞道:不对,那时在姐姐梓宫前,我顶撞皇上,他就要杀了我,是姐姐的遗言救了我。姐姐,她也是为了你,因为那时候她已经知道尔晴和皇上的事了,我后来才明白,我每次想到她一个人守着这个可怕的秘密,对皇上绝望之极,又不能告诉你不能告诉额娘不能告诉我,她心里得有多痛苦,所以她才会毫不犹豫就……那时候,七阿哥也没了,姐姐,她实在是太伤心了,她要顾着皇上就对不起你,成了富察家的罪人,如果顾着你顾着富察家,又不知该如何面对皇上,儿子走了,丈夫又这样背叛了自己……她甚至都不等我从家里回宫,她知道,我回宫后,她就没法走了……都是我,是我没有照顾好姐姐……说着流下泪来。 傅恒低声道:那不是你的错。然后抱着她,为她拭泪。过了好一阵,觉得璎珞心情平复了,才道:我相信,就是没有姐姐的遗言,皇上也不会真的杀了你的,他是什么身份,大清皇上,天下之主,怎么会和一个小宫女计较。他那么生气,还不是因为他喜欢你。璎珞轻哼了一声,道:他把我打入冷宫,要不是我跟着太后,我早没命了,我代太后给他写信,是怕他来找我的麻烦。傅恒摇了摇头,道:他根本就没做什么,不然这三年,你怎能在圆明园好好的。你想想,对不对? 璎珞想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佯怒道:你早知道….所以当年长春宫姐姐祭日那天后,你便把我卖了!傅恒一笑,道:你要为姐姐报仇嘛,那本来就是我的事,我们富察家的事。我比你了解皇上,他是有很多女人,但他真地 第一章 狐皮(六) 傅恒一笑,道:果然还是瞒不过你,但我也想早点有我和你的孩子。璎珞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觉都睡不够,还经常和我……我一进府,你就请了周大夫来给我调理身体,之前我吃的那些药是不是补药,让我早点有孩子? 傅恒道:那时候,皇上说同意把你给我,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的梦终于实现了!我原以为那永远不能了!我自然要照顾好你。我知道你为太后抄了三年血经,身体大损,于是我去找了叶天士。他说没关系,因为你月事来的少,并不见得比别人失血太多,而你身为四妃又跟着太后,饮食规制里的汤水补膳非常足,对身体也有补益。但他无法出宫给你看诊,我便把周大夫第一次给你看的脉象和方子拿给他看,他另外开了一副方子,你吃了半个月,那个只是气血归经的药,并不是补药。他说如果要孩子,不要吃药,补药更不能吃,膳食太精致了也不好,所以这府里并没有给你做什么特别的吃食。我去把你的好消息告诉给叶大夫,看看他有什么交代。 璎珞道:嗯,叶大夫也知道的,皇上让他对小全子的嗓音动了手脚,好掩人耳目,是小全子告诉我的。说着,笑把自己的手指点在自己唇上,傅恒不明白她的意思,问道:什么?璎珞脸红了,低声道:忌…….傅恒笑着拿下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在她指腹上。璎珞心里热流滚滚,道:少爷,我们才成亲没多久,为了我,你又要开始做和尚了。 傅恒一笑,道:我原打算做一辈子和尚呢!璎珞,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为了我和孩子保重身体。有了孩子,额娘就把你当作一家人了,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她很多事不知道,让你受委屈了。璎珞心里十分甜蜜,暗想,老夫人待人很好,自己和先皇后渊源极深,傅恒又喜欢自己,自己还对富察家有功,她心里有什么也不会表露,但老夫人这次来,比之上次来那是明显亲近亲热得多了。自己也想早点生子,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忽又想起一事,道:你不是认为我在喝药吗?傅恒道:我是有这个担心,所以我叫府里管采办的王忠把每日的单子给我看,这府里除了你就是我是主子,你的单子没几张纸,一目了然。我又担心你去找小全子给你买私货,于是我和他说,他如果为你买什么要告诉我,因为你身份敏感,他也知道这里面的干系,所以我不怕他不告诉我,而他一直没告诉我,可见你没有让他买什么。然后摩挲着她的手,柔声说道:璎珞,我知道你害怕,但这个孩子对你很重要,有我在,你不要害怕。 璎珞这才想起来,他早上不准自己送出卧房,原来他每天都要在离开以前去门房看王忠的单子,不觉铭感五内,他日日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却在暗中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全都是为了自己,什么都想到了,还不让自己操一点儿心,不说是怕自己不开心。他对自己一直情深意重,从未改变,和自己从来都是一条心,明里暗里为自己做着一切,自己竟还在疑心他介意自己和皇帝的过往,眼睛不觉又湿润了。 过了一会儿,璎珞想起来,道:傅恒,我叫小全子去请了海兰察明天来坐坐,他已经答应了。傅恒点点头,却不说话,璎珞刚好些,他不想再提明玉。璎珞也知道他的心思,把头埋在他怀里。傅恒道:璎珞,你不要担心弘昼的事,总有一天,我会为阿满姐姐报仇。璎珞道:少爷,那件事我们在圆明园就说好了,不要急。现在的当务之急,既然皇上是为了我,准噶尔的事也和我有关,那就让我去帮你把皇上心里那条刺先拔了,好不好?傅恒道:你想怎么做?璎珞道:我自己去告诉他孩子的事。 傅恒看着她,道:璎珞,我不是介意你去见他,但我怕适得其反。璎珞笑道:少爷,你要相信我,我办得到。傅恒想了想,道:好,你写信,我拿给他。璎珞道:不,少爷,你要装作不知道这件事,而且我还要告诉皇上,你不知道我去见他,他也不能告诉你。傅恒看着她,眼里精光一闪而过,点了点头,道:等你告诉了他,我再去请旨名分的事。可信怎么拿给皇上呢?璎珞神秘地一笑:你放心,有小全子在,我办什么事都很方便。傅恒惊奇地看着她。 璎珞低声道:少爷,你还不明白?小全子是他的人。傅恒大吃一惊,道:什么?!璎珞继续压低了声音,悠悠说道:我本有明玉,诈死出宫这么隐秘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他还是同意把珍珠和小全子给了我。珍珠是老实人,又是长春宫旧人,和我们渊源很深,而且是一个女人,出门办事都不方便,但小全子心思活络,为人机警,又是半路跟了我的,宫里更是熟门熟路,是最好的人选。把珍珠给我,不过是怕只给小全子我起疑心。本来我也不明白,但你刚才说他是为了我,我突然就明白了。少爷,你想想他今年的赏赐,是不是这样?定是小全子告诉他的。 傅恒轻轻叹息了一声。璎珞又道:我想,既然他都把我给你了,他应该不是为了监视我们,他就是为了知道我的消息,他总不好经常去问你。傅恒点了点头,然后和璎珞对视一眼,夫妇二人心照不宣,有很多事再不能让小全子知道了。 二人对坐,一时无话,各自思量。傅恒最终一笑,道:璎珞,孩子的事看来想瞒也是瞒不住的,但是不是你也早就想好了,打算用小全子?璎珞眼里闪着幽光,道:我不知道他是皇上的人,但我当时要他,也是为了我们考虑,我出了宫,再回宫里办事就不方便了,但我觉得我们和宫里有那么多联系,不一定哪天就会有需要,就是知道宫里的消息也有用的。傅恒点了点头,道:你不知道,皇后在朝堂上暗里势力很大,我十分怀疑,姐姐的死和她有关系,姐姐一走,她便成了皇后,所以她也一直针对你。 璎珞道:她对太后很坏,太后虽然不怕她,但宫里面现在恐怕是她的天下,袁春望也很坏,是我看错了他。太后对我们有恩,却不知道新来的容妃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在圆明园时听说皇上很宠爱她,她必然也不简单。哼,皇后借我的手除掉了纯贵妃,如果让我知道她和姐姐的死有关,我也绝不能饶了她。傅恒把她拉入自己怀里,道:璎珞,不要再想那些了,你已经离宫了,你现在是我的妻子,我孩子的额娘,其他的事我会看着办。 璎珞笑道:是是是,谁也没有我们家小主子重要!傅恒知道她说的小主子是腹中的孩子,笑着亲了亲她的鬓角。璎珞道:少爷,你放心吧,之前我一直担心孩子的事,我怕自己身体弱,我知道你喜欢孩子,姐姐就很喜欢孩子,你肯定也一样。现在我的心事放下了。而且我觉得腹中这个孩子他很强壮,这么早,我身体就各种不适,我在书上看见说,身体多不适就是孩子长的好,所以你不要担心我。 傅恒怜爱地用手掠了掠她的鬓角,道:你又要受苦了。璎珞笑着摇摇头,然后长长叹了口气。傅恒道:怎么了?璎珞道:我在想五阿哥怎么样了?我走的时候交代了庆嫔好好照顾他,宫里面就她和太后知道我的事,而愉妃,她不知道我的事,我本想过了年让小全子给她送一封信的。庆嫔人老实不争又无宠,所以我还是为五阿哥担心。那时候我要着小全子,这也是一个原因。愉妃,她是我们的恩人,如果没有她,也许纯贵妃现在还在,我也离不了宫,她走的时候把五阿哥托付给我,我怎么都要护五阿哥周全,所以我也该去见见皇上了。傅恒点点头。 璎珞又道:少爷,今天知道我们有了孩子,我心里感觉忽然很不一样了,我突然就明白了姐姐,她以前为什么那么地爱二阿哥,七阿哥,还有愉妃对五阿哥,还有安儿。傅恒轻轻拍着她,没说话,璎珞改称福康安作安儿,他心里也自欢喜。璎珞又道:少爷,你喜欢安儿,对吗?傅恒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想了想道:他虽然不是我的孩子,性格也很执拗,但他是一个有天分的孩子,他其实很像皇上,这些年我在外征战,和他相处的不多,但他既然姓富察,我就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而且他其实是因为我才出世的。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 璎珞知他心意,他自觉对福康安亏欠,傅恒两姐弟,都是大大的君子,道:少爷,我知道你从来不提他,是怕我不开心。你放心吧,他现在也是我的孩子。傅恒道:璎珞,难为你了。璎珞一笑,道:也许有一天,安儿可以和皇上父子团聚,我想,皇上是会高兴的。傅恒立刻正色道:璎珞,这可不是好玩儿的。 璎珞也正色道:少爷,我明白。他的身世关系你和富察府的安危,我们当然不能轻易告诉皇上或任何人,但我总有一种感觉,安儿他和皇上……傅恒摇摇头,道:皇上不能知道,这对安儿也不公平。璎珞道:安儿是皇上的孩子,不让他知道,对他难道就公平吗?傅恒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安儿既然是我的孩子,我就要让他成为一个好孩子,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在我心里,我已经把他当作我的儿子了。 璎珞道:我明白了,少爷。等他进宫,我们也需要他在宫里得到妥帖的照应,所以这也是我要去见皇上的一个原因。傅恒有点不置信,道:璎珞,你对我真好。璎珞笑道:什么你啊我啊,我们。这么多年,我不想见皇上,他也不想见我,但他最终成全了我和你,我也应该去和他说一声感谢。 傅恒正在思量她去见皇帝的事,突然又听她说道:少爷,安儿的名字很好,是阿玛取的,可惜他老人家已经不在了,如果我们这个孩子是男孩,你给他想一个好名字,将来也要让他成为富察家的好孩子。如果是一个女孩,我就叫太后给她想个名字。傅恒知道璎珞争强好胜的性子,还在想着为孩子争取,让太后给孩子取名,是为了孩子的将来,毕竟富察府嫡长子的位置已经是福康安的了,而他还是皇帝的亲生儿子,有着绝对优势,心里不免也有了几丝酸楚,都是造化弄人,觉得璎珞又受了委屈,但一笑,道:我早就想好了。然后在她耳边说了。璎珞惊诧地看着他,傅恒只轻笑了一下。 璎珞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个名字她很喜欢,然后点着他的鼻子,笑道:少爷,你可真坏!傅恒但笑不语,接着在她耳边又说了一句话,璎珞心里一阵激动,竟含着泪笑了,忽然又想起一事,大声说道:原来你早就知道那两年我在喝避子药,对不对?叶大夫告诉你的!所以你根本就不介意狐皮的事,对不对?傅恒还是笑着不说话。璎珞立刻用两个小拳头使劲捶他,道:你老骗我,老欺负我!我一定要去告诉额娘! 傅恒捉住她的手,她立刻不能动弹,还想挣扎,他已经俯下身来,亲上了她的唇。她在他臂弯里渐渐软倒。她觉得傅恒异常温柔,在她唇上辗转琢磨,一日以来的所有伤感,惊讶,悲喜,前尘往事,近忧远虑,全部模糊了,离她而去,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无比畅快,这一刻,天地不在,只有他和她,还有他温柔的唇。在最后的清醒里,她又想到,傅恒今天告诉她香囊的事,就是为了让她把往事都说出来,畅快地流泪,心里便再不留任何郁结……良久,傅恒停止了亲她,她还在他怀里恍惚,只听他笑道:我早说过,等你嫁给我了,要你一辈子慢慢还我,你现在终于明白了吧? ※※※※※※※※※※※※※※※※※※※※ - 根据原剧,乾隆二十年,霍兰部平叛大获全胜,傅恒归朝。霍兰部是戏里【虚构】的名字,根据剧中时间和平叛霍兰部的前后情节推断,霍兰部平叛是把历史上的乾隆朝【平定准噶尔】和此战引发的后续大小和卓叛乱收容妃【平定回部之乱】混成一体,方方面面的情节连前后时间跨越长度都吻合,而且可以顺理成章引出后续的顺嫔(也就是原剧本的容妃)那场大戏。特别把最后胜利的时间定在【乾隆二十年】,这就是明显突出【准噶尔之战】,因为准噶尔之战是乾隆二十年取得的胜利。(以上摘自我的傅璎长评) - 我的小说也依据此,合拢这两个战役,直接就叫做准噶尔之战。这个说明和小说后面的情节相关。 - 注:未看过我的剧评不会影响小说的阅读和理解。历史渊源/原型以及和原剧的联系会注明。 第二章 令妃(一) 年三十这天,皇帝一早起身,在养心殿批奏折。海兰察已放了假没来,德胜的娘病了,敬事房总管袁春望奏明养心殿,让他回家探病过年,皇帝跟前只剩了李玉一人。李玉从外面拿着一个画卷走进来,走到案前,对他道:皇上,这是吴敏刚传进来的,您要不看看?皇帝搁了笔,展开一看,上面画着一个宫装美人,皇帝问道:也难为他了,今天还在办差,他还有什么说的?李玉说:都在他的折子里。说着,从袖子里拿出折子来递给皇帝,皇帝打开来看了看,道:朕想想。 李玉默然退下,退在一旁。皇帝又批了一会儿奏折,问道:小全子那里有什么消息?李玉忙道:昨儿他捎了信。然后从旁边的案几上的一本书夹页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纸条来,递给皇帝。皇帝拆开一看,上面写着:近日进饭不香,其他好。皇帝把纸一撂,心道: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对李玉说道:他又是叫人写的,这样不好,回头你安排,叫他直接给我回话儿。李玉忙道:是,皇上放心。 这时,门口的小太监道:皇上,容妃娘娘请您去宝月楼午膳。皇帝还未说话,一个娇美温柔的声音道:皇上,您别忙了!李玉只觉得眼前一亮,一个身着红袍,头戴金冠的女子跨进殿来,她头上的金冠后幅直披到肩上,一丝一丝,上面满缀着金色闪亮的花朵。 皇帝一笑,道:大老远儿的,你怎么来了?这女子抿嘴一笑,转而对李玉道:李公公,过年了,沉璧拿了我们回部小厨房做的半只奶酥油野鸭子来给你,交给外面小太监了,回头你尝尝,皇上是很喜欢的。李玉忙跪下叩头道:谢容妃娘娘,这可折煞奴才了。 容妃走到书案前面,正准备请安,皇帝道:免了,起来说话。容妃一笑,道:皇上,刚才沉璧听外面的小太监说,今日军机处都关了呢,奴才们都散了,哪有主子还在坐阵的道理。说着,走到书案后面,皇帝身边。一阵幽香近前,皇帝心头一喜,略略推开椅子,将她拉坐在自己膝盖上。容妃道:皇上,臣妾知道晚上的除夕宴人多礼繁,您到时又要累乏,就过来请您去宝月楼午膳然后歇午觉。 皇帝一笑,摸着她的手道:你对朕可是有心了。容妃道:皇上待臣妾那么好的,臣妾做的算什么。眼睛水汪汪地看着皇帝,微微一笑。李玉在一旁看着,也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馨香,心道:这位主子真是天生的尤物儿!人也聪明,宫里这一套学得也差不离了,不给皇上送东西倒当着皇上的面儿给奴才送。 突听外面小太监道:皇后娘娘请见。容妃立刻撒娇道:皇上,我可是先来的。皇帝一笑,道:你先回去,朕一会儿就来。说着叫进。容妃一福,向外走去。刚走到内殿门槛,那拉氏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木盘,木盘上放着一只白瓷小盅。容妃忙向她行礼,她笑道:妹妹,这么巧啊! 容妃道:皇后娘娘,是巧啊,您手里拿的什么好东西?那拉氏知道她是回族女子,不计较她说话唐突,道:本宫知道皇上还在忙,叫御厨膳房熬的参汤,给皇上暖暖身子。容妃点点头道:皇上正在里面等您,一会儿他要去宝月楼午膳,请恕臣妾先回去准备迎驾。说着一福,径自去了。皇后心里暗悔来晚了一步,转头却满脸堆笑,跨入内殿。 李玉见她进来,忙上前接过盘子,放在皇帝书案上。皇帝早听见了她和容妃的对话,一笑,道:叫其他人送来便好了,天儿这么冷,你还自己跑来。那拉氏见皇帝体恤自己,心里高兴,道:平时是叫珍儿来的,臣妾是想着有日子没见皇上了,今儿晚上说话也不方便,就先来瞧瞧皇上,您趁热先把汤喝了吧。皇帝揭开盖子,一口喝完,道:皇后辛苦了,皇额娘前两日还和朕说皇后做事妥帖。这阵子朕太忙了,等得空了去看你。朕给皇后的东西,还喜欢吗? 那拉氏心知皇帝隔些日子就夜宿宝月楼,心里不免泛酸,但昨日皇帝过节的赏赐,无论数量还是名贵程度,都在容妃之上,心下稍慰,道:是,谢皇上。皇上要紧着自己身子,有空了再去臣妾那里坐坐不迟。后宫的事,还有太后,有臣妾照管着,皇上只管放心。今儿晚上的家宴,臣妾也教内务府都准备好了,皇上到时候看看满不满意。皇帝道:嗯,你办事儿,朕放心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皇后才告退走了。皇帝看着她离开,轻哼了一声,李玉知皇帝的心思,心道:这么多年了,皇上还是不喜欢这位正主儿。忙劝道:皇后娘娘这也是关心皇上。皇帝又哼了一声,道:她这是因为沉璧来向朕示威的,皇后,乃六宫之主,难道这宫里只一个容妃?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后总说她好。 李玉道:皇后娘娘操持后宫,鞠躬尽瘁,太后爱重娘娘,也是应该的。皇帝不言语,随手展开刚才那个画卷,又看了看,对李玉道:你去告诉吴敏,就她了,教好了送圆明园,一个月后,朕要见人。去宝月楼。说着向外走去。李玉大喜,道:是。忙跟了上去。 那拉氏回了承乾宫,珍儿给她脱掉外面的斗篷,道:主子,您干嘛去跑一趟。您才走,袁春望从外面进来,说是看见容妃往养心殿去了,您见着她了吧?那拉氏在椅子里坐下,好整以暇地道:见着了。 珍儿边收外衣,边道:好容易走了一个令妃,又来一个宝月楼容妃。想当年,令妃那样受宠,主子您一出手,说不行便不行了,皇上将她打入冷宫,在圆明园一待就是三年,毫无复起的迹象,哪知您还不放心,借太后之手把她给了傅恒大人。而宝月楼这位主子,风光大大超过令妃,皇帝给她专门修的回部风格的宝月楼,还让住在宫外,这可是紫禁城前所未有的头一遭,您却没事儿人似的,奴才可真是看不明白。 那拉氏道:令妃,她哪里是因为本宫给她下的套儿。她心里从来就没有皇上,当年她和傅恒郎情妾意,富察容音就要把她许给傅恒,她是为容音报仇才进的宫,之后便去了圆明园等着傅恒。傅恒回来了,本宫便成全了她。她不知道,还以为是太后。说着冷笑一声。珍儿道:奴才也一直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成全她呢?您让太后去告诉皇上那把月露知音被令妃废弃的事儿,是想皇上断了对她的念想。但皇上早就不惦记她了啊! 此时袁春望从外面走了进来,拍着手掌道:主子,您这招一石数鸟,真是高明哪!那拉氏一笑,道:哦?你倒说说,怎么个一石数鸟?袁春望道:您知道太后一直有意扶持令妃和您作对,这三年,您又调查出太后确实害了钱氏夫人,您就逼着太后教皇上放了魏璎珞,而太后的把柄还是握在您手中,就是她回宫,您也无所畏惧。皇上并不知道是您遣走了魏璎珞,您的手是干干净净。不管皇上是不是还惦记魏璎珞,她终究离开了皇上身边,而且再回不来了。您这是有多厉害啊! 珍儿听了此话,心里一惊,原来皇后和太后还在暗斗。那拉氏也轻轻拍手,道:袁总管,本宫真是没看错人啊,你也好厉害。 袁春望忙道:奴才怎及主子万一!转头对珍儿道:珍儿姑娘,皇后娘娘吩咐我派人去圆明园令妃住处查找证据,下面的人回说那把琴被废弃,这说明魏璎珞心里根本就没有皇上,于是我告诉了娘娘,娘娘便让太后去告诉了皇上。那拉氏冷笑一声,道:没有废弃,难道不能做成废弃吗? 袁春望道:娘娘说的对,奴才那时候就想,魏璎珞多么狡猾,万一找不到证据,咱就自己做一个证据。那拉氏道:你我都知道,魏璎珞根本就不喜欢皇上,但空口无凭,那把琴是皇上的爱物儿,结果沦落至此,他总该信了吧。说起来,袁春望,你才是那件事里的大功臣。珍儿被这二人说糊涂了,问道:那令妃到底有没有废弃那琴? 那拉氏道:没错,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就是要让皇上知道这个女人心里根本没有他。魏璎珞,她不仅性情刚烈,而且不屑荣华富贵,她贪恋的是傅恒年轻英俊文才武功,就是想要荣华富贵,傅恒也可以给她,傅恒还不会有三宫六院。皇上,女人那么多,她才不稀罕。 珍儿睁大了眼睛,道:您是说,傅恒大人不会娶妾?这怎么可能!多少年前,傅恒大人在宫里做侍卫的时候,就炙手可热,多少女人想嫁他!现在就更了不得,想进富察府的女人得有半个京城那么多吧。以他那样的身份地位,富察府也不会同意他只娶一个女人。 那拉氏道:傅恒对魏璎珞死心塌地,当年奉旨娶喜塔腊氏,是为了救魏璎珞的性命。还有当年的苏静好,何等的花容月貌,对他痴心一片,他瞧也不瞧一眼,可怜,她还为他而死。魏璎珞那性子,也断不能让他娶第二个女人。她为容音母子扳倒纯妃报仇,是富察家的大恩人,富察老夫人也不好说什么。你瞧瞧,魏璎珞,不过一个包衣奴才出身,把富察姐弟包括皇上都迷得团团转,她可不简单哪。珍儿道:那您为何不直接除了她?过去三年多好的机会。 那拉氏道:当年,喜塔腊氏和避子药的事,皇上都没有为难她,你什么时候见过皇上如此纵容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就算她后来去了圆明园,傅恒是皇上多年的心腹爱将,容音的弟弟,在前方为皇上拼命,而他对魏璎珞一往情深,假如魏璎珞出了什么事,不管皇上是不是还惦记她,皇上怎么向傅恒交代?那必然就要追查到底,麻烦就大了。因为尔晴那个贱女人,富察容音跳楼自尽,皇上已经大大亏欠了富察姐弟。这下好,皇上知道了魏璎珞不爱他,傅恒大胜准噶尔,而魏璎珞那刚烈性子,皇上不能勉强她,自己要不上还不好亏待了她,太后又要做主,还不如顺水推舟给了傅恒,来个君臣皆大欢喜。这才是真正解决了本宫的大患哪! 珍儿听了这番话,佩服的五体投地,笑着道:主子,这宫里谁也强不过您,但宝月楼那位,那个轻狂样儿,奴才实在看不过去,主子打算怎么办?那拉氏冷笑道:不要急,看她还能蹦达几天。袁春望站在一旁,宝月楼什么的,一个字没听进去,只听着魏璎珞傅恒两个名字连在一起,心里就像千万只蚂蚁在啃噬,这种感觉又叫他喘不过气来,阴沉着脸,道:主子,您成全了魏璎珞,她却不知道,您这个人情不是白做了? 那拉氏笑吟吟地道:你懂什么,她嫁了傅恒又怎样?曾为皇帝妃嫔,根本无法见光。魏璎珞,多要强的一个人哪,心里是有多痛苦,本宫每想到这一点,还为她抱不平呢。傅恒,什么都好,完美无缺,可老是和皇上共女人,先有尔晴后有魏璎珞,也太有意思了!魏璎珞,我留着她还有大用。说着,闭上了眼睛,道:本宫乏了,传午膳罢。 袁春望对她最后这句话不得要领,但不好再问,和珍儿一起退了出去。珍儿一直在回想皇后说的“年轻英俊”的话,拿眼偷偷去瞧袁春望,但见他浑然不觉,似乎在想心事。于是脸红了,讪讪地折身去传膳。忽听袁春望在背后说道:珍儿姑娘,你今天为过年穿的这件衣裳可真好看! ※※※※※※※※※※※※※※※※※※※※ - 【历史渊源】内务府是非常庞大的机构,除了管理宫务,还有很多很多的职责,“奉天子之家事”,管理宫禁事务,总之就是管理皇帝衣食住行的所有日常事务,有兴趣者可自行搜索。管六宫的应该叫做敬事房总管,应该是没有内务府总管这个说法,内务府是由总管内务府大臣统领的,而且总管内务府大臣还不只一个,因为内务府衙门分内务府堂及所属七司、三院等五十多个部门,太监是坐不了这个位置的。所以清朝皇后的权力是很小的。 - 原剧中简化成内务府总管,在我的小说中,我把吴书来袁春望还原成敬事房总管,这样比较容易安排情节。今天中南海的新华门是宝月楼的遗址,所以宝月楼在紫禁城之西,紧邻紫禁城。月露知音被废弃是原剧中的情节,在顺嫔事件中,由继后拿回送到养心殿。 第二章 令妃(二) 因昨夜睡得太晚,皇帝在宝月楼用完午膳,便眼饬困倦,容妃伺候他脱衣歇中觉。皇帝躺到床上去的时候,幽香阵阵,他很快就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见容妃坐在床沿上看他,水汪汪的眼睛,红润润的面颊。容妃见他醒了,嫣然一笑,皇帝心里蠢蠢欲动,将她拉上了床,抱在怀里。容妃知他的心思,不敢动。过了一会儿,皇帝觉得情热,便去解她的衣衫。 容妃嗔道:皇上,这要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臣妾的麻烦可大了呢!皇帝一笑,扬声叫道:李玉!李玉立刻推门进来了,隔着床帐,他什么也瞧不见,问道:皇上,有什么吩咐?皇帝道:容妃说皇后要管着朕。李玉会意,对着床帐,郑重地说道:容妃娘娘,皇后是六宫之主,但皇上,是全天下的主子,您放心罢。说完,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容妃放了心,坐起来,放下头发,开始解自己的衣衫,皇帝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她解了一半却停了下来。皇帝道:你还是害怕皇后?有朕在,你不要管她。容妃摇了摇头,道:皇上,您这是第一次白天来宝月楼就寝,臣妾不习惯。皇帝用手抚上她的长发,道:你这是怪朕不来陪你?你来了这大半年,朕到你这里来的次数可够多,今天连皇后都有了怨言。 容妃看着他,然后靠进他的臂弯里,幽幽地说道:她们都以为皇上喜欢沉璧,只有沉璧知道,皇上心里住着另一个人。皇帝正在香气里沉迷,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笑道:那个人是谁?容妃道:皇上,沉璧不知道,你告诉沉璧好不好?皇帝轻轻摸着她的颈项,道:你就是胡思乱想。 容妃轻轻叹了口气,坐起来,从床头上的矮柜抽屉里拿出一把半月形的小梳子,开始梳自己的头发。皇帝还在半躺着,看见她雪白的手在黑发上缓缓移动,不觉瞧得痴了。容妃道:皇上,您知道,臣妾以前有丈夫,男人心里要是有别的女人,我自然是知道的。皇帝回过神来,笑道:你好大的胆子。容妃也笑道:皇上,您就告诉沉璧吧。皇帝平躺在枕头上,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容妃看着他,看了一会儿,俯下去倒在他身上。皇帝是经常夜宿宝月楼,但两人真正亲热,其实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两人缠|绵了一会儿,容妃觉得皇帝很急切又心不在焉,她心里面更笃定了自己的想法。一时事毕,两人待了一会儿,容妃道:皇上,那个人是令妃对吗?皇帝闭着眼睛没说话。 容妃又坐起身来,开始梳头,慢慢说道:她们说,您以前最宠的就是她,但她不知怎么得罪了您,被贬去了圆明园,您三年没去看她,她病死了,您也没去看一眼。其实皇上,您不提她,不去看她,您心里的苦也不会少半分。皇帝闭着眼睛说:她们说什么你都信。容妃道:臣妾不信,但臣妾知道您喜欢她,可您为什么不去看她呢?皇帝睁开眼睛,微微一笑,看着她说:她是随太后去的圆明园,她不想见我。 容妃摇了摇头,道:您是皇上,您要她见您,她就必须见您。肯定是您不想勉强她罢。皇帝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容妃道:不是臣妾想得哪样?是您要见她,她还是不见您?还是您不让她回来?皇帝道:那里比较适合她。容妃点了点头,道:沉璧和你们满洲姑娘不一样,和汉人姑娘也不一样,她们我全都看不懂,但我能看懂您。 皇帝眉毛一掀,道:你看懂了朕?容妃道:您是一个有力量的人,一个好人,一个好丈夫。皇帝轻笑了一下,道:沉璧,在这后宫里,恐怕只有你一个,认为朕是一个好丈夫。你是说,朕这么快便册你为妃吗?容妃道:妃,真的那么好吗?沉璧不明白。但沉璧知道,您待我很好,您经常问我需要什么,有的事,我没说,您也为我做了,比如这宝月楼。 皇帝道:你是朕的宠妃,这算什么。容妃道:皇上,沉璧知道,您是天下之主,富有四海,这些是算不了什么,但那也是您对沉璧的心。皇帝点点头,没说话,心里感触感动,柔情顿生,把她拉下来搂住。 容妃幽幽地道:您喜欢令妃,虽然她离开了您,但没有人可以代替他,沉璧来了,也没有代替她。她走了,您很心痛吧!唉,当初您真应该去看看她……我知道您为什么喜欢和我在一起。因为我住在宫外,还因为我身上很香,您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可以暂时忘了她。皇帝笑道:真是孩子气。沉璧,你很美丽。 容妃也笑了,道:皇上,您见过的美人很多吧!皇帝笑道:没见过像你这么美的。容妃摇了摇头,道:可我也没有代替她。皇帝不说话。容妃继续说道:皇上,沉璧没有生气,而且她人都不在了,沉璧更不会生气。您待我很好很温柔,和傅恒大人一样,我喜欢您。 皇帝一愣,道:傅恒送你来的时候,待你很好吗?容妃点点头,道:嗯,傅恒大人也总是问我需要什么,他可以为我做什么,他和您真像,但他送了我一程,就去办别的事了。皇帝道:那你喜欢傅恒吗?容妃想了想,道:我喜欢您,您是我的丈夫。皇帝道:那如果朕不是你的丈夫呢?容妃道:我没想过。我到了京城以后,听说傅恒大人的妻子死了,我为他感到很悲伤,但我觉得不管哪个女人嫁给他,都会和我嫁给您一样幸福。 皇帝心里突然烦躁起来,立刻下床,叫道:李玉!李玉应声推门进来,见皇帝面色不佳,吃了一惊,转头去看床上的容妃,容妃也看着他。皇帝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李玉忙道:皇上,您是该回养心殿了,晚宴还有一个多时辰就开始了,太后说之前叫您去和她说说话。皇帝点了点头,道:穿衣!容妃立刻下床,开始给他穿衣。皇帝把她一推,对李玉道:你来! 容妃被推倒在床沿上,哎哟一声。李玉吓了一跳,皇帝也吃了一惊,自己竟然使了这么大力,忙去看她,见她腰撞在床沿上了,一时起不来,立刻去扶她,一边忙道:很疼吗?刚才是朕失手了!朕传太医来。哪知道容妃一笑,转身抱住了他,说道:沉璧没事,您不生气了吧!皇帝一愣,有一阵恍惚,以前璎珞也喜欢这样捉弄他,放下心来,也笑了:“你真是孩子气。”接着教她给他穿衣。李玉于是微笑着退在一旁。 容妃轻轻柔柔地给他穿着衣裳,一边说道:皇上,您为什么生气呢?我听说,傅恒大人,他可是您的爱臣呢!李玉心里霎时雪亮,出了一头冷汗,不敢去看皇帝。只听皇帝道:朕没有生气,朕是觉得在你这里耽搁太久了,怕误了晚上的家宴。容妃给他穿好了衣裳,他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回头看她,容妃立刻道:臣妾不会把和皇上说的话告诉别人的。皇帝笑着点点头,道:太后才从圆明园回来几天,一会儿你也先去见见她。容妃矮身答应了。李玉也回头,对着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跟着皇帝去了。 皇帝回养心殿,换了衣服,喝了茶,便去寿康宫见太后。太后看见他,笑着招手道:皇帝,快来,来瞧瞧五阿哥写的字,写的可真好。皇帝这才看见太后身边的永琪和庆嫔。刘嬷嬷把字递给皇帝,皇帝看了看,只见字体秀润,颇有力度,回想了一下,记起了永琪的年龄,对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来说,这字确实写得很好。于是微笑着对他说:永琪,皇阿玛很高兴,永琪很用功,你要继续努力,不要教皇阿玛失望。永琪道:是,皇阿玛,谢皇阿玛。 皇帝已记不得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但觉得他长高了许多,爱怜地摸摸他的头。庆嫔也在一旁道:多谢皇上。二人退下以后,皇帝坐在一旁椅子里,太后对皇帝说:皇上,永琪是一个聪明懂事的孩子,你要给他找一个好师傅。皇帝拿起茶碗,揭开盖子,吹了吹,道:永琪不是和其他的阿哥们在上书房和师傅学习吗?太后轻叹了一下,道:你知道的,他没有亲额娘,在宫里受人冷眼被人怠慢,庆嫔也不受宠又是老实人,我问她,她才告诉我。 皇帝点点头,道:儿子知道了,待儿子想想,再看怎么办。皇额娘,您叫儿子来,不是只为了说永琪吧?太后一抬手,刘嬷嬷会意,退了下去。太后才说道:我听舒妃说,你老去新来的容妃那里,宝月楼夜夜笙歌。皇帝心里不快,太后说是舒妃,其实他知道,舒妃背后撑腰的是皇后,一笑道:您才从圆明园回来不久,沉璧不过是一个孩子,您要是看见她也会喜欢她的。太后道:你也要去去其他人那里,不就没这些事儿了? 皇帝道:皇额娘,儿子不过是想轻松轻松。太后道:我也知道,舒妃小性儿,她一直没有怎么得宠,但容妃来之前,你是常去她那里的,所以她心里头不平,十阿哥又没养住,想想她也是不顺哪。皇帝心里不耐烦起来,只低头喝茶。这时进来一个太监,道:太后,容妃娘娘在外面,想来给您见礼。太后心里不高兴,道:一会儿家宴上见罢。那个太监转身欲去,皇帝抬起头来,对太后说:既然她来了,皇额娘您就见见吧。太后不好拂皇帝的面子,于是对那太监点了点头。 少时,容妃进来了,向太后盈盈下拜,太后闻见一股子淡淡的清香,道:抬起头来。只见她约莫二十岁上下年纪,皮肤雪白,头发乌黑,明眸皓齿,果然是一个绝色美女,在红金两色的包裹里熠熠生辉,青春逼人,真看不出以前曾经嫁过人,心中竟莫名生了好感。于是叫起,和她说了两句,果然见她天真烂漫,心中的疑虑已去了五六,便对她道:你去皇帝那里吧。 容妃答应了,走到皇帝身后,站在一旁,太后心道:这个孩子倒也懂事,皇帝说和她在一起轻松,确实心思简单,宫里从来没有过这样儿的。又听通传,说是皇后来给太后请安。皇后进来以后,一眼看见了容妃,心里有数,先向太后和皇帝行礼,容妃也向她行礼。皇后坐去皇帝对面的椅子里,对容妃笑道:妹妹,又是这么巧,皇上今儿中午在你那里歇息的可好?太后听了这话,心中不快,把手里的茶碗重重放在桌上,却没言语。 皇后心中暗笑。只听皇帝说道:皇后,你有心了,朕很好。午膳以后,朕和沉璧去外面走了走,空气很好。又对太后一笑,道:儿子和沉璧玩了一会儿雪,儿子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开心过,衣裳都湿了,所以回养心殿沐浴更衣,然后才来见皇额娘。皇后心中生气,知道皇帝这是要回护容妃,对着李玉说道:李总管,皇上受了寒,进了姜汤没有?李玉微微一笑,道:这个奴才还省的,请皇后娘娘放心。皇后点点头,没再言语。宝月楼在紫禁城之外,独门独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宫里不容易知道,所以皇帝有此一说。 太后见三人光景,心里雪亮,笑道:皇后,你也不要那么小心了,这人啊,心情好,有时候比什么都好。听了这话,皇后心里大怒,知道太后在挤兑自己,于是对着她一笑,恭恭敬敬地道:太后说的是,臣妾怕落了埋怨,又怕皇上在六宫失了尊严,确是古板了些。皇帝知道那拉氏还在暗讽自己,心里更加不快,但只看着她一笑,没说话。 容妃忽然道:皇后娘娘,京城的雪化的太快了,伊犁可不一样。在我们伊犁,一年有半年都是冬天,天地白茫茫的一片,可干净可美了,连虎豹豺狼都不出来了呢。太后听着来了兴致,忽然想起一事,问她道:你原来叫什么名字?容妃回道:臣妾原名叫法蒂玛。皇上给改了沉璧,臣妾虽然不懂是什么意思,但皇上给的,定是好名字。正说话间,又有人来通传,说和亲王弘昼求见。 第二章 令妃(三) 弘昼进来,三步两步走到太后前面,跪下去叩头。太后高兴地道:快起来!弘昼跪着说道:太后,上次见您还是三个月前在圆明园,您精神越发的好了!听说您回宫了,就想来请安,但弘昼天天在军机处忙于政务,一直不得空,来迟了,您莫怪。太后道:干正事儿要紧,快起来!然后对着皇帝说:弘昼这可真是出息了,你也算对得起先帝和裕太妃。皇帝突然触动了心事,只微微一笑,没说话。 弘昼起来后又向皇帝和皇后见礼,然后在皇后一边的椅子上坐了,和她中间隔着一张茶桌。他见皇帝身后站着一个着装奇特的异族女子,空气里有一种极淡的芬芳气息,知道这个红衣女子就是如今正宠冠六宫的容妃,用眼角去瞥一旁的皇后,见她神情冷漠,心里一酸,暗道:罢了,我就是一厢情愿。 只听皇帝道:沉璧,这是和亲王,朕的亲兄弟,你原来是和贵人,也是和。弘昼忙站起来,道:容妃娘娘。容妃也一福,微笑道:和亲王。然后问皇帝道:皇上,和是什么意思?皇帝笑看着弘昼,道:你说说看?弘昼道:是。和是相应的意思,不刚不柔叫做和。引申为和睦和气。皇兄,臣弟说的对不对?皇帝不答,却看着皇后,道:皇后你说呢?那拉氏笑着看了看弘昼,道:臣妾觉得和亲王说的好。而且正赶上过年,一家子和睦守岁,应景。 弘昼觉得她那个笑容一直照到自己心里,顿时愉快起来。皇帝还未答话,上面的太后笑道:好好好!说的好!一家子就该和和气气。我已经好多年没回宫过年了,原想着清静,现在回来,又觉得还是热闹好!接着又问了问弘昼一些家里的事。 乾清宫的除夕夜宴之后,太后身子乏了,扶刘嬷嬷回了寿康宫歇下。皇帝领着众人在殿前观看焰火。寒夜森森,火光漫天,礼炮轰鸣,花雨洒地,极为壮观,妃嫔们指指点点,兴致高昂。容妃穿着一件鹅黄色的毛毛斗篷,站在皇帝的左边,她是第一次看这漫天烟火,十分兴奋,经常喜不自禁地拍手。皇帝看她如此高兴,也笑意盈盈。 她的帽子被震的滑落了,头觉得冷,于是反手去撸帽子,皇帝顺手给她戴好帽子,还为她细心结好帽子下的两根带子,这样就不会再滑落,她微笑道:谢谢!水汪汪的眼睛里倒映着闪闪的火花,鹅黄色斗篷里衬着里面的火红衣衫,分外娇娆,皇帝竟看得愣住了。这本是一件小事,但众目睽睽之下,不免有失体统,又让多少人心里愁恨暗生。站在皇帝另一边的那拉氏只作不见,伸手一指,道:皇上,看,看那朵大的!皇帝回过神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解了刚才的恍惚。 后一排的舒妃看得清清楚楚,撇撇嘴道:连这都没见过,得意什么!她身后的庆嫔立刻道:纳兰姐姐,小声些,皇上听见了!舒妃低声说道:当年的魏璎珞也没这么得意!庆嫔大惊,但“魏璎珞”这三个字已经钻入了皇帝的耳朵里,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舒妃见他神情严厉,才想起自己刚才犯了大忌,自从令妃离宫,宫里便不准再提这三个字,数年一来,上至后妃,下至太监宫女,谁也不敢说这个名字,自己刚才在气头上竟然脱口而出,但又不好明白地告罪,脸刷的红了。好在皇帝又转了回去,继续看焰火,她才在暗里长长舒了口气。 焰火放了小半个时辰。散的时候,皇后请皇上去承乾宫歇下,皇帝说自己要回养心殿,但因刚才她给自己解了围,道:明儿朕再去和你说话。说着带着李玉走了。皇后心里失落,向自己的坐撵走去。忽然听容妃在她身后道:皇后娘娘,沉璧送您一程吧。二人久不往来,宝月楼和承乾宫更是两个方向不同路,那拉氏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笑道:也好。两人在宫中甬道上并肩走着,皇后坐撵和容妃的轿子在不远处一前一后随行。 容妃道:皇后娘娘,沉璧知道,您不喜欢沉璧。那拉氏见她如此直接,一时没有准备,只淡淡地道:妹妹,你多心了,本宫身为六宫之主,对所有妃嫔有照拂之责。如今你正得圣宠,总是有人会看着眼红,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本宫比你年长很多,又入宫多年,这些早就看淡了。容妃道:如果您爱皇上,是永远看不淡的。那拉氏心里一窒,笑道:妹妹这么说,难道妹妹不爱皇上?容妃道:我喜欢皇上,也喜欢和皇上在一起,皇上喜欢我,也喜欢和我在一起,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 那拉氏见她一派天真,直抒心意,忽然觉得自己素日全想错了她。细思她刚说的话,竟大有深意,一时没了言语。容妃又道:皇后娘娘,您不用担心,沉璧不会有孩子的。猛听此言,那拉氏大吃一惊,想起一事,停了脚步,低声说道:容妃,你不可用药,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到时候本宫也救不了你。容妃摇了摇头,道:沉璧生来带有体香,庙里的喇嘛说,因为这个,沉璧永远也不会有孩子。那拉氏十分诧异,问道:为什么? 容妃道:喇嘛说他也不知道,但他在我们那里的一本古老的书上看到过,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和我一样的女子,她就一直不能怀孕生子。那拉氏还是不解,道:你不是以前嫁过人?你的丈夫不知道吗?容妃道:他知道,但他还有很多别的女人。那拉氏不觉叹息了一声,道:可惜了。心道:怪不得她经常和皇帝在一起,这么久了都没动静。容妃微笑道:我不可惜。我听别人说生孩子很痛苦,我不想生孩子。 那拉氏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道:入了宫,还是有孩子的好。皇上不知道吧?容妃道:皇上早就知道了,我和他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告诉他了,他不准我告诉别人。皇后心里雪亮,口中却道:那是皇上疼你。容妃道:嗯,他是一个好人。那拉氏道: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本宫呢?容妃道:我觉得您很爱皇上,您还有两位阿哥,所以您很担心皇上宠着沉璧。沉璧才来的时候,是在您身边学规矩,您虽然板着脸很严格,其实对我是很好的,我不应该让您伤心。 那拉氏心里起了感动,完全没想到,她早已一步登天,现在是大清后宫第一人,居然还记着初来时那短短的两个月,但还是淡淡地道:你想错了。本宫是皇后,皇上把你托付给本宫教导,本宫责无旁贷。诞育皇嗣,更是宫里最大的事,不管是谁有了孩子,本宫都要为皇上好好照顾她。 容妃又摇头道:皇后娘娘,您是皇后,但您也是一个女人。以前有很多女人嫉恨沉璧,但等她们知道沉璧不能生子之后,便再不嫉恨,而是嘲笑沉璧了。那拉氏道:嗯,孩子,对一个女人很重要。容妃道:皇上说没关系。那拉氏道:那也是皇上疼你。你听他的话,不要再告诉任何人。本宫也会保密这件事,你也不要让皇上知道你告诉了我。 说着便想和她分手,突听她又问道:皇后娘娘,先皇后娘娘是一个怎样的人?那拉氏见她提起富察容音,心知这是皇帝经常在她面前提及,十分气恼,但温言说道:先皇后娘娘,人美性子好,是皇上的结发妻子,皇上是很爱重的,可惜早逝。容妃道:嗯,傅恒大人生得英俊,性子也好,他是不是长得和先皇后很像? 那拉氏也知道她认识傅恒,不禁莞尔,道:沉璧,你真可爱。傅恒大人虽然年轻,却是皇上和大清的重臣,你身为皇上的妃嫔,在皇上面前说别的男人长得俊,议论别的男人,都是御前失仪,更何况傅恒大人是皇上的内弟,不合适的。容妃脸上有一个了然的表情,在月光下,那拉氏看得很清楚,知道她定是在皇帝面前说起过傅恒,皇帝不高兴了,心里暗笑。 容妃又道:和亲王很喜欢您吧?那拉氏心里吃了一惊,想知道她都知道些什么。故作诧异道:什么?容妃道:刚才和亲王一直不看沉璧,但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他经常在看您。他和我以前见过的男人不一样。那拉氏放下心来,道:你看,你又胡说了。和亲王和福晋成婚多年,今天王妃无旨不能入宫,所以没有来,以后你见了她就知道了。本宫是皇后,是和亲王的皇嫂。 容妃道:有妻子也一样可以喜欢别的人。和亲王是皇上的亲弟弟,傅恒大人是先皇后的弟弟,也是皇上的弟弟,皇上更喜欢哪位大人?那拉氏觉得这个问题更难回答,想了想,说:皇上和两位大人一起在前朝议事,公事和家里的事是不一样的。 容妃点了点头,又问:刚才舒妃姐姐说的魏璎珞,是不是令妃的名字?原来她是汉人。那拉氏见她心细聪敏,又喜欢刨根问底,严肃地说:沉璧,这宫里的事儿,你要少问,也要少言,今天我们说的这些事儿,你决不能告诉第三个人,皇上也不行,也不要再去问任何人,不然你会落很多的不是,重则性命不保。你好意送本宫,本宫便和你多说了几句,下不为例,你也再不要“你我他”地称呼皇上,本宫这都是为了你着想,本宫身为皇后,有督导六宫的责任。沉璧矮身一福,道:谢皇后娘娘提点,沉璧都记下了。说着话,已到了承乾门,容妃便告辞。 等皇后进了承乾门,才想起来,珍儿已经一早被自己打发回来了,于是她一个人慢慢穿过院子,向正屋走去。穿过荷塘的时候,似乎听到有人在荷塘那边说话,声音很低,但能听出是一男一女。她心中极为不满,刚要冷哼一声,又想这定是太监和宫女,三十晚上,还是算了。于是直接进了屋。珍儿不在屋里,于是她自己脱下斗篷,卸下所有的头饰,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忽然想起容妃说的话,“我不可惜“,”皇上说没关系”,不觉怔仲起来。 皇帝英明神武,正值盛年,容妃已是二十六七岁年纪,但看起来不过二十上下,皮肤吹弹得破,脸上带有少女的天真,又是一位异域美人儿,她从未生育,青春不去,柔膝朱唇,和皇帝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光彩照人。皇帝如此宠爱她,很可以理解。自己是六宫之主,过去三年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平日里养尊处优,细致保养,又比皇帝小不少岁,还是如花美眷,和皇帝相敬如宾,但总是色衰爱弛,想到此处,低头瞥见满桌的花钿,更触动了心事,想起自己今日说古板时,皇上对自己那个笑,突然明白了那是讽刺和揶揄,心如刀割,竟滴下泪来。 突听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知道这是珍儿进来了,立刻拭去泪痕。只见珍儿满脸潮红,怯怯地走近前来,惶恐地说道:娘娘,珍儿不知道您回来了,伺候来迟了。她心里一动,明白了一切,微笑道:没事,大过年的,你也歇歇。珍儿还是不好意思,开始服侍她更衣。她看着珍儿,道:你也年满二十五岁了,等开了春,待我给你寻好人家,放你出去罢。珍儿听了这话,十分惶恐,立刻跪下,道:娘娘,珍儿做错了什么,您责罚便是,可不要撵珍儿出去。 那拉氏叹了一口气,一把把她拉起来,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本是舍不得你,一度想给皇上,但他那么多漂亮有地位的女人,你占不上什么,这可是我耽误了你。珍儿见她不像动怒,心里稍安,道:娘娘,珍儿愿意一辈子服侍您,哪里也不去。再不要提把珍儿给皇上的话,珍儿知道您是多么地爱重皇上,珍儿怎能背叛您去跟皇上。那拉氏一笑,道:说吧,那个太监是谁? 珍儿这才知道,皇后刚才在外面听见了,脸红了,半晌,嗫喏道:袁春望,奴才不过是和他说说话,并没有什么别的,娘娘不喜欢,珍儿再不敢了。那拉氏有点意外,道:选谁不好,偏选了一个最有心机的。我是怕你将来吃亏。珍儿听她话的意思,竟是允了,心里欢喜之极,道:谢娘娘体恤奴才,他的心机也是为娘娘办事,怎会用在我这么蠢笨的奴才身上。 那拉氏道:明儿你叫他一起进来,本宫成全了你们,你们就住到一处吧。珍儿大喜,红着脸道:珍儿总是一辈子服侍皇后娘娘了!看着珍儿的喜悦,那拉氏突然想起弘昼今天看自己的眼光,虽然都转瞬即逝,心头不觉十分温暖,但在暗里轻轻叹了口气。 ※※※※※※※※※※※※※※※※※※※※ - 【历史原型】容妃,和卓氏,维吾尔族人,传说中的香妃形象的原型。原名法蒂玛,第二十九世回部台吉(贵族首领)阿里和卓之女,图尔都和卓之妹(有说姐有说妹)。小和卓霍集占的妻子,后被休弃。乾隆二十四年,【平定回部之乱】即平定大小和卓之乱后,法蒂玛作为大小和卓家眷被解往北京,送往内务府。乾隆二十五年,封皇后那拉氏下学规矩女子和卓氏为和贵人,时年27岁。 - 宫中册文中说“尔容嫔霍卓氏,端谨持躬,柔嘉表则,秉小心而有恪,久勤服事于慈闱,供内职以无违,夙协箴规于女史,兹奉皇太后慈谕,册封尔为容妃……”容妃是乾隆的宠妃,在乾隆后宫的地位特殊而尊贵,在乾隆的秋围南巡东巡典籍中均有详细记载。当时专门为她在宫中设了回族厨师,此章第一节中提及的奶酥油野鸭子,是乾隆曾赏赐给她的名贵回肴之一。她在宫中侍奉皇帝近三十年直到去世,无子女,在乾隆裕陵妃园寝中和五阿哥永琪的生母愉妃同列第二排。 - 继后比乾隆小七岁。 第一章 令妃(四) 正月初一这天早上,又开始下雪。海兰察过来只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和傅恒在养心殿经常见面,侍卫处就在军机处边上,他是特意来看璎珞。 傅恒从准噶尔回来后,璎珞便开始张罗明玉的婚事,明玉舍不得离开璎珞让她一人孤苦,但璎珞执意要她出嫁。海兰察奏明了皇帝,并无阻碍,璎珞赠了全套的嫁衣,看着嫁衣落泪,明玉终于明白了她对傅恒的心意始终不改,却无可安慰。傅恒赠了安定门大街的宅子。但明玉暗下决心,绝不离开璎珞嫁人出宫,当年若不是因为自己被纯贵妃银针凌虐,璎珞也不会入宫委身皇帝。 后来知道皇帝终于要成全傅恒和璎珞,他们所有人都觉得一切苦尽甘来,简直难以置信。明玉才放下心来,兴高采烈憧憬着自己的幸福,只待和璎珞一起出宫。但璎珞还没离开圆明园,明玉便发现自己已经银针入腑,命不久矣,她坚决中止了婚事,绝不上索伦府的花轿,璎珞和海兰察苦劝无果,只能由了她。 因为是皇帝允婚,所以海兰察将原委禀明了皇帝,皇帝心中也自叹息,因要报令妃病卒,明玉既然已经到了弥留阶段,便在明玉离开的那天,一齐报了主仆二人之丧,说明玉忠心殉主,顺理成章,且能更好地掩人耳目。这样,她虽然没有嫁入索伦家,她的葬礼和给她家里的抚恤银子等级依然和普通宫女不同,丰厚了许多。 璎珞又拿出自己几乎所有的体己来,海兰察坚拒不要,说明玉家以后有自己照拂,叫璎珞放心。璎珞自是不依,说自己这些都是皇家的赏赐,自己要出宫了,将来也用不着了,傅恒叫海兰察从了璎珞的心愿。海兰察又要还了傅恒那宅子,傅恒却说那宅子上宫里当差方便,海兰察用得着,也坚决不收回。 海兰察还明白皇帝是因为璎珞,虽然皇帝已经数年没一字提起过她,但谢恩时,皇帝道:明玉服侍容音多年,容音走后,是朕没有过问,以至于她受虐丧命,当时皇后说苏静好和容音素来交好,把她给了苏静好,朕看亦无不妥,哪知苏静好心肠如此歹毒。如今也算朕对你和容音的一点补偿吧。 海兰察心想,这么多年了,皇上对先皇后还是十分怀念,不禁感动,又替众人感到安慰,叩头道:皇上言重了,奴才惶恐。奴才都明白,奴才不怪皇上和皇后,一切都是造化弄人,是明玉没有福气。 璎珞想起明玉走的时候,和自己难舍难分,不免悲戚,傅恒心中十分担忧,但不便在海兰察面前表露,而且璎珞有孕的事,暂时还不能声张。海兰察知道傅恒的心思,不久便起身告辞,说自己还要去养心殿当值。走的时候,对璎珞道:璎珞,明玉经常托梦给我,我都告诉了她,你和傅恒现在很好,她很放心。璎珞点点头没言语,傅恒送了海兰察出去。 下午傅恒过问了一些府中事务,璎珞陪着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老夫人嘱咐她很多事,又连声催她去休息,而且在晚饭以前就回了富察府。一来她知道傅恒和璎珞难得在家相处,自己在,二人不免拘谨且要在自己面前立规矩,影响璎珞休息,二来,她还是回富察府起居更习惯。老夫人走后,和接下来的两日,傅恒便一直待在璎珞身边,珍珠叫其他人都远离夫妇二人,只自己守坐在屋外,随时等候召唤。 傅恒知道璎珞心里念着明玉,又因为才有了身孕,身体不适,总是把她抱在自己怀里,璎珞也觉得自己不知怎的十分地依恋他,又时时困倦,但既然他只能在家中两日,又没有旁人,于是也没了顾忌,二人坐卧随行,尤胜新婚,似乎要将以往多年被浪费的时光都补偿了。 璎珞睡觉的时候,傅恒要么一起小憩,要么坐在床上看书,让她身旁一直温暖。暖香软玉抱满怀,傅恒不免催|情|动|欲,璎珞还会忍不住捉狭地逗他,最后二人总是结束于亲吻,璎珞知道他极力克制,虽然几乎没有胃口,身体懒懒的不想动,心里却十分的甜蜜。 初三的夜里,璎珞一觉醒来,发现身边空无一人,被里尚有余温,屋里还点着一盏红烛。她心想,傅恒和自己耳鬓厮磨了两日,熬不住了,定是去书房歇下了,于是抿嘴一笑,但想想还是不放心,于是穿好衣服,披上斗篷,去看他。内门外值夜的翠儿在打盹儿,她便叫她回房去睡,自己出了门,穿过院子,向书房走去,发现外面雪已停了,风也住了。 她才踏进书房的庭院,便觉得风声猎猎,只见月色如酒,银光泻地,原来傅恒正在刷刷地舞剑,只见他白衣胜雪,长身玉立,如羿射,矫如龙翔,雷霆清光,气飒飒,神扬扬,慷慨豪荡,剑身舞动带起的呼呼劲风,震得四周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而落。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舞剑,一时看得痴了,不禁拍手叫好。傅恒才看见一身雪白的她站在回廊下面,立刻收了剑,走上前去,道:这么冷,你怎么起来了,快进屋里去。说着拥着她一起进了书房。 傅恒见她小鼻子冻得通红,责备道:下次再不要站在雪地里了,多冷啊。说着把她的小手拢在自己温暖的大手里,璎珞微笑地看着他,虽然隔着月白中衣,她依然觉得他身上热气蒸腾,如小火炉一般,额上有细密的汗珠,心中柔情涌动,抽出一只手去给他拭汗,口中说道:真好看,你要经常舞剑给我看!傅恒笑道:在宫里太忙,出征在外的时候,我几乎天天早上起来舞的。由她擦了汗,一番活动筋骨,身心大感畅快,将剑还入了书桌上的剑鞘里。 璎珞突然觉得肚饿,傅恒要叫人起来做吃食,璎珞笑道:大少爷,三更半夜的,别扰人家清梦了。于是傅恒便去书案上拿了摆放着的果子点心给她,璎珞看时,是红豆糕和腌好的杏脯杨梅,叫道:少爷,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傅恒看她吃的津津有味,笑吟吟地道:这是额娘走的时候吩咐珍珠的,我听她们俩在说这个。珍珠说你特别喜欢吃额娘前两天给的红豆糕,额娘还说你现在会喜欢吃酸的,叫珍珠在卧房和书房都摆上,她可是比我还疼你。璎珞自幼没有娘,心中大感温暖。 初四这天,军机处恢复了忙碌。下午皇帝将傅恒和弘昼召到养心殿,坐在黄案之后,打开一本折子,问道:傅恒,刘德照的处置,你判流放,为什么?傅恒低头回道:据奴才调查,刘德照虽妄言祸福,行为癫狂,但他只是个连寒暑都分不清的疯汉罢了。弘昼道:山东总河白钟山,在他家中搜出反清复明,削发拧绳之语,一个疯子,能干出这样的事吗? 皇帝将奏折轻掷在书案上,神情严峻,看着他们俩,弘昼也看着傅恒,道:傅恒,你可别被那大逆不道的贼人给骗了!傅恒不看他,继续低头道:皇上,此人是真的疯癫,又目不识丁,据奴才猜测,所谓反清复明,削发拧绳,根本就是当地官员为了谋求上位,刻意栽赃。 弘昼看着他道:你这是什么话?傅恒道:抓捕一个疯汉,与抓捕一个逆贼,哪个功劳更大?弘昼道:傅恒,你不怀疑逆贼,你却怀疑自己人,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大清的臣子!皇帝坐在上面也表情不豫。傅恒道:是非黑白,自有公断。 弘昼还想说什么,只听皇帝道:不必争执,光天化日妄议本朝,大逆不道,就算他是一个疯汗,也是罪无可赦。传旨,刘德照,按律凌迟。并宣示各省督抚,引以为戒,凡遇擅谤朝政者,杀无赦。傅恒眉头一皱,弘昼颇为得意。 晚膳的时候,李玉从外面匆匆进来,皇帝埋怨他道:你现在越发胆子大了,连朕晚膳都不伺候了?李玉走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他放下筷子,奇道:什么事,这么急啊?不是两天前才给了消息?李玉从袖子里拿出折好的纸条来,递给他。皇帝拆开一看,半晌没言语。李玉本也好奇,见他的手微微颤抖,去看那张纸,只见上面用墨笔画着兰花,兰花叶子上画着一只小虫子。 李玉觉得这画似曾相识,又见画边上写着两个娟秀的字:请见。一思,登时想起,这是令妃以前在皇上身边时一起画过的画,当时德胜还和他说令妃就不怕砍头云云,那两个字也是女子手迹,虽然写得无头无尾,但定然便是令妃的字。心里吃了一惊,又为皇帝欢喜,于是拿眼去瞧皇上,只见他还拿着那张纸出神,于是轻轻咳嗽了一声。 皇帝回过神来,对他道:叫他们把这些撤了,你和朕进来。说着自己走进了卧室。李玉见他饭也不吃了,又不好劝,只得答应了,自去吩咐人。过了一会儿,李玉进来,只见皇帝恢复了常态,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您有什么吩咐? 皇帝道:你去告诉他,三日后下午在正觉寺,其他的你去安排,务必要妥当。李玉道:是,奴才明白。皇帝又道:你吩咐下去,朕从明日开始去圆明园处理政事,朕要在那里住几日,叫他们也过去。李玉知道他说的他们,是指军机大臣们,道:奴才遵旨。 李玉见皇帝心情甚好,低声道:皇上,这都多少年了,令妃终于想见皇上了,奴才真为万岁爷高兴。皇帝看着他,不说话。他立刻知道自己造次了,忙道:是是,奴才胡说八道,令妃早就没(mo4)了,是……是她,她。嘿嘿,皇上您就饶了奴才吧!皇帝用手虚点了点他,没说话,也没笑。李玉猜不透他的心思,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您看,这傅恒大人知不知道? 皇帝摇了摇头,还是没说话。李玉不明白他摇头是什么意思,是说傅恒大人不知道,还是说他不知道傅恒大人知不知道,但不好再问。他垂手站在一旁,只见皇帝默默地坐在床边,似乎在想心事。半晌,李玉又问道:皇上,您肚子饿不饿,奴才叫他们再送一桌?皇帝忽然站起身来,道:去承乾宫!立刻向外走去,李玉大出意外,忙跟了上去。 皇后见皇帝来了承乾宫,心中十分欢喜,面上只是淡淡微笑。茶上来以后,皇帝温言对她道:朕说了要来看你的。皇后道:是,臣妾想着您初一才来过,便没想到这么快又来了。皇帝端起茶,看着茶,道:淑慎,朕没想到,你也多心了,沉璧她一个孩子,你做着皇后,还和她一般见识。她才来的时候,还是你教她规矩。 皇后知道这是皇帝在责备自己,但突然叫自己的名字,他都多少年没叫过这个名字了,显然又含有爱护之意,心中起了羞愧,脸都红了,坐不住,从榻上站起来,立在皇帝面前的下首,低头道:皇上,臣妾每日里听多少人抱怨她,所以不想您落了埋怨,臣妾和皇上这么多年的夫妻,怎么不知道皇上呢。 皇帝“嗯”了一声,把茶碗放下,道:你坐吧。朕啊,明儿就去圆明园了,这些人也消停些。皇后诧异道:皇上,那您不办事了?皇帝缓缓地道:这个年前啊,朕就叫奕禄把九洲清晏和勤政亲贤收拾了,开了年,朕去圆明园的时候,便去那里办事儿,叫傅恒弘昼他们也一起过去。皇后点了点头,坐回榻上,道:皇上思虑得周到。 ※※※※※※※※※※※※※※※※※※※※ - 【历史渊源】刘德照反清复明案。是乾隆朝文字狱案件之一,山东一个名叫刘德照的疯人,在书写宇贴时有“兴汉”“兴明”与“削发拧绳”之句。此案报至乾隆那里,乾隆认为刘德照这个人绝不是真疯,他是以疯来掩盖自己反叛朝廷的罪行,打着疯的旗号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公开书写攻击清朝这种大逆不道的东西。此人绝不能放过,于是下令把刘德照处死,并将居住他地对刘德照情况丝毫不知道的刘德照的弟弟也发配黑龙江为奴。 - 小说这节里的殿议和原剧62集中完全一致。 第二章 令妃(五) 总管圆明园事务大臣奕碌虽然隶属内务府,却和袁春望的敬事房是两个班子。三年前太后去圆明园的时候,皇帝深悔自己和太后的龃龉,因太后要长住圆明园,便派了太后的远房侄儿奕碌去管事,奕禄原就在内务府当差,但在奉宸院做事,奉宸院是掌园囿离宫及天下驻跸行宫事务,和敬事房本是两家,所以派奕禄这个差也算十分合适。奕禄直接向皇帝汇报,让皇帝知道太后的一应起居,袁春望事实上无法插手圆明园事务,因此早前在月露知音那件事里,他也是暗中安插的人手。所以皇帝去收拾圆明园,袁春望和皇后并不知道。 皇帝又道:这宫里朕也待腻味了,两处跑跑,也新鲜些,耳根子还清静。皇后心里一笑,暗想:看来这容妃也不过如此,皇上说厌弃也就厌弃了,自己白担了心。皇帝又道:沉璧啊,没去过圆明园,那天和朕说要去瞧瞧,皇后看给她在那里安排个住处,叫奕禄去收拾好了,也叫她过去,到时候,朕回来,她要是愿意,让她在那里多住几天。 皇后心里立刻翻江倒海,原来竟是自己想错了,但转念一想,这看起来,也是要丢淡了,而且还推给自己安排她,虽然其实是奕禄办事,自己不过是个过场,但这里面还是有区别,因为之前容妃的事,都是皇帝自己直接指派过问,忙答应道:是,臣妾明天就叫奕禄去看哪里合适,叫收拾出来,后儿她就好过去了,总是叫她住得离您近些,好侍奉。 皇帝道:别处倒罢了,你知道,长春仙馆……皇后会意,道:臣妾知道,那里臣妾不动的,皇上您自己安排便好了。皇帝道:去了也是睹物思人,朕也不想动那里。皇后见他语气略带伤感,心里又很气恼,但转念一想,皇帝这是信任自己,才和自己说旧事,如今这宫里,先皇后,高贵妃,纯贵妃,愉妃,死的死,走的走,也就只剩她还是皇帝早年身边的旧人了,心里又安慰起来,黯然道:皇上,别想从前的事了。臣妾看沉璧这孩子心思单纯,皇上和她在一起,臣妾也放心。 第二天一早,待皇帝和李玉走后,珍儿进屋来,为皇后更衣,见皇后满面春风,也高兴地道:主子,这过了年,皇上对容妃的热情也过了,奴才为主子高兴!皇后微笑了一下,昨晚皇帝和她说了不少话,后来还说起两个儿子,又吃了很多宵夜,看着胃口极佳。一觉醒来,还是半夜,看着皇帝在身旁熟睡,说不出的欢喜舒畅,想想自己前几日竟为了他和容妃掉眼泪,恍若隔世。 早上,皇帝神清气爽,显然也睡了一个好觉,叫自己给他更衣,最后看着她一笑,道:你也应该常去圆明园住住,那里风景比这宫里好。她现在想到那个笑容,脸还微微发红,将皇帝几日前在太后处对她的那个讪笑全忘了。珍儿见她的神情,想起这几日自己和袁春望搬在了一处,心里也甜蜜起来,道:娘娘,皇上有什么特别吩咐吗?皇后便把皇帝今日要去圆明园的事告诉了她,珍儿道:嗯,皇上已经好几年没去过圆明园了。 皇后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在说令妃,因为过去的几年,令妃一直住在圆明园,所以皇帝不去,淡淡地道:皇帝自悔和太后不睦,不奉懿旨,不好去见太后,免得她老人家不痛快,如今太后都回宫了,母子和好,还有什么不开心的。珍儿知道自己说话造次,脸红了。皇后又道:皇上说,令妃都没了,这宫里居然还有人在说她的事,连新来的容妃都听了去,在他面前提及。他让本宫好好管管。珍儿这才明白过来,皇后不是说自己,道:奴才就说这个容妃,不是省油的灯,也不知她到哪里去打听的这些事儿,连带大家都有不是。 那拉氏道:总是有人在说,她才能知道。这第一个应该就是舒妃宫里的那些人,她一来,舒妃这心里啊,三十晚上看烟火,她自个儿连“魏璎珞”这三个字都叫出口了。嘉妃倒是安分。说着轻笑了一下。珍儿道:令妃走后,皇上最看重您和舒妃,您还一下添了两位阿哥,可她的十阿哥没养住,容妃来了,再怎么也越不过您去,她自然是伤心透了。但还成天惹皇上不高兴,也不知她到底是怎么想的。那拉氏一笑,道:她说的好,这下子容妃要失宠了,不就为本宫省心了? 珍儿已给她穿好了衣裳,又给她别上玉佩,道:娘娘,这令妃可是把皇上得罪的够够的,别人也跟着遭殃,什么舒妃容妃,都逃不过。那拉氏又一笑,道:那就是皇上心里的一根刺。如今哪,这根刺扎在了谁手里,你还不明白吗?珍儿这才恍然大悟,道:娘娘,我知道了,您是说傅恒大人!怪不得您要让她去跟了傅恒大人! 那拉氏坐在塌上,端起茶碗,喝了几口,悠悠地道:你去告诉袁春望,这宫里头,谁再提令妃这两个字,或是魏璎珞这个名字,或是和她有关的任何事,奴才直接杖毙,主子嘛,那就......嗯,让皇上知道,他自会处理。你们俩平时说话也要仔细着。珍儿忙道:是,奴才明白了。心想:皇上这阵仗可真够大的,这都多久了,令妃此人,真是大祸害,果然不能留着。忽听那拉氏道:和亲王的拜帖拿来瞧瞧。珍儿立刻应了。 下午,容妃在甬道上遇到了舒妃,低头向她行礼,两人年纪相仿,同是妃位,但容妃是后来的。舒妃见她还穿着回族的长袍,撇了撇嘴,道:妹妹,你这袍子看着好看,却不是很方便。容妃道:姐姐说的是,皇上喜欢这样,沉璧也不得不遵旨。舒妃心里更气,向前走去。容妃微微一笑,也自走了。 容妃的宫女彩云在一旁道:主子,这个舒妃就是故意找茬儿,过了年,皇上都没来过宝月楼,而是去了皇后娘娘那里两次,她怎么不去找皇后娘娘?容妃道:她的十阿哥没了,她心里难过是一定的,算了罢。彩云道:娘娘,您就是好性儿,这宫里的女人,谁都不省心,皇后娘娘还有中宫嫡子,也不像她这样,主子也早生贵子就好了。容妃一笑,不言语。 一时到了寿康宫,容妃给太后请安,只见刘嬷嬷在忙碌地张罗,于是问缘由,太后道:过几日,和安过生日。容妃见她面有戚色,点了点头,不再多问,陪着说了一会子别的话。回宝月楼不久,便有人来传皇后懿旨,叫她明天就搬去圆明园的承恩堂,就近侍奉皇上。彩云笑道:皇上要去圆明园了?这才几日不见,想主子了罢! 容妃一笑,对着镜子梳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彩云道:主子,您在想什么?容妃道:他。彩云看了看周围,低声道:主子,您要小心,皇上随时会来的,而这宝月楼里的人也难说是谁的人。容妃点了点头,道:彩云,你也是宫里来的,却对我这样好。 彩云道:主子,您没来的时候,奴才以前是伺候怡嫔的,她死得可真惨啊,皇上瞧都不瞧一眼,后来奴才跟了愉嫔,她也不得宠,好容易生了五阿哥,终于晋了妃,还是不得宠,后来被太后罚出了紫禁城,奴才倒为她高兴,横竖是一个人,在庵里还清静。您来了,皇上不知怎么挑中了奴才伺候您,可能因为奴才是宫里的老人,奴才也算出了紫禁城。您待奴才和奴才家里多好啊,奴才对您好也是应该的。容妃道:就是那个高贵妃?彩云点点头,道:这生的漂亮的女人,十个有八个心肠都歹毒,不像主子您。 容妃道:在宫里,孩子真的很重要吗?彩云道:当然了,主子要是有孩子,立刻就能晋贵妃,那地位就和皇后娘娘差不多了。容妃一笑,道:五阿哥我见过一次,看着很懂事。彩云道:庆嫔半年前从圆明园回宫后,他便跟着庆嫔,但庆嫔也不得宠。容妃道:我可以去要了他来。 彩云诧异道:主子,皇上如此宠您,您会有很多孩子,您要他一个不受宠的阿哥作什么?容妃道:既然他算是你以前的小主子,我就去要了他来,你也好照顾他。彩云心里十分感动,立刻跪下道:主子,我替愉妃娘娘谢谢您了!您去要他,皇上定是给的,这也是他的造化。顿了顿,又道:主子,奴才不知道您心里那个他是谁,但您喜欢的人,定然也是好人。 容妃道:你不要知道的好,我……总是把他带进坟墓里去的了。彩云并不知道容妃的过往,一直猜测那个他是容妃以前的丈夫,突然听她发这样的悲音,心里也自感叹,一入宫门深似海,默默不语。突听容妃笑道:我一样也喜欢皇上,这你是知道的。彩云道:皇上,希望他能宠您久点儿罢。 容妃道:皇上是一个好人,沉璧对他好,他自然也会对沉璧好的。彩云没说话。容妃又说起太后那里的事来,问道:和安是谁?怎么我没听人提过?彩云道:她是太后的女儿,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容妃叹了口气,道:太后也很可怜啊!彩云道:太后有皇上呢!她比先帝的所有女人都强了呢! 容妃道:我听说和亲王的额娘也没了,她是被雷击死的。彩云觉得她很奇怪,好几天以前她见了和亲王,突然就感兴趣了和亲王,于是又和她说了一些宫中旧事。容妃道:我明白了。彩云不知道她明白了什么,但这位主子经常说话只说一半,她也识趣地不问。于是收拾衣裳物什,预备明天和容妃的两位回族侍女一起过圆明园去。 而在舒妃宫里,又是另一番光景。嘉妃道:姐姐,你听说了没?皇上已去了圆明园,明儿宝月楼那位也要去了呢,你早上没去早会,皇后娘娘说的,还说宫里再不许提令妃,否则奴才要打死,主子也要解到皇上那里去呢!舒妃心知这是前两天放烟火时自己闯的祸,只道:怪不得宝月楼那妖精今天看见本宫又摆谱了呢!嘉妃道:幸好她还没孩子。 听了这话,舒妃心里如针扎一般,知道她有十一阿哥,这是故意挤兑自己,淡淡地道:生得出不?都这么久了,霸着皇上也生不出。你倒是可以努力努力。嘉妃知道她疑心自己,一笑,道:姐姐,有了永瑆以后我已看淡了,皇上宠谁都行,左右不过几年功夫,花无百日红,总有比你年轻的会来的。皇后娘娘有两位嫡子,所有人都消停了,我们永瑆将来也就是一个王爷,我这一生啊,已到头了,和姐姐算谈的来的,一起消磨日子便好了。 舒妃只觉得气闷,这宫里头不是谈圣宠就是谈皇嗣,烦透了,抬眼去看嘉妃,只见她花容月貌,细腻白嫩,一样的好颜色,比自己和容妃还小着好几岁,心中想起了另一件事,对嘉妃道:妹妹说的好,谁说不是呢,咱就常一处说说话,只是我乏了,明儿你再来吧! 送走了嘉妃,她的宫女春梅走上来,她便问道:老夫人那里有什么消息?春梅道:老夫人说富察老夫人没说什么,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舒妃道:若真能将表妹说给了富察家,那是美事儿一桩,傅恒大人那可是皇上的绝对心腹,大清第一功臣,先皇后都走了这么久了,皇后还代替不了她在皇上心里的位置,前头那位忠勇公夫人啊,真是没福气,我就说她面相生的不好,还是个包衣奴才出身。春梅道:尔晴端庄大方,不愧是先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奴才看着挺好。 舒妃道:你懂什么,她不过就是占着是先皇后的大宫女,而且……否则凭她,哪能嫁入富察家。她那模样老气横秋的,看着比傅恒大人年长,本宫看啊,傅恒大人心里才不爱。我们芸儿过了年才满十四岁呢,那叫一个青春美丽,聪明乖巧,傅恒大人见了,一定欢喜。她本想说魏璎珞傅恒的旧事,但既然现在宫里下了严令,话到嘴边又缩回去了。 春梅道:娘娘说的是,但如今想和富察家结亲的那么多,未必就轮上咱们家吧?舒妃笑道:本宫去和皇上说说!若是皇上允了,别说富察老夫人,便是傅恒大人,也不能抗旨。 ※※※※※※※※※※※※※※※※※※※※ - 【历史渊源】总管圆明园事务大臣。圆明园是康熙给雍正的赐园,从雍正年间开始,这个园子的地位自然不言而喻,是康乾盛世乃至整个清朝的重要标识,乾隆的少年和青年时期其实是在这里度过的,所以圆明园可以看作宝亲王府。圆明园的管理也是一个非常庞大的体系构架。总管圆明园事务大臣,雍正元年置,无定员,由皇帝特简,其实并不管理圆明园的宫禁事务,是掌管圆明园及熙春园、绮春园、长春园等处之门禁、库储及岁修兴作、稽核出纳等一应事务,并于皇帝出入之时率属随侍值班。但在小说中,将之简化为总领圆明园的所有事务。奉宸院是内务府的一个重要组成,掌园囿离宫及天下驻跸行宫事务。 第二章 令妃(六) 圆明园位于京城西北郊,距离紫禁城二三十里地,正觉寺在圆明园东南,紧临圆明园,建于唐开元年间,初名开元寺,乃大夫李遵旧宅,寺内旧有铜模唐明皇像。宋代改额正觉寺。历代文人对正觉寺都留有赞誉诗文。元人萨天锡《正觉寺晚归》诗云“粥鱼声已罢,日暮掩柴扉,送客月在地,出山云满衣。明代,寺内建有表彰功臣的功德碑。到了雍正年间,已经辟为皇家寺庙,寻常百姓再无法进入。屹立百年的古老寺庙,长廊深静,松柏常青,一派肃穆。 乾隆二十一年,初七日,小雪,一顶轿子被抬进了寺门。 轿子未去大雄宝殿,而是折向西,一直往里,停在在了后面回廊尽头的西厢房门口。轿子前面领路的后生打起轿帘,轿子里出来两个女子,穿着黑色的斗篷,看着是主仆二人,使女手臂里挽着一个包袱。那后生把她们引入了西厢房,然后自己垂手站在里面门边。主仆二人放下帽子,一个公公模样的人手持佛尘迎了上来,对那主子道:您来了!快里边儿请。那女子点了点头,道:李玉,好久不见。她的使女为她脱了外面斗篷,三人一起站在靠外门的地方,远离里间的门。那女子推门进了里间,然后反手阖上了门。 那女子见屋内身着黄衣的男子背对着门,站在里间的那一头,于是跪下叩头道:璎珞拜见皇上。那男子没有动静,璎珞自己站了起来,坐到椅子里。良久,那男子才说了一句,你好吗?转过身来。二人对视的一刹那,心头都不觉一震。璎珞看他和数年前并无区别,双目炯炯有神,只是现在略带伤感地看着自己。皇帝见她气色苍白但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姣好柔软,穿着一件藕合色纯色衫子,头发盘在脑后,但已不再是宫中样式,并无头饰,插着一只黯淡无光的荆钗,只在衣衫扣子上别着一只半只手掌大小的玉蝴蝶挂佩,一看便是贵重之物。 璎珞微微一笑,道:皇上,我很好,有您,璎珞当然好!皇帝坐到她对面的一排椅子里,侧对着她,拿起茶碗来,道:茶是才上的。璎珞也拿起茶来,喝了两口。皇帝道:你……为什么要见朕?璎珞道:皇上,你为什么要来见璎珞呢?皇帝一笑,道:你还是老样子。气氛陡然轻松起来,璎珞也笑吟吟地道:您也是老样子。皇帝道:傅恒知道吗?璎珞道:我没告诉他。皇帝点点头,等她说下去,璎珞道:皇上,在圆明园的三年,您从来不给璎珞回信,我知道,您一直生我的气。皇帝诧异道:我都回了。璎珞道:那都是回给太后的,您没有一句问起璎珞。皇帝知道她在胡搅蛮缠,笑道:你也没有一句问起朕哪! 璎珞走到门边,开门对外面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拿了一样东西进来,双手奉给皇帝。皇帝一看,是一顶黑色的皮帽子,竟站起身来。璎珞道:皇上,这是前几天您赏给璎珞的狐皮缝制的。皇帝见这顶帽子做工精细,和数年前她为自己做的那顶一个样式,但是顶上的穗子不再是黄色,而是赭色。不觉伸出手去,接过帽子来带上,大小正合适。他眼角湿润了,轻轻说道:你还记得。璎珞已坐回了椅子里,道:原来皇上认为璎珞会忘了您。皇帝道:难道不是吗?你早就把朕忘了。你在那里三年,从来不提见朕的话。 璎珞道:您也没提要见我啊!皇帝道:好好,魏璎珞,难道还要朕去就你?璎珞道:您把我打入冷宫,我怎么好提要见您嘛,您又不是不知道,璎珞从不求人的。皇帝道:我什么时候……好,罢了。不说过去的事了。你说,你现在是不是忘了朕?璎珞道:是。皇帝脸色一黑,把头上的帽子拿下来,放在茶桌上,刚要说话,璎珞一笑,道:我忘记的是皇上,但不是您。皇帝抬眼看她。璎珞道:皇上,您还记得原先那顶帽子对吗?皇帝点点头,璎珞道:今天这顶帽子和原先那顶几乎一样,对吗?皇帝点点头。璎珞接着道:您明白了吗? 皇帝心里一酸,口中却道:朕不明白,你来告诉朕。璎珞看着他,幽幽地道:在璎珞的心里,敬您,爱您,和以前并无二致,一直一样。皇帝看着她。她继续说道:和当年在长春宫,先皇后娘娘还在的时候,并无二致。皇帝长长叹了口气,不说话。璎珞接着道:您在我的心里,不是皇上,是姐夫,从来没变过,我又怎会忘了您?皇帝心里一痛,道:你曾是朕的令妃。 璎珞道:是,那也是为了先皇后娘娘,璎珞一直把她当作姐姐,所以您是我的姐夫。皇帝默然不语。璎珞道:所以当年您在长春宫,要我攀附您,我拒绝了。后来您罚我跪东西六宫,又想要我,我又拒绝了。您懂了吗?我是不会背叛先皇后娘娘的。所以我杀了尔晴,离开了您。后来我想了很久,尔晴的事不是您的错,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您怎会那么做。请原谅璎珞那天和您说的很多话。说着站起身来,向皇帝跪拜。 皇帝低声道:朕确实对不起容音和傅恒。你起来吧。你是为了傅恒吧? 璎珞坐回椅子里,摇了摇头,道:皇上,我给您讲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女孩,她出生时娘就死了,是姐姐带大了她。姐姐选秀进了宫,妹妹就天天盼姐姐回来,终于有一天,姐姐回来了,但回来的是一个再也没有生气的躯壳,她死了。皇帝震动了一下。璎珞继续幽幽地说道:妹妹发现姐姐是被人勒死的,于是自己也选秀进宫去调查姐姐之死的真相。然后她就遇到了好心的先皇后娘娘,她和妹妹的姐姐一样,温婉,善解人意,她就把娘娘当作了自己的姐姐,自然要为姐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又震动了一下,道: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朕?璎珞道:因为姐姐的死和您有关。皇帝诧异地看着她,想了想,问道:你姐姐是谁?朕不记得处置过宫女。 璎珞道:害死姐姐的人是裕太妃。皇帝喟叹了一下,想了想,道:朕明白了。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原因,那时候,朕以为你是因为弘昼陷害你,然后他额娘找你的麻烦,所以你……璎珞道:和亲王没有陷害我,是我陷害他。皇帝眼里精光一亮,逼视着她。璎珞惨然一笑,道:皇上,你可知,裕太妃为什么要害死姐姐?皇帝看着她。璎珞道:姐姐,她不仅失去了性命,还失去了贞洁,就因为和亲王喝醉了酒,进御花园去强迫宫女,而她恰好是那个倒霉的宫女! 皇帝眼里也起了愤怒,双手一拍椅子扶手,道:这个荒唐的弘昼!璎珞眼里满是泪水,却不滴落,继续说道:先皇后娘娘和傅恒都知道这件事,傅恒一直瞒着我那个人是和亲王,因为他怕您会杀了我,后来在药局,我被裕太妃追杀,您可以去问叶天士,那天他也在,是傅恒救了我的命,否则今天,我也不会坐在这里和您说话了,也根本不会有什么令妃。 皇帝心里转过无数念头,缓缓地道:所以你以身相许,打算嫁给傅恒?璎珞道:我的命就是他的,您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容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要把你嫁给傅恒?璎珞道:不,皇后娘娘并不知道药局的事。她也不知道傅恒是想保护我才要娶我,她是因为我在长春宫拒绝了您。于是把当日的情况又说了一遍,包括自己警诫尔晴的事,皇帝才完全想了起来。璎珞道:所以皇上,您觉得我能背叛先皇后娘娘吗? 皇帝道:如果你早点告诉朕……璎珞一笑,道:告诉您什么?告诉您是和亲王玷污了姐姐,是裕太妃杀了姐姐还在追杀我?您又能为我做什么?那个时候,魏璎珞是谁?我陷害和亲王那天,如果不是先皇后娘娘,您是不是早就把我杀了?皇帝的回忆像走马灯一样旋转起来,那时候李玉说是不是把魏璎珞秘密处死,正是说中了自己的心事…… 忽听璎珞道:皇上,我不怪您,您没有理由为了我办亲弟弟,以前不能,现在也不能,更何况他是大清的和亲王。魏璎珞,令妃,呵呵,到底又是谁?说着一笑。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魏璎珞是朕喜欢的女人。璎珞心里一震。皇帝只看着她,一笑,道:那你今天为什么要来告诉朕? 璎珞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道:因为我想告诉您,我有孩子了,我不想让您从别人那里知道这件事。皇帝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一下,然后头别了过去,心痛地闭上了眼睛。璎珞心里忽然觉得十分不忍,刚要说话,却见皇帝已经转过头来,说道:原来这是你今天要见朕的原因。他眼里隐有泪光,语气更说不出的轻柔伤感。璎珞这才完全相信了傅恒说的,皇帝真地爱自己的话,一时默默无语。两人坐了一阵,皇帝忽然道:真快啊!璎珞知道他在说以前自己喝避子药,两年都没孩子的事,于是转言问道:您为什么会同意让我出宫? 皇帝看着她,问道:你的月露知音去哪里了?璎珞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于是努力回想,但什么也想不起来。皇帝走到前面的书案前,璎珞这才看见案上有一个长条形的东西蒙在黑布之下,皇帝轻轻揭开了布,下面霍然便是琴弦废断的月露知音。她看着这张琴,突然想起了很多事,纯贵妃死后,自己要推开皇帝,皇帝把这琴拿来,手把手地教自己弹琴……最后,她黯然低头道:对不起。只听皇帝空洞的声音说道:魏璎珞,朕不想你再待在朕身边骗朕,朕很高兴,你今天终于没再骗朕。 璎珞道:但真话,太伤人了,对不起,璎珞让您伤心了。皇帝转过身来,已经恢复了常态,道:好,这句话,朕喜欢,说明你确实一直心里有朕。璎珞诚挚地看着他,道:皇上,其实我有什么好?一个包衣奴才宫女出身,性子执拗认死理,您那么多美丽温婉家世显赫遵从您的女人……璎珞何德何能……皇帝微笑着道:朕也不懂。璎珞道:那怎么办?皇上,可惜璎珞只有一个人。皇帝又笑了,道:什么怎么办?朕不是早就办好了吗? 璎珞立刻起身,走到他面前,跪下叩头,郑重说道:谢谢您!璎珞本决定了一辈子老死圆明园,绝不背叛先皇后娘娘,您的恩情,璎珞永世不忘。皇帝心里暗暗叹气,她终究不会是自己的。伸出手去想扶她,但又收回了自己的手,道:你起来吧。璎珞起身,起到一半作势要摔倒,皇帝忙伸出两只手去扶她,她于是扶着皇帝的手笑吟吟地站了起来,低声道:谢谢姐夫。皇帝板脸道:你好大的胆子!璎珞一笑,道:谢谢皇上。皇帝叹了口气,道:你在心里那样叫朕吧。璎珞笑吟吟地道:是。 然后走到桌前,拿起帽子,走过来,戴在皇帝头上,又端详了一下,道:真好看!皇帝失笑道:你这是夸自己?你可真够大言不惭的。璎珞道:那当然了!皇上,您尽管告诉我您想要什么,璎珞都给您做了来,好歹是家里的东西。皇帝心里满是酸楚,又有另一种欢喜,道:一言为定。今天的事,你还是告诉傅恒吧?璎珞扭身道:我不。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什么要告诉他?他前两天因为您赐我狐皮的事儿不高兴了,我就专门做了帽子给您。皇帝心里有一种开心,又哼了一声,暗想:我倒成了和事佬了。口中道:魏璎珞,你到底想说什么? 璎珞笑吟吟地道:您叫他待我好一点。他成天给您办事儿不回家,在他心里,还是您重要。准噶尔回来后,他便和我说,他了解您,尔晴的事一定不是您的错,所以他不会去问您,让我放下那件事,但其实我也早明白了。皇帝心里高兴,但撇嘴道:朕知道了,你俩闹别扭,你今天是专门来怪朕哪!还故意用那狐皮做帽子来挤兑朕!你该当何罪?璎珞皱眉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真是好心作了驴肝肺!您要是去告诉他我见您,我是不依的。说着,便伸手去取皇帝头上的帽子,皇帝一笑,让了开去。 皇帝见她嘻笑怒骂,宛然便是当年在自己跟前的璎珞,竟然还是和自己毫不生分,心里不知怎得,感到满足快活。二人又说了很多话,数次叫李玉进来换茶上果的伺候。等璎珞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李玉流着泪扶她上轿,对她道:令妃娘娘,这可是解了皇上的心结了!看皇上高兴的!奴才日子也好过些!奴才谢谢您了!璎珞一笑,道:李玉,你要照顾好皇上,否则,我也饶不了你!李玉忙道:是是是,娘娘放心。璎珞道:你还是像当年一样,叫我璎珞姑娘吧。李玉道:不敢。璎珞道:我不是令妃了。李玉道:是,奴才以后再不叫了。 ※※※※※※※※※※※※※※※※※※※※ - 【历史渊源】正觉寺/第一瞥/:在圆明园东南,紧邻圆明园,乾隆将之修葺之前的历史如此节第一段所述。 第三章 遇刺(一) 出了正觉寺,北风呼啸,圆明园本在郊外,此时路上再无人烟。璎珞在轿内自想心事,珍珠默默地坐着。璎珞想:将自己和弘昼的仇怨告诉皇上,已在皇上和弘昼之间设下了一条隐刺,皇上应该不会再过于偏向弘昼,但他看起来确实还是十分介意傅恒和自己,还是要少和他见面为好,今天把自己想办的几件事都办了,回头就让小全子在中间传递消息。正思量间,忽听外面劲风袭来,有人已经掀开了轿帘,来人黑衣蒙面,头上也重重包着黑布,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剑。 珍珠惊叫一声,璎珞也吃了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外面的一个轿夫杀到,蒙面人和他在外面动起了手。轿子陡然一停,重重一落,脚步纷乱,外面的八个轿夫都和来人动上了手,还夹杂着小全子的惊叫喝骂。珍珠吓得瑟瑟发抖,璎珞握住她的手,对她道:别慌。突然,小全子掀开轿帘来,急促地道:主子,他们挡不住了,我们快走!说话间护着主仆两下了轿,璎珞心里一沉,立刻用手护住自己的小腹。 但这三人哪里走得掉,才走了几步,越过几个草丛,一声劲风扑到,珍珠大叫一声已中了一刀,背上鲜血淋漓,向前便倒,璎珞闪躲的快,但还是被她轻轻撞到了一边草丛里,珍珠上前几步,忍痛护着璎珞道:主子,你快走,不要管我。说话间,又是劲风扑面,第二刀又向主仆二人砍来,说时迟那时快,小全子从斜里抢上一步,挡在了珍珠前面,只听噗的一声,这刀砍在了他肩膀上,他疼地跌倒在地,口中却道:主子,珍珠你们快走! 珍珠“啊”了一声,想去看他。他急道:快走,快走!保护主子要紧。璎珞一咬牙,拉住珍珠,转身便走,主仆二人将扶着走了数十步,璎珞但觉得小腹坠胀,再也迈不开脚步。这一停顿,那边的蒙面黑衣人已经打倒了所有轿夫,一齐合围上来,手中的刀剑发出森冷的青光,再也无路可退,璎珞心里惨然,心想自己立刻就要一尸两命,暗叫了一声,少爷。 却听珍珠说道:你们不要过来!说着便掀了斗篷,开始解自己的衣服。璎珞大吃一惊,痛叫道:珍珠!那为首的蒙面人也吃了一惊,随即狞笑道:好,是个识趣的,等大爷们让你快活了,再伺候你主子!说话间手向珍珠伸去,后面的黑衣人一齐哈哈大笑。璎珞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自己屋的床上,她眨眨眼睛,想起了刚才的事,立刻便要坐起来,一只手按住了她,只听傅恒的声音道:璎珞,没事了,我在这里。傅恒微笑的脸浮现在她眼前,她松了口气,立刻去看自己身上,只见自己还整整齐齐穿着那件藕和色的衣衫,傅恒已经把她抱进自己怀里,道:你没事,珍珠也没事。 璎珞心里一痛,立刻流下泪来,道:孩子,孩子…..傅恒轻轻拍着她的脊背,道:他也没事,刚才周大夫来看过了,你现在觉得怎样?璎珞这才想起,小腹坠胀已经消失了,自己并无什么不适,放下心来。傅恒轻轻说道:璎珞,什么事也没有,有我在。 接着傅恒告诉她,皇帝今天中午就叫他们散了,自己又在勤政亲贤忙了一阵才回家,本在家里等她去见皇帝回来,但见天快黑了,璎珞还没回来,不放心,于是自己带了亲随和几个护卫骑马去正觉寺迎她,所以千钧一发之际,他恰好赶到,救了他们回来。璎珞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少爷,吓死我了,我觉得我和孩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又问道:小全子怎么样了? 傅恒道:周大夫正在给他们俩处理伤口,你放心吧,他们俩的伤都不致命,将养一下就好了。璎珞又道:那些轿夫?傅恒黯然地摇了摇头,紧紧地抱着她,不说话。八条人命!璎珞心里一阵惊痛,又流下泪来。 璎珞定了定神,才发现傅恒抱着她一直在微微颤抖,他说话的语气如常,所以她一直没注意,现在才察觉到,于是也紧紧地抱着他,道:少爷,我没事,我已回来了,你别怕。夫妇二人待了一会儿,小丫头翠儿进来,给璎珞洗脸更衣。傅恒问她想不想吃饭,她摇了摇头。于是傅恒叫人把晚饭送进来,自己吃饭,又一边守着她。 璎珞坐在床上,靠着床头,一直看着他,心里还是怦怦直跳,后怕之极。只听傅恒说道:你暂时再不要出门了,吃了饭,我去见皇上。璎珞惊异地看着他,傅恒微笑道:他也知道你遇刺的事了,方才海兰察从圆明园过来传旨,要我去见他。璎珞道:他怎么知道的?你告诉他的?傅恒从边上的案几上拿来一样东西,璎珞看时,正是今天自己别在扣子上的那块玉蝴蝶。 傅恒道:你遇刺的地方离圆明园宫门不远,我忙着带你们回来,用轿子将你和珍珠载了回来,小全子由马上带回,还未来得及叫人去清理那里。圆明园的夜巡卫队见到死了那么多轿夫和地上的血迹,又在边上草丛里拾到了这块玉佩,因见十分贵重,于是拿去了九洲清晏。璎珞点了点头,这块玉佩肯定是自己早前被珍珠一撞掉落在草丛里的,所以还完好无损。拿过玉蝴蝶来,叹了口气,道:那今天我去见他算是白费了。 傅恒道: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心里一定非常自责,因为他以为只有他知道你的行踪,你出事是因为去见他,而你不见了,他又知道你有孩子,性命攸关,所以他必须告诉我……我教海兰察回去复旨,说我已经救了你回来,叫他放心。一会儿我再去见他,告诉他一切。璎珞,你放心,我知道怎么说的。璎珞点点头,突然心口一阵酸热,止不住的呕吐起来,但她一天没吃东西,只是股股呕水,傅恒大吃一惊,忙抢到床边。 少时,璎珞吐的酸水已经遍布傅恒一身,傅恒一直拍着她,等她的难受过去。然后才叫人进来,于是又是一阵忙乱,二人更衣,换床褥被子,收拾归置,忙碌了半晌。璎珞满怀歉意地看着傅恒,这还是她怀孕以来,第一次作呕。 傅恒正在扣衣服最上面的扣子,知道她今天受了极大的震动和惊吓,但一笑道:这说明孩子很好,我们可以放心了。周大夫应该还没走,我叫他过来再看看。璎珞苍白着脸点了点头,翻江倒海的呕吐让她再无力气,傅恒已差不多吃好了饭,于是把她轻轻放倒在床上,待周大夫看过,说都无异常,又嘱咐他不要让老夫人知晓今晚的事,回来见璎珞已经睡着了,于是吩咐一旁的翠儿守着她,自己带着两名亲随,匆匆出府上马,往圆明园方向去了。 待他被侍卫领入九洲清晏西侧的乐安和皇帝书房的时候,皇帝立刻迎了上来,他忙道:皇上,她没事,已经睡了,奴才把府里守卫布置好了才来的。皇帝吁了一口长气,坐回书案后的椅子里。傅恒又给他正式请安,皇帝缓缓问道:你知道她今天来见我? 傅恒道:本来不知道,奴才回家以后知道的。因为天色晚了,她又是第一次出门,奴才怕出事,于是审问了家里人,有一个小厮想起来,说珍珠好像说过圆明园的什么寺,于是奴才便立刻来了这里瞧瞧。皇帝点点头,松了口气,道:幸好。她见朕是为了永琪的事,她不放心,她不告诉你,想是怕你多心。傅恒道:是,奴才明白。于是,两人说起晚上的这件刺杀。 傅恒道:皇上,奴才府里的那八个轿夫不是普通轿夫,全是奴才府里的护院好手,璎珞从没出过门,第一次出门而且是来见您,小全子觉得兹事体大,于是用了那八个好手充作轿夫。皇帝点点头,这正是他要李玉吩咐小全子的,这次密会必然要保证璎珞的安全,因为她的身份不能见光,地点皇帝已经选在城外,而傅恒府里的护院,即便比不上大内侍卫,也是京城里的一流高手,应该是万无一失,居然八人全军覆没,所以刺客十分的不简单。傅恒又道:他们为了掩人耳目,装作劫色。然后把珍珠告诉他的话说了。 皇帝眼里闪着阴陟的光,看着傅恒。傅恒忙道:没事,她们只是受了惊吓,我想,就是奴才没有及时赶到,她们也不会真的有事,那些人不像是要取她们俩的性命,只是虚张声势。心道:虽然性命无忧,但璎珞现在的情况,实在不能受一丁点儿闪失。心中又一阵后怕。只听皇帝重重一拍书案,狠狠地说道:其心可诛! 傅恒见他震怒,于是沉默不言。过了一会儿,皇帝说:你觉得是什么人干的?傅恒摇摇头,道:那些刺客一见奴才现身,立刻便撤了,奴才并未和他们交手。但璎珞第一次出门,便被盯梢,定是一早盯上了那宅子。忠勇公府在马神庙街,很少有人知道奴才现在住在椿树胡同。 皇帝站起身来,在屋里重重地踱步,良久,停下来,缓缓说道:看来,这是有人要暴露她的身份,是冲朕来的,这个人必然是知情人,那是谁?傅恒低了头不说话。皇帝道:你先回吧,容朕再想想。你不可声张,也暗中查访,看有无线索。朕方才已命海兰察就近去镶白旗调人,暗里将椿树胡同附近全部守住,现在他应该在你府上了,你回去后再和他商议安排下。傅恒道:谢皇上,奴才遵旨。 出了书房大门,走了几步,只见李玉引着一个穿着白金长袍的女子缓缓走近,正是已经大半年未见,如今皇上身边的容妃。容妃看见他,站了下来,十分欣喜地说道:傅恒大人,我们又见面了!傅恒立刻行礼道:容妃娘娘。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她,对她微微一笑。 容妃道:我听说您的妻子亡故了,我为您感到悲伤,请节哀。傅恒点点头道:谢谢!容妃又道:我如今不叫法蒂玛了,皇上给了一个新名字,叫沉璧。傅恒微笑道:这是一个好名字。皇上还在里面等您,傅恒还有要事,先告辞了。说着对李玉一点头,径直出园去了。 容妃进了书房,看皇帝在桌边沉吟,走上前去,站在他身后,给他拿捏两肩,皇帝道:沉璧,李玉说你今天来了两次,想见朕,有什么事吗?容妃道:皇上,过年以后,沉璧就没见过您,搬到圆明园后也没见过您,沉璧是有事想和您说,但刚才在外面见到傅恒大人,他行色匆匆面有忧色,是出了什么事吗?那沉璧改日再来。皇帝道:没事,说吧。 沉璧便道:皇上,第一件,沉璧想脱了这袍子,穿宫里的衣服,起居方便些,皇上若喜欢时,沉璧再专门穿回袍子给您看。皇帝心不在焉地道:好,随你,只是你要学走花盆底,仔细着摔跤。容妃看了看他,道:第二件,我听说五阿哥的亲额娘离开了,臣妾身边的彩云,以前是跟着他额娘的,所以我想请求皇上将五阿哥给臣妾抚养。皇帝立刻结束了沉吟,看着容妃,容妃也看着他。 ※※※※※※※※※※※※※※※※※※※※ - 【历史渊源】京八旗。清朝定都北京,是八旗的大本营。在京的八旗军队被称为“禁旅八旗”,又叫做“劲旅八旗”或“京旗”。清廷在北京城实施旗民分城居住的措施,按照军事大本营的规划将八旗分左右翼驻扎北京内城,皇城以外的地方。左翼四旗,镶黄旗在城东北,驻安定门内,依次而南为正白旗,驻东直门内,镶白旗驻朝阳门内(注:椿树胡同是那时候北京城里的一条街,在皇城之外,离皇城的东安门很近,入城方便,由镶白旗管辖的地界。玉京园在东安门内。东安门正对紫禁城的东华门,入紫禁城方便),正蓝旗驻崇文门内;右翼四旗,正黄旗在城西北,驻德胜门内,依次而南为正红旗,驻西直门内,镶红旗驻阜成门内,镶蓝旗驻宣武门内。此后,虽然北京城作为军事大本营的性质逐渐弱化,但各旗驻防区域并未有任何改动。各旗官兵在行政上归本旗都统衙门直辖,有战事则出征,战毕即撤归京师,为清朝军事力量之根本。清末有禁旅八旗职官六七千人,八旗兵十二万多人。 第三章 遇刺(二) 皇帝道:沉壁,你真有此心?容妃点点头,道:沉璧虽然没有孩子,但彩云以前是照顾五阿哥的,她对五阿哥定是好的,而且您知道,沉璧将来也不会有孩子,自然是会好好待五阿哥的。皇帝又沉吟了一下,道:遵太后懿旨,永琪由庆嫔照看,庆嫔也没有孩子,朕不好贸然把永琪从她身边带走给你,这样,你先去和庆嫔说说,如果她愿意,你们可以一起照顾永琪,太后那里也好交代,你们做个伴儿,庆嫔性子好,好相处。 容妃一笑,道:谢皇上,您还是爱五阿哥的,您对庆嫔也好。皇帝道:朕的儿子,朕一视同仁。容妃道:但沉璧听说,将来是嫡子继承大统。皇帝道:沉璧,后宫不得干政,你懂是什么意思吗?容妃摇了摇头。皇帝道:谁继承大统,就是前朝的政,你只要记住这点就好了,后宫嫔妃不得谈论或在朕面前议论此事。容妃见他严厉而郑重,忙跪下道:是,沉璧记住了。 皇帝见她楚楚可怜,心里一软,把她拉起来,拉坐在自己怀里,这才觉得幽香阵阵,心中烦忧霎时一扫而空,道:朕知道,你刚才那么说,是想叫朕放心,你抚养永琪并无私心。庆嫔柔弱容易受人欺负,永琪跟着你,朕觉得挺好。沉璧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道:皇上,您想我不?沉璧可想您了呢!说着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璎珞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大亮了,傅恒早已离开。昨天半夜里,她被噩梦惊醒,傅恒便起来抱了她一会儿,直等她再睡着,而且昨天他来回跑圆明园数次,最后回到家想来很晚了,所以她知道他也没睡好,但军机处的事一日也不能停,想到这里,她立刻下床穿衣梳洗,然后去了珍珠房里。珍珠因伤口在左背,于是趴在床上,她靠近一看,只见她还闭着眼睛在睡,想了想,又去了小全子屋里。 小全子右肩前部受伤,正睁着眼睛平躺在床上,她走近床前,小全子要挣扎着起来,她忙把他按住,道:你觉得怎么样?疼吗?小全子一笑,道:主子,我没事儿,周大夫昨天上药的时候是有点疼,今早好多了。幸好珍珠护住了您,否则皇上昨天就要了我们俩的命!璎珞道:胡说,那又不是你们的错儿。然后拿了一把椅子,坐在床前,问道:昨天你看那些人是什么来头?小全子道:身手好厉害,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和主子您有这么大的仇怨?竟然用了这么厉害的人。璎珞沉吟道:杀鸡焉用牛刀,看来,他们并不是想杀我们。 小全子道:您的意思是……璎珞道:他们想暴露皇上放我出宫这件事。小全子道:为什么?这是您和皇上和傅恒大人的事,关别人什么事儿?璎珞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昨天晚上那么大的动静,圆明园外一下子死了八个人,这件事已经惊动了京城。小全子道:不会吧,昨儿晚上,大人带我们才回来,索伦大人的快马就到了,那时候奴才还被人扶着,我听大人对他说,让皇上赶紧去善后,索伦大人说,正觉寺那里已经被皇上处理好了。璎珞点了点头,放下心来。教人进来照顾小全子。 早饭她喝了一些粥,然后又去看珍珠,珍珠已醒了,但因为背上疼痛,还是只能趴在床上。璎珞坐到她床边,感激地说道:珍珠,昨天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可吓坏我了!珍珠道:主子,珍珠也是吓死了,就怕他们伤害您,也不知怎么就豁出去了,至少可以拖延时间,等人来救我们。璎珞道:你真傻,下次可不能那样了。我后来就晕倒了,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珍珠道:那人的手向我伸来,我害怕极了,闭上眼睛不动,但他没有碰我,却推开我,俯身去看您,这个时候大人就来了,他们就全跑了。璎珞点了点头,他们不和傅恒动手,显然是不想暴露身手,觉得自己刚才想的不错。又安慰了珍珠几句,突然胸口又一阵酸热袭来,她知道自己又要作呕,立刻快步走出房去。 皇帝在勤政殿和军机大臣议了一会儿事,对傅恒道:你和朕来。傅恒道:是。君臣二人一起出了殿,向九洲清晏去。汪由敦,纳延泰等早已见惯,皇帝经常和傅恒秘议,只弘昼一直看着他们俩离开,刘统勋坐在弘昼边上,见状问道:和亲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弘昼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然后继续看折子。到了乐安和皇帝书房,皇帝让李玉关上门,叫他出去在门口守着。皇帝问道:有什么线索? 傅恒摇了摇头,道:但奴才有一事要禀明皇上。于是便说了璎珞有喜的事,说因昨晚出了那事,怕皇帝担心,所以没告诉皇帝。皇帝微微一笑,看不出究竟什么心思,道:恭喜你,容音在天有灵也会高兴。傅恒见他面色如常,知道昨天璎珞和他的见面起了作用,低头一笑,道:谢皇上。为了璎珞,奴才有一个请求。皇帝道:别忙,朕先和你说件事。 傅恒看着他,等他示下。皇帝接着道:舒妃前两日请朕说合你和她表妹,朕想明珠家不错,于是打算应了。傅恒大吃一惊,忙道:皇上,这万万不可!一时心乱如麻,明白皇帝还是不想真正成全他和璎珞,孩子的事当真棘手得很,立刻跪下,斩钉截铁地道:奴才绝不再娶他人,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一笑,道:傅恒,你听朕说完。现在有人要作朕和你的文章,所以璎珞必须要有一个身份,然后你就把她名正言顺迎入富察家,本来朕是觉得不急,等安排好了再说,但现在,这件事必须要快,朕看就十日之后吧,你速去准备!纳兰家由朕来安排。还有,这段时间,必须守好了椿树胡同。 听了这话,傅恒不禁喜出望外,心想:璎珞昨日遇刺,虽然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竟然因祸得福,促使皇上釜底抽薪,璎珞有了可见光身份,背后那个人的谋划就全没用了,这正是他的想法,于是他专门选了这个时候透露璎珞有孩子一事,打算将两件事一起办了。刚才自己竟是想错了皇帝。于是转而叩头谢恩,道:多谢皇上成全,奴才明白,奴才会从简,璎珞也不会计较,回头叫她亲自谢恩。君臣二人又计议了一阵。 傅恒走后,已快正午,皇帝叫李玉派人去宫里宣舒妃来见驾。舒妃喜孜孜地来了。皇帝已歇了中觉起来,便在寝宫见她。舒妃越发高兴,知道这是给密旨。进来以后,盈盈下拜,婉转说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帝叫起,然后叫她坐在下首的凳子上。舒妃道:皇上有什么吩咐臣妾的?皇帝端起茶来,喝了几口,道:舒妃,前两日你写折子和朕说的那件事,朕打算给纳兰家这个恩典。 舒妃喜出望外,忙要下跪谢恩。皇帝道:但那个人不是你表妹,是朕选定的人。舒妃不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看着他。皇帝道:朕要这个人过继在你父亲名下,然后从你家出嫁,嫁入富察家。舒妃越听越糊涂,不禁问道:此人是谁?皇帝道:你不要问,朕只要那天她从你家出嫁。到时候纳兰家一切听安排,不可擅自打听,更不能出岔子,你也不要提前去宫里声张,到时候大家就都知道了。 舒妃见皇帝十分郑重,立刻起身跪倒,道:是,臣妾遵旨,并代纳兰家遵旨。皇帝一笑,温言道:你只要记住,这是朕给纳兰家的恩典。你表妹,朕会叫太后给她另指一个好人家,不会委屈了她。舒妃想想,这竟比自己想的还好,喜上眉梢,道:皇上,由您做主,变成了纳兰家直接和先皇后娘娘的家结为亲家,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典,纳兰家绝不敢再叨圣恩。 出来以后,李玉瞧她高兴的样子,不明所以,但说了一句:恭喜娘娘!她一笑,甜甜地道:谢李总管!心想:这下自己在宫里又露脸了,且听皇上的意思,纳兰家为他办好了这件事,将来有的是甜头。富察家如此显赫,皇帝挑上纳兰家理所当然,而且是皇帝自己在办,纳兰家不过是坐享其成。容妃啊容妃,一个回蛮子,生的再美,怎能和康熙朝明相家相提并论,不足为虑。喜洋洋地回宫去了。 珍珠平日里也算养尊处优,伤口虽然上了药,只觉得背上火辣辣的疼,又不能平躺翻身,趴了一夜一日,只觉的全身骨头也拧着酸痛起来,苦不堪言,一时清醒一时迷糊。傍晚时候,她突然觉得背上伤口处凉沁沁的舒服,睁开眼睛一看,小全子正坐在床边冲她笑,她知道是他给她伤口上用了什么东西,便道:那是什么?小全子道:这是上次我出宫时管叶大夫要的药膏,愈合伤口用的,他说如果有火烧似的感觉,用上保管儿舒服。是不是舒服? 珍珠心想,虽然他是太监,但解开衣服上药这等事儿还是太亲密了些,她素来性情温和,知他是一片好心,“嗯”了一声,道:你怎么样?小全子道:肩膀上还疼,但比昨天好多了,我也用了这药,好歹比你强点儿,已经可以下来走路了。珍珠道:唉,昨儿我吓死了!小全子道:那时我虽然在另一边,也听见你对刺客们说的话了,别说主子,我也吓了一跳!我看你平时娇娇弱弱的,远没有以前的明玉姐姐泼辣,怎么会…… 珍珠道:我那时候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就一心想着为主子挡一时是一时。小全子笑道:小姑奶奶真勇敢!连小全子都甘拜下风。幸好没什么事,不然……珍珠道:不然,我和你都完了。就是大人和皇上不责罚我们,我们还有什么脸活着。小全子道:珍珠姐姐,你真的不想想你自己吗?珍珠道:有什么可想的,我是打算伺候主子一辈子的,遇上主子和大人待人这么好的人,这府里又什么都好,仅次于宫里,还比宫里舒服自在,还想什么。 小全子刚要说话,翠儿和小福进来了,见小全子坐在珍珠床边,吃了一惊,道:全大爷…….小全子这才想起,她们不知道他是太监,忙站起来,道:我给珍珠拿药来,你们来照顾珍珠,我先走了。说着,把手中的药瓶子放在珍珠脸前面,走出屋去了。 翠儿便要来上药,珍珠怕她们知道这药刚才已上过了,自己不能动弹那必然就是小全子上的,于是道:我想喝水,先把这药收了,回头再上。两个小丫头便去桌边茶壶里倒水,服侍珍珠喝了。翠儿道:珍珠姐姐,全大爷一表人才,又受主子和大人的赏识,和珍珠姐姐恰是一对儿,珍珠道:胡说八道。小福也道:姐姐你害什么羞?我们私下里都在说,主子和大人迟早会成全了姐姐和全爷的,你和全爷日里一处看着也亲热的紧,主子从没说什么。 珍珠不知该说什么好,想了想,道:我比他大。两个小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因为小全子留了小胡子为掩人耳目,所以她们并不知道,其实他只有二十出头年纪,确实是比珍珠小两岁。翠儿道:女大三,抱金砖,有什么不好的,我看全爷是个周全能干人,一定是疼人儿的,姐姐你肯定比我们清楚。说着嘻嘻一笑。珍珠只能不言语了。一时想,小全子为自己挡了一刀,刚没说上感谢的话,回头能下地了,要去谢他一谢。 舒妃回了自己的钟粹宫,三年前,她奉旨搬入此宫。春梅迎上来,问道:皇上特意宣了主子去圆明园,说什么?舒妃一笑,道:皇上的密旨不能说,回头你就知道了。春梅看她满面喜色,显见得是好事儿,放下心来,道:您走了以后,庆嫔娘娘来过,说看看主子,叫主子回来再告诉她,奴才瞧着,她是想让主子护着五阿哥呢。舒妃撇撇嘴道:她总是无宠,在圆明园伺候了太后几年,好容易晋了嫔,五阿哥连亲额娘都没了,两个冷灶啊,凑一堆儿了,还要把本宫搅合进去。然后她伸开十指,看着自己指甲上的蔻丹,道:给我换一个颜色吧,嗯,就换大红色,喜气! 春梅道:您既然回来了,那奴才叫人去告诉庆嫔娘娘一声?你们素日交好,您就去和太后说说呗。舒妃作了一个表情,道:不急,她那事儿啊,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和太后说有什么用?她不是去说过了?回头啊,我写折子再和皇上说说,保管儿有用。说完开心地笑了两声。春梅心想:娘娘什么时候在皇上跟前儿如此说的上话了?舒妃知道她的心思,道:你等着看,将来这宫里,谁都越不过咱去! 第三章 遇刺(三) 自从皇帝移驾圆明园,念臣子们跋涉劳苦,又在正月里,军机大臣们早上延后一个时辰当值,晚饭前一个时辰一般就叫散了。 晚上,傅恒和璎珞一齐坐在圆桌子边,他在看书,璎珞在灯下在写字。璎珞写的还是《岳阳楼记》,写了一会儿,手有点发酸,搁了笔。傅恒一笑,放下书,去看她写的字,说道:“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这八个字写得尤其好!璎珞笑而不语。傅恒又一笑,道:好像你今天还不错。璎珞苦着脸,道:我白天吐了四次,晚上倒是好些了。傅恒拉过她来,坐在自己怀里,道:宝宝听到了他阿玛额娘的好消息,自然高兴! 傍晚回来后,傅恒便把皇帝今日给名分的安排告诉给了璎珞,璎珞也是喜出望外,夫妇二人都觉得腹中这个孩子是福星,虽然昨晚一番惊魂,算是否极泰来。傅恒叫她什么也不必操心,今天白天他就回了富察府一趟,告诉给了老夫人,老人家也特别高兴,富察府已开始安排婚礼各项事宜,璎珞的花轿从纳兰府启程的安排就等皇帝的旨意。璎珞把自己昨天和皇帝会面的情形也简略告诉给了傅恒,傅恒只笑了笑,没说什么。 璎珞在傅恒怀里半躺着,傅恒辗转亲她的脸,璎珞觉得傅恒的气息在她脸上,如水一般缱绻,两人亲热了一会儿,璎珞坐起来,坐直了身子,满面通红,开始整理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本来盘在脑后,还是别着那支荆钗,现在发丝全乱了,她拿下荆钗,长发如瀑布般泻在肩上,她准备再把头发盘上去,傅恒轻声说道:就这样。璎珞看着他,只见他定定地看着自己,心里面霎那间也柔情万种,放了头发,一笑,道:皇上为什么叫海兰察也住在这里? 傅恒道:他不放心呗,你要是有什么事,咱就让海兰察背黑锅。璎珞笑道:你太坏了!傅恒正色道:我和皇上都担心你的安全,这件事背后很不简单,你想想,都谁知道你我的事?实在想不出谁会策划了这件事,而且直指皇上。海兰察也是知情人,皇上派他来,是有考量的,派别人来都不妥。原来,昨夜海兰察奉旨带人到了椿树胡同,连夜布置周围防守,到天亮才歇下,傅恒今天一去圆明园,就请求皇帝让海兰察在这里暂住,因为自己白天不在府里,圆明园离得又远,这样放心些。皇帝立刻准了。 傅恒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条来,交给璎珞,道:这是叶大夫交代的。璎珞拆开,看上面只简略地写了几条,看到最后一条,脸又红了,低声道:叶大夫胡扯,定是你收买了他。傅恒忙了一天,从叶天士那里拿了条子便揣在怀里,没时间看,见璎珞这般模样,便拿过纸来瞧。看完也很惊奇,道:是不是真的?璎珞知道他在打趣自己,立刻从他腿上站起来,道:我要睡了。然后闭目躺去了床上。 傅恒笑着把桌上的笔墨收拾了,又去外面叫翠儿来给璎珞梳洗,自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回来,见璎珞还半靠在床头,像是在等自己,于是坐去床边,道:我等你睡了再走?自从舞剑那个晚上后,傅恒便一直睡在书房,但他每天晚上都等璎珞睡了再走,昨天晚上因为璎珞遇刺,他在卧房陪了她一夜。 璎珞摇摇头,道:我不困,白天睡够了,你昨天没休息好,你早点去睡吧,我躺着胃里难受,所以坐着,困了再睡。傅恒道:我舍不得走,我就坐在这里陪你。璎珞摸摸他的脸,道:好……少爷,我是想你早点儿去休息……傅恒笑道:上次你说喜欢看我舞剑,我每天晚上都舞呢。璎珞也被他逗笑了。傅恒道:真的。从准噶尔回来这段时间,我真的觉得懈怠了,正好正月里皇上那头松泛了,每天舞舞剑,感觉畅快舒服! 璎珞看着他,她总觉得他像一个大孩子,这种感觉从来没变过,她明知道他是朝廷重臣,皇帝心腹,文韬武略,胸中自有丘壑,而且心思缜密,深藏不露,但老也挥不去这种心爱心疼的感觉,她觉得定是因为自己和先皇后以前朝夕相处,受了她的影响。知道有了孩子之后,某天她还想:如果是儿子,到底自己是会更喜欢傅恒还是更喜欢儿子,还是女儿好,没什么麻烦。后来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好笑,于是一直没对傅恒说起。 璎珞想起一事,问道:你送容妃来时,觉得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傅恒沉吟了一会儿,道:她心思单纯,但人很聪明。璎珞道:你为什么这么觉得?傅恒于是说了说护送她时发生的一些事。璎珞听说她还见过傅恒的香囊,便道:你没告诉她什么吧?傅恒摇了摇头,道:那时候马受了惊,她从马车里摔出来,快摔到悬崖下面去了,我抓住了她的手,香囊掉出来,后来她便看见了。你在担心什么? 璎珞道:能让皇上宠爱的女人,绝对不简单。傅恒一笑,道:和你一样?璎珞拍了他一下,问道:她原来的事,少爷知道吗?傅恒道:她原来名叫法蒂玛,是回部台吉阿里和卓的女儿,阿里和卓是贵族首领,但她被自己的丈夫休弃,这是很大的侮辱,他的丈夫就是叛乱的小和卓霍集占。璎珞道:怎么他父亲也叫和卓?傅恒道:和卓本是回人对长者和尊者的尊称。霍集占逃走的时候,休弃了她,并把她交别人看管,直到我们和她的哥哥一起解救了她。 璎珞听容妃的本名叫法蒂玛,觉得很有意思,更想哪天去会会她,一笑,道:少爷英雄救美啊!傅恒道: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身上全是鞭痕,还不能说话。璎珞不禁瑟缩打了一个冷战,问道:听说她非常漂亮,谁忍心下这样的狠手?傅恒道:法蒂玛家是和卓黑山派,大小和卓是和卓白山派,这两派是世仇,联姻是为了讲和,法蒂玛只是他的一个妻子,他还有很多妻妾。 璎珞叹了口气,道:好在现在皇上很宠爱她。傅恒道:皇上纳她为妃,是因为她的身份,皇上现在收服了回部,是朝廷的需要。她是回部的绝世美女,又是黑山派领袖的独女,在回部民众里很有号召力,皇上宠爱她,为她修了宝月楼,又在宝月楼对面建了回回营和清真寺,辟东安福胡同让回人生活,是一种向回部的施恩,天山南北都会心甘情愿地臣服皇上……如今,漠北,漠西,天山,全是我大清的版图了! 璎珞见他说最后一句话时,颇有豪气,笑道:天山准部,那可是傅恒大人的功劳!傅恒也莞尔一笑,道:是魏璎珞的功劳!以前,皇上有一位豫妃,博尔济吉特氏,她是蒙古人,她并不算漂亮,也曾经嫁过人,皇上对她也很好,是为了向蒙古人示好。 璎珞道:我在宫里的时候听说过,听说她来自漠西的青海大草原,皇帝让她的家族入了上三旗包衣,再让她入宫为妃,但不久病死了。康熙爷祖母孝庄文太后也姓博尔济吉特,但来自漠南科尔沁极其显赫的大家族。大草原一定很漂亮,哪天我要和少爷一起去看看!傅恒道:天山冰湖才漂亮!气势磅礴的雪原,晶莹剔透的雾凇,白雪皑皑的冰湖……但日常我所见的回部,全是战争,杀戮,焦土。 璎珞又瑟缩了一下,突然觉得心里起了一股子凉意,于是转言道:金川战后,你其实已坐在领班军机大臣的位子,但皇上就是不宣布,弘昼如果不是亲王,恐怕连军机处也进不了。傅恒道:坐什么位子不重要,只是这些年,弘昼已挣下了不少政绩,皇上的心思也成天变。璎珞狡黠一笑,道:傅恒大人总能随机应变。 傅恒道:高官厚禄,富贵名利不过是浮云。有一天,我和你还是离开这里就罢了,我们去草原去冰湖去所有美丽平静再无纷扰的地方。璎珞知道他在说皇帝对他的公私两忌,温言道:嗯,不管你去哪里,我总是陪着你的。皇上,他是得不到我的,所以他才把我给了你。傅恒一笑,道:他要我替他照顾你,但心里的刺永远都在。 璎珞有点惊奇,但想了想,他说的可能真的没错。傅恒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小脸,道:不要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他不会真的对我怎样的,我也不会让那发生,你放心吧。等能出门了,你白天就可以去外面走走,这样白天也不会那么难受,叶大夫说过了头三个月就好了。璎珞点点头,道:嗯,少爷,你都是因为我…… 傅恒道:璎珞,你不要胡思乱想,现在你要着这个身份,是为了我,不是为了皇上,因为我还不能离开,而你不能总待在家里。但宫里,你无论如何是不能去的,如果要见宫里的人,只能想法子在宫外见,若宫里有要命妇出席的大礼,这一两年,你可告假,将来,皇上也会帮着遮掩。 璎珞见他说的十分郑重,知道这多半是皇帝和他共同的嘱咐,于是也郑重点了点头,道:宫里的人,就是见见太后和庆嫔,我总是牵挂五阿哥,太后不会轻易出宫,见见庆嫔不会引人注意的。傅恒道:他是皇上的儿子,皇上不会亏待他,你说了之后,皇上就会更上心,还有我,我总是要助你达成心愿。璎珞奇道:你能做什么?傅恒只一笑,道:你会知道,睡吧。说着起身,把她轻轻按入被子里,又给她掖好被角。 璎珞又想起一事,道:安儿进宫后,谁照看他?傅恒道:皇上还没有旨意。璎珞道:你属意谁?傅恒道:容妃是最好的,其次是舒妃,不过你不要操心,我自己会办。璎珞明白他的意思,他和容妃有交情,而且容妃在宫里的地位超然,按傅恒今天说的意思,她是不会“失宠”的,而舒妃马上就要成为富察家的亲家。不觉暗想:他果然思虑周全。而这个容妃,自己真的应该去会会,看看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傅恒说她好,那定然是不错的,但人是会变的,尤其在宫里那种地方,一时想起了当年的纯妃。 璎珞心里转过无数念头,对着傅恒却甜甜一笑,道:少爷,你在府里建靶场,是为了今年的木兰秋狝吗?傅恒道:这府里一直没有靶场和演武场,那是年前的计划,如今你要入住马神庙街的宅子,可能就不必了。璎珞道:少爷,我们还是不搬回马神庙街吧,那里虽然也在紫禁城边上,但比这里进宫还是远多了,你睡觉时间更少。搬去玉京园更方便一些,但皇上心里不痛快,我们还是住这里。 傅恒沉吟道:额娘应该不会有意见,但椿书胡同这里现下不安全,这宅子比较小,府外周遭的环境也比较复杂。璎珞道:看你和皇上风声鹤唳的,日里我又想了想昨天遇刺的事儿,我觉得不见得是知道的人做的,也许他们就是冲着皇上,因我和皇上会面,他们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份。傅恒道:只是冲着皇上……那会是谁?璎珞知道前朝政务的事儿千头万绪,她不想傅恒现在再烦恼此事,转言道:你觉得皇上他爱过姐姐吗?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那样利用姐姐? 傅恒想了想,道:姐姐是他的结发之妻,他和姐姐有很多年的感情,但那和他对你,我觉得是不一样的。你所说的利用,其实是利用她的皇后身份,这和皇上对姐姐的感情是两回事。姐姐作为皇后,她有皇后的责任对天下的责任,因为她是皇上的妻子。璎珞叹了口气,道:海兰察说,皇上说过,姐姐是一个好妻子,可她做不了君王的妻子,应该就是你说的意思。姐姐幸好是不在了,不然她会有多伤心,以前她就觉得皇上不爱她,要是知道皇上对我是真的……傅恒道:璎珞,这不是你的错,姐姐她那么宽厚善良明理的人,她很明白。 璎珞摇头道:姐姐一心想我幸福,而她的幸福其实是被我……傅恒略带责备地看着她,璎珞知道他不想自己再提旧事,于是不再言语。傅恒道:皇上,他喜欢你,你做什么不做什么,他都喜欢你,他只是要顾着君王的颜面。璎珞一笑,道:所以他也是面子上对你那样,其实心里还是很爱你的。傅恒也笑笑,道:但愿如此,别再说话了,睡吧。 第二日一早,傅恒和海兰察在府里说了几句,便乘车去圆明园。车照老路线在安定门大街上走着的时候,天色微明,街上有一些卖早点开早市的小贩儿已摆了早摊,已是一派烟火之气。他坐在车里,还在想璎珞昨天晚上说的那话,刺客只是冲着皇上,心中盘算了各种可能,在京的各方势力各路人马,还是觉得都不对。马车才折往向西,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嘈杂声,他掀开窗帘向外看去,一队西藏喇嘛正鱼贯走着,小贩儿们有人道“活菩萨”,有人直接送上吃食,有人还在街上跪下膜拜,这是京城街上常见的事儿,他于是放下了窗帘。 突听外面一个声音说道:大师兄,那丫头白嫩得很,不比那主子差……密会情人居然选那地方,嘿!说着笑起来。另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师父严令,绝不可提此事,不要命了吗?!另一个声音低了下去,又说了一些什么,再不可闻,一行人已经走到车后方去了。两人说的是藏语,傅恒心里登时雪亮,他们说的正是璎珞主仆。接着眼里闪过逼人的精光。 ※※※※※※※※※※※※※※※※※※※※ - 【历史渊源】大金川之战。(以下合自我的数篇剧评,这个说明和小说的很多情节相关) - 在历史上,傅恒从乾隆十四年开始,就是金川战后,一直坐在领班军机大臣(军机之首)的位置,直到乾隆三十五年去世。傅恒入军机处是乾隆十年,到十四年他成为军机之首时,他在二十七岁到二十九岁之间,因为关于他的出生年史学界有异议。 - 乾隆五十七年闰四月二十八日,乾隆特地言明:“若傅恒、福康安之晉封公爵。俱因底定金川。及勦平臺灣等處逆匪。懋著勞績。用示酬庸。并非因傅恒、福康安、為孝賢皇后之弟姪。特加恩寵。即明瑞、奎林、明亮,皆皇后之姪。俱以躬列戎行。為國家宣力”,他表明重用傅恒、福康安,乃至奎林、明亮等人,都是因为他们本人有军功在先,根本就不是因为孝贤皇后。 - 乾隆十四年的(大)金川之战的意义为什么这么大呢?因为大小金川流域是全盛时期的唐军也无法控制的(唐极盛时期势力达到大渡河为界而已,大渡河就是金川,位于今四川省中西部),更不必说宋明,边都摸不到。所以,客观地说,发兵康藏(包括嘉绒藏)、卫藏、安多藏是封建时代武功之极,毫无疑问,川西藏区归化于清。小金川之战是乾隆四十年。大小金川位置正好出于三藏区的交界之处,“西通西藏(卫藏)、东邻汶茂(羌)、北枕青海(安多藏)、南接康藏”。大小金川之战体现了清廷对于川西藏区统治方式或者战略的改变,从安抚到彻底归化。 - 实际上,明代在对于川西藏区的控制十分微弱,甚至很难称之为控制,更从未发兵深入藏区,包括距离成都区区两百公里的大小金川地区。而清廷起初沿用明代土司制度,再到采取“以番攻番”、“剿抚并用”,及最终实行“改土归流”。就是说,这是扩大中国疆土的千秋功绩,是历史上的【乾隆十全武功】之一。稳定了对于西藏的控制,这个意义本身就很难估计,今天的我们,也很难想像西出成都一百公里(巴郎山)就出算国了。 - 大小金川之役对于清廷影响很大(最贵的十全武功,没有之一),第一次历时两年多(就是大金川之战),耗银775万两,第二次历时六年多,耗费银两6370万两。看看金川周边的地形照片,大家就能明白,数万清军士兵翻越数座雪山(从三个方向),在2500~4500海拔的雪山、峡谷间与碉高堡坚的土司兵作战,即使被万余装备落后的土司兵击败,也是非常壮举了,是非常艰苦卓绝的战役。在今天小金县的巴郎山周边有一些极具历史意义的地名,例如,大将军营盘、蜀西营、万人坟,实际上都与当年大小金川之战有关,这些地名也可以反映此战之惨烈。 - 今天的巴郎山就是《清高宗实录》里面的巴郎拉山,温福将军所部八旗、绿营兵和董天弼所部汉兵都先后翻越该海拔4523米的巴朗山垭口,就不谈其他,高原反应就能撂倒一大片人!所以多位将领接连失利,纳亲畏缩不前也很可以理解,纳亲是前任军机之首,最后因大金川之战的失利被乾隆斩首。历史上的傅恒在此战中的英勇,那是被无比赞颂的,比如“他一路披星戴月,率大军日行二百里,甚至三百余里。面对皇帝召回和对战事态度的改变,他似有壮志未酬之感,仍坚持扫庭犁穴,歼灭金川”。 - 原剧里关于傅恒军机之首的位置在金川战后没有明说,但参见皇帝在【校场】和傅恒的对话,他事实上已经坐在那个位置,剧中是到最后的乾隆三十年才正名,但乾隆二十年到乾隆三十年间没有演绎。 第三章 遇刺(四) 到了圆明园宫门,傅恒才下车,只见纳延泰也刚从自己车上下来,于是对他拱手微笑,纳延泰立刻也回礼,道:傅恒大人早!现在军机大臣共六人,有傅恒,弘昼,刘统勋,汪由敦,纳延泰,觉罗雅尔哈善。傅恒弘昼雅尔哈善是满人,刘统勋汪由敦是汉人,纳延泰是蒙古正白旗,军机里面唯一的蒙古人,而且纳延泰自乾隆二年便入了军机处,所以资历最老,年纪也最大。傅恒和纳延泰一起进了园子,因问他道:大人可有听说在京的西藏黄教喇嘛最近有什么动向? 纳延泰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自己和现任驻藏大臣伍弥泰同是蒙古人,一向关系亲近,确实知道一些,道:这起子喇嘛,酒肉不禁,听说在暗里遍寻秦|楼|楚|馆,皇上有严令禁|娼,但暗|窑|子是禁不完的。傅恒点了点头。二人到了勤政殿,见其他几人和皇帝都还未到,傅恒便对纳延泰道:我去迎迎皇上。纳延泰知他和皇帝素来亲密,也不以为意,道:傅恒大人请自便。 傅恒进了九洲清晏乐安和,只见容妃和侍女正走出来,知道她昨夜在这里侍寝。容妃又见到他,脸上微微一红,道:傅恒大人早。傅恒回礼。容妃道:听说傅恒大人的公子要入宫伴读。傅恒道:是,皇上年前已下了旨。容妃道:如今皇上允了沉璧和庆嫔一起照顾五阿哥,傅恒大人的公子若一起来,他们或可作个伴儿。傅恒沉吟不说话。容妃知他的心思,自己的宝月楼完全是另一种起居,微笑道:五阿哥还是往庆嫔宫里去,宫里起居方便,他也更习惯,傅恒大人的公子也住她那里可好? 傅恒道:如此多谢容妃娘娘。容妃道:我已要了五阿哥,还是傅恒大人自己和皇上说比较方便,皇上定当给您这个面子。傅恒微笑道:好。容妃又道:大人找皇上定有要事,皇上还未吃好早饭,沉璧于是和大人说了几句。傅恒道:你好吗?容妃一笑,道:皇上待我很好,沉璧必要重谢您的救命之恩。傅恒微微一笑,道:你太客气了。 一时二人分开,傅恒进殿,容妃离开,她身旁的彩云道:主子,原来傅恒大人救过您?容妃只一笑,不言语。彩云知道她不想说,便道:主子有了五阿哥,再有了傅恒大人的公子,在宫中的势力已经可以和皇后娘娘比肩了。容妃叹道:怎的你们会想这么多。彩云道:主子,这在宫里,可不能不想。奴才原来年轻不懂事儿,看了这些年,也看明白了,咱害人之心没有,但防人之心必定要有。容妃道:彩云,谢谢你!不知道傅恒大人的公子生的像不像他。彩云知道她见过五阿哥,故有此问,便道:奴才也没见过,但傅恒大人的公子定然是十分聪明的,和五阿哥一样,长相嘛,如果不像傅恒大人,那便是像尔晴。 容妃第一次听到尔晴这个名字,知道应是傅恒亡妻的名字,奇道: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彩云于是把尔晴是包衣出身,所以原来是先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宫里的人都知道,而她祖父是工部尚书来保的事说了。容妃道:原来是这样,听说她三年前就死了,是病死。彩云道:是病死,但三年前皇后娘娘主持亲蚕礼那天她不知怎的没到,听说皇后娘娘很生气。容妃点点头,道:傅恒大人的妻子,生的定是美吧? 彩云道:奴才也说不好,但她是大家出身,又是先皇后娘娘身边□□的,奴才想,是一个好妻子罢,却不知怎么得罪了皇后娘娘。突然声音转低,道:主子,您可真要小心皇后娘娘!她看着温和公正体恤人,但奴才总是觉得哪里不对。说着抬眼,见容妃已陷入了某种思绪,她早已见惯,便不再言语。主仆二人一路向东,回容妃住处承恩堂去了。 傅恒进了皇帝书房,皇帝正从里间走出来,见他来了,微笑道:这么早!傅恒立刻给他请安,然后道:皇上,奴才有了一些线索。皇帝面容一肃,立刻去书案后坐了,然后对李玉说,你去说一声,就说朕要晚些到。李玉立刻领命去了,出去以前带上了门。傅恒站在下首,道:那日奴才虽然未曾和刺客动手,但见他们身材高瘦,头上也包着黑布,现在回想起来,他们脑后的发辫样子也很奇怪。 皇帝目光一闪。傅恒接着把今天早上在路上听见黄教喇嘛说的话讲了,自然略过了那些污|言|秽|语。只听皇帝重重的哼了一声,他便不言语。过了一会儿,皇帝问道:这些人平日都在干些什么?傅恒道:奴才没有关心,刚随意问了纳延泰大人,他和奴才说了一些事。于是把纳延泰的话也告诉给皇帝。皇帝想了一会儿,看着傅恒,傅恒点点头,道:和奴才想的一样。奴才奉命一直在监视回教,忽略了他们。 皇帝眼里精光闪烁,道:回教的事儿,你要继续办着,黄教这件事,就交给纳延泰去办,但不要让那几个知道。傅恒明白因为正觉寺刺杀的事必须保密,所以皇帝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道:奴才遵旨。到时候就叫纳延泰只给奴才回话,只说喇嘛们在暗里行为不端,叫他去秘密调查一下,皇上您也不必直接牵涉在此事里面。皇帝嘉许地点点头,然后他一笑,道:容妃说要替朕管着五阿哥,其实五阿哥现在长住阿哥所,又有庆嫔,但朕看她也是好心,便准了。 傅恒知道皇帝这么说,是想让自己回去告诉璎珞,让她知道自己托皇帝的事皇帝已经办了,于是点点头,道:奴才明白了。奴才还有一事禀报。皇帝说:讲。傅恒于是说起福康安的事,说福康安年纪小,自己本有意让庆嫔一起照管了,既然现在容妃也要照管五阿哥,那多一个人更好。皇帝明白傅恒要庆嫔照看福康安是璎珞的意思,这样璎珞可一并知道两个孩子的情况,道:也好,后宫的事,等朕和皇后商议一下。傅恒道:多谢皇上。皇帝说和皇后商议,不过是一个过场,他的意思,皇后不能不遵。 皇帝便起身向外走去,他见傅恒站着不动,道:你还有什么说的?傅恒道:皇上,奴才回来大半年了,阿哥们那里奴才觉得也应该为皇上分忧,四阿哥五阿哥都快成年了,骑射虽一直有师傅在教,也没懈怠,但军务这方面,可能还是奴才用点儿心的好。皇帝站了下来,高兴地说道:对,你平时事情太多,朕也一直忘了这事儿,那几个大的阿哥在上书房,满文汉字蒙语倒是识了不少,但老读书不行,骑射的功课,朕一直也没仔细问,从今儿起,你去管他们骑射和讲军务。头一件事儿,就是看看赫力成不成,他是阿兰泰从蒙古找来的,早年曾担任科尔沁铁骑卫长,朕觉得不错,但如今年岁大了,教阿哥们骑射恐怕力不从心,你看要不要换一个师傅。军务,那就只能偏劳你了。阿哥们还小,又没上过战场,你要从浅的讲起,多点儿耐心。傅恒道:奴才遵旨。 君臣人等在勤政亲贤忙了一天,皇帝还是晚饭前叫散了,然后说自己再过三日便回宫了,夏天再来圆明园,诸人都松了口气,再不用天寒地冻天天车马来回六十里地了。见大家都出去了,傅恒叫下了纳延泰,吩咐他去调查黄教喇嘛。纳延泰想起早上的事来,道:是,傅恒大人有回明皇上吗?这是皇上的旨意?傅恒道:这等小事我看不必惊动皇上了,您看是什么情况,便来告诉我。我看也没什么大事,只是皇上严旨要我们修身养性,这些喇嘛在京城繁华烟花之地把持不住,到时候提个醒儿就完了。查查不过是担心冤枉了好人。 纳延泰听他的意思,不预备去告诉皇帝喇嘛们的胡作非为,知他虽然正直严格,谨慎小心,循礼守制,其实人并不苛刻,道:是,我明白。傅恒又道:这等小事,您也不要去宣扬,每日里军机处折子看不完,多少大事待处理,若大家知道了竟在管这档子事,倒叫人笑话。纳延泰是老臣,素来稳重,与傅恒共事多年,心想:看样子,是他自己正人君子的脾性使然。于是笑着道:傅恒大人放心,我这就去办。傅恒道:如此有劳大人了。 福康安和乳娘下午被接到了椿树胡同。海兰察也是第一次看见福康安,见他生的虎头虎脑,看着确实和皇帝长得有几分相像,想起明玉那时候告诉自己的话来,心里十分感慨,在门房教他玩了一会儿木马。后来乳娘带着福康安去给璎珞见礼。福康安跪倒磕头,道:见过姨娘。不教福康安叫额娘,是璎珞的意思,因担心他一个孩子,口无遮拦,自己还未正式过府,叫姨娘可以省却很多麻烦。乳娘已被老夫人暗里吩咐,知道璎珞几日后便要正式入府成为主母,于是十分恭敬。 璎珞拉过福康安来,仔细瞧了瞧,刮着他的小鼻子,对他笑道:安儿生得很俊呢!乳娘在一旁笑道:夫人,他劲儿大,您仔细被他撞着。璎珞不知她是不是知道自己已有身孕的事,也不好问,但想她说的不错,于是站起身来,顺势让福康安去了她身边,对她道:我去叫外面的翠儿给安儿拿吃的来。乳娘忙道:夫人您坐,奴婢去叫。说着带着福康安去了门边,吩咐了外面的丫头才回来。璎珞见她进退得宜,十分有礼,心里很是喜欢。 少时,翠儿拿了一堆吃食过来,带过福康安去一边圆桌子上吃,福康安满是欢喜,咯咯直笑。璎珞对乳娘道:你坐吧。于是乳娘告了罪,在榻下的凳子上坐了。她这才仔细打量璎珞,只见她身材瘦削,脸儿很小,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额头饱满,一双杏眼,闪着精光,鼻梁高挺,朱唇皓齿,顾盼神飞。只是穿着柔软的布衣,脸色有些苍白,未施脂粉。于是问道:夫人,您是哪里身子不适吗? 璎珞摇了摇头,她见璎珞眼里有些微的喜色,又想起刚才她对福康安的亲热,心想:是了,她和少爷必然是奉子成婚。于是用眼角瞄了瞄璎珞的腰身,还看不出什么。她知道满人娶继室并无那么苛刻讲究,而且璎珞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想来也不是头婚,倒不以为意,突然想起以前傅恒是如何地对待尔晴,心中起了不安,又不好开口。 璎珞见她似乎有话要说,便道:你想说什么?乳娘才道:夫人,奴婢想,少爷待您定是好的,但少爷是男人,您身边又没有一个得力的丫头。珍珠已可以下床,只是还在休养,还没回来这屋里伺候。璎珞一笑,道:珍珠回去过年了,明儿就回来。乳娘点了点头,知道珍珠是她的大丫鬟,道:少爷经常不回家,还是有个孩子好。璎珞刚要说话,那边福康安忽然大哭起来,二人忙站起身来,乳娘三步两步走去把他抱在怀里,璎珞问翠儿道:怎么回事儿?翠儿忙道:主子,小少爷吃了太多花生,我叫他不要再吃,他不依。 福康安在乳娘怀里大声哭道:我要额娘!我要额娘!璎珞心里感觉异样,脸色变了,乳娘知道璎珞不高兴了,对福康安道:小少爷,我在这里,你额娘托付了我照顾安儿。福康安道:她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来看安儿?璎珞心里十分难过,立刻又要作呕,于是快步走出房去,翠儿忙跟去伺候。于是乳娘和福康安便被撇在了屋里。福康安兀自哭得十分伤心,乳娘把他搂在怀里,一时想起忽然就没了的尔晴,也滴下泪来,轻声道:小少爷,去了宫里,日子就更难过了。 一会儿璎珞和翠儿回来了,乳娘忙对她道:夫人,小少爷是小孩子,不懂事儿,您别生气。璎珞摇了摇头,教翠儿把手里的玩具给福康安,福康安见是一把小弓箭,停了哭泣,拿过来,道:阿玛也给过我这个。于是翠儿便带着他出去玩射箭。二人出去后,璎珞才对乳娘道:等进了宫,你也跟去伺候小少爷,额娘和我们都放心些,他不过一个七岁的孩子,我怎会生气。此事她早已和皇帝在正觉寺说好。乳娘忙道:是,奴婢说错话了。 璎珞又叫她一起坐了,问了福康安日常起居的一些事,然后道:安儿进宫是皇上的恩典,富察家的荣耀,将来他出息了,你也有个盼头。乳娘听了这话,不觉心中大感安慰,心想:这位夫人瞧着是个厉害人,却是个好人。忙道:谢夫人。奴婢的男人在军中,随少爷去了准噶尔,前两年没了,两个女儿之前已嫁了,回了辽东,奴婢总是舍不得小少爷,京里如今只剩了奴婢一人,若得大人和夫人的恩典,进宫去照顾小少爷,正是奴婢的造化。 ※※※※※※※※※※※※※※※※※※※※ - 【历史渊源】平定准噶尔。(以下改自我的傅璎长评,这个说明和小说的很多情节相关) - 平定准噶尔是清朝历时长久的绝大战争,关乎清朝的立国之本满蒙联盟,否则夷狄之君,真是难以定鼎中原。准噶尔最强盛的时候,已经打到了离北京直线距离两三百公里的地方。这场战争从康熙朝一直持续到乾隆朝,康熙还曾御驾亲征,历时三朝总共七十年好多战役才宣告结束,从中也可一窥准噶尔是清朝的绝对大患,清朝皇帝对其那是不惜一切代价必须拿下。而结束之战便是乾隆二十年傅恒的准噶尔之战。 - 乾隆十九年,准噶尔内乱,乾隆帝打算对其用兵,询问群臣意见,只有傅恒挺身而出,力排众议,独自“奏请办理”此役。乾隆二十年,清军攻占伊犁,俘获达瓦齐,获得彻底胜利。乾隆帝下诏再次封傅恒为一等(忠勇)公,并荣封紫光阁功臣首位。所以这个战役的意义对傅恒对富察家对乾小四都是无以伦比的,这也是历史上乾隆的十全武功之一。在乾隆的“十全武功”中,尤其是【平定准噶尔】和【平定回部之乱】,是乾隆皇帝最为重视的,也是后世最为赞誉的。所以剧里的【霍兰部平叛】就是平定准噶尔和平定回部之乱的结合体,设定得非常合理。 - 在历史上,傅恒对准噶尔之战的贡献一是力排众议附和皇帝要战的决心,二是督办了此战的军务和军需,他带领军机处官员,“日夜随侍,候报抄录”,积极协助乾隆皇帝于后方运筹帷幄、制定正确的战略战术以及调兵拨饷,保证必要的军需,深受乾隆帝称赞。这些确实是比在第一线还大的功劳。军机处的前身军需处,就是为雍正办理准噶尔的军务设立的。而且专门设立了军机处,依然挽不回失败的命运,因为准噶尔之战的失利,雍正吐血,并于数年后病逝。所以军机之首的位置那绝对应是傅恒的! - 平定准噶尔之后,乾隆拓地两万余里,西域天山南北,尽入版图,这对中国今天所拥有的疆土贡献非常之大,这也是乾隆皇帝的首屈一指的千秋功绩,再加上金川之战功勋卓著,所以傅恒为什么能入主紫光阁功臣首位,名留青史。这君臣二人,就是互相成就。历史上乾隆为富察家敕建宗祠是因为金川之战的胜利,傅恒因为金川之战所有的荣誉包括在朝中的地位都到顶了,准噶尔之战后,皇帝实在无法再赐予傅恒和富察家更多的荣誉,才给了紫光阁功臣首位。原剧里把敕建宗祠赋予准噶尔之战,是为了凸出这个战役的重要性。 第三章 遇刺(五) 璎珞知道她祖籍在辽东沙济,是富察氏的起源地,本是汉军出身的农户,以前便在京里给人做乳娘,后来生了幼子,因为身体好奶水足有经验,面相又生的好,福福态态,所以被念旧的老夫人选为福康安的乳娘,福康安说是七岁,其实是虚岁,实际只有六岁。这乳娘入了富察家这么多年,丈夫于是跟着挣了一个好出身,她如今才三十多岁,不想儿子在两年前夭折,哪知丈夫又亡于战场,心中也为她难过。 接着仔细吩咐了她一些宫中的事情,要她一切谨慎小心,不可多话,但一定要照顾好福康安,让自己和傅恒放心。乳娘听了之后放下心来,并叹服璎珞的周到,又感奇怪,不知璎珞是什么出身,竟对宫里如此熟悉。璎珞知她心思,道:我幼年的时候,在宫里住过一段时间,还记忆犹新。乳娘知道傅恒的继室也定然是满洲大户人家出身,再不疑有他,更觉得和这位夫人十分的亲近,道:夫人,您比原来那位少夫人可是宽慈多了。 璎珞于是故意问道:她待你们不好?乳娘道:她对奴婢还好,但她对青莲,连奴婢也看不下去。于是讲了一些富察府的旧事。璎珞都从傅恒那里听过,但心中还是不免生气。乳娘见她面上神情,怕她动了胎气,自己要落傅恒和老夫人的埋怨,便道:夫人,这都是奴婢不好,大过年的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璎珞见她似乎是知道些什么,而且自己素日也没有一个说话的人,除了傅恒珍珠,没和旁人说过孩子,于是笑道:嗯,我刚才不舒服,吐了以后好些了。乳娘这才明白她为何方才不说一声就匆匆离开,心想自己完全想错了,于是低声道:奴婢看夫人,也像是有了身子,只是不好问。恭喜夫人,少爷他…..待您好吗?心想:这夫人还年轻,不了解男人,少爷那样温文斯文的男人,对女人也是很狠心的,何况富察家有权又势,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虽然生得那样好,又做着皇帝的大官,嫁给这样的男人,再厉害的女人,也总是吃亏的。以前的少夫人,家里也是大官儿,就是有苦说不出,不过就是守着金山银山和空房。老夫人那样的好人,何等温和慈祥,但少夫人死了,她也再不提她,好像富察家从没有过那个媳妇,只宠爱孙子。 璎珞诧异地看着她,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傅恒以前待尔晴不好,所以她才会有此一问,不便多讲,于是道:嗯。乳娘见她不说,心下有数:这夫人奉子成婚入了富察家的门,难说能好多久……便诚恳地说:夫人,奴婢看您是一个好人,好人定是有福气的,我看您会一举得男。璎珞心里甜蜜蜜的,有点扭捏地道:可我喜欢女儿呢,大人也喜欢女儿。乳娘摇摇头,道:夫人,奴婢看您是个多生多养的面相,先生一位小公子,老夫人那里欢喜,您再养女儿不迟。 璎珞知道她在说好话,摇摇头道:我身体弱,只怕养不了那许多。乳娘道:奴婢的娘和夫人身材差不多,她也是身子瘦弱,可不像奴婢这身架子,却生了四个哥哥和奴婢,个个都养住了,奴婢是最小的,但自小就能吃能睡不生病。后来奴婢听人说,能不能生养和身子弱没关系,先前那位少夫人,看着丰腴,在大人身边那么多年,却只有小少爷一个,夫人真的不要担心。身子弱的话,养胎的时候一定要仔细小心,等月子坐好了,身子就好了,奴婢的娘便是这样,而且奴婢家穷门小户,怎能和这府里要什么有什么比。 璎珞心里欢喜而安慰,道:以前是因为少爷不回家吧?乳娘看了看左右,然后低声道:您不知道,少爷和以前那位少夫人不合,偶尔回家也常宿在书房。府里都说……突然打住再不说了。 璎珞心想:竟然富察府有这样的流言,此事非同小可。于是慢慢地说道:府里说些什么?乳娘在她明亮的眼光下不觉瑟缩了一下,嗫喏了半天,道:说小少爷不是少爷的孩子,说小少爷是……是四爷的孩子。璎珞心里咯噔一下,道:哪个四爷?乳娘道:就是傅谦四少爷。璎珞松了口气,笑道:胡说。 乳娘道:您不知道,少爷几乎不在家,又常年在外打仗,四少爷常和少夫人一处,他们俩关系可好了。然后又压低了声音,道:有一次,小少爷从假山上摔下来,摔得满脸是血,奴婢心里急得不得了,赶紧去找少夫人,走到少夫人的窗下,听见听见…….突然满面通红,再不言语。璎珞心里大怒,没想到尔晴竟然还有这一出,这个淫|贱不安分的女人!但是强压下怒火,慢慢说道:你有没有告诉过旁人?乳娘忙道:没有,奴婢知道这件事可了不得,少爷去了打仗,不在家,但老夫人要是知道了,少夫人就完了,奴婢怕小少爷没了额娘受苦,谁也没说过。 璎珞道:你只遇见过一次还是….乳娘低声道:长夜漫漫苦,夫人您还年轻……璎珞心里全明白了,年三十那天,傅恒说是尔晴完全设计皇帝的事她还没有尽信,没想到果然是真的,她一副道貌岸然,温婉贤妻模样,骨子里竟是这样一个人,千刀万剐都便宜了她!只是可惜了先皇后娘娘。 她看着乳娘缓缓说道:你以后也不可告诉任何人,小少爷是大人的孩子。乳娘忙跪下道:是,夫人说的奴婢记住了。璎珞不说话。乳娘想了想,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发了一个毒誓。璎珞淡淡地道:你起来吧,你要知道,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为了小少爷好,为了富察家。乳娘心中惊怕,道:是,奴婢明白。 璎珞叹了口气,道:大人……乳娘忙道:夫人,大家子里这些事儿多得很,奴婢的娘以前也是在大家里做事的,奴才明白。但如今奴婢瞧着夫人是一个好人,奴婢也为大人高兴。璎珞道:四少爷如今已成婚了。乳娘道:是,奴婢不会对四夫人多嘴的。少夫人死后,四少爷还为她守了三年呢,少爷回来了,他才成的亲。他对小少爷是极好的,但小少爷是不是他的,奴婢也不清楚。璎珞心想,福康安身上明显有皇上的影子,他定是皇上的儿子,尔晴也说他是皇帝的孩子,摇了摇头,道:此事再不可提起,不然你有大不是。 过了半日,福康安和璎珞熟捻起来,但乳娘一直在边上看好了他,不让他太靠近璎珞,就怕璎珞有闪失。晚上傅恒回来,福康安看见他,叫他阿玛,又欢喜又有点害怕,傅恒考较了他一些认字的功课,璎珞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父子俩。夫妇俩和福康安一起用了晚饭,乳娘才带他回富察府。福康安走后,璎珞把下午自己交代乳娘入宫的话和傅恒说了,但没提尔晴的事。傅恒于是告诉她容妃要了五阿哥和福康安去,皇帝也准了。 她有点意外,想了想,道:她真厉害啊,有了五阿哥和安儿,她就再不怕皇后了,富察家也成了她的后盾。傅恒道:她不需要靠我们,皇上对她很好,去圆明园也带着她,她自然会有自己的孩子的。璎珞道:话是这么说,但她在我们这里没有根基,皇上的宠爱也不知能维持多久,如今她还没孩子。她要着安儿,是为了报答你吧,少爷。傅恒道:应该是吧。夫妇二人正说话,突听外面小全子低声道:大人,主子,宫里面刚才来人了,不知道是什么事。 夫妇二人面面相觑,傅恒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以后,璎珞见他面色沉重,他低声说道:十三阿哥没了,皇上已经赶回宫了,说是明儿辍朝。璎珞心里也难过起来,想想皇后,虽然她曾狠毒地想置自己于死地,但都是孩子的母亲,不觉叹了口气,道:有孩子也不一定能养住,容妃还是会为自己打算。 傅恒把她搂进怀里,道:你不准胡思乱想,我们的孩子一定是好好的。然后便说了自己请旨皇上去督导阿哥们的事,好转移她的心思。璎珞一笑,道:嗯,傅恒大人是太子太保,总不干活哪儿行!傅恒道:再过两年,安儿便可以学骑射了,到时候我也好看着他。他没提黄教喇嘛的事,不想璎珞再回忆遇刺那天的情景。 皇帝匆匆回宫,衣裳都没换,就去了承乾宫。承乾宫院子里满满跪着宫女和太监,全宫上下,一片哭声,李玉跟着跪下抹泪儿。永璟才一岁多便夭折,皇帝心里也自悲戚,进了正殿,只见皇后呆坐在那里,连自己来了也没看见。皇后面前跪着的袁春望立刻站起身来,低声说道:皇上,十三阿哥的事奴才已经安排好了,只等您和皇后娘娘示下。 皇帝点点头,看着皇后,小心唤道:淑慎。皇后这才看见了他,立刻流下泪来。袁春望立刻扯起地上还跪着的珍儿,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一起退出屋去,关上了门。皇帝走近那拉氏,站着把她揽入自己怀里。那拉氏这才抱着他,痛哭起来,边哭边道:皇上,十三阿哥没了,是臣妾没有照顾好他,我们的孩子,真的没了! 皇帝眼里也满含泪水,低声道:这不是你的错。那拉氏抽泣地说道:年三十那天夜里,他开始发烧,臣妾想着过年,不愿惊扰了皇上,过了两日,烧退了,臣妾也放了心。但不知为何皇上去了圆明园之后,他又开始发烧……皇帝已从太医那里知道,十三阿哥是因为痘发不出来没的,不想她再说,忙道:淑慎,节哀顺变。皇后又哭了一会儿,竟然哭晕过去。皇帝于是叫外面的袁春望和珍儿进来伺候,自己带李玉,回了养心殿。德胜忙迎上去道:皇上,容妃娘娘不肯回宝月楼,一直在这里等着您。 皇帝心头郁结,刚想叫她回去,转念一想,她也是一番好心,于是进了养心殿,容妃立刻迎了上来,皇帝看见她,一阵晕眩,容妃立刻扶住了他,李玉也吓了一跳,在另一边扶住了皇帝,容妃对身旁的彩云道:去把东西拿来。说着和李玉一起把皇帝扶进了后殿寝室,二人服侍皇帝躺倒在床上,李玉急得满头大汗,立刻要去传太医,容妃道:等等。 这时,彩云手里拿着一个花花绿绿的小盒子进来,递给容妃,容妃立刻揭开盖子,用小指指甲挑了一点,然后涂在皇帝的鼻子下面。李玉知道这应该是回部醒神的药,暗自祈祷皇帝尽快醒来。不一会儿,皇帝果然醒了,李玉放下心来,对容妃道:娘娘照顾好皇上,奴才带彩云姑娘去拿皇上的衣裳来换。说着带着彩云退出房去。 皇帝很恍惚,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所有的事,见自己躺在自己床上,容妃坐在一旁,便要起身。容妃道:皇上,您躺着罢,沉璧守着您,您不要和沉璧说话。皇帝长叹了一声,还是坐起身来。容妃见他面有哀色,但眼里只隐隐有泪,握着他的手,道:皇上,您流泪罢,沉璧陪着您,或者沉璧出去待一会儿。 皇帝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道:不用了,朕没事。容妃道:怎么会没事呢?沉璧知道您心里很难受,泪流出来才能好。皇帝勉强一笑,道:如果你到了朕这样的年纪…….皇帝已四十五岁。容妃按住了他的口,道:在沉璧心里,您就是我们雪山上的天神,永远年轻,是沉璧敬爱的人。皇帝心里似乎痛苦减轻了一些,看着她不说话。此时,门响了,彩云进来,捧着衣服,后面还跟着几个太监,捧着脸盆,毛巾,水杯,茶碗等。 容妃站起身来,她见皇帝衣服上泪迹斑斑,知道那是皇后的泪,心里伤感,不言语。皇帝脱了外衣,洗脸净面漱口,然后由容妃服侍,穿回了干净的衣裳,然后拿起茶来喝了几口,彩云于是拿着脏衣服,带着太监们退了出去。皇帝缓了过来,道:你回去吧,今天从圆明园赶回来,你坐车也累了。 容妃道:今晚让沉璧在这里陪您吧。皇帝摇了摇头,道:朕想一个人待着。容妃于是道别,转身,但突然摔跌在地上。皇帝大吃一惊,忙去看她,只见她面色苍白,道:你怎么了?容妃看看自己的左脚,低声道:臣妾才穿花盆底不习惯。皇帝这才想起来,方才自己晕倒的时候,她扶着自己,应该是崴了脚,但她直到现在才说。 原来在圆明园的时候,她便开始穿宫装和花盆底,才练习了几日,走路还不稳,何况皇帝那么重地摔倒,她情急之下去扶,自然重重地崴了脚。皇帝见她满头大汗,知道刚才她一直强忍着疼痛照顾自己,忙扶住她,扬声叫道:李玉李玉!进来的是德胜,皇帝不及细问,叫他赶紧去请太医来给容妃看脚。 ※※※※※※※※※※※※※※※※※※※※ - 【历史渊源】富察家家世/第一瞥/(以下摘自我的傅璎长评) - 富察氏,【满洲镶黄旗】。满洲有八大/老/姓,分别是瓜尔佳氏、钮祜禄氏、舒穆禄氏、叶赫那拉氏、辉发那拉氏、乌喇那拉氏、郭罗络氏、伊尔根觉罗氏。另外在入关前还另有两个重要的部族,一为董鄂氏(顺治的真爱便是董鄂氏,从她入宫为妃时十八岁推断,她以前应该嫁过人,一说顺治夺弟之妻,比较可信),一为富察氏,此亦为外戚。富察氏可追溯女真通用三十姓之一的蒲察氏,金朝时期为女真姓氏第二位,与完颜氏世为婚姻。满族是女真人的一个分支。金代多位皇后以及郧王蒲察石家奴、太尉蒲察鼎寿等人皆出自该氏,在当时及此后的元代曾以李为汉姓。至明代,富察氏各支系散处关外各地,于后金崛起时(努尔哈赤时代)相继归附,清朝时期,以世居沙济的旺吉努家族最为显赫。 - 沙济富察起源于富尔哈河,在明代属建州右卫,始祖为兄弟二人,兄名“纳苏莫尔根”,弟名“檀都”。明末沙济富察氏迁居于今天辽宁省新宾一带,建立沙济城以居,因而得名沙济富察。纳苏莫尔根的子孙并不兴旺,沙济富察氏主要为檀都子孙传袭。至第四代檀都子孙主要分成两支,长支由莽色都朱乎率领,次支由旺吉努率领。莽色都朱乎一支,长子阿古巴颜是建州【右】卫的都指挥使(努尔哈赤一脉是建州【左】卫都指挥使世家旁系),聪慧有胆识,通晓满、蒙、汉、朝语,明朝非常赏识,一度称雄建州,他自封为汗,和儿子和几位弟弟(都是一方领主)相继反明,是当时建州最强大的反明势力,最后全部被被明军歼灭,是满人的民族英雄,只有小女儿衮代因当时已嫁入爱新觉罗家幸免遇难。 - 明万历十三年(1585年),衮代在前夫病死后依当时女真社会兄死弟妻其嫂的风俗带着孩子改嫁努尔哈赤,成为继大福晋/继妃,这个婚姻应该是因为莽色都朱乎一家在满洲非常有地位,而且莽色都朱乎家和爱新觉罗家有深刻渊源(世代联姻),努尔哈赤的祖父父亲就是因阿古巴颜家反明牵连被明庭杀害,努尔哈赤以此为理由起兵造反,所以衮代的地位在努尔哈赤诸妻中非常高。衮代侍奉努尔哈赤三十余年,生二子莽古尔泰、德格类,一女莽古济,曾一度深得努尔哈赤宠爱和信任。后努尔哈赤以“盗藏金帛”之名为其罗织罪状,并将她休弃“迫令大归”(一说是亲子莽古尔泰弑母避祸邀功)。 - 其子莽古尔泰年长于皇太极,在她死后多年,位居四大贝勒之一,因触怒皇太极而被治以“谋上之罪”遭到幽杀。莽古济格格也年长于皇太极,性格倔强,与皇太极一向不合。其后,又有人告发莽古尔泰、德格类、莽古济格格盟誓怨望,危及皇太极,其时,德格类也已被害死,于是莽古济及衮代与前夫生的儿子还有莽古尔泰之子又被杀,已死的莽古尔泰德格类被削宗籍削爵位。原本与努尔哈赤合葬于盛京(沈阳)福陵的衮代灵柩也被强令移出,规格降为庶人另择其地草草掩埋。 - 莽古济長女為岳托妻(继福晋),次女為豪格妻(嫡福晋),性情柔弱的豪格(皇太极长子)被迫杀其妻向皇太极表忠心,性情耿直的岳托(皇太极亲侄)亦请表杀其妻(据说是为了保妻故意为之),被皇太极阻止,但其后岳托被皇太极记恨还是分妻并被害死。但皇太极就此仍不解恨,继而又将清宫档案中关于衮代以及她的家族与爱新觉罗家族之间姻亲背景的几乎所有详细记录悉数删除,所以莽色都朱乎一支彻底湮灭在历史中。满人皇室在政治斗争中,不仅杀兄弑弟,还动辄杀母杀妻杀姐,真是非常的可怕,估计剧中的乾小四母子倾轧脱胎于此。莽古济是清朝唯一一个在政治斗争中被杀的公主,皇太极登位就是以逼母(努尔哈赤大妃阿巴亥,非其生母)殉葬牺牲女人开始的。 - 所以富察氏族莽色都朱乎一支原本是非常强盛显赫的,满洲第一家!超过爱新觉罗家族,更远超旺吉努一支,旺吉努一支是富察氏一族的后起之秀。所以袁春望评论富察家的话是非常有渊源的。旺吉努这一支,哈什屯为大清开国功臣,在松锦战场(清朝入关前与明朝的决胜战)上保护皇太极有大功,富察氏从满洲正蓝旗抬入满洲镶黄旗,官至顺治朝内大臣太子太保,后有哈什屯之子孙议政大臣米思翰,大学士马齐、傅恒、嘉勇郡王福康安、孝贤纯皇后等诸多显赫人物。傅恒卒于乾隆三十五年。年谱记其“卒,葬东陵富新庄,非乾杨树矣”(乾杨树在北京安定门外,为富察家祖坟)。清东陵是清皇族的陵墓群,东陵附近则是清朝大臣陵墓区,由此可见傅恒在朝廷的重要地位。傅恒的儿子福康安,死后也葬在东陵。因福康安追赠嘉勇郡王,推恩傅恒被追封郡王,傅恒之妻纳兰氏被追封为福晋,父子二人更配享太庙。沙济富察氏家族仅有二位享此殊荣。 第三章 遇刺(六) 德胜立刻领命出去了。出了养心殿殿门,见李玉还在和坐撵上的皇后讲话,急匆匆地从他俩身边走过,不言语,但皇后看见了他,问道:出了什么事?德胜看看李玉,李玉点了点头,于是他陪笑道:皇后娘娘,请恕奴才无礼,容妃娘娘摔倒崴了脚,皇上命奴才赶紧去请太医。说着走了。 皇后眼里含泪,对李玉说,本宫知道了。说着命人转了坐撵,带着珍儿走了。李玉长吁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皇后娘娘,这您也不能怪奴才。说着回身进殿。原来皇后醒来后,便想再来见皇帝,带着珍儿到了养心殿外,却被李玉挡下了,说皇上很是伤心,见了娘娘更伤心,劝她明儿再来。那拉氏一定要进,李玉还在劝他,德胜就出来了,李玉见挡不住皇后,便示意德胜说话。德胜说了以后,皇后全明白了。 那拉氏默默地坐在坐撵上流泪。走了一阵,珍儿终于忍不住,道:娘娘,这么大的事,皇上不关心您,却还宠着那位,真是欺人太甚!那拉氏苦笑了一下,道:皇后,呵呵,我们母子在他心里,什么也不是。珍儿知道自己说话造次了,后悔让皇后的心情雪上加霜,再不敢言语。 德胜宣来了太医,给容妃上了伤药,皇帝便让德胜和彩云带她去东耳房歇下。李玉这才将皇后方才来的事儿说了。皇帝折腾了一整晚,很疲累,道:明儿再说吧。李玉道:是。服侍皇帝就寝。过了一会儿,皇帝又道:你叫人拿一块玉佩去给皇后,就说朕知道她来过了,让她节哀,明儿一早就去看他。皇帝睡下后,李玉在箱子里随便拿了一块玉佩,叫来小太监,让他把玉佩拿去承乾宫,并传皇帝的话。 小太监到了承乾宫,只见承乾宫大门紧闭,叫了很久才进去。皇后拿了玉佩听了皇帝的吩咐,最后又问他皇帝的情况。天气很冷,他在外面站了很久,心里不痛快,道:容妃娘娘在养心殿歇下了,皇上也歇下了,娘娘您也早点儿歇了吧。小太监走后,皇后思前想后,直如万箭攒心,坐在床上流了一夜的泪,直到天明才睡下。 第二日一早,皇帝便来了承乾宫,但那拉氏才睡下不久,皇帝于是说不要惊动她,又回了养心殿。此时容妃也醒了,皇帝坐在她床前,问道:沉璧,你为什么对朕这么好?容妃温柔地一笑,道:您是沉璧的丈夫。皇帝道:可朕对你……容妃道:皇上,您别说了,沉璧知道,其实您对我和对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您只是喜欢和我在一起,还有,您对我好,是因为我们回部。皇帝默然不语。 容妃道:皇上,没关系,沉璧的命是您和傅恒大人救的,沉璧现在又过着这么好的生活,没有什么不满足的。皇帝道:好吗?你远离故土,在这里举目无亲,孤孤单单。容妃温婉地一笑,道:皇上,只要有您,我怎么会寂寞。而且哥哥嫂嫂就住在东安福胡同,受您的恩典,我时常可以和他们见面。皇帝道:朕……容妃道:皇上,我知道,您有那么多女人,她们都天天盼着您,等着您,您不能只和沉璧在一起的,但没关系,您需要沉璧,沉璧就跟着您,陪着您。我这便回宝月楼了,您好好陪陪皇后娘娘吧。皇帝看着她一笑,眼里又隐有泪光。 那拉氏昨日心力交瘁,一直睡到下午才起身。珍儿见她醒了,立刻走上前来,道:您觉得怎么样?皇上一早来过,后来又打发人来了几次,看您有没有醒。那拉氏不言语,过了一会儿,坐起身来,问道:十三阿哥……珍儿道:袁春望在办,您放心吧。那拉氏点点头,又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起来梳洗。珍儿见她始终不提皇帝,知道她还在生气。便劝道:娘娘,您想多了,皇上昨天赶回来便来见您,您哭晕了,他才走的,容妃是和皇上一起回来的,想是因为崴了脚,行动不便,才被留在养心殿的。今儿一早皇上也来过。 那拉氏还是不说话。珍儿又道:十三阿哥是皇上的儿子,他哪能不伤心呢。而且,您和皇上置气,不是把皇帝往别人怀里推嘛,便宜的还不是别人。正说着,有宫女来通传,说舒妃庆嫔和嘉妃来看皇后。那拉氏道:就说她们的心意我领了,待本宫好些了再见。接着又来了几批妃嫔请见,那拉氏还是谁也不见。 珍儿知道容妃没来,皇上也没来,她心里又不痛快,不好再劝。突然见袁春望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面带忧色,忙道:怎么了?袁春望走到皇后面前,道:主子,您还不知道吧,太后刚下懿旨,叫容妃和庆嫔一起抚养五阿哥,还有傅恒即将进宫伴读的儿子福康安,说让福康安住在庆嫔的宫里。珍儿大吃一惊,道:什么?!皇后娘娘才没了十三阿哥,皇上和太后便把五阿哥给了容妃。 袁春望道:容妃,果然是厉害哪,大概是觉得皇上的新鲜劲儿要过了,给自己先找上保障,一个是成年的阿哥,一个是傅恒的儿子,这简直是要把皇上牢牢锁住哪!那拉氏顿时目露凶光,但没言语。袁春望又和珍儿议论了几句。才听那拉氏道:这定是魏璎珞的主意。袁春望道:您是说她要容妃照顾福康安?这一点奴才倒也想到了,但五阿哥的事,应该是皇上的意思。那拉氏道:那是容妃的意思。心想:这个女人年前和自己说不能生子,结果自己放松了警惕,让她得了五阿哥。 袁春望和珍儿互相对望一眼,不明所以。那拉氏道:本宫有儿子,四阿哥也是本宫抚养的,五阿哥自然不能再给本宫。庆嫔懦弱,皇上怕五阿哥受欺负,但庆嫔和舒妃一向交好,舒妃的儿子也没了,皇上却不给舒妃,难道不奇怪吗?袁春望点点头,道:主子说的是,但这容妃要五阿哥干什么?左右没两年,五阿哥便要大婚了,皇上就要在宫外给他赐自己的宅子,他如今也住在阿哥所里。那拉氏哼了一声,道:这才好呐,什么也不用做,孩子马上就能为自己所用,本宫自四阿哥小时候便抚养着,可是蠢了不是? 珍儿道:当年也是皇上把四阿哥给了您,您也不肯放他走。那拉氏看了她一眼,珍儿吓了一跳,再不敢言语。袁春望道:娘娘,可这容妃生的如此妖媚,和成年的阿哥啊,应该避嫌疑才对,皇上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听了这话,那拉氏心里一动,眼前浮现出容妃和五阿哥这两个人来,想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果然像姐弟,不觉冷笑了一下,转言道:你别胡说八道了,永璟的事……都办好了吗?说着又忍不住滴下泪来。 袁春望于是说了皇帝的旨意,回了十三阿哥丧礼棺木的安排等。便在此时,外面有人道:皇上来了。话音刚落,皇帝已经走了进来,那拉氏跪下请安,皇帝忙扶她起来,并扶她到凳子上坐了,看了看她,道:你果然好些了,朕就放心了。袁春望立刻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了珍儿。 那拉氏勉强一笑,道:皇上,您也节哀。皇帝温言道:朕还记得那时候赐了永璟一张凉席,和他在上面睡觉的小模样,就是在这屋里罢。皇后知道他是在说永璟四个月的时候的事,不觉心里一酸,热泪盈眶。皇帝微笑着道:淑慎,你还年轻,我们还会有孩子的。那拉氏大出意外,心里热浪翻滚,立刻离座跪下,道:皇上,您待淑慎真好。皇帝道:今晚朕就留在这里陪你。那拉氏泪流满面,道:臣妾遵旨。珍儿在一旁,也抹着眼泪一笑。 皇帝辍朝三日,第四日一早,走到军机处。军机大臣们请皇帝节哀,然后都默默地看折子。 皇帝坐了一会儿,对弘昼道:你和朕来。弘昼不明所以,只能跟了去。皇帝带着他回了养心殿。弘昼道:皇兄,十三阿哥的事,臣弟心里十分悲伤,昨儿去寿康宫陪太后说了一会儿话,您和皇嫂要保重身体。皇帝道:你有心了,回头你叫你的福晋进来看看皇后,她心情很坏。弘昼道:是,她是应该来陪伴皇嫂,但她无旨不敢擅自入宫。皇帝道:嗯,皇额娘的意思是一家人应该多亲近亲近,朕回头给她一个特旨,她好常来陪陪皇后。弘昼立刻欣喜地道:谢皇兄。 皇帝也微笑着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最近朕收到密折,说是黄教喇嘛经常在京里暗里聚众谋划些什么。弘昼听皇帝的意思,是说他们在暗中谋反,大吃一惊,道:果有此事?臣弟倒没听说。皇兄可知道聚会地点方位?皇帝道:据说在镶白旗的地界,详情朕还在调查中。弘昼道:哦,那臣弟可以为皇兄做些什么?皇帝道:你去安排一些正白旗的人,长期驻守在贤良寺那里,随时候旨再行动。上三旗,即镶黄旗,正黄旗,正白旗由皇帝亲领,所以正白旗兵将是皇帝的亲军,但现在是由弘昼在统领。弘昼道,是,但皇兄为什么要人驻守在那里呢? 皇帝沉吟了片刻,道:你知道,傅恒有一座宅子在椿树胡同,离贤良寺不远,朕想找个时候去那里引蛇出洞。弘昼点点头,道:臣弟倒不知道傅恒在那里还有宅子,他不是住在马神庙街?皇帝笑道:他在京城里宅子很多的,和你一样。弘昼脸红了,知道皇帝在说他,便道:臣弟的宅子都是皇阿玛和皇兄您给的。皇帝点点头,道:傅恒并不知道此事,你不可声张,到时候朕说借那宅子一用,他不需要知道什么。弘昼心中暗喜,皇帝这是明显更信任自己,道:是,臣弟绝不向第三个人泄露此事。 皇帝又缓缓地道:叫你的人就待在贤良寺里,不要四处活动,免得打草惊蛇,事情就不好办了。朕是看你办白莲教的事儿很上心,所以才派了这件,你可不要教朕失望。这件事可长可短,一定要沉得住气,你那急性子也好磨一磨。弘昼道:是,臣弟明白,多谢皇兄给臣弟这个机会。 皇帝道:朕已问了傅恒,他说椿树胡同那里住着一些看宅子的人,你也不要去打扰他们,免得傅恒起疑。弘昼心里转了无数的念头,道:臣弟遵旨。皇上微笑道:打虎还要亲兄弟。弘昼心里十分激动,立刻跪下叩头道:弘昼定当为皇兄效犬马之劳。 大清自立国开始一直扶持藏传佛教,因从入关开始,蒙藏政权就和太宗皇太极取得了联系,得到了太宗的大力推崇。蒙藏就是一家,满人更是依靠蒙古坐稳的中原江山,因此满人受藏传佛教的影响极深。藏传佛教里共有黄红花白四教,其中黄教兴起最晚却在一兴起便占据了主体地位,“兴黄教,柔蒙藏”是大清国策之一,藏传佛教就是喇嘛黄教,更一度被圣祖康熙定为国教。蒙藏事务一般都是皇帝亲领,所以皇帝的这个指派,事实上是让弘昼插手黄教事务,乃朝廷的核心要务之一。 弘昼春风满面地回了军机处,其他人虽然不知是何事,汪由敦,纳延泰,雅尔哈善都向他恭喜,只有刘统勋坐着没动,而傅恒只在另一边看了他一眼。弘昼心里哼了一声,暗道:在皇兄心里,亲疏还是有别的。又暗笑,自准噶尔之战后,傅恒在皇帝心里的地位大有下降,自己的机会真正的来了。一时又想,自己的福晋可以经常入宫去见皇后,心中更无比欢喜,似乎就和自己能经常见到她一般。 晚上,皇帝叫了傅恒”晚面”,就是在晚饭后进宫见他,君臣二人单独会面,这是他二人的常例。傅恒先道了哀,听皇帝说要搁置黄教喇嘛一事,感到很意外。皇帝道:朕不想打草惊蛇,你放心,正觉寺的事,朕迟早会做主。傅恒道:皇上,他们各处活动,不怀好意,奴才担忧皇上的安危。原来纳延泰调查出喇嘛们以暗|娼馆做掩护经常聚会,不能不令人怀疑,立刻报给了傅恒,傅恒报给了皇帝。 皇帝道:这些人,不过是因为朕现在示好回部,心中不平,于是便借正觉寺一事来提醒一下朕,没有必要小题大做,京里西藏密宗的高手朕也曾经见过几个,朕今天已吩咐了纳延泰,给他们加厚赏赐,事情就过去了。傅恒心中一动,道:皇上,您是不是在放长线?您觉得他们背后还有其他人?皇帝微笑道:总是瞒不过你。你就别再操心这件事,朕已叫纳延泰在处理,又给了旨意给远在藏边的伍弥泰。傅恒心想皇帝突然不要自己再插手,多半还是想限制自己的权力,想到此处,也不以为意,于是恭恭敬敬地道:是,奴才遵旨。 离开的时候,皇帝又叫住了他,道:傅恒,……牵涉在这件事里,朕不想到时候教人以为你做事有私心。傅恒心中雪亮,明白皇帝不过是在欲盖弥彰,璎珞被刺杀这件事根本不可能曝光,因为皇帝绝不允许此事曝光,别人如何知道自己有私心在里面,而自己办朝堂公事绝不是出自私心,但自己本不在意,既然这些人的目标根本不是璎珞,自己也放心了,此事走走再看。于是对皇帝笑道:是,皇上体恤奴才。皇帝也一笑,拍拍他,道:过两日,你就迎新人了! ※※※※※※※※※※※※※※※※※※※※ - 【历史渊源】有一些历史渊源,我直接写在文中了,比如皇帝的上三旗,清朝的藏传佛教的地位等等,这些是为了铺陈小说情节或者是为了行文方便 。旁白里的历史渊源/原型是补充说明背景。 - 乾隆二十年的时候,军机大臣为傅恒、来保、刘统勋、汪由敦、纳延泰、刘纶、觉罗雅尔哈善。来保就是原剧中尔晴的祖父。在历史上,来保,喜塔腊氏,历任工部尚书,吏部尚书,是乾隆的军机大臣,从乾隆十三年到乾隆二十九年都在军机处和傅恒一起共事,乾隆十三年,他入值军机处的时候已经六十七岁,但原剧中并没有将其设定为军机大臣。弘昼在历史上从未成为军机大臣,他最高做到议政大臣。议政大臣为清朝创制初期,设议政王大臣数员,均为满族大臣担任。凡军国重务不由内阁官员发布的,均交由议政大臣会议,后因雍正帝设立军机处,议政之权遂微,只保留名义,所以历史上弘昼的议政大臣是一个虚衔,但原剧中他被设为入了军机。根据以上,在小说中,我将来保和刘纶从军机拿掉了,加入了弘昼。历史上,皇帝和傅恒特殊亲密感情深厚,傅恒白天在军机处时被召见,晚膳后乾隆与他常有要事相商,近臣称为“晚面”。所以他其实整天都待在紫禁城里,还经常通宵 。 - 驻藏大臣,是清代西藏的军政长官、驻扎大臣。全称为钦差驻藏办事大臣或钦命总理西藏事务大臣,又称西藏办事大臣。另设副职一员,称帮办大臣。雍正五年(1727年)置。驻藏大臣会同达|赖|喇|嘛、班|禅|额|尔|德|尼监理西藏政务,并代表朝廷主持并监管达|赖|喇|嘛、班|禅|额|尔德|尼以及西藏各大呼图克图之转|世、坐|床等事宜。驻藏大臣与达|赖|喇|嘛、班|禅|额|尔|德|尼地位平等,后两者上书皇帝须经驻藏大臣转奏。乾隆二十年的时候,驻藏大臣是蒙古正黄旗伍弥泰。 - 十三阿哥永璟。在历史上,乾隆二十年(1755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卯时,继后生皇十三子永璟;十二月二十八日,催总管李文照将绢画两张持进翊坤宫内张贴。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四月二十七日,高宗特命总管方刚为刚出生的翊坤宫阿哥(即永璟)的床上铺凉席一块。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七月二十四日子时,皇十三子永璟夭折,未满两岁。继后住在西六宫的翊坤宫,但原剧中设定她住在承乾宫,承乾宫在东六宫。小说中为情节需要,提前了永璟的出生。 第四章 沉壁(一) 傅恒立刻跪下,道:皇上隆恩,奴才没齿难忘!但十三阿哥刚……奴才的事是不是不合适。皇帝一笑,道:一切准备好了,还是办了,但椿树胡同那里的人暂时不能撤。傅恒再次谢恩,然后又对皇帝讲了自己想继续住在椿树胡同,方便每日进宫,但应该让海兰察回来皇帝身边伺候,守卫自己管着就行了。皇帝有点意外,想了一会儿,道:也好,一切小心便是……傅恒,这两天,朕又想起了二阿哥,七阿哥,一晃,多少年了…… 傅恒知道因为十三阿哥的事,他触景伤情,低声道:那一年,奴才拿着您亲封二阿哥为太子的诏书给姐姐,她才知道错怪了您,姐姐走的时候,至少在二阿哥七阿哥的事情上,她是明白的。皇帝叹了口气,道:容音如果像你一样,也不至于心里会那么苦。傅恒道:皇上,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奴才也再不记在心里。皇帝点了点头,道:你跪安吧。 两日后,乾隆二十一年,正月二十日,侍郎永寿纳兰家一女嫁富察傅恒为忠勇公继室。地上的积雪厚厚的,天上也下着密密的雪花,八抬崭新的红色大轿从纳兰家抬入马神庙街的忠勇公府,一路红纸漫天,前后彩仗绵延数里,天与地,红与白,煞是好看。一路上京城百姓围观,挤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却没有锣鼓吹打,更无喜宴,同僚亲朋故交只允赠贺礼,以表心意。 皇帝还特别下了明旨,旨意里说,忠勇公平定准噶尔,助我大清解三朝大患,固社稷之根本,乃朝廷一等功臣,发妻喜塔腊氏在其激战准噶尔时病故,逾三年,其继婚一事已议了半年,又忠勇公为孝贤皇后之胞弟,其幼年便常伴朕左右,后入赞军机,谦逊谨慎,忠敬爱民,为天下臣工之表率,更乃朕之肱骨臂膀,虽值十三阿哥骤薨,宫中居丧,太后以慈爱宽悯之心,请朕特别体恤,朕亦不忍夺情,故准其按原定婚期完礼,唯命富察与纳兰两家从简从静,诸臣工亦不得逾礼违制,以告慰中宫痛失爱子之情。 等花轿进了马神庙街忠勇公府的大门,大门便重重阖上了。围观人群也随之散去。璎珞头上蒙着红盖头,被喜娘搀扶下轿。之后便是拜天地高堂夫妻对拜,富察府里只请了近亲,已是满院儿满屋的人,富察老夫人喜笑颜开。待到送入洞房,又是吃饽饽,撒花生红枣,全套做足后,傅恒便对一屋子的喜娘丫鬟道:你们出去吧。珍珠最后一个出去,道:大人,奴才就在门口。然后笑着关上了房门。 傅恒立刻揭了璎珞的盖头,问道:累了吧?璎珞看着他,昨晚上傅恒照例睡在书房,她四更便起来梳妆打扮,然后就被抬去了纳兰府,这也是她今天才看见他,只见他通身红艳艳,头上戴着高高的红顶子檐帽,红色的长袍,红带束腰,越发显得长身玉立,目如朗星,衬着一屋子的火红,说不出的丰神俊秀气度深宏,笑吟吟地道:傅恒大人冠绝京城!傅恒一笑,从桌上拿了茶递给她。她咕嘟咕嘟喝完,长舒了一口气,道:累死了!幸好在路上没吐。傅恒把茶碗放在一边,拿掉了她的头套,开始解她外面的衣裳,她按住他道:我要穿着,我舍不得脱,这太好看了! 傅恒道:不舒服,脱了。璎珞不依,头套已经从简免得太重,衣服是她两个月前嫁给傅恒时穿的那件,上面是她自己亲自绣的四时花鸟,那时候在圆明园待嫁,她绣了三个月。两日前珍珠拿出来熨烫好,她看了半夜才睡。傅恒知道她的心思,那天晚上也在卧房守着她,但一觉醒来发现她还在看嫁衣,直接把她抱上床强迫她睡觉。现在见她又执拗上了,脸色一沉,不再说话。 璎珞小心翼翼地道:少爷,你真生气了?傅恒转过身去,不理她。许久没有动静,傅恒忍不住转回来一看,只见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眼里都是泪,忙道:璎珞,都是我不好,我赔礼道歉好不好?你不要哭嘛!说着伸出手去为她擦眼泪。璎珞破涕为笑,道:我是想起了那年在长春宫给你香囊的时候。傅恒也笑道:那时候啊,我是假生气,逼着你哄我,没想到得了香囊。可现在我是真生气。 璎珞一抿嘴,道:在你心里,我已经比不上宝宝了。傅恒道:胡说!接着把她搂入自己怀里。璎珞摸着他喜服上的金色暗花,这件喜服也是和自己的喜服一起绣了三个月,两个月前,他穿起来,就如玉树临风,今天又看一遍,觉得更胜之,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是自己的丈夫的缘故。璎珞低声说道: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傅恒一笑,推开她,亲了亲她的面颊,道:把这个衣服脱了,如果你喜欢,我们在家里可以经常穿,但今天你太累了,嗯? 璎珞终于点了点头。傅恒轻柔地帮她脱了,然后脱了自己的帽子和喜服,去外面叫珍珠带人来收拾衣服和床铺,给璎珞卸妆净面放头发。此时还只是下午光景,傅恒并不累,和她一起躺去床上,睡了一会儿就醒了,看见璎珞也醒了,正睁着眼睛看着他,他道:你应该多睡一会儿,在想什么?璎珞道:容妃。傅恒道:想她作什么?璎珞道:她喜欢你罢?不仅是为了报恩。傅恒惊奇地看着她,道:璎珞,你又在瞎想了。然后一笑,道:你以为别人也和你一样?对我念念不忘? 璎珞笑着拍他,道:少爷,你坏,你就知道欺负我!傅恒道:好好好!我坏,我就欺负你。说着凑过头来,在她唇上一亲。傅恒现在不和她深吻,她知道他怕自己失控,也不去逗他,上次叶天士的条子上写,过了三个月便可行|房,他们俩都将信将疑,就算叶天士的话没错,但也还有一月之遥。 璎珞心想,今日一路之上,他一身红衣,骑着高头骏马,全京城未嫁待嫁和嫁了的女人,无论身份高低,富贵贫贱,都会对他念念不忘!想到这里,又不免大大得意起来,然后轻咳一声,拉回思绪,继续道:我要去会会容妃。傅恒问道:你想做什么?璎珞笑道:去看看她是不是喜欢少爷!傅恒捏捏她的脸,道:胡说八道!她以前有丈夫,如今是皇上的宠妃。 话还没说完,只见璎珞立刻翻身下床,快步向外走去,傅恒知道她又去吐,没有跟去,平躺着想璎珞刚才说的话,回忆起自己第一次看见法蒂玛的时候,雪白肌肤上殷红的鞭痕…….他脱下自己的披风把她包裹住,她看着自己的小鹿一般惊恐又无比清澈的眸子,当时他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识,但后来也一直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再后来,他明白了,因为她当时很像璎珞,她长得和璎珞完全不同,但就是那个眼神那个瞬间,特别像。他在璎珞的眼睛里见过一次惊恐,就是当年,在宫里的药局,她被裕太妃派人追杀,自己救了她的时候。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决定了,要给她他的一生,和他的八抬大轿。 正遐想间,璎珞回来了,见他睁着眼睛出神,知道他在想容妃,于是轻轻地道:你也觉得了?傅恒摇了摇头,道:你想错了,我一点儿都没觉得,一直没有。说着翻过身来,侧看着璎珞,那神情,说不出的温和,恬静,又带着柔情。璎珞也不再和他说笑,正色道:我觉得她有危险。傅恒又很惊奇地看着她。 璎珞道:皇上为了见我去圆明园,带着她是为了掩人耳目,而这段时间,十三阿哥就没了,皇后娘娘一定不会放过她。傅恒睁大了眼睛,眼里精光一闪即逝,然后又平躺回去。璎珞继续说道:虽然我觉得她一定不简单,但你说她好,那我们一定要想法子救她一救,更何况,她要了五阿哥和安儿,我们本来就坐在一条船上。她好,就是我们好。 傅恒想了想,道:你可以约她在宝月楼对面的清真寺见面,按照回人的习俗,她每天傍晚都要去那里做礼拜。璎珞道:如果她每天都去,那我就先暗自去瞧她,看看是不是应该帮她。傅恒知道璎珞的性子,嫉恶如仇好打抱不平,她现在有了身份,在家里也待不住,但她又不会轻易相信别人,所以才要暗中先观察容妃,便道:你不是回人,清真寺是进不去的。璎珞想了想,道:你去给我找三套回人衣服来,一套给我,一套给珍珠,还有一套给小全子,要快。 傅恒对最后这两个字十分不解,看着璎珞,璎珞脸一红,低声道:再过一阵,就看出来了。傅恒才恍然大悟,接着不无担心地说:我不放心你去。璎珞道:既然黄教喇嘛不是冲着我来的,你还担心什么,而且我现在可是忠勇公夫人,宫外没人认识我!这两日傅恒终于把刺杀那件事的内幕告诉给了她。傅恒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总是担心。正觉寺的事,还是让他心有余悸。 璎珞一笑,心想:皇上也肯定不会让我出事,口中却道:少爷,我一定会带好人保护我们,你放心吧。傅恒又想了一会,知道自己终究是阻止不了璎珞,于是点了点头,道:你一定要小心。璎珞道:嗯,你知道,为了宝宝,我也会小心的。说着,把傅恒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小腹之上。那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傅恒常常问璎珞,那里面真的是有孩子吗?璎珞总是笑他傻,安慰他说,自己成天难受,说明里面一定有孩子,傅恒总是将信将疑。这个时候,傅恒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腹,隔着中衣,他似乎可以感觉到下面的血和肉在微微颤动,突然觉得人生很奇妙,他和璎珞制造了一个新的生命,它到底会长成什么样子,又会有怎样的人生?是男是女? 璎珞也知道他的心思,更享受他的温柔,心里满是喜悦,如潮涨潮落,云卷云舒。诗经里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的人生在今天,真的圆满了。其实早就圆满了,因为有他,还因为有他的孩子。“宝宝,我们真幸福,因为有你阿玛。”她在心里说。 今日傅恒行婚礼,没去军机处,军机处其他五人还是照常处理政务,亦不免谈论此事。连素日刚正不苟言笑的刘统勋也说:傅恒大人的好日子,我等应该前去朝贺,奈何赶上十三阿哥新丧。弘昼淡淡地道:皇上已是特别给了恩旨。汪由敦道:傅恒大人为皇上宵旰勤劳,鞠躬尽瘁,皇上此举也是为了昭示体恤所有臣工,万岁爷,还是重情之人哪!雅尔哈善道:下官一直听闻傅恒大人骑□□妙,骁勇善战,自从下官进了军机处,他从准噶尔大胜回来之后,才得以和他共事,可惜每日都在做案牍功夫,今年的木兰秋弥,应可一见。纳延泰摸着胡须,呵呵一笑,道:傅恒大人战功赫赫,乃满洲第一巴图鲁,绝对名不虚传。 弘昼面上不好表露,心里暗哼了一声,不言语,走出屋去。他有事要禀报皇帝,但皇帝今天一直未到军机处现身,他想了想,去了养心殿。皇帝也不在养心殿,小太监说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于是折返军机处,在宫中甬道上瞧见了珍儿。 珍儿立刻笑着给他见礼,他也笑着回礼,问道:皇后娘娘好些了吧?皇上是不是在承乾宫?珍儿摇了摇头,道:皇上陪了皇后娘娘两日,就再没来过。弘昼点了点头。珍儿道:王爷,您和皇上亲近,您经常劝劝皇上,别被宝月楼那位灌了迷魂汤,冷落了皇后娘娘。去年一年,皇上几乎没有宿在承乾宫,也就是过了年,又赶上十三阿哥的事儿,才来了几次。但去圆明园还带着那位。 弘昼沉吟道:容妃是回部的重要人物,皇上是不能冷落了她的,未见的是真的冷落了皇嫂,你叫皇嫂放宽心,弘昼定当为皇嫂想想办法。珍儿一福,道:谢王爷,福晋如今得了特旨,也是王爷恳求的皇上吧,昨儿她来陪了皇后娘娘一日,娘娘说了不少话,奴才看着是有用的。弘昼道:那是皇上自己的意思,我们不过是奉旨。珍儿道:原来如此,看来王爷说的不错,皇上虽然分不开身,但总是记挂着娘娘的。只是十三阿哥小小年纪没养住,娘娘是真伤心的。 弘昼道:娘娘还有十二阿哥,他已出过痘,应该没大碍了。你回去告诉皇嫂,弘昼将来定当为十二阿哥效犬马之劳。珍儿道:还是王爷您好,皇上啊,几乎不说阿哥的事儿。弘昼道:十二阿哥还小呢。珍儿低声道:容妃得了五阿哥,娘娘心里也担忧的。弘昼道:我明白,有我呢,你教她不要担忧。珍儿又道谢才去了。弘昼心想:那皇上定是去了宝月楼,他还老说我荒唐,他自己啊,也差不多。不知养心殿的小太监为什么说不知道……看来,他疑我之意从来都没消减过。想到这里,不觉冷笑了一下。自回了军机处。 ※※※※※※※※※※※※※※※※※※※※ - 【历史渊源和原型】富察家家世/第二瞥/和傅恒之妻。(以下改自我的傅璎长评) - 历史上的傅恒之妻乃是纳兰明珠家(那拉氏)的后代嫡系,舒妃的亲姐姐。这样的家族联姻看起来十分合乎情理。纳兰氏是那拉氏的变体。为什么富察家会选纳兰氏,还是要从富察家的家世和当时的局势说起。 - 富察家家世/第一瞥/里说到,富察氏旺吉努这一支,哈什屯为大清开国功臣,在松锦战场(清朝入关前与明朝的决胜战)上保护皇太极有大功,富察氏从满洲正蓝旗抬入满洲镶黄旗,官至顺治朝内大臣太子太保,后有哈什屯之子孙议政大臣米思翰,大学士马齐、傅恒、嘉勇郡王福康安、孝贤纯皇后等诸多显赫人物。 - 特别有意思的是关于富察家对皇家的尽忠准则。哈什屯是自富察氏全族歸附第一代有突出作為的人物。他是一個能征慣戰的驍勇戰將,当年身中十餘創仍舊衝鋒在前保衛皇帝,因此受到了皇太极的賞識,一路升遷至內大臣、議政大臣。到了多爾袞執政時期,性格剛烈又忠於皇帝的哈什屯因為不願依附多爾袞而遭到了打擊報復。在那個人人以攝政王馬首是瞻的年代,哈什屯卻勇於站出來為已故的肅親王豪格鳴不平,並極力保護豪格的兒子。哈什屯的這些作為剛剛好反映了後幾代富察氏成員的行為準則,那就是無論在任何時候,永遠站在距離皇帝最近的一邊,永遠與皇帝保持一致。 - 哈什屯之子米思翰,康熙初年,不附四輔政大臣;康熙帝親政未幾,即授為戶部尚書,列議政大臣。十二年,尚可喜、吳三桂、耿精忠疏請撤籓。康熙集諸大臣廷議,廷上眾人認為三藩決不可撤,僅兵部尚書明珠和米思翰主張撤藩。米思翰死時僅四十三歲,時三藩之亂猖獗,廷議追究主張撤藩諸臣,帝不允;及三藩平定,屢次稱道米思翰,其四子(马斯喀、马齐、马武、李荣保)皆獲重用,李荣保即富察姐弟之父。富察姐弟的叔叔马齐为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元老,历任歷任山西巡撫、左都御史、兵部尚書、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保和殿大學士、太子太傅、加太子太保銜,也是位列三公位极人臣,乾隆四年(1739年)去世,翌年,傅恒任蓝翎侍卫,并很快升任一等侍卫。但是,米思翰三子马齐、马武、李荣保均参与了康熙朝八阿哥胤禩夺嫡案,受到牵连被夺官,应该是因为当时康熙的态度不明,有实力的皇子都在明争暗斗,朝中重臣也不得不纷纷站队。之后虽然很快复起,富察氏家族景况还是受到了影响。 - 明珠之子揆叙因是九阿哥胤禟党重要成员,死后还受到雍正的严厉追罚,终清之世揆叙都未得平反。好在未殃及子代,因揆叙之妻被康熙视为亲生,揆叙嗣子永寿乃是康熙亲自过问过继的,非揆叙亲生,而且永寿兄弟“谨守臣礼”,得雍正眷顾,傅恒之妻便是永寿之女。这两家渊源是很深的,看起来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以算作一党,但是明珠后代凋零且不怎么显赫,富察家还算重旧情,因为傅恒娶妻的时候,他姐至少已经是宝亲王嫡福晋了,宝亲王是储君,应该是当时朝野公开的秘密,所以富察氏就是下届皇后。傅恒之姐成为皇后,是富察氏重新揭开辉煌的基础,但这个安排,其实是出于皇家的各种考虑,富察氏的显赫历史是重要原因。八旗选秀(选皇帝妃嫔),是和门第息息相关的,尤重门第。出于近亲莽色都朱乎一支衮代家和皇室的悲剧,而且一直在政治中枢旁观并被卷入过惨烈的皇权政治斗争,富察家对性命应该是看得非常重,祖训家训绝对要求【小心谨慎】。 - 舒妃的姐姐之所以嫁给傅恒,应该是免选恩旨,或者在选秀中被直接撂牌子放出去,选秀只是一个必须完成的过场,实际上是皇家私下同意的给明珠家和富察家的恩典,明珠家一个女儿入宫就可以了,而舒妃年纪比傅恒之妻小很多,不可能是参加的同届选秀。明珠自己的显赫不论,叶赫那拉氏为满洲著姓,明珠的祖父叶赫贝勒金台吉是皇太极生母之兄,皇太极生母孟古哲哲是努尔哈赤大福晋,地位和嫡福晋是一样的,明珠的妻子是多尔衮同母兄英亲王阿济格之女,所以这家和富察家一样,同是老贵和新贵。纳兰容若便是明珠长子,不仅是清代的大词人,他也是康熙的近臣,但逝世太早。面对这么显赫又有渊源的两家,这种后门皇家绝对是可以开的。 - 永绶(寿)共有四女嫁了显贵,除了舒妃和傅恒嫡妻,还有两女,一嫁宗室福秀(爱新觉罗氏,其父为岳托后裔,其母为其嫡福晋,乃曹寅之女),一嫁宗室弘庆(爱新觉罗氏,康熙之孙),这两女应该是在选秀中指给宗室为妻,就是说除了一女嫁傅恒,其余三女皆嫁入了爱新觉罗家。舒妃傅恒之妻福秀之妻都是永寿嫡妻关氏所出,关氏乃康熙第九子胤禟的干女儿。傅恒长子福灵安更亲上加亲娶了弘庆长女,次子福隆安尚乾隆和纯妃之女和硕和嘉公主,均是额驸。依考据,次子福隆安和三子福康安是那拉氏所出嫡子,福隆安袭忠勇公爵位。四子福长安在政坛也显赫,但按其出仕之初的职务和其他一些证据,他是庶出。从早逝的长子福灵安的生平看,嫡庶界限很明显,他也是庶出。 - 傅恒有两女,长女为乾隆十一子成亲王永瑆嫡福晋(永瑆,原剧中的小嘉嫔之子,历史上的嘉嫔/嘉贵妃之子,嘉贵妃生有四位皇子,地位尊崇,是和乾隆合葬裕陵的皇贵妃之一),次女为睿亲王淳穎嫡福晋(淳穎,多尔衮多铎嫡脉,铁帽子王),均是王妃,依婚配状况,应该都是嫡女。乾隆和傅恒同是“明氏婿”,这两个人不仅是姑爷和小舅子,而且是如假包换的连襟,后来还是儿女亲家,关系非常密切。 第四章 沉壁(二) 皇帝确实用完早饭就去了宝月楼。容妃起的晚,还在对镜梳头,见皇帝来了,忙下跪请安,然后微笑道:您今天怎么这么早?皇帝一笑,往榻上一坐,道:朕来看你还要分什么时候?容妃慢慢走过去,匍匐在他腿上,道:沉璧很挂念您,您好些了吧。皇帝见她的乌发如瀑布一般,黑黑的,却不发亮,摸了摸她的头,道:你不用头油吗?容妃道:臣妾的头发一会儿就油了。 皇帝点了点头,他对她其实知之甚少。正说话间,彩云带着两个回族侍女和几个太监端进早饭来,看见皇帝和李玉,吃了一惊。皇帝似乎没看见,容妃忙对她使眼色,于是她教人把早饭放在桌子上,然后退了出去,李玉也跟着出去了,带上了门。 容妃自己坐下来静静地吃饭,一会儿吃完了,发现皇帝还坐在榻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她去叫人来收拾,给皇帝上茶果,一切停当之后,她继续对着镜子梳头。忽然听皇帝问道:你的脚好了吧?可以跳舞了吗?容妃道:太医昨天来看过,说还需要将养些时日才能跳。皇帝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容妃一笑,又匍匐去他腿上,仰着头看着他道:沉璧不能跳舞,但沉璧可以唱歌给皇上听。 皇帝奇道:怎么以前朕不知道你还会唱歌?容妃道:您来的时候,都是看臣妾跳舞,怎么能知道?皇帝道:你会唱什么?容妃道:我们天山的民歌。皇帝道:好,你唱给朕听。容妃站起身来,去拿了一把琴来。皇帝见是一把黄色的弦琴,记起沉璧跳舞时,乐师手里好像是拿着这样一把琴。容妃道:这是都塔尔,您以前见的是弹布尔。皇帝对这些名字全搞不清,只点点头。 容妃坐去凳子上,开始拨弦。那琴声音很小,音色却很柔美。她柔声唱道: **我是一朵千年的雪莲 风中摇曳你给的美 而你只是轻轻的一个吻 结束我对你的眷恋 今生只愿做一回你的雪莲 为你绽放最美的花蕾 在每一次冰雪飘零 等候与你来生相见 我是一朵千年的雪莲 静静凝望着远方 你说好了花开时你会出现 我痴痴等待望眼欲穿 今生只愿做一回你的雪莲 为你绽放最美的花蕾 在每一次冰雪飘零 等候与你来生相见 皇帝听得呆住了,完全沉浸在这美妙的歌声里。容妃唱了三遍,她见皇帝还没有回过神来,一笑,放下了琴。琴声嘎然而止了许久,皇帝才拍了几下手,笑道:真好听,唱得好!曲好词也好!容妃道:皇上,您今天是有什么心事吗?皇帝摇了摇头。容妃道:是因为傅恒大人对吗?我听说他今日又娶了一位妻子。皇帝眼里精光一闪,看着她。容妃道:所以您想起了先皇后娘娘。 皇帝心里松了口气,听她提起容音,不觉叹息了一声,道:嗯。容妃道:您应该高兴,先皇后娘娘今天也会高兴的。皇帝道:朕对不起她,她走的时候很恨朕,一句话也没留给朕。容妃吃了一惊,想了想,道:是因为您有别的女人吗?皇帝道:嗯。容妃道:您想错了,您有别的女人,一直就是那样。我听说她是因为七阿哥没了,悲伤过度才走的。皇帝摇了摇头,道:你不明白。 容妃想了想,道:如果傅恒大人原谅了您,您就可以原谅自己。皇帝看着她。容妃继续说道:傅恒大人是她的亲弟弟,我还听说他们姐弟很亲密,我相信傅恒大人已经原谅您了,对不对?皇帝道:你怎么知道?容妃一笑,道:傅恒大人是一个好人,他爱您,他不会让您难过的。皇帝心里忽然觉得热乎乎的,道:沉璧,来。容妃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皇帝把她拉坐在自己怀里,问道:傅恒是一个好人,那朕呢?容妃一笑,道:沉璧上次就说过,您是一个好人,而且您是一个有力量的好人,您是我们天山上的神,沉璧心里的神。皇帝心里更加温暖,俯下身去亲住了她。 容妃沉浸在皇帝的热情里,心中却一直在叹息。良久,皇帝放开了她,道:我们去外面走走。容妃道:年前得了您的旨意,今天沉壁要去见哥哥嫂嫂的,您要一起去吗?按规矩,后妃是不能出宫回家省亲的,但容妃由皇帝给着特例,她每三个月可以经内务府请旨去哥嫂家住两日。皇帝早记不得此事,有点尴尬和为难,容妃笑道:您穿上我们的衣服,别人就不知道是您了。 皇帝摇了摇头,道:那不行,朕是大清的皇上。容妃道:那好,那您把他们叫来,我们一起陪您说说话,您就会开心了。皇帝道:朕只想和你说话。容妃一笑,道:那好吧,沉璧就不去了。说着叫一个回族侍女进来吩咐了几句。然后对皇帝说:您伤心时要流泪,您还要想法子让自己开心,这样您才能真正的快活。皇帝见她依然是一派天真自然,心里轻松起来,道:还是到你这里好。 两人去宝月楼外面的庭院里走了走,容妃的脚好的差不多了,但蹬着花盆底,走路还是不很稳,基本是皇帝扶着她。容妃道:等臣妾的脚全好了,再陪您玩雪。皇帝见她还记着那天自己和皇后说的话,微微一笑。回来后,皇帝一看案上的西洋钟,快正午了,打算回养心殿批折子。忽然想起一事,道:那天,你不能走路,后来你有去给皇后请安吗?沉璧道:臣妾回宝月楼的第二天,叫彩云拿了拜帖去给皇后娘娘。前两日,我好些了,我也去了承乾宫一趟。 皇帝放下心来,道:她是六宫之主,你要尊敬她。容妃道:沉璧明白,十三阿哥走了,她心里难过,她说什么,沉璧不会计较的。皇帝听了这话,心里雪亮,缓缓地道:她说了什么?容妃道:她说沉璧不懂规矩,在养心殿缠着皇上,还说沉璧崴了脚,是故意的,就是为了缠住皇上,没有妃子可以歇在养心殿。皇上,妃子不能歇在养心殿,是真的吗? 皇帝点了点头,道:她说的没错,但那是朕的意思,不关你的事。容妃一笑,道:没关系。皇帝道:最近你都要小心行事,她说什么你听着。容妃道:是。皇帝道:如果她为难你,你来告诉朕。容妃道:这么点小事,皇后娘娘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若不是您问起,我也不会告诉您,沉璧以后不宿在养心殿便是了。皇帝道:你不明白,你如今要了五阿哥。 容妃道:皇上,这是为什么?皇后娘娘有十二阿哥,还有四阿哥,都很多年了,五阿哥,我不过才和他见过一面。您是把他给了我,可沉壁这些日子没去宫里也没见人,还没有正式和他见礼。皇帝道:因为你是朕的宠妃。容妃眼珠一转,道:那您为什么要把五阿哥给我?皇帝道:因为我不想有人欺负他。容妃道:您是说皇后娘娘会欺负他?皇帝道:我不知道,但如果他跟着你,就没人会随便欺负他了。容妃想了想,笑道:其实啊,是您爱五阿哥,但您又不想让别人知道您爱他。 皇帝不置可否,道:那你怪朕吗?容妃道:沉璧说过,只要您需要,沉璧就跟着您,陪着您。只要您需要,沉璧可以为您做一切。皇帝叹息了一声,道:谢谢。皇后如果找你的麻烦,你一定要来告诉朕。容妃诧异地道:您如此地不放心,为什么还让她做着皇后?皇帝沉声喝道:沉璧!容妃并不惊怕,一笑道:所以您让她以为您喜欢沉璧。皇帝摇了摇头,道:朕本来就喜欢你。 容妃忙道:是,沉璧说错话了,皇后娘娘怎能左右您。那您到底在担忧什么?皇帝道:朕担忧你。容妃一笑,道:沉璧又不傻。皇帝听了她这话,心里大不高兴,道:原来你对朕好全是为了……容妃道:沉璧本来就喜欢皇上,喜欢和您在一起。皇帝听了这话,转而欢喜,展颜一笑,点点她的鼻头,道:你连朕也骗了! 容妃笑道: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是回族女子,不懂你们的事,但宫里这些事,和我们族里那些事是差不多的,我父亲是我们的族长,我以前的丈夫也有很多女人。皇帝问道:他是因为别的女人,才对你不好?容妃摇了摇头,道:不是您想的那样,最后他离弃我,是为了救我。他见你们大军攻到,大势已去,他是绝不投降的,如果我跟着他,就会被你们杀了,因为我的哥哥和叔叔都在帮助你们,他知道你们不会亏待我,所以就把我休弃,这样,我和他就没关系了。 皇帝大吃一惊,并大怒,嚯地站起身来,道:原来,你……骗了傅恒还有朕! 容妃并不惊慌,也站起来,道:皇上,您不要激动,听沉壁说完。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原来看管我的人,他们其实对我很好,就在傅恒大人和哥哥来搭救我的前几天,突然换了两个陌生人,这两个人对我很坏,不给我饭吃,只给水喝,还把我捆起来,鞭打我,把我打的遍体鳞伤,我真是吓坏了,我觉得另一伙强盗占据了我们的地方,但傅恒大人和哥哥才包围我们,他们就逼着我喝下了一小瓶药,然后服毒自尽了,而我就失声了。那时候我以为他们是因为害怕,又怕我告诉你们我知道的事。后来傅恒大人送我上京,我身上的伤好了,但我一直不能说话,后来,我能说话了,我想了这前后的一切,我全明白了,他是为了要你们待我好,才那么做的。否则,我是他的妻子,你们也会恨我,还是会杀了我。那两个鞭打我的人,下手虽然很狠,但是他们绝不碰我的脸,也没有伤及要害。 皇帝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我们不会无故杀女人,原来你还喜欢他。 容妃只一笑,道:皇上,他喜欢我,所以他才要娶我,他并不是为了其他的原因,你们以为的那些原因。他是有很多妻妾,但他没有孩子,因为我不能生孩子,所以他也不让别人有孩子。他娶那么多人,是因为我不喜欢他。他以为娶了我,我就会喜欢他,他隔一阵,便问我,有没有开始喜欢他了?我不愿意骗他,所以他很痛苦,便去娶别的女人。他离弃我的那天,说了很多恨我的话,我以为他是真的受不了了,所以恨我了。 听了这番话,皇帝大出意外,心里充满了感喟,为她和霍集占感到十分感喟,突然说道:他还没有死,他现在出逃在巴达克山。容妃道:谢谢您告诉我,我知道他还活着,如果他死了,我会知道的。 皇帝看着她,她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心,道:它会告诉我的。皇帝缓缓地道:但他必须死,因为你已经是朕的容妃,你再不要和他来往。容妃点了点头,道:我明白,我已经是您的女人,您这样的人,当然不允许别人和您分享任何东西。皇帝道:那你为什么会喜欢朕呢?容妃一笑,道:那您为什么会喜欢我呢?皇帝又恍惚起来,在正觉寺,璎珞问他,“那您为什么要来见璎珞呢?” 只听容妃接着说道:您喜欢我,但那不是真的喜欢。我喜欢您,但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喜欢。皇帝道:你知不知道你对朕说这些,是要杀头的。容妃道:您真地会杀我吗?皇帝叹了口气,道:只要是男人,谁都不会杀你的。容妃一笑,道:那我就陪着您一辈子,沉璧永远不会背叛皇上。说着,倒在他怀里,皇帝搂住了她。 两人一起坐回榻上,皇帝又问:你为什么要五阿哥?容妃道:因为他是彩云的小主子。皇帝道:真的?容妃道:皇上,沉璧和您说的话,都是沉壁的真心话,但我并不傻,我知道别人都在想些什么,但她们都想错了沉璧。我今天告诉您,还告诉您之前的事,是因为我不想欺骗您,但也不想您担心我。皇帝点点头,道:好,沉璧,朕喜欢听真话。但你一定要记住,今天朕和你说的话,你和朕说的话,绝不能告诉别人。 容妃立刻起身跪下,道:沉璧以真主阿拉的名义起誓,而且沉璧从来没有把皇上和我说的话告诉别人。皇帝点点头,叫她起来,准备回养心殿。容妃又说道:其实,您对皇后娘娘很有情义,你们是多年夫妻。皇帝道:朕希望,她不要让朕失望。容妃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但皇帝已经走了。 ※※※※※※※※※※※※※※※※※※※※ - **是艾歌演唱的《做你的雪莲》歌词节录,原歌非常好听。 - 【历史渊源】大小和卓之乱/平定回部。 - 清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中国回部白山派首领波罗尼都、霍集占兄弟发动的叛乱,清代文献称之为平定回部。两人出自中亚费尔干纳地区伊|斯|兰|教苏菲派的分支【白山派】和卓家族,故人称波罗尼都为“大和卓”,霍集占为“小和卓”。乾隆二十年(1755年)清廷发兵灭准噶尔后,将被准噶尔囚禁的大小和卓兄弟释放,派波罗尼都随军招抚西域天山南路各地。不久定边左副将军阿睦尔撒纳反叛,大小和卓乘机控制了今新疆西南部一带。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霍集占杀死副都统阿敏道,公然举兵自立。次年(1758年),乾隆皇帝发兵征讨大小和卓,清军在库车、叶尔羌(今莎车)、和阗等地与大小和卓交战。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大小和卓西逃,经葱岭进入巴达克山(在今阿富汗东北部)境内。霍集占受伤身亡,波罗尼都被巴达克山首领素勒坦沙擒杀,战事结束,后霍集占首级被送往清廷。 - 大小和卓的祖先是中亚苏菲派纳格什班迪教派的领袖玛哈图木·阿杂木。玛哈图木·阿杂木冒充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女儿【法蒂玛】的后裔,其子孙号称“和卓”,主要分为黑山派和白山派两个敌对的支系。明代中期,【黑山派】和卓得到叶尔羌汗国王室的支持,成为西域天山南路的伊|斯|兰宗教领袖。而容妃一家便是世居叶尔羌的回族始祖派噶木巴尔的后裔,其族称为和卓,父亲是首领(台吉),所以容妃也叫和卓氏,她的原名【法蒂玛】,有一个非常显赫的历史渊源。容妃的父亲应该就是当时的黑山派首领,不仅是行政族长,而且是精神领袖,这在小说中已经提及。 - 明末清初,【白山派】领袖玛木特·玉素布从中亚来到喀什噶尔(今喀什市)传教,被叶尔羌汗和黑山派驱逐。玛木特·玉素布之子伊达雅图勒拉和卓逃往甘肃河州(今临夏市),辗转来到西藏,寻求第巴桑结嘉措和蒙古准噶尔部的支持。波罗尼都、霍集占,即大小和卓便是伊达雅图勒拉和卓的重孙。因此,黑山派和白山派仇恨很深。法蒂玛是霍集占的一个妻子,霍集占妻妾众多,但无子嗣。 - 大小和卓兄弟自小遭遇坎坷,被准噶尔囚禁,之后先是为摆脱准噶尔投诚清朝,然后又反清自立,直至被清朝剿灭,是非常复杂精彩的一段历史,就不赘述了。弟弟小和卓霍集占是核心人物,本居于伊犁。霍集占欲反清自立,与手下各头目商议:“甫免为厄鲁特(准噶尔)役使,今若投诚,又当纳贡。不若自长一方,种地守城,足为捍御。”波罗尼都不愿与清军为敌,说:“从前受辱于厄鲁特,非大国(清)兵力,安能复归故土?恩不可负,即兵力亦断不能抗。”霍集占派人杀死蒙古察合台汗王后裔以及叶尔羌旧首领伊克和卓,又自加汗号,称“巴图尔汗”。波罗尼都劝阻霍集占:“我兄弟自祖父三世,俱被准噶尔囚禁。荷蒙天恩释放,仍为回部头目,受恩深重。若尔有负□□,任尔自为,我必不能听从”。霍集占固执己见,兄弟二人出现不和。 - 起兵后,波罗尼又屡次想投降清廷,霍集占坚决不肯。乾隆皇帝与大臣认为波罗尼都“颇图安静”,并无谋反之心,以至期望波罗尼都将霍集占擒获,并向清军投诚。大小和卓和清军有很多战役,最有名的便是黑水营之战。法蒂玛的哥哥和叔叔都在帮助清军和霍集占兄弟作战。霍集占休弃法蒂玛后,把她交别人看管,后来法蒂玛被清军和她的哥哥解救,送往京中内务府,入宫为妃。平定回部的大功臣是兆惠,他后来入主了紫光阁功臣第二位。平定大小和卓是清朝统一中国战争的最后一役,使天山南路复入中国版图。西域底定后,清代中国疆域的正西端延至帕米尔以西的喷赤河流域,版图臻于极盛。邻近新疆的浩罕、布哈尔、安集延、巴达克山、爱乌罕(阿富汗)、博洛尔、乾竺特(坎巨提)等部落遣使入贡,臣属于中国。自康熙时准噶尔东侵以来,持续七十余年的西北边患告终结。 第四章 沉璧(三) 同一时间,在承乾宫,皇后恨得脸色铁青。一旁的袁春望脸上一片漠然,心里却是翻江倒海。珍儿看着他们俩,大气儿也不敢出。皇后道:皇上这是疯了!他竟然让那个女人见光!他真的这么喜欢傅恒?长春宫,富察容音,魏璎珞,真是阴魂不散。袁春望道:奴才就说您啊,是存了善念,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皇后道:他还封锁消息,原来他早就想好了,这是为了防谁?袁春望道:一定不是冲着主子您,他都不知道背后是您。 皇后一笑,道:袁春望,本宫知道你的心思,你不用激将本宫,你不就说本宫这是吃了哑巴亏吗?袁春望道:奴才不敢。依奴才看,皇上谁也没防。皇后道:那个女人从纳兰家出嫁,舒妃不能不知道,但宫里都不知道,这定是皇上叫舒妃故意隐瞒的。袁春望道:舒妃知道什么?她根本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否则,您想想,她能这么安静?她和魏璎珞可是死敌。皇后沉吟了一下,袁春望接着道:所以,皇上要瞒的就是舒妃。这宫里有什么可瞒的?谁会想到那个人是魏璎珞?她不会进宫的。 过了一会儿,皇后道:本宫明白了,皇上要给那个女人找一个好身份配上富察家,明珠家够格儿又已势衰不引人注意,富察家和纳兰家结亲,不会再如虎添翼,而舒妃是他的妃嫔,就算将来魏璎珞诈死出宫被揭露,若有麻烦,皇上一样容易摆平并控制纳兰家。袁春望点头道:咱们这位皇上,可真是聪明过人哪。皇后冷笑道:他可真是喜欢这富察氏啊。 袁春望道:主子,您怕什么?富察家有傅恒,但辉发那拉家有您啊!珍儿吃了一惊,道:袁春望,你到底在说什么?那拉氏看着袁春望,道:原来你都知道了。袁春望道:主子,几年前太后和皇上的事儿,奴才就看明白了。主子,您做的对。靠人不如靠己。皇上,是根本靠不住的。您必须把前边儿的一些人捏在自己手里。 那拉氏道:本宫不过是为了保护辉发那拉家。袁春望道:就是在这后宫,太后和您也不是一条心。但咱还有和亲王呢。准噶尔之战后,看得很明显,皇上打压了傅恒的风头,给了和亲王更多的信任,和亲王这两年剿杀白莲教有功,皇上颇为嘉许。依着奴才看,这军机处,将来就是分为两派,一派是傅恒,一派是和亲王,军机处一分,朝廷也就分为这两派了。 珍儿明白了一些,问道:那皇上支持哪一派?袁春望道:都支持,也都不支持。珍儿道:但明明皇上刚给傅恒大人一个那么大的恩典。袁春望道:妇人之见,那是为了笼络傅恒,给棒子,再给糖,魏璎珞永远是皇上和傅恒之间的心病,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而这一偏着傅恒,和亲王又不舒坦了,这样两派才能斗起来。 珍儿道:为什么皇上要让他们俩斗呢?大家相安无事不好吗?袁春望道:你懂什么,有人斗,皇上才好办事,才好控制人,前边儿那是国家大事,可不是后宫女人风花雪月过日子。那拉氏忽然道:袁春望,本宫真是小瞧了你啊!袁春望笑道:您说,奴才说的对不对?那拉氏淡淡地道:他们斗他们的,与本宫无关。珍儿奇道:娘娘,您不帮着和亲王吗? 那拉氏还未说话,袁春望接口道:珍儿,这你就不懂了,咱娘娘啊,是第三尊佛,最好他们俩斗的你死我活,娘娘就可坐收渔翁之利。珍儿看着皇后,那拉氏只对她微微一笑,没说话。袁春望又道:和亲王又不是皇上,差得太远了,皇后娘娘心里只有皇上。 又过了数日,皇帝一早把傅恒和弘昼二人叫到养心殿。二人进殿的时候,在外面见到海兰察,傅恒看着他,他也看着傅恒,做了一个眼色,傅恒和弘昼心里都明白了。二人进去后,垂手等皇帝示下。皇帝从书案后站起来,重重地踱步,然后走回案边,将上面一个散着的奏折向二人面前一摔,道:你们看看! 傅恒弯腰捡起来,看了看,然后给了弘昼。弘昼看完,道:江苏铜山县黄河南岸张家路堤工决口,铜山同知李敦,守备张宾,寝帑误公,按律当斩,只是高斌的处置,还请皇上示下。傅恒道:皇上,高斌是有包庇下属之嫌,可他并无渎职之过。皇帝摸了摸自己的头,道:高斌,年年领银修堤,到了关键时刻,他就是这么报答朕的? 傅恒道:高斌治理河道多年,又向来认真勤勉,现在正是治河抗灾的风口浪尖,不如暂且革职,留工效力。弘昼道:高斌律下不严,负恩徇纵,如今河堤被毁,他身为河督,责无旁贷!然后又对着傅恒道:傅恒大人,你到底收了他什么好处?要如此为他说情?傅恒不看他,只对着皇帝,道:奴才家与高家向来水火不容,若说奴才收了他的好处,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然后看着弘昼道:杀了高斌,谁来治河?!和亲王,你懂吗? 弘昼用手指着他,道:你……只听皇帝在上面说道:够了,铜山同知李敦,守备张宾,就地正法。至于高斌……一并绑赴刑场。弘昼又很得意,傅恒忙道:皇上!皇帝将头侧在一旁,不看他,道:你说的对,高斌得用,朕不能杀他,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让他观斩,再行释放。先行不要告知他,让他以为脑袋不保,好让他记住这个教训。跪安吧。弘昼出去了,傅恒还跪着。 皇帝道:你还有事儿?傅恒道:关于高斌的处置……皇帝道:你认为,朕对他残忍?傅恒道:皇上何必吓他。皇帝道:洪泽,高邮洪水,他身为河督,延误灾情,朕赦了他,河南外河同知,陈克济亏帑案发,他多方包庇,朕又赦了他,此次,铜山决口,不担威胁高家堰堤,还要下游淮杨水灾泛滥,真是无能之极,罪无可赦。朕不杀他,已经是法外开恩了!说到最后,伸出手臂指着傅恒,手指直抖。 傅恒只道:皇上,您心里也明白,高斌是个能臣,治水一事,积弊严重,他无法力挽狂澜,只能尽力周旋,更何况他是慧贤皇贵妃的亲生父亲,已年届七旬,皇上可以杀可以放,却不可辱,以免世人误会。皇帝闭了闭眼睛,没回答。 傅恒出殿以后,海兰察又迎了上来,傅恒看着他摇了摇头,海兰察明白了,退在了一边。傅恒出了遵化门,却见弘昼站在道旁等他。弘昼一笑,道:傅恒大人,你真是高风亮节啊,想当年,皇上是何等地宠爱高贵妃,今日你不计前嫌为高斌说话,结果皇上也没领你的情。傅恒道:和亲王,你我食朝廷俸禄,就应该按事实说话,就事论事,高斌多年殚精竭虑治理水患,乃是利国利民的功臣,你我怎能为私怨所左右,公堂之上,你引导皇上谈私,更是不妥。 弘昼道:佩服,弘昼佩服!傅恒大人,你还真是无私哪!但弘昼瞧着,你也有私心吧?傅恒道:我有什么私心?弘昼道:你素日和刘统勋汪由敦二人交好,高斌也是汉人,你这是要让汉臣们都为你满洲富察氏所用吧? 傅恒道:和亲王,你说话要小心,军机处诸人都是忠心于皇上,为皇上办事。弘昼一笑,道:这话就是到皇上面前,弘昼也敢讲。傅恒也一笑,道:和亲王,先前疯汉刘德照的事,你已经强把他归入了白莲教的反贼一路,汉臣们确实大有不平,刘统勋汪由敦两个倒没说话。依傅恒看,王爷还是要好好想想,这到底是在帮皇上,还是在害皇上?满汉都好,若颠倒黑白,无中生有,增加朝廷的杀戮,万一捅出更大的麻烦,不说皇上的安危堪忧,就是王爷你,恐怕晚上也睡不着觉吧? 弘昼怒道:你……你敢吓唬我?傅恒还是微微一笑,眼神有点儿奇异,道:傅恒不敢,王爷心里比我还明白。说着低头一拱手自己走了。 弘昼恨得后颌一咬,但心中不免起了思量,傅恒说的话,确实提醒了他,他如今主办白莲教一事,这些人都是些亡命之徒,镇压得太厉害了,确实对自己不利。突然想到,皇帝这是在拿自己当替罪羊,若办得好,皇帝去了心事,若办得不好,皇帝可以将自己推出去平民愤。想到这里,出了一身冷汗,才明白过来傅恒刚那个眼神,又想:他在皇帝身边日久,对皇帝的心思果然比自己明白。原来皇帝派了自己那差,自己还颇高兴,白莲教屡禁无功,这可是皇帝多年的心病,这么重要的事他交给了自己,足见对自己的重视,却没想到这一层。一路思量,慢慢走回了军机处。 拈花庵在靠近京城西北门德胜门内,虽然是皇家庵堂,但这一带甚是荒凉,宫中犯事的妃嫔或是前朝无宠的妃嫔常被打发到这里。璎珞下了马车,带着珍珠和小全子进了庵门,庵里的住持虚云已站在门内等候,见她主仆进来,忙施礼道:忠勇公夫人,老尼有礼了。她见璎珞带着白色斗笠,面纱四面垂下,遮住了脸看不清,不明白她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只听璎珞一笑,道:师太免礼。小全子立刻给虚云送上一个包裹。 虚云接过,入手沉重,忙欢喜道:多谢夫人,夫人不必再赠香火,年后这位爷送来的三百两已很多。璎珞笑道:师太,我知道这里是宫中在支持用度,但师太手头其实并不宽裕,经常去宫里要,师太也拉不下脸,内务府的那些人更不好打交道,傅恒大人说,既然我来了,便应该再照顾一下。虚云忙道:谢谢大人和夫人,拈花庵和老尼一定日日为大人和夫人祈福,愿夫人早生贵子。璎珞笑着点了点头。 虚云便引着主仆三人往正殿上香。这是璎珞自少年时入宫后,十余年来,第一次真正地出门。她跪在蒲团上,看着座上的观音像,想起了姐姐阿满,闭着眼睛,耳边回响起自己少年时和姐姐共度的好时光,那些银铃似的欢笑在风中飘荡。虚云知她是富察府才过门的新娘子,虽然看不见脸,但见她似乎有哀伤之意,感到十分不解,但也不好问。少时,璎珞睁开眼睛,对虚云说道:走吧。 虚云立刻引着主仆三人去了后面的厢房。璎珞走着,见一间间的厢房都不大,暗想,这里面不知有多少宫中怨女。到了一间厢房门口,虚云合掌道:夫人自便,老尼随时等待夫人吩咐。璎珞略一颔首,自己推门进屋去了。虚云转身离开,小全子和珍珠守在门外。 璎珞进屋,才拿下了斗笠,当年的愉妃海氏已经走上前来,拉住她,高兴地道:璎珞!我们又见面了!璎珞还未答话,她立刻放了璎珞的手,退后两步,跪下道:给忠勇公夫人见礼。璎珞一把挽起她来,道:愉妃,你这是干什么!海氏微笑着看她道:应该的!然后又仔细地打量璎珞,见她眼中有泪,说道:怎么你气色不好?璎珞一笑,道:我没事,我们坐下说吧。 海氏于是让她坐了,自己去炉子那里倒了热茶来给她,道:外面天冷,你冻着了吧!喝茶暖暖!璎珞喝了两口热茶,心中的感慨稍减。只听海氏高兴地说道:这些年,你一点儿没变,我真没想到还能和你再见面,而且还是在宫外。你不知道,那日收到你捎来的信,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送信的人不是小全子,我是怎么都不会相信这全是真的! 璎珞也微笑道:我也经常觉得是在做梦。你在这里好吗?我看你也是一点儿没变。海氏道:挺好的,每日里颂颂经,做做晚课,粗茶淡饭的清静。璎珞看她穿着尼姑的衣服,但依然带发修行,甚是平和,也为她高兴,道:很想五阿哥吧?海氏点了点头,道:也就是挂念永琪,从半年前开始,他倒是经常给我写信,他还算……不错。小全子送信那天,我才明白,那正是你出宫的时候,在太后面前给我母子请的恩典,让永琪和我通信,你自己却不提一句。璎珞微笑着道:近日,皇上已经把他给了容妃,庆嫔也继续照顾着他,你可以放心。 海氏并不知道容妃是谁,但自己出宫时还没有此人,知道是新人,又是妃位,知道定是皇帝的新宠,笑着吁了口气,看着她道:那也是因为璎珞你吧。璎珞一笑,道:永琪是皇上的儿子。海氏道:皇子们众多,皇上就是有心,也照顾不过来……璎珞,谢谢你!你的大恩,我们母子没齿难忘!璎珞摇头道:愉妃,应该是我,和傅恒谢你才是!没有你,哪有我们的今天。海氏道:璎珞,你别这么说,当年我怀着永琪的时候,如果不是你和先皇后娘娘,我早就死了,如果不是你,永琪生出来那天也被活埋了! ※※※※※※※※※※※※※※※※※※※※ - 【历史原型】高斌渎职案。高斌,慧贤皇贵妃之父,高鄂党领军人物,慧贤皇貴妃之妹嫁鄂尔泰二子鄂实,其子高恒,其侄高晋。高斌乃清朝治河名臣,历任总管内务府大臣,吏部尚书,河道总督。乾隆十八年(1753年),洪泽、高邮等地洪水泛滥成灾,高斌因身任河督失职而被下部严议。同年,河南外河同知陈克济,海防同知王德宣等人亏帑事发,高斌因袒护属下而被革职,并被派到河务工地效力赎罪。乾隆十八年(1753年)九月,黄河冲决江苏铜山等处堤坝,高斌被罚赴铜山堵住堤口。此时,江苏铜山同知李敦、守备张宾因侵帑误工而被就地正法,高斌与副总河张师载二人被绑赴刑场陪斩。因事先并未言明是陪斩,高斌吓得魂飞魄散,全身瘫软,昏迷在地。乾隆二十年(1755年)三月,高斌卒于工地,终年七十二岁。乾隆帝命令追赠内大臣衔,在内务府中取银一千两,料理后事。二十三年(1758年),赐谥号“文定”。五十一年(1786年),高斌的牌位入祀贤良祠。 - 小说这节里的殿议和原剧62集中完全一致。 第四章 沉壁(四) 璎珞脑海中也闪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五阿哥出生,黄疸严重,连眼睛都是黄的。高贵妃以海氏生了怪物“金瞳“为由要在长春宫就地活埋了永琪,当时先皇后陪太后去了畅春园礼佛,璎珞据理力争,拖到皇帝,娴妃,纯妃到来,皇帝也无法决断,后来璎珞请求皇帝叫叶天士来看诊,才最终抢下了永琪的小命……只听海氏道:永琪就是你的孩子,所以我离宫的时候,把他托付给你,我知道,你一定能护他周全。璎珞道:对不起,我…..海氏对她微笑道:你没有对不起我,知道了你的事,我真为你高兴!你不仅离开了宫里那地方,还和傅恒大人有情人终成眷属,先皇后娘娘真的可以瞑目了。 璎珞惊奇地看着她,不知她是如何知道自己和傅恒的事的,海氏知她的心思,一笑,道:那些年永琪小,我一心照顾他,听说你被罚入辛者库,后来被赦又回去伺候先皇后娘娘,我确实不知道什么。后来,你为了娘娘报仇进宫做了令嫔令妃,纯妃那么恨你,我也还是不知道。其实我一直不知道。直到最近我收到你的信,我才明白了,你不仅是为了先皇后娘娘,你还为了傅恒大人。璎珞还是不解。 海氏笑道:傅恒大人是什么样的人?他和皇上是什么关系?如果他不是和你……他如何会娶皇上宠爱的令妃?璎珞道:我早已不是宠妃,离宫都很久了,如果皇上要他娶他也只能奉旨。海氏又一笑,道:失宠了也是皇上的妃子,皇上怎会将自己的妃子给傅恒大人,让他和先皇后娘娘难堪?而且这是多麻烦的事!他不想讨麻烦,傅恒大人也一定不想讨麻烦,所以我想着,傅恒大人对你必然是情深爱重,然后再想想,当年你在长春宫伺候先皇后娘娘多年,你们肯定早便认识,所以就都明白了。 璎珞一笑,道:怪不得五阿哥那么聪明。海氏也笑了,道:璎珞,你真会说话。于是璎珞便把自己出宫以来这半年的事简略讲了讲,海氏听到明玉亡故,也自感叹,当年明玉对她很不友善,但那是因为她在纯妃身边卧底,璎珞和明玉都误会了她的原因。然后又欢喜地道:璎珞,恭喜你和傅恒大人!昨日,虚云告诉我说忠勇公夫人要来,我还吃了一惊,想说你上次的信里根本没提,你以前的身份,我想着你和傅恒大人的关系别人应该不知道,忠勇公夫人应该另有其人,还问虚云忠勇公夫人叫什么名字,她来找我干什么,她说不知道。我心里十分不安,以为这位夫人是知道了你和傅恒大人的事,又知道你和我以前交好,要对你不利,所以今天一早,我便去大殿那里在暗里等候,后来便看见了你,虽然你蒙着面,但我一看就是你,我真是高兴! 璎珞见她对自己如此情谊,心里也十分感动,想她年纪轻轻便伴着青灯古佛,儿子也不在身边更不能相见,一个人孤苦度日,很为她难过,口中却道:这庵里毕竟都是宫里出来的人,我怕人认出我来。 海氏见她面色,知她心思,道:璎珞,以前我在宫里,养尊处优,锦衣玉食,有奴才伺候着,但我天天提心吊胆地度日,就怕自己和永琪出事,来了这里以后,虽然什么都自己做,永琪也看不见了,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永琪在宫里有你照看,我比自己照看还放心,只要他好,我这个做额娘的再无所求。 璎珞道:你都是为了我们,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海氏摇了摇头,道:如果我不为先皇后娘娘和你做些什么,我枉生为人,当年的怡嫔姐姐也是为了我和永琪才丢了性命的,我也欠她,可已无法报答了。 璎珞心里一阵难过,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海氏见状,忙拿了一个空盆来。璎珞吐了一阵,才缓过劲来,愉妃要拿去收拾,珍珠在外面听见了动静,已经走了进来,道:愉妃娘娘,我来。珍珠走后,海氏擦了桌子,又去点香,边忙边笑着道:璎珞,你这可是双喜临门哪! 璎珞轻声道:真对不起。白日里我总是很难受,吐好几回,觉得胃都要吐出来,又不能吃东西,一吃就吐得更厉害。愉妃道:这是好事儿。我还记得我怀永琪的时候,动静也是很大,所以我看你这一胎是男孩儿。傅恒大人肯定高兴坏了吧!璎珞道:我怕他担心,不怎么说,他白天不在家,晚上我倒是不吐。愉妃道:我说怎么见你气色很差,一时没往这上面想,过一阵儿啊就好了,别担心。 璎珞又告诉海氏关于容妃的来历,说她非常受宠,而且她因为身份特殊,皇上会一直看重她,而她是回人,就是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会需要永琪,永琪便会一直有保障,又说傅恒如今教阿哥们骑射和军务,海氏完全可以放心。让她回头在信里问问永琪详情。 海氏点点头道:我是蒙古人,永琪应该学好骑射,不能给祖宗丢脸。当年海氏怀永琪的时候,璎珞便知道她本是蒙古女子,因为当时有人暗害她,给她吃的蒙古烙饼里下药才最后导致了五阿哥的黄疸,现在便问她娘家的详情。 海氏告诉她,自己其实姓珂里叶特,是蒙古镶蓝旗人,員外郎额尔吉图之女,出生长大于南苑海子,倒没去过蒙古。璎珞知道南苑海子就在京城的南边,是皇家苑囿,皇帝经常去那里打猎和阅兵。璎珞想她小时候生活在那样美好自在的地方,再想到她如今除了观音堂和尼姑庵墙内的地方,便局促在这个小小的厢房里,心里很感喟。 海氏又和她说,父母早已双亡,又没有同母兄弟姐妹,自己来了拈花庵之后,便没想着通知家里,早就断了音讯了。璎珞道:如今我时常可以来和你作伴,我就把你当作自己的姐姐。海氏笑道:绝不敢当。富察氏乃名门大家,你做了忠勇公夫人会有很多事要操持,孩子出来以后就更忙,不要惦记着大老远儿来看我这个废人。璎珞摇摇头道:璎珞自小没娘,有一个亲姐姐,是亲姐姐带大的,可惜早逝。如今我看见你,便和看见了她一样,她也和你一样柔和可亲,年岁也差不多,我的家我也不回的,你便做了璎珞的姐姐罢!说着便要拜倒。 海氏立刻拉住她,道:这可使不得!我是有罪的人,如何能连累了你,而且你如今的身份,更不应该和我有什么瓜葛。璎珞,你待我好,我知道,你是怕我在这里没人照应受苦,但我绝不能连累你,这里的人,大家都心如死灰,再无争斗,和宫里可完全不一样,你放心罢。 璎珞道:我们面儿上仔细着就行了,璎珞已没有亲人,又是一起从宫里出来的,傅恒几乎不在家,有时候和你说说话也是好的,回头我请皇上也放你出去看我,这样我不用跑,你也有个走处,他会同意的。你想想,为了五阿哥,你也不能成日拘在这里。 海氏想了一会,道:那我便僭越了。于是两人在海氏屋里的观音像前拜了三拜,正式结为姐妹。海氏拉着璎珞的手,略带哽咽地道:璎珞,你待人真好,你这样的人是有福之人,如今果然福气满满,先皇后娘娘不知道有多高兴!璎珞眼睛也湿润了,把手按在她的手上,道:姐姐!再别说有罪的话,你都是为了我们,你再这样说,就是让我们心不安。 两人回去坐了,海氏又笑道:刚才听你说,皇上对你也还好。璎珞道:他总是想开了罢,如今这个样子,比我在圆明园老死了强。海氏责备道:璎珞,别死啊活啊的,如今你也有了孩子,还是忌讳一下!璎珞一笑,道:姐姐说的对,璎珞记下了。 海氏道:我虽然是皇上在潜邸时的旧人,但一直不得宠,其实对皇上不了解,但以前我看他对你是真好的,让纯妃都气的发疯!璎珞道:她活该生气!她怎能那样对待先皇后娘娘和七阿哥!早年在长春宫,我看她待娘娘那么好的,就为了皇上这个男人,她就变成了那个样子!还害死了明玉! 海氏想了一会儿,说道:她不是为了皇上。璎珞诧异地看着她。海氏道:先皇后娘娘走了的那几年,我和她很亲近,你知道她那时候正受宠,早已是贵妃,我是为了永琪。我看她心里有另一个男人,绝不是为了皇上。璎珞奇道:那是谁? 海氏不言语,只看着她。璎珞更奇,良久,才道:原来如此。你怎么知道的?海氏道:有一次,皇后,就是原来的娴妃,来看纯妃,两人说起了纯妃卧室里的那幅画儿。璎珞道:什么画儿?海氏道: 是纯妃临摹的,南宋刘松年的四时山水图,春夏秋冬共四景。我进去的时候,门口没有人,所以没有通报,我那时不知道皇后也在,便直接进去了,见她们正对坐着说话,神色不对,我吓了一跳,趁们俩没看见我,便想走掉,免得惹祸上身。只听见纯妃说:‘你为什么老是提那幅画儿?’皇后笑道:‘妹妹如今挂哪儿了?上次本宫见还挂在这堂上。’纯妃道:‘挂久了便收了,姐姐有什么奇怪的。’皇后道:‘先皇后娘娘以前也临摹过,还作为寿礼献给了皇上,我以为妹妹一直挂着那画儿,是要皇上看见那画儿欢喜。’纯妃啪地把茶碗一撂,道:‘姐姐,你想多了。’后来我就走出去了,再说了什么就不知道了。 自此以后,我便开始疑心纯妃和先皇后娘娘的死有关。于是找了一个机会故意问起那画儿,我知道她把它们挪去她寝室里了。那是一个晚上,我道:‘那画儿安静,挂卧房更合适,您果然有眼光。’她没有笑,竟然眼中隐隐含泪,道:‘那画我很喜欢,那是我临摹的最后一幅画儿,那之后,我就再不临画儿了。’于是我也提起,曾经见过先皇后娘娘临摹过同样的画儿,送给了皇上。她道:‘皇上见了这画儿,也是伤感的。’我道:‘那你为什么还把它拿去挂在卧房里,皇上来的时候,不就不好了?’ 她摇了摇头,不说话。我说:‘像您这样还念着先皇后娘娘的人,宫里恐怕已没有几个了,皇上是念旧的人,他看您这样,定会更看重您的。’她一笑,道:‘没错,念旧,念旧,本宫确实是一个念旧的人。’璎珞,你知道,她说的这些话,当时我根本不明白。后来我们都知道是她害死了七阿哥和先皇后娘娘。等我出宫到了这庵堂里,我再想起她说的那话来,我才明白了,她根本不是在说先皇后娘娘,而她说的人又必定和先皇后娘娘有关,那会是谁? 璎珞点了点头,皱眉道:我想起来了,当年在长春宫,她借了娘娘这幅画儿的真迹拿去临摹,那之前,明玉说那画儿是富察侍卫就是傅恒送给娘娘的。真没想到,她竟然是为了傅恒!她那么恨我,原来也是为了傅恒!我明白了,她之前那么多年一直不为皇上侍寝,并不是为了先皇后娘娘!原来是为了傅恒!娘娘昏迷苏醒之后,她却突然开始为皇上侍寝,立刻成了宠妃,还生了六阿哥,原来是因为辛者库的事,她知道了傅恒喜欢我。 海氏道:因为那时候我怀疑她和先皇后娘娘的死有关,所以我也故意接近玉壶想找线索,那时候你还没有入宫,有一次我带着永琪,玉壶带着六阿哥,两个孩子一处玩儿,正是金川之战的时候,便自然说起傅恒大人和皇上,她看着六阿哥,突然说了一句:‘还是做皇上的儿子好。’那时候我虽然觉得很奇怪,但自然不明白,到这里后便全明白了。 璎珞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但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事,一阵晕眩袭来,又要作呕,海氏忙扶着她,又扬声叫外面的珍珠进来。三人忙乱了一阵,璎珞休息了一会儿,便和海氏作别,彼此又说了许多嘱咐的话。 出来以后,璎珞让小全子去找虚云来见她。虚云进了正殿,见璎珞又跪在蒲团上祈祷,不敢打扰,站在一旁。璎珞闭着眼睛道:师太,海氏是我在娘家时的旧识,过去的几年,她被太后遣到这里,我不便立刻来探她,如今我嫁入了富察家,已请了太后的允许,今日便来瞧瞧。 第四章 沉璧(五) 虚云忙道:是,夫人,老尼明白了。璎珞道:她是有罪的人,所以太后不让声张,你明白吗?虚云道:是是,老尼自然不会对人说起。这庵里的其他人连今日的事都不知道,都按照之前夫人的吩咐,赶去后面做功课去了。头一次,那位爷来的时候,没说他的主子是谁,只说是姑子的旧识,老尼看他出手那么大方,都不敢接,不过就是要老尼领他送个信,哪值那许多。您今天又给了一百两,真是偏了我们这小庵了。 璎珞点了点头,起身,珍珠立刻拿过斗篷来给她穿上,她向殿外走去,虚云忙跟上。一路跟着,一边道:夫人,老尼会给她换一个大点儿的屋子,回头夫人再来瞧瞧是不是满意。璎珞道:这是师太自己的意思,可不是我的主意。虚云忙道:是是,这里是老尼作主。璎珞又道:她说你对她挺好的,我没什么不满意的。我在家里事儿很多,这里又在荒郊野外的,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但你放心,我会让人定时送香火钱来。 虚云是宫里姑姑出身,知道即便不论傅恒是皇帝宠臣,军机重臣,傅恒是保和殿大学士,文官正一品,又是领侍卫内大臣,即武官正一品,每年俸禄养廉银等所有的加起来少说有两万两银子,更别说富察府是勋贵世家,孝贤皇后的娘家,家底极之丰厚,见璎珞出手大方,允诺常送香火,不觉心花怒放,感激地道:多谢夫人!老尼日日给夫人大人装香!夫人但有吩咐或有用得着小庵的地方,一定差人告诉老尼。 说着已到了车边,她想扶璎珞上车,璎珞微微使了一个眼色,一旁的小全子忙道:珍珠,还不快伺候主子!珍珠正站在一边,立刻伸手,璎珞扶着她的手上了车,虚云只能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等珍珠也坐好,璎珞对虚云笑道:师太,叨扰了这半日,你回吧!虚云合什为礼,道:夫人好走!小全子于是松了手,放下帘子,让车夫驾马离开。 璎珞在车里拿下斗笠,走离了庵,珍珠抿嘴笑道:主子,您这是故意给那老尼姑立威?璎珞道:管这庵的人,定是以前宫里管事儿的,这些人都是看人下菜碟,过去几年,愉妃就是没被欺负,也定没得什么好,她又是忍惯了的,她不和我说,是不想让我担心让我为她出头。马车走了不远,庵门附近的草丛后面出现了二十来人,这些人都是椿树胡同的守卫,他们不近不远地尾随主仆的马车回去。 晚上,傅恒回来以后,夫妇二人一起吃饭,璎珞就晚上这顿能够吃的下,只是也吃不多,大都在看傅恒吃饭。傅恒知道她今天去见了愉妃,问了问情况,璎珞便把自己今天去马神庙街给老夫人请安又和愉妃义结金兰的事告诉他,傅恒听完,点点头,道:你给阿满姐姐上柱香吧? 璎珞道:回来就上过了,这么多年了,直到今天,我才觉得算是为阿满姐姐又做了一些事,但愉妃的事,不合规矩也不好开先例,太后那里恐怕……她当年为了皇后姐姐自己就把事儿做了,却不告诉我,是怕皇上认为她和我合谋连累了我,如今再去说,皇上会以为我编造理由为她脱罪…… 傅恒微微一笑,道:放愉妃出庵会你,是为了五阿哥,我是阿哥的师傅,找个时机去请旨皇上,他会准的。璎珞欢喜地点点头,道:还是少爷聪明,将来,我要接愉妃一直住在咱府里面,那才是真成了姐姐,我有一个好伴儿,永琪也能和她会面。 傅恒又道:你不必老去看额娘,成婚那天才见过,你如今不方便,出门跑两个地方累,额娘也和我说不教你跑。璎珞道:这是做媳妇应该的,额娘体恤我们,我们可不能侍宠。你本来是小的,额娘和皇后姐姐一直偏着你,我过了门还和你住在外面,若老不去,大嫂二嫂她们看着也不像,而且去拈花庵顺路,不去更说不过去,我去还看看安儿,他马上就进宫了,我看乳娘把入宫的东西都打点好了,你放心罢。 傅恒笑道:你就是个心思重的。二嫂一家早就搬入马神庙街,一直都就近侍奉着额娘,东府里过去也方便,如今孩子都大了,她更搬进了西府,住在额娘边上的院子,而且还有二哥的几个妾,额娘跟前才不缺人。大哥大嫂他们住在老宅,离得也近。大嫂二嫂把咱俩的婚礼安排的不是你也觉得满意嘛,我看她们俩才没想这么多。安儿的事,二嫂也会照顾好的,你不要操心。 璎珞知道傅恒答应还住在椿树胡同,其实是免她在额娘跟前和妯娌之间立规矩,小夫妻俩更自由些,额娘也是一个心思,就是因为疼傅恒就着傅恒,还因为自己的身份特殊,但取笑他道:傅恒大人是觉得自己给富察家最长脸,所以便成了家长嘛!傅恒只笑着在她鼻子上一刮。 傅恒的大哥广成曾任太仆寺少卿,大理寺卿,现任正黄旗满洲副都统,生有四子五女,一家住在景山后三眼井胡同富察家老宅。 傅恒的二哥傅清乾隆元年出仕,历任直隶天津镇总兵,监管长芦盐政,驻藏副都统等职务。乾隆十四年,西藏珠尔默特那木扎勒为乱,皇帝派傅清与拉布敦为驻藏大臣,前往平乱。乾隆十五年,傅清与拉布敦将珠尔默特那木扎勒诱至通司岡驻藏大臣署,傅清遂挥刀将其斩首,珠尔默特那木扎勒的余党罗卜藏扎什率众向傅清拉布敦发起攻击,傅清身负重伤,自知不能幸免,便自刎殉职而死。拉布敦也死于楼下。傅清被皇帝追封为一等伯,谥襄烈,其子孙以一等子世袭。 一等忠勇公府坐落在马神庙街,和三眼井胡同中间隔一条街,有东西两府,当中夹一座家庙。这处宅子本是傅恒未成婚前,富察家就为他置下的宅子,原来只有西府,因傅恒和两位兄长年岁差别很大,两位兄长相继成家之后,傅恒的父母带着年幼的傅恒还有庶出的傅谦,住在此处,后来傅恒入宫伴读,再后来尔晴嫁入。金川大捷大败西藏土司莎罗奔后,傅恒晋一等忠勇公,马神庙街的宅子由皇帝下旨,做了扩建,西府扩大,特辟了家庙,又加了东府,只是东府空置。准噶尔大胜后,皇帝又下令为富察家敕建宗祠,追谥傅恒之父李荣保,所以整个马神庙街赫赫威武,富丽堂皇。 傅清一家本也住景山东侧三眼井胡同富察家老宅,先皇后容音就是从这老宅嫁入的宝亲王府。在乾隆十五年,傅清殉国后,傅恒便让傅清的妻妾子女搬入了马神庙街东府,方便照应并侍奉父母。傅清之妻,傅恒的二嫂,是康熙帝第三子允祉的孙女,亦大有来头,傅清的二子都为她所出,四女为两个妾所出。李荣保和尔晴死后,只剩老夫人和傅谦住在西府。 傅谦去年成婚,老夫人置了另一处府邸,让他搬了出去。如果傅恒璎珞小夫妻回马神庙街,他们就要和老夫人一起住在西府。因为傅恒的权势地位,傅清和李荣保过世后,富察家事实上就是他说了算,所以璎珞那个打趣就是事实,傅恒不和璎珞搬回马神庙街,老夫人本也不会说什么。璎珞的真正来历,除了老夫人大哥广成夫妇和二嫂,富察府的其他人并不知道。 一时吃好了饭,傅恒便进宫晚面。珍珠来回道:主子,去清真寺的事安排好了,小全子说,就等您示下。璎珞点点头。 晚上,傅恒回来的颇早,更衣后,见璎珞在桌边笑吟吟地看着他,知道她有话要讲,便坐去她身边,道:你又瘦了!总是要少操心才好!说着要去抱她。璎珞道:富察侍卫,我要审你。傅恒很诧异,璎珞从来不这么叫他,一笑,坐好,道:璎珞姑娘,你想问什么?璎珞见他叫自己璎珞姑娘,那也是少年时他们才相遇那会儿,他那么叫她。于是也笑了,然后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道:富察侍卫,宫里面都谁喜欢你? 傅恒心想,这是什么问题,只一笑,道:所有的小宫女罢。璎珞又好笑又好气,咳嗽一声,道:那皇上的女人呢?傅恒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道:我姐。璎珞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傅恒见她笑得很厉害,怕她从凳子上摔到地上,于是站起身来,把她搂在自己怀里,将她带到床边一起坐着,璎珞还在他怀里笑个不停。 傅恒也笑道:好了,好了,璎珞,你到底想说什么?璎珞这才止住笑,道:少爷,你告诉璎珞,你是不是知道纯妃喜欢你?傅恒有点诧异,但点了点头。璎珞道:然后你回绝了她?傅恒又点了点头。璎珞道:好啊,你一直不告诉我!傅恒道:那时候我要奉旨娶尔晴了,才知道的。璎珞点了点头,道:果然没错。 傅恒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于是璎珞把今天愉妃和自己说的事告诉给他。傅恒听完,沉默了一会儿,黯然道:原来姐姐全都是因为我。璎珞见他这样,忙道:少爷,你又自责了,我可不依。傅恒叹了口气,把她揽入怀里,道:璎珞,你也是因为我,才受了那么多苦。璎珞笑道:所以我要你用一辈子来还我。傅恒点了点头。 璎珞见他还是十分不开心,便问道:你怎么回绝她的?傅恒道:在长春宫,她突然说我带着她给的穗子,明明对她有情,却为什么会喜欢你?我说,我以为那穗子是姐姐给我的,然后就把那穗子拉下来,还给了她。璎珞笑道:少爷,你可真无情啊!傅恒道:她是皇上的妃子,我从来只把她当作姐姐的闺中密友,而且,姐姐的闺中密友又不止她一人,之前我根本就不记得她,我是真地以为那穗子是姐姐给的,头一天姐姐见我原来的穗子旧了,说第二天给我打一个新的,后来我在书里看见了一条新穗子……那天我也吓了一跳。 璎珞道:看你以后还带不带穗子什么的了?傅恒终于一笑,道:再不敢了!璎珞也一笑,从衣服里拿出一样东西来,傅恒一看,也是一条穗子,上面结着络子,笑道:我如今天天穿着朝服,这个没法带。你怎么知道她给我的是穗子? 璎珞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啊,这就是巧合。这穗子是年三十那天你还给我香囊后,我便开始给你打的。只是最近事多我又不舒服,所以到今天才打好。傅恒立刻拿过那穗子,道:那我就带在里面,只是外面看不到了。然后仔细瞧那穗子,那是一个黑色的穗子,里面借了很少的红色。上面的络子是两个结结在一起,十分精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样子。璎珞道:这是我想的,我叫它做同心结。黑色是你,红色是我。然后低声念道:把春衫,换却同心结。傅恒看看自己手里,心里十分欢喜,也觉得是天意,已忘却了刚才的感伤,道:好! 璎珞还是不放心,圈上他的脖子,道:少爷,你说,你有几天没亲我了?傅恒一笑,把她放倒在床上,自己跪在床前的脚蹬上,把穗子放在枕边,开始亲她。璎珞觉得他的吻带着炽热的渴盼和索求,心里十分陶醉,也热烈地回应,两人亲了很久,傅恒推开她,起身走出房去。匆匆一瞥间,璎珞见他脸色潮红,眼里精光闪闪,心里也说不出的羞怯和甜蜜。自己脱了外衣,拉过被子来盖住,连自己发烫的脸也一起蒙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傅恒的声音在被子外面说:璎珞,你太坏了!然后被子就被他掀开了。一股子凉气,璎珞见他脸色有点发白,立刻伸出手去,摸了摸,触手冰凉,知道他去了外面雪地里待了很久,噗哧一笑,道:谁叫你瞒着我。 傅恒抓住她的两只手放在她头边,猛地俯下身来,璎珞大吃一惊,连挣扎都忘了。哪知傅恒一笑,放开了她的手,然后笑着躺倒在她身边。璎珞这才长舒了口气,道:刚才我吓坏了,我以为你真的不顾孩子了。傅恒闭着眼睛,还在笑,边笑边道:看你还有下次不!璎珞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但离开了傅恒身边。 傅恒道:在你心里,我也比不上宝宝了。璎珞背对着他,轻笑一声:不是不能有下次?傅恒翻过身去,掀开被子,靠近她,伸手轻轻摸她的腰和背。璎珞觉得他的手十分温暖,渐渐困倦,终于睡着了。傅恒于是靠过去,把她轻轻搂在自己怀里,低声说道:璎珞,你真好! ※※※※※※※※※※※※※※※※※※※※ - 【历史原型】愉妃出身如小说中所写,她原是宝亲王的格格,五阿哥生母,五阿哥早逝,但她活到七十多岁才去世,死后被追封为愉贵妃。但看起来,她一直不受宠,一个人在宫里过着寂寞的日子。 - 军机处与傅恒的官职品级。(以下改自我的傅璎长评) - 军机处是脱胎于搞军需为作战筹备,但其后不仅是搞军需了,【军机处具体职掌】为:撰拟谕旨和处理奏折;议大政,议后提出处理意见,奏报皇帝裁夺;谳大狱,参与重大案件审拟;参与对重要官员的任免和考核;随侍皇帝出巡,奉旨出京查办事件等,用字寄上谕的名义对各地各部官员发布指令,凡特旨简放大员,如大学士、六部、九卿、督抚、将军、提督、学差、主考及驻外使臣,皆由军机处开单请旨,所以军机处就是绝对内阁。军机处主要成员为军机大臣及军机章京。军机大臣员额无定,最少时以三员为度,最多不超过十员,通常为四至七员,尤以五至六员为最常,由亲王,大学士、尚书、侍郎或京堂充任军机大臣,通称「大軍機」。就是几个人的小圈子。设首席军机大臣,或称领班军机大臣,一般由满族亲王或大学士担任。 - 军机大臣下面是军机章京,乾隆初,定漢缺軍機章京由內閣中書、六部郎中、員外郎、主事、七品小京官,進士、舉人出身者兼充;滿缺軍機章京以內閣中書、六部、理藩院郎中、員外郎、主事、筆帖式兼充。嘉慶四年定軍機章京分滿、漢各二班,每班八員,共三十二員,各班設領班軍機章京、幫領班軍機章京各一員,由軍機大臣於章京中揀選擔任。軍機章京職掌協理軍機處文書收發、繕寫、謄錄、檔管等庶務,亦包含奏摺錄副、承擬諭旨、隨從軍機大臣出差辦事,俗稱「小軍機」。所以军机处其实人员层次分明配置不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軍機」向「大軍機」汇报负责。 - 军机大臣不是官职,那傅恒,他的官职是什么呢?历任一等侍卫,总管内务府大臣、户部右侍郎,山西巡抚,户部左侍郎,户部尚书(兼任銮仪卫掌卫大臣、议政大臣、殿试读卷官、会典馆副总裁、正总裁,其实这一堆五花八门的职务就是为进入「大軍机」做准备,参看前面关于【军机处具体职掌】,而户部掌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乃朝廷第一重要部门)、軍機大臣、保和殿学士等职,歷加太子太保。所以到了后来,他根本没有具体官职。军机之首(皇帝代言),保和殿大学士(皇帝秘书),太子太保(太子师傅),这些全部是皇帝的私人官,皇帝代言人,实质上是朝廷的军国大权的一把手。所以傅恒没有官职,有需要他就要出去打仗,打仗时会给个官职,什么经略,川陕总督等,回来就待在皇帝身边处理皇帝所有的事,从公事到私事。 - 乾隆二十年时,傅恒已是保和殿大学士,就是文官正一品。又是领侍卫内大臣之一,武官正一品。按照清朝的制度,加起来,他每年有两万多两白银的俸禄(合现在的人民币三百多万),这只是明面领的官银,恩赏等还未计入,确实是高官厚禄。原剧中因他和弘昼在军机处打架,皇帝对他罚俸半年,是不少钱,但对他和富察家来说,其实是微不足道的。清代制度设“侍卫处”,领侍卫内大臣是武官常设最高职务,正一品。侍卫处三旗领侍卫内大臣六人,正黄旗、镶黄旗、正白旗各二人。領侍衛內大臣均由清朝皇帝直接欽選,通常由滿洲都統、殿閣大學士、六部尚書、將軍中選授。職責是掌管御前侍衛和統領禁軍,保護皇帝安全等。领侍卫掌董帅侍卫亲军,偕内大臣、散秩大臣翊卫扈从。分两翼宿卫。乾清门、内右门、神武门、宁寿门为内班,太和门为外班。 - 紫禁城戒备森严,警卫星罗棋布。八旗兵分为禁旅八旗和驻防八旗,驻防八旗分驻全国各地,禁旅八旗就驻扎京师。这个前面已经提到。而禁旅八旗又分为郎卫和兵卫。郎卫,即皇帝的近身警卫,包括侍卫处和亲军营等,其组成主要是满、蒙八旗中选拔的精锐人员。充当领侍卫内大臣或御前大臣的都是皇帝从勋戚大臣中选□□的。侍卫中的御前侍卫是皇帝的贴身警卫,由御前大臣负责,人员都是从上三旗(镶黄旗、正黄旗、正白旗)中挑选出的才武出众者,共有官兵约600人。另外还有蓝翎侍卫、宗室侍卫数百人,以及从满、蒙上三旗中挑选出来的侍卫亲军1400余人。根据原剧,乾隆二十年时,海兰察是御前一等侍卫。 第四章 沉壁(六) 这个傍晚,在承乾宫,皇后收到了一封密信。珍儿拿给她的时候,她已知这是弘昼的信。她展开一看,不禁有点吃惊,又仔细看了一遍,才合上纸,叫珍儿拿去火上烧了。珍儿见她神情严肃,问道:娘娘,出了什么事?福晋白日里来的时候,和亲王怎的不让她捎来?皇后不置可否,道:没事,和亲王太鲁莽了,幸好皇上没找到什么线索。 珍儿听不明白,道:王爷做了什么?皇后摇头道:没事,你不要多问。一会儿你叫人传话给他,就说是我的意思,叫他千万不要再轻举妄动,他那性子,还是沉不住气……都这么多年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心中叹了口气:原来是因为这件事,那个女人才见了光,怪不得皇上会在这时候这么做,此举反而便宜了她……少时,袁春望进来了,对那拉氏道:回皇后娘娘,和安公主忌辰的事都安排好了。皇后一笑,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就听外面有人说道:嘉妃带着十一阿哥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叫进。嘉妃手牵着还未满四岁的永瑆走了进来,自己向皇后请安,又让永瑆给皇后叩头。永瑆跪下,道:永瑆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万福金安。那拉氏忙笑道:快起来,珍儿,给十一阿哥拿果子吃。永瑆起来后,走去嘉妃身边,珍儿捧了新鲜水果来给他挑。 嘉妃道:皇后娘娘,臣妾看您这终于好多了,心里也高兴。那拉氏道:这段时间,你日日来看本宫,真是有心了。十一阿哥和我们永璂一年的,应该经常一处玩玩。嘉妃立刻起身,要叩头感谢,那拉氏道:妹妹免礼,坐吧。嘉妃坐了,道:皇后娘娘,您宽厚待人,六宫就应该让您这样的人来主持,这都是姐妹们的造化,我们母子感恩不尽。 那拉氏见她低眉顺眼,右眼下的一粒小黑痣,平添了娇俏和妩媚,道:都是做额娘的人了,还计较些什么,本宫看,你如今和我是一样的,这些年,性子平和了许多,所以有了永瑆,这也是你的福气。嘉妃道:您说的是,有了永瑆,臣妾也满足了。您一直帮我们金家照顾着四阿哥,金家永不忘记您的恩典。四阿哥由您抚养,是他的造化,姐姐在地下也放心。 那拉氏一笑,道:瞧你说的,永珹是皇上的儿子,那时候你姐姐走了,一个孩子那么小就没了娘,多可怜哪,本宫自然要好好照顾他。嘉妃道:当时满宫那么多嫔妃,皇上独把四阿哥给了您,正是认为娘娘您妥帖,容得下人,是真的看重您,后来果然您就做了六宫之主。 那拉氏道:这也是永珹给本宫带来的运气。嘉妃忙道:娘娘,臣妾不是那个意思。那拉氏一笑,道:妹妹想多了,这就是随便说说话儿。嘉妃道:娘娘您待人是真好的。臣妾进宫这些年,也就只服您。那拉氏道:早些年,妹妹你年轻,火气大,不想上了那……的当,但皇上终是明白了,一些个奇巧之人,终是不长久的。 嘉妃道:娘娘,当年……和傅恒大人明明有私情,一起欺瞒着皇上,臣妾实在是看不过,为众姐妹出个头,结果皇上还向着她。皇上只是被一时蒙蔽了,他心里是有数的,后来不久她不就失宠了,最后病死了皇上都没去看一眼。那拉氏微笑道:本宫都明白。只是这一年,本宫看你真是修身养性,定是为了永瑆吧。说着叫珍儿把十一阿哥带去一边儿玩。 嘉妃心里知道,她要吩咐什么事,道:娘娘,宝月楼这位,臣妾也是看不过眼,不过看娘娘您都忍着,臣妾还说什么。那拉氏道:容妃是外族女子,行迹脱略些,太后她老人家是愿意宽容的,只是吩咐本宫务必尽皇后教导管束之责。所以本宫想,就给她一个小教训警诫一下。嘉妃听这意思,是要动容妃了,踌躇了一下,道:娘娘可知皇上是什么意思? 那拉氏淡淡地道:本宫做什么都是为了皇上。嘉妃听了这话,心中狐疑不定,容妃如今盛宠,就是太后要动她,也得顾忌着皇帝,一时没说话。那拉氏温言道:你不要害怕,本宫绝不会故意拿她做法儿,就是小惩大诫一下,否则皇上那里,本宫第一个会落不是。嘉妃忙道:臣妾明白,到时候臣妾定听娘娘的吩咐。 嘉妃出了承乾宫,一路思量,永瑆道:额娘,珍儿姑姑好,下次我们再来这里玩,好不好?嘉妃摸着他的头,道:好,永瑆如果乖乖的,额娘便带你再来。一时想:皇上既然没发话,动容妃定不容易,自己夹在中间不好做人,想到这里,叫人送儿子回自己的储秀宫,自己往养心殿去了。德胜见她来了,许久没见过她,忙上前见礼,陪笑道:嘉妃娘娘,您来的不巧,皇上不在。嘉妃心想:李玉也不在,听闻皇上开年以后,晚上不处理政事,这定是又去了宝月楼,心下一阵嫉恨,于是和德胜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皇帝和李玉正在舒妃的钟粹宫。皇帝久已不来,舒妃特别高兴,陪皇上弹琴,下棋,赏自己种的盆花儿。皇帝见她欢喜的模样,道:你啊,就是藏不住心事。舒妃笑道:皇上来了,臣妾高兴,藏什么藏?臣妾才不像有的人哪,明明心里高兴,面儿上还对皇上端架子。皇帝道:你这是说谁?舒妃忙道:没有没有,臣妾胡说的。皇帝道:上次,你家那事儿办得好,回头朕会好好赏。 舒妃忙道:臣妾家为皇上办事是应该的,可不敢受赏,臣妾已经位列四妃,臣妾弟弟皇上也早给了副都统,额娘和阿玛都感谢皇上的恩典。阿玛早已退下来颐养天年,我们纳兰家就是皇上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皇帝满意地点点头,道:你这次不错,没提前嚷嚷。舒妃脸红了,道:皇上,瞧您,臣妾也不是才进宫的舒贵人了,您总得把人往变化了看。皇帝道:原来,这还是朕的不是?舒妃扭捏道:皇上,您就别再打趣儿臣妾了。皇帝一笑,拿过茶来。 舒妃又道:皇上,臣妾啊,和您说一件事。皇帝看着她。舒妃在皇帝的眼光下瑟缩了一下,才道:臣妾不是捻酸吃醋,但您老去宝月楼,对容妃妹妹不好。皇帝拿着茶碗盖子,轻轻地划动,道:你知道些什么?舒妃看看左右,皇帝便示意李玉下去。屋里再无旁人,舒妃才低声道:最近这些天,皇后娘娘的早会,容妃都没到,臣妾瞧着娘娘可生气了。皇帝沉吟道:你是说皇后她……舒妃忙道:皇后娘娘性子好,是容妃不懂规矩,她就是脚崴了,也不能天天不到,而且在早会上,臣妾听人说太医院诊断她早就能走路了,大家都在议论。 皇帝道:那你是说朕老去宝月楼,她便不守规矩了?舒妃道:皇上您自然是不会惯着她,但她是才入宫不久的,原来在外边儿自由惯了,一时懈怠了也是有的。皇帝道:行,那朕去给她提个醒儿。舒妃道:皇上,您可不能说是臣妾说的,皇后娘娘要是知道了,要怪臣妾嚼舌根子。皇帝道:好,朕不说,回头有什么,你尽管来告诉朕。舒妃听了这话,觉得自己和皇帝的关系将更亲密起来,心花怒放,跪下一福,道:臣妾遵旨。 回教的清真寺在宝月楼对面,隔着长安大街遥遥相望。下午,璎珞主仆乘车而来,在街对面的胡同里下了车,然后走去对面。璎珞身旁是穿着回装的小全子和珍珠,还有从椿树胡同带来的二十多人守卫,这些人穿着民装,下车后,小全子向他们使了一个眼色,他们便四散开来,从各方位看着璎珞主仆向街对面的清真寺走去。 这清真寺才不过建好了未满三月,崭新鲜亮,通体白色,庄严肃穆。占地颇大,四面是高高的围墙,围墙的四个角上建着细圆状的高塔,越过围墙,可以看见里面建筑上两个高高的大圆顶。高塔和大圆顶的顶上都有高高的细尖顶。主仆三人都是第一看见清真寺,觉得好不新鲜,对望一眼,心中都跃跃欲试。璎珞心想:皇上可真舍得,这么大的寺庙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愈加对容妃充满了好奇。 这时正是接近傍晚的礼拜时间,不少头戴白帽的回民从四面向寺门走去。主仆三人走到寺门前,只见有一排拱形门洞,其余的门洞都闭着,中间的最大的门洞由人进出,门口有两个门卫,主仆三人随众进入,心里不免怦怦直跳,好在越过大门时,并无任何阻碍。 进去以后,穿过庭院,便是礼拜殿。主仆三人随众进入,只见这白色的礼拜堂大而空旷,却很简陋,两边是一排拱形窗户,地上铺着红毯,正对面的墙上没有神像,只高高挂着一个黑色的大圆盘。这个圆盘黑底金边,黑底上面是金色的许多符号,有一个看起来像一把竖着的剑,但又不是日常所见的剑。正奇怪间,其余一起进来的回众都站直了身子,一排排站好,于是三人也照做,但选取了在后面的位置。过了一会儿,礼拜堂里几乎站满了人,璎珞不禁到处张望,想看容妃在哪里,但看谁都不像。 忽然,一个带白帽子的人走到正中那个大圆盘之下,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些什么,这些回众立刻摊开双手并拢,口中念念有词。念了一会儿,把双手扶住膝盖,弯腰鞠躬。然后又站直身子念念有词。接着便跪在地上,双手触地,前额和鼻子都贴在红毯上。就算完成了礼拜。璎珞三人依样画葫芦做了一套,站起身来想走开,这些回众又立刻摊开双手并拢,口中念念有词,原来是开始了下一次礼拜,他们也不好动身。如此全套又礼拜了两次,回众开始向殿外散去,主仆三人大松了口气,珍珠低声笑道:奴才还以为要做个没完没了,主子,你身子受得住吧?璎珞满脸失望道:嗯,没事,只是没看见容妃。小全子道:主子,我们四处看看,熟悉熟悉。 主仆三人见大堂右边有一个门,便走过去,穿过一个回廊,见对面是一个圆洞,里面有一堵墙挡住,门口站着两个守卫。璎珞心想:是了,容妃是何等身份,怎会和众人一起礼拜,知道她定是在这里面。走上前去,那两个守卫立刻拦住了她,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回语,意思应该就是闲人不让进这里。 璎珞正盘算该如何进去,小全子走上两步,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小牌子来,握在手里,给一个守卫瞧,璎珞见那也是一个黑色的小圆牌,上面有一些和礼拜大堂那个黑色圆盘上类似的金色符号,但密密麻麻的看不清。那个守卫一见,立刻毕恭毕敬双手合十,口中又说了一些什么,小全子一笑,示意璎珞和珍珠进去,但自己却不动脚。璎珞看着他,他只摆了摆手,因为三人不会回语,不能讲话,免得露陷儿,璎珞虽有狐疑,但立刻带着珍珠走了进去。 进去以后发现墙后面又是一个回廊,回廊尽头有两扇白色金纹的大门,那些金色的纹路也是类似的奇怪符号,半扇大门现在向外洞开着,璎珞轻轻走到门边,向里瞧去,只见这又是一间礼拜堂,格局陈设全一样,但比大礼拜堂小很多。里面有一个女子,身上穿着深蓝袍子,头上戴着深蓝缀珠小帽。这女子跪倒在一张比大礼拜堂里精美得多的红黑毯上,又衣饰华丽,想来便是容妃。 璎珞见她正背对着自己,不胖也不瘦,袅娜的腰肢,浓密柔软的黑发,笔直地垂到腰际,她的臂膀几乎裸露在外面,看起来像雪一样白嫩,她站起来的时候,可以看见她身材比京中女子高大,但骨架小,曲线很是丰满而柔软,让人忍不住想上去触摸她。璎珞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外族女子,宫中的满女也不是这个样子,一时瞧得呆了,珍珠也看呆了。 忽然听那女子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好吗?她说的是汉话,璎珞吃了一惊,以为她发现了自己和珍珠,刚想现身,接着又是一声叹息,只听她又幽幽地说道:你真的好吗?璎珞放下心来,她只是自言自语,见她把右手一直放在自己的心口,知道她在想人,但显然听起来不是皇帝,她愈加觉得那是傅恒,但又觉得不能确定,一时陷入了思量。那女子没再说话,一直安静地跪着。 璎珞见再无线索,便打算离开,到外面再去遇她,一拉珍珠的衣袖,转身便走,突听那女子又叹息了一声,道:我总是这样想你,你知道吗?璎珞心里突然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个女子的声音轻柔沙软,她说汉话的时候还有一种奇怪的调子,但听在人的耳朵里,就像这世上最美的一种声音,拨动人的心弦,她突然想:如果我是她思念的那个人,我愿意用全天下来换取她。 ※※※※※※※※※※※※※※※※※※※※ - 【历史原型】李荣保十子。李荣保共有十子,傅恒排行第十,是家中的幼子。傅恒是孝贤皇后的幼弟,她对傅恒的特殊情感和富察家对傅恒的偏爱也有关系,傅恒肯定是嫡出。这个因素是傅恒在李荣保十子中脱颖而出和仕途起步的绝佳基础。李荣保自己是察哈尔总管,这是一个重要的职位,他的妻子觉罗氏,就是孝贤皇后和傅恒之母是宗室,小说后面会涉及。其长子和次子的出仕经历如小说前节所述。原剧中设定傅恒排第三,所以我便将其长子和次子写入小说中。其次子傅清也是一个大大的英雄,小说后面会涉及。他的妻子有十分显赫的出身,如小说中所述。富察一家都是乾隆帝的近臣重臣,不仅傅恒一人。所以在原剧中,袁春望曾评论富察一族,根深叶茂,将星云集。 - 富察姐弟的关系。(以下改自我的傅璎长评)《清高宗实录》中,曾经专门记载了一件事:“且孝贤皇后、念经略大学士(也就是傅恒)手足至亲,教导成就,恩意笃挚,即朕亦因孝贤皇后诸弟中,能如此忠诚任事,殊不易得,是以优加眷遇。”说明孝贤皇后与傅恒的密切关系,足见孝贤皇后对傅恒幼年的成长乃至走上仕途后的发展,影响是深刻的。这个因素是傅恒在李荣保十子中脱颖而出和仕途起步的绝佳基础。历史上,傅恒及其子福隆安福康安福长安,在长达半个世纪接连或同时担任军机大臣。傅恒本人在军机处二十三年,其中二十二年均为军机之首。 - 傅恒父子在乾隆朝的显赫,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皇帝和孝贤皇后夫妻情深包括皇后和太后的关系甚笃得以平步青云,但若无能力和功绩,是不可能得宠并执掌朝纲【那么多年】的,特别乾隆是一位励精图治严格苛刻的皇帝,老年才昏聩。他对傅恒也很严厉,比如,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两淮盐政尤拔世揭發两淮盐引案,高斌之子高恒(就是剧里的小高大人)因侵吞盐引被處以死刑,大学士傅恒請求皇帝念在死去慧賢皇贵妃的情份上,姑免其死,乾隆曰:“如皇后兄弟犯法,当奈何?”皇后兄弟就是指傅恒。傅恒遂不敢言。福康安乃乾隆和傅恒妻的私生子这种说法,与史实很多矛盾冲突,流言家小说家言,不必认真。 - 一等忠勇公为乾隆帝封賞的爵位。乾隆十四年(1749年),傅恒平定大金川之战有功,获赐一等忠勇公爵位。乾隆二十年(1755年)准噶尔之战胜利后,又再封一等忠勇公。爵位共傳七代。歷代一等忠勇公為:傅恒(乾隆十四年初封,【年二十九岁】,乾隆二十年再封,【年三十五岁】)、福隆安(乾隆三十五年襲爵)、豐紳濟倫(乾隆四十九年襲爵)、富勒琿凝珠(嘉慶十二年十二月襲爵)、慶興(道光九年十二月襲爵)、果齊遜(咸豐六年襲爵)、松椿(光緒十七年襲爵)。真是贯穿整个清朝的一等一的荣华富贵,一门朱紫,代代朱紫。 - 所以傅恒的一等忠勇公,是世袭罔替。什么叫作是世袭罔替?世袭罔替即世袭次数无限、而且承袭者承袭被承袭者的原有爵位。从魏晋时代开始,中国的世袭制度被进一步区分为世袭罔替和普通世袭,后者是世袭次数有限、而且每承袭一次,承袭者只能承袭较被承袭者的原有爵位低一级的爵位。到了宋代,世袭罔替基本被取消,更出现了不能被继承的终身爵。明代,皇族封爵为世袭罔替。清代,世袭罔替的爵位主要为铁帽子王。铁帽子王都是大清皇族。而富察氏以异姓世袭罔替,这也是殊典旷恩。获得这个旷恩的决定因素是孝贤皇后和傅恒。 第五章 和安(一) 这个念头让璎珞吓了一大跳,立刻快步向外走去,珍珠紧紧地跟上,到门边,见到小全子,才觉得松了一口气。两个门卫又向他们行礼,于是主仆三人折回大堂,见大堂里只剩了少数人席地而坐,在虔诚地祈祷。三人穿回外面的斗篷,走了出去,去到庭院里,璎珞才慢下了脚步。小全子见她面色有异,忙给珍珠使眼色,珍珠也以为她又要作呕,忙去衣服里面拿袋子,璎珞见状,摇了摇头,道:我没事,我们在这里等等她。说着四处张望,只见小礼拜堂外面远离大堂的一边好似还有一个门,因那里停着一顶轿子,轿子边上有两个回女。于是她走过去。她还未到轿边,只见刚才那个蓝衣女子从门里出来了,穿着蒙头的鹅黄色斗篷,两个回女上去迎她,要搀扶她上轿。璎珞未及细想,脱口说道:姑娘留步。 因为外面天已黑了,那女子听见声音,这才看见一个穿黑色斗篷的女子正向自己走来,后面还跟着两个穿黑衣斗篷的人,两个回女吃了一惊,立刻挡在她身前。璎珞见状,掀开了自己斗篷的帽子,那边三人见她也是回女,放下心来,两个回女让在一旁,蓝衣女子看着璎珞缓缓走近,只见她斗篷里面穿着一件绿色的袍子,戴着黑色的小帽,蒙着白色的厚厚面纱,只露出眼睛。这是一双精光闪闪的大眼睛,在黑夜里分外明亮,正带着笑意看着自己。她心中一动,以回礼见礼,但没说话。 因容妃还未及带回面纱,璎珞终于看见了她的容貌。她的脸很小,眼睛深邃,鼻子高挺,嘴唇丰满,一派少女神情,长相确实不是中原女子,但也非常细嫩。她浑身上下,毫无突兀生硬的线条,素里红妆,珠圆玉润,风华绝代,不觉在心中大喝了一声彩,难怪宠冠六宫,傅恒说她是绝世美女,果然是真的!许是她穿着斗篷,又没有靠得很近,她身上的香气倒不明显。于是照她的样子回礼,微笑道:我在等家人来接,见你的轿子好看,便过来瞧瞧。 这蓝衣女子便是容妃,她几乎每天傍晚都要来这清真寺做昏礼。她看看自己的轿子,自己的轿子确实比较独特,用的回族装饰,虽不华丽但十分精致,自己一向远离回众,一般人也不会靠近。她的轿子是走外边她专用的偏门洞入寺,小礼堂的外门离大堂也远,所以她不让卫队进来,有卫队守候在旁,反而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她只觉得这个女子行为很突兀,而且讲话是京片子,绝不是回人,心中起疑,但是也微微一笑,用汉语道:谢谢,天色晚了,你回家吧。说着,从帽子一边撩起深蓝色的面纱带上,便要转身上轿。 璎珞不知要说什么才可以和她攀谈,正飞快思量间,突然,“嗖”的一声,什么东西破空而来,钉在了轿子侧面门框上。那是一只小小的羽箭,样子很奇特,羽毛也是深蓝色,在黑夜里闪着幽光。璎珞主仆大吃一惊,以为来了刺客,四处张望,却没见人影。容妃一见这只羽箭,并不吃惊,眼里却是担忧之色,立刻拔了,袖在袍子里,皱着眉头,轻轻说道:你为什么要来!良久,周遭再无动静。璎珞见没有刺客,刚想开口,容妃看着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璎珞见她目光灼灼,急中生智,道:宁英。容妃低声道:宁英,今天你看见的事,不要告诉别人,不然会没命,你快回家去吧。说着,走上轿去。两个回女随着轿子往寺门走去。 小全子走上两步,道:主子,天黑了不安全,我们也走吧。璎珞点点头,主仆三人才出了寺门,椿树胡同的一个守卫走了上来,对璎珞道:夫人,大人在那边等你。璎珞一笑,心想傅恒还是不放心。 三人跟着这个守卫向东走了一会儿,拐入一条巷子,只见傅恒正站在那里,还穿着朝服,见她来了,忙道:怎么这样晚!璎珞笑道:没事,回去再说,走吧!傅恒于是搀扶她上了马车,珍珠和她坐在车里,小全子和车夫坐在车前,傅恒和那个守卫各自翻身上马,出了巷子,取道长安街继续向东回府。椿树胡同的其他守卫已被傅恒先打发回去了,他自己来了,就用不着他们了。 在长安街上走了一阵,华灯初上,两边是热闹的夜市和行人。忽然路前方起了一阵骚动,傅恒和守卫勒住了马,车夫也停住了车,一队人马迎面疾驰而来,为首的官员见对面马上是傅恒,立刻说了一声,“你们先去”,然后自己翻身下马,拱手为礼,对傅恒道:傅恒大人。 傅恒见他是步兵副统领蔡言霖,问道:出了什么事?蔡言霖看了看边上垂着帘子的马车,知道里面是傅恒家的女眷,便笑着道:回大人,没什么大事,东安福胡同一家回民家起火了,岳布大人叫下官去看看。傅恒点了点头,道:你去忙吧。 回到家里,傅恒换好衣服,璎珞刚要叫传晚饭,傅恒道:皇上找我还有事,我去去就来。说着匆匆离开。璎珞见状,只好一个人吃饭,吃好饭,她去让珍珠叫了小全子进来,问道:你今天那个令牌是从宫里得的吗?小全子道:那是傅恒大人给的。璎珞诧异道:傅恒? 小全子道:今早大人离府时,他把我叫到一边,给了我那个牌子,说在清真寺也许用的上。大人还说如果见到容妃,男子是不能靠近的,我给他们看了令牌后,那两个守卫说的话应该就是那个意思,所以我没进去。璎珞明白了前因后果,但依旧满腹狐疑。小全子走后,她想了想晚上的事,容妃和她想象的很不一样,出乎意料的纯净而真诚。最后坐在床边等着傅恒,但很快就疲累地睡着了。 她早上醒来的时候,才知道傅恒一夜未归,小全子说自己也担心,一早去宫里打听了,但傅恒和皇上都不在宫中,璎珞想起昨晚那支闪着幽光的蓝色羽箭,还有容妃那沙沙柔柔的嗓音,心中更加紧张起来,于是身体更感不适,接连吐了三次。珍珠和两个小丫头一直守在床边伺候。她心口被酸水烧灼的难受,什么都不能想。 吐第四次的时候,傅恒终于回来了,他在前面听了小全子的汇报,心中焦急之极,一进房立刻自己到床边亲自扶着璎珞,璎珞吐得昏天黑地,全是眼泪,傅恒扶住她的时候,只觉得她瘦骨伶仃,他白天基本不在家,晚上也是分房睡,此时见璎珞如此难受,不觉滴下泪来。好一阵忙乱,收拾停当以后,璎珞苍白着脸,对他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脸,触手是细小的胡子茬,想到他一夜未睡,忙推他去睡。 傅恒将她放靠在床头,自己起身,却是让珍珠给他换衣服,整理,洗漱,又吩咐珍珠去给自己传早饭,珍珠道:主子白天不能闻饭味儿。傅恒便说自己去外面吃。珍珠领命去了,他又坐回床头,抱着璎珞,道:刚才我已让小全子进宫去请叶大夫了。你这么难受,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璎珞轻声道:你就是小题大做,一会儿看叶大夫来了笑话,额娘和愉妃姐姐都说这是正常的。我没事,习惯了。今天是因为担心你,可能厉害些。傅恒皱眉道:担心我作什么,左右就是办差,会有什么事?璎珞道:你从来没有通宵不回来,小全子说你和皇上都不在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傅恒道:没事,你操心那些做什么,好好休息。 璎珞再无力气,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突然想起昨日容妃的那几声叹息,她的语音其实毫不哀怨,就像在和心爱的人温柔地说话,但触动了往日的心事,在傅恒温暖的怀抱里,心中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傅恒吃了一惊,立刻给她抹泪,璎珞却止不住流泪,他心疼地道:我知道,真的很难受。璎珞心知这应该是有了孩子的缘故,自己的心情最近一直起起伏伏,笑着安慰他,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一直滚落下来。 少时,外面小全子的声音道:叶大夫来了。傅恒立刻给璎珞擦去眼泪,扶她坐好,才去门边亲自请了叶天士进来。璎珞见到叶天士,十分欢喜,道:叶大夫,好久不见!叶天士一边看她脸色,一边也笑嘻嘻地道:璎珞姑娘,恭喜你了!他以前一直叫她璎珞姑娘,这时候觉得这个叫法不妥,忙道:忠勇公夫人,嘿嘿。 璎珞和傅恒小全子都笑起来。璎珞道:叶大夫,你还是叫我璎珞姑娘吧,我喜欢。叶天士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然后给她把脉,两个手都号了号,很快道:挺好的,璎珞姑娘,你有哪里难受吗?璎珞于是把自己无法吃饭吐的厉害,闻不得味道,又经常心里难受流眼泪的症状说了一遍。 叶天士认真地听完,道:脉象看起来很好,但每个人的反应不一样,你的症状是常见的,你要多休息,少用心,再过一阵子应该就会好了。傅恒道:叶大夫,她比以前还瘦了,我很担心。叶天士说:吃不下饭,自然会变瘦,等能吃的下饭了,会长体重的,傅恒大人,你放心,我看璎珞姑娘准能生一个大胖小子! 叶天士说的话,大家都十分相信,满屋子喜气。一时,傅恒说自己去吃早饭,叶天士难得来一趟,让他在这里陪璎珞多聊聊,就带着小全子出去了。璎珞于是问了问叶天士宫里面太后,庆嫔,五阿哥的情况,叶天士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她,又劝她不要操心,要安心将养。待叶天士走后,珍珠便服侍璎珞睡下了。 叶天士到了前堂,见傅恒已吃好了饭,坐在那里等他,便也坐了下来,傅恒问道:叶大夫,璎珞真的不要紧吗?叶天士道:看起来没事,但我担心璎珞姑娘到生产的时候……傅恒看着他,他忙道:大人,你不要着急,你听我说,璎珞姑娘身子骨儿小,这不会影响孩子,但生产对她来说会有困难,而且我听她说她母亲当年是难产,我们一定要防患于未然。 傅恒道:嗯,因为她娘生她的事,她很害怕生子,当年姐姐生七阿哥的时候,她就吓坏了。叶大夫,那我们要怎么办?这个孩子对璎珞来说很重要,她自己也很看重和宝贝这个孩子。有了一个,不管男女,我们就不要第二个了。 叶天士沉吟道:我明白,其实生孩子对女人来说,都会有危险,大人也不要想太多了,生了一个孩子再看将来。璎珞姑娘的情况,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心情一定要舒畅,这样她就会减少恐惧,有助于生产。傅恒道:你了解璎珞,她性子强,什么都自己撑着,我又忙,她很多事不告诉我,是怕我担心。她白天如此难受,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叶天士道:这种难受我倒不担心,情绪的起伏也是正常的,很可能会持续较长一段时间,大人不必忧虑。我是觉得,为了好生,孩子必须要小,所以你也不要担心她不长肉,过一阵,她就能吃饭了,那时候一定要控制饭量,免得孩子太大。大人放心,孩子不要太胖,等生出来再养,快得很。这看似不合常情,其实是根据璎珞姑娘的情况对症下药。还有,大人尽量多陪陪她。璎珞姑娘不容易,以前受了不少苦,她一定希望你能多陪着她。过了三个月,你们还是不要分房睡了。 傅恒道:我知道了,饮食我们一定听您的吩咐。但额娘说要一直分房,您却说三个月后便可以搬回去,我是很想陪着她,但我怕……叶天士一笑,道:大人,我明白,三个月后,你完全可以放心。傅恒道:真的没事?叶天士道:我进宫以前,在民间看过多少病人,我说的话绝对没错儿。这宫里头啊,规矩大又讲究,从怀孕开始,一年多都不能行|房,我想你们府里也是一样的,但那根本就不必要的,只要没有见红,三个月后就可以,行|房后如见红那才需要禁|房,大人只是要这个,嗯,温柔一点儿就行啦! 虽然叶天士是大夫,但傅恒还是第一次和人说这种事,而且叶天士向来说话直爽,不觉脸都红了。叶天士又呵呵笑着道:老夫人担心,你们就不要告诉她,反正她也不住在这里。你陪着璎珞姑娘,她心情会好,有助于将来生产。现在璎珞姑娘已经过了明路,她的事儿我包啦!大人尽管放心,有任何问题,随时来告诉我,我保管璎珞姑娘母子平安。 因为璎珞如今名正言顺有了身份,富察府这样的贵门高第,皇家近亲,请宫里的御医来看病,是家常便饭,所以傅恒今天才立刻让小全子拿着自己的帖子去请叶天士。如今听了叶天士的一番话,心里安定了不少。二人又说了一些别的,待送走了叶天士,他才觉得十分困倦,回房见璎珞已睡了,于是亲了亲她,自己也去书房睡下。 ※※※※※※※※※※※※※※※※※※※※ - 【历史原型】马神庙街富察府与红学考据。(以下改自我的傅璎长评) - 马神庙街紧邻景山东侧,离紫金城的北门神武门很近,忠勇公府直到光绪年间还由松椿传承着。时至今日,那里还有忠勇公府残存遗址。 - 《红楼梦》里薛宝钗参加选秀结果没了下文,就是一个交代薛家上京的幌子,否则以她的才情容貌,绝不可能。从理论上说,薛家为皇商,其实地位是很低的,就是上三旗包衣,和达官显贵有天渊之别,薛宝钗参加的只能是内务府选秀,她不可能连宫女或者王府格格都选不上。上三旗包衣其实就是曹家的背景。乾隆末年,有《红楼梦》【含】明珠家事说和傅恒家事说,“明珠家事说”脱胎于乾隆皇帝亲口对《红楼梦》的评论,而乾隆和傅恒其实同是“明氏婿”,这两个人不仅是姑爷和小舅子,而且是如假包换的连襟,后来还是儿女亲家,关系非常密切,所以他说的话是有基础的。 - 有红学考据认为,元妃与宝玉的关系,完全就是参照孝贤皇后和傅恒的姐弟关系,元春的原型是孝贤的成分很高。“那宝玉未入学堂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其名分虽系姊弟,其情状有如母子。”寥寥数笔,元春与宝玉感情至深,跃然纸上,这里就显现了傅恒家事(参看前面旁白中提及的《清高宗实录》)。 - 大观园更被认为脱胎于傅恒之宅,傅恒曾经担任总管内务府大臣,有专门负责修建香山昆明诸胜、清漪园、北海等皇家园林,而这段时间曹雪芹正在傅恒府上做幕僚。考傅恒之宅被形容为“阀阅皆王邸制度”,“其面积之广,建筑之壮丽,当年为北京第宅之冠”。两江总督尹继善(这个人在原剧中也被提及)在亲历其境后,亦叹为“人间别有天”“蓬岛境”并赋“面面喧窗景自殊,偶凭粲者寄清娱。金钗十二人何处,列屋新妆只画图”之诗句。所以曹公的“十二钗”构思很可能脱胎于时人对傅恒之宅的描述。曹家和傅恒家的关系起源于福秀(舒妃另一个姐妹所嫁的宗室)的母亲是曹寅之女,就是曹雪芹的姑姑,这个在前篇的旁白里已提及。曹寅二女均被选为王妃,是红楼梦探春的原型之一,探春嫁为王妃,和傅恒家世(傅恒之女)也类似。 - 雍正、乾隆朝的名臣尹继善也曾经游览过傅恒家的后花园,还专门题了两组诗以纪念,诗中不但有“迥廊曲槛”“画栋”“飞霞”“翰墨”“天章”“红栏曲水”这些类似荣国府气象的描述,还有“竹径松荫”“绛纱”“桂树”等颇具大观园特色的景观。贾家的宁国府和荣国府,极有可能是以马神庙东街的傅恒府邸为基本原型进行艺术加工的,傅恒府第(一等忠勇公府)在马神庙东街,占了半条街,建筑格局为东西两府当中夹一座家庙,与宁国府、荣国府两府之间夹一座家庙的格局基本相同。原剧中傅恒最后就把尔晴关入了家庙。还值得一提的是,《红楼梦》中的贾府四处均可见钟表一事,也与傅恒府中的情形极其雷同。根据以上,我在小说中设置了忠勇公府的格局,如小说上章所写。 第五章 和安(二) 彩云觉得容妃这两天心事重重,但容妃不说是什么事,她也不好问。这天傍晚,容妃没去清真寺礼拜,两个回女去了,回来以后,容妃叫彩云下去,和两个回女说了很久,她们说的是回语,彩云也听不懂。两个回女退下后,彩云进来伺候,忍不住问了一句:娘娘,到底出了什么事? 容妃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彩云道:今早皇后娘娘的朝会,我看她对您态度不善,您的脚一直不好,不过是昨天才去了清真寺,今天又没去,您早已送贴向她解释过,她为何还如此苛刻。容妃似乎心不在焉,道:她大概是为了给六宫立威吧。 彩云道:主子,您要小心,我瞧皇后娘娘最近盯上了您,定是为了五阿哥还有十三阿哥的事,这可是奴才害了您。容妃一笑,道:她能对我怎么样?彩云道:找主子您的错儿按宫规罚您,皇上也不能说什么。容妃想了想,道:那就是后天了吧。彩云道:后天?嗯,奴才想起来了,后天是和安公主的忌辰,主要妃嫔都要去太后的寿康宫行礼,那您打算怎么办?容妃摇了摇头,不言语。彩云兀自在一旁着急,但也不知道皇后要如何发难。 突然,外面有人说道:皇上来了。容妃和彩云立刻跪下接驾,皇帝已经进来了。皇帝脸色不好,对着彩云道:出去。彩云担忧地看了容妃一眼,容妃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担心。 皇帝叫容妃起来,自己坐去了榻上,闲闲说道:听说你的脚终于好了,前两日就能去清真寺了。容妃不言语,也在榻一边坐了。皇帝看着她生气地道:沉璧,你有什么要和朕说的?容妃道:您要臣妾说什么?皇帝道:你……为什么要和他见面?他是为了你来的,对不对? 容妃叹了口气,道:皇上,您还要我说什么,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皇帝道:你没喜欢过他,他能不远万里冒着九死一生来京城找你?容妃眼光灼灼地看着皇帝,道:这不正是您希望的吗?皇帝一震,道:你说什么?容妃叹了口气,坐去了镜子面前梳头,幽幽地道:皇上,您到底是因为喜欢沉璧才生气,还是因为抓不到他而生气?皇帝一时语塞:你…… 沉璧道:皇上,我在这里,他没死,他就会来的,来见我最后一面。说到后来声音几不可闻。皇帝心里忽然也起了悲伤,缓缓地道:沉璧,你怪朕吗?容妃摇了摇头,道:你所佑助者的路,不是受谴怒者的路,也不是迷误者的路。皇帝道:你说什么? 容妃道:这是古兰经里话,现在我每天的汉语课已经上到古兰经译本了。古兰经里说,我们的心是受蒙蔽的。所以皇上,您应该问您的心,您觉得您做的对,就做的对,您觉得您做的错,就做的错。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有些事,并不是随心所欲。容妃道:那您就不要再问了,不问自己,也不问别人。他是为了我来的,不是因为您。我并没有和他见面,其实您什么都知道。 两人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皇帝忽然道:后天是和安的忌辰。容妃不言语。皇帝继续道:我们的心是受蒙蔽的。沉璧,古兰经上说的对。容妃问道:您今天晚上来,到底是想和沉壁说什么? 皇帝并没有留宿宝月楼。待皇帝走了之后,彩云进来伺候容妃就寝,她见容妃满面悲容,忙道:怎么了?皇上来的时候怒气冲冲,走的时候奴才看还好。他和您说了什么?容妃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他……要死了。彩云心道:哪个他?忽然想到容妃素日说起的他。知道他是容妃的心上人,就是她的前夫小和卓。吃了一惊,去看容妃。 容妃勉强一笑,没说话。彩云道:您不救他?容妃道:我救不了他,是我害了他,真主阿拉是不会原谅我的。彩云什么也听不明白。最后,容妃躺下的时候,又说了一句:后天的事你不用担心。 后天一早,皇后带着众妃嫔在寿康宫,和安公主的画像前行礼。供桌上供着幽蓝间鲜黄色的纸质佛花和新鲜水果,请了萨满太太来跳神。太后跪在最前面,面容悲戚,闭着眼睛,一直在念经。 妃嫔都跪在皇后身后,嘉妃跪得腿疼,低声说道:这可真稀奇,公主过忌辰,却把我们拘在这儿念经。舒妃道:皇上可是出了名的孝顺,只要能让太后高兴,自然是千依百顺,今天若不是有大朝会,他还会亲自来呢。然后看了看旁边的容妃,只见她闭着眼睛,嘴里也念念有词,很是虔诚,根本就没听她俩在说什么。她撇了撇嘴,心想:还真会装模作样。 行礼结束后,皇后领头把自己抄的佛经放到供桌上的供盘里,接着便是舒妃和嘉妃,然后是容妃。 容妃走到供桌边,才放下佛经,供桌上的纸质佛花突然起火,火花爆起,她吃了一惊,只听嘉妃大喊一声:走水了!太后睁开眼睛一看,供桌上的布幔已经点着,整个供桌烧了起来!众人都慌乱起来,容妃不知所措,突见嘉妃冲上前来,抢下了供桌后和安公主的画像,交到太后手里。太后惊慌地抱在怀里,念到:和安和安,我的和安! 袁春望指挥太监开始上前救火。太后点头如捣蒜,哀叹:这么多年,我年年给和安办忌辰,从未发生这样的事!众人都拥往太后身边,皇后扶住太后,问萨满太太道:这是怎么回事?太后急道:萨满太太,祭祀搞成这样,我的和安会受影响吗? 萨满太太道:回太后,公主年幼夭折,本是前阴已谢,后阴未至,本无缘西方,是太后一心想让公主往生西方极乐,一生行善,广作功德,本来再过两年,便可大功告成,只可惜今日…….怕是被不祥之物冲撞了。皇后微微冷笑,问道:什么不祥之物?萨满太太道:就是异于常的物和人。 皇后还未说话,嘉妃看着容妃,道:就是因为你生的过于美貌还有体香,魅惑君王,保不齐就是不祥之物。容妃大吃一惊,在供桌一侧立刻跪下,道:太后,沉璧实在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但沉璧绝非不祥之物。皇后看着容妃,眼神里全是森冷的恨意,口中却道:嘉妃,不得胡说。突见太后手指发颤地指着容妃,大喊一声:给我绑了! 庆嫔大吃一惊,忙劝道:太后,依臣妾看,容妃娘娘绝非不祥之物,她待人温和可亲,太监宫女们都说她体恤下人。舒妃在一旁却不讲话。嘉妃闲闲地道:庆嫔,她可不是异于常么?你不可因她和你一同照顾五阿哥,你俩亲近,便生了包庇之心,这儿可是太后和皇后娘娘作主,和安公主的忌日出了这样的大事,就是皇上,他也不会姑息的。 庆嫔暗吃一惊,不再言语。一时之间,四下俱寂,冷风吹来,舒妃不觉打了一个寒战。 几个太监走上来,将容妃绑了,教她跪在太后面前等候发落。太后闻见她身上的香气,心中更加厌恶,道:推下去。皇后才要发令,容妃忽然说道:太后,除了体香,臣妾也异于常人,没想到今日被萨满太太点破,臣妾刚才不承认,但绝不是为了欺瞒太后。太后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不觉诧异道:什么? 容妃看着她,缓缓地道:除了生来身体就带有异香,沉璧小的时候还经常生病,病了就说自己住在一个水晶房子里,还经常要温嬷和会跳舞的小人儿。阿妈请了庙里的喇嘛给我看病,喇嘛说这叫夺胎,给了符水,喝了以后,其他都好了,但异香却无法消除。喇嘛说,这是原胎一定要留下印记,证明她回来过,是永远除不掉的。沉璧想着原胎那个女子可怜,沉璧定要维护她,守着这体香,若不是今日,沉璧是无论如何不会说的。因为如果沉璧死了,她也便死了。沉璧不是不祥之物,请太后明察。 太后听了这话,面色一变,满脸渴望,手开始发抖,竟然伸出手去,似乎要抱容妃。众人都奇怪之极,刘嬷嬷立刻接住太后的手道:太后累了,留容主子在这里问话,其他人都散了吧。 皇后和嘉妃舒妃等出来后,嘉妃道:没想到这个容妃,竟然编出这样的段子来欺哄太后,皇后娘娘,温嬷是谁,怎地太后会变成那样?皇后没说话,心中思量。舒妃哼了一声,道:这真是这狐媚子的造化哪!温嬷是皇上的乳母!嘉妃大吃一惊。 皇后心中咯噔一下,看着舒妃,她提温淑夫人,难道她知道自己和太后之间的事?舒妃见皇后看着自己,吓了一跳,道:皇后娘娘,臣妾没说错什么吧?这容妃啊,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和安公主小时候的事儿,想来也是误打误撞,便宜了她! 皇后疑心尽去,继续思量,心想:和安小时候的事……和安死的时候,听说太后悲伤过度,所有伺候她的太监宫女全赐死了,宫里知道的人,如今除了太后,刘嬷嬷,还能有谁?还有……想到此处,心里大吃一惊,只觉得脚步虚浮。 嘉妃见状,忙道:皇后娘娘,我送您回承乾宫吧。舒妃见状便告辞,待她走远后,嘉妃道:皇后娘娘,您这是怎么啦?那拉氏看着她,忽然心里有了计较,道:嘉妃,今日的事,是不是你有意针对容妃? 嘉妃大惊,原来她见佛花起火,容妃得罪了太后,有好看的,便主动抢下和安画像,是为了给自己在太后面前邀功。后来看皇后的神情,听了萨满太太说的话,明白了原来皇后要借今日当着众人扳倒容妃,而且兹事体大,容妃是死定了,所以她才说了那一串,提五阿哥是为了堵住庆嫔的嘴。到此时,忽然明白了,容妃看起来没事了,皇后这是要将自己推出去,而皇后从来没和自己说过她真正的计划,如今自己就是要指正皇后,也是空口无凭。 正不知说什么,只见后头上来几个太监,对皇后道:皇后娘娘,奉太后懿旨,请嘉妃娘娘回去问话。皇后点点头,对嘉妃道:你就照实说,太后她老人家定是有什么误会,说开了也就好了。然后示意太监们动手,自己径直走了。嘉妃跌坐在地,大喊道:皇后娘娘,你怎能如此对我! 皇后进了承乾宫,才觉得醒过神来,在日头里忽然就清醒了,心想:自己都在想些什么,皇帝和容妃亲近得很,体己话不知道说了多少,说自己小时候的事,必然要涉及和安,容妃不过是临时拉来做保命的借口,自己怎么就能疑心皇帝呢?松了口气,一如既往,娴雅地走回了正殿。 ※※※※※※※※※※※※※※※※※※※※ - 小说中和安忌辰的前半部和原剧中一样,后半部沉壁说的后半部沉壁说的水晶屋子,温嬷,跳舞的小人和夺胎也和原剧中皇帝教她的一样。 - 【历史渊源】保和殿大学士。(以下改自我的傅璎长评) - 清朝的保和殿大学士脱胎于明朝的建极殿大学士,明嘉靖以前称謹身殿大學士,嘉靖时,謹身殿改为建极殿,为明朝内阁大学士之一,清朝稱保和殿大學士。 - 明朝初期,明□□大興冤獄,誅殺功臣,洪武十三年(1380年),殺胡惟庸,罷中書省,廢除二千餘年來的丞相制度,直接由皇帝親統六部。但由於工作份量實在過於龐大,洪武十五年,朱元璋不得不設殿閣大學士,為皇帝顧問,一開始大學士並無實權,類似今日的秘書之職,之后明成祖靖難奪位後逐渐倚重内阁,内阁权力遂大。 - 清朝改建极殿为保和殿。保和殿大學士,在清朝為正一品衔。掌管奉陳規誨,點檢題奏,票擬批答等职位。先后有额色黑、成克巩、李霨、魏裔介、杜立德、索额图、卫周祚、王熙、梁清标、吴琠、马齐、张廷玉、鄂尔泰、讷亲、傅恒等十五人担任保和殿大學士。乾隆十三年十二月初四(1749年1月22日),定内阁大学士由四殿二阁(中和殿、保和殿、文华殿、武英殿、文渊阁、东阁)改为三殿三阁(保和殿、文华殿、武英殿、文渊阁、东阁、体仁阁),保和殿大學士的名号作为首席大学士的称号,而且不常置。这个更改之后,唯一的保和殿大学士历史上唯有傅恒一人。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傅恒死后,一直到清朝灭亡,无人再担任保和殿大學士。乾隆十三年,就是纳亲金川失利改派傅恒的那年,纳亲是之前的保和殿大学士。 - 【历史文化渊源】《四景山水图》(以下改自我的傅璎长评)这是第四章沉璧(四)的旁白,补遗在此。 - 这是原剧中傅恒送给皇后的画,纯妃借去临摹,南宋四大家刘松年的传世稀品。此图卷后面附有李东阳的题跋说:“刘松年画考之小说,平生不满十幅,人亦难得。此图四幅作写数年乃成。今观笔力细密,用心精巧,可谓画中之圣者”。刘松年的画作有“院人中绝品”之名。工人物、山水、界画,是“南宋四家”中画风最为精致细微的一家。从前代著录中可知他的山水画多表现江南一带风景,特别是西湖园林的优美景色,并穿插以文人贵族的闲适生活,少数还图绘了仙山楼阁的神仙世界,适应着那一时代上层社会的审美情趣。杭州西湖以山水之美而名扬天下,南宋定都以后,又对湖山胜境进行开发和营建,风景更加明媚秀丽。“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南宋君臣耽于嬉游逸乐,一时华堂凉阁、高台美榭遍布湖区,“中兴以来,名园闲馆,多在西湖”。《四景山水图》描绘了当时【京都】西湖贵族庭园别墅的四时景色。 - 刘松年将他熟悉的文土、官员幽闲、文雅的口常生活情景和杭州两湖优美的四时、山水、园林景致纳入画面,表现出这一时期特定的人文精神风貌、人工营造修饰的园林四时景象。《四景山水图》用隐约迷离的淡墨使其显得苍茫飘逸,圆润秀媚。该画作不仅体现了南宋杭州西湖边富家庭院的布置与设施,以及木格子窗的运用,也体现了园林家们凭借西湖的奇峰秀峦、烟柳画桥在园林设计上“因其自然,铺以雅趣”,形成山水风光与建筑空间交融的风格,是建筑史和园林史讲到南宋时必引的形象资料,在宋代山水画中占有一席之地,对当时和后世都有广泛的影响。 - 这幅画生僻但又是绝世珍品精品,可见富察姐弟不同寻常的氏族大家背景和审美情趣,符合皇后的身份性情。皇后临摹的是夏卷,图中花繁树茂,新荷初展,主人端坐,静心纳凉。这很符合富察姐弟清新高雅出世的精神境界,和多年前那一段岁月静好相对应。画中的荷,和后来的青莲一脉相承,同时指代璎珞。明玉还评价说这幅画“用笔含蓄,却遒劲爽利”,这也是暗写傅恒。 - 璎珞绣香囊选的《扁豆蜻蜓图》,同样生僻精致,闺阁里的大家之作,也是派系经典,与这幅图卷互为绝好对应对照。 第五章 和安(三) 众人走后,太后立刻走下来,拉起跪在地上的容妃,道:好孩子!你受苦了!说着,流下泪来。容妃见她如此,心中也很悲伤,但面露诧异之色。刘嬷嬷忙道:容妃娘娘,还不给太后叩头,温嬷,就是皇上的乳母,和安公主以前是很喜欢她的,这是老天体恤太后她老人家,让您代公主来侍奉太后的。容妃忙跪下道:是,沉璧明白了!沉璧定当好好侍奉太后!太后擦了擦眼泪,笑着又把她拉起来,道:来,孩子,让我好好看看你。 太后坐回去后,教容妃趴在她膝盖上,左瞧右瞧,好一阵,对边上的刘嬷嬷道:我素日里总想着和安啊,是投身到我们满洲哪个家里了,只不知是在王公贵族家还是平民百姓家,却不曾想想差了,她竟是去了天山回部,这要如何能见啊?!刘嬷嬷笑道:公主是您的女儿,不管去了哪里,她定是会回来找您的! 太后笑得嘴都合不拢,道:好!好!然后又对着容妃说:孩子,和安本是我的女儿,而皇帝是哥哥,如今啊,你和皇帝成了夫妻,更好,女儿还要出嫁,你啊,就可以长长久久陪着我了!容妃道:太后,沉璧的阿妈在沉璧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一定将您当作我的阿妈,好好孝顺您。刘嬷嬷刚要说话,太后喜笑颜看地道:好!好!从今儿起,你就和皇帝一样,叫我皇额娘!刘嬷嬷闻言十分意外。 容妃立刻要跪下谢恩,太后道:好了好了,咱娘俩就不要那么多规矩了!轻轻地摸着她的手,道:孩子,你今天吓坏了吧,我看你还面带悲容,想是因为和安呢。容妃道:太后,是沉璧看您今日如此悲戚,想到和安公主那么小就离开了您,于是为您和她一同感到悲伤。太后长叹了一口气道:和安,从生下了就常常生病,我那时候便知道这个孩子恐怕养不住。 刘嬷嬷在一旁忙劝道:太后,您还有皇上呢!皇上多么孝顺太后!太后一笑,道:是。孩子,将来谁欺负了你,你一定来告诉我。这后一句话是对容妃说的,容妃道:太后,古兰经上说,‘谁遵循正道,谁自受其益;谁误入迷途,谁自受其害’。所以沉璧不怕。 太后听了这话,更对她刮目相看,道:你真是个好孩子,怪不得皇帝喜欢你。容妃脸有点红了。又听太后道:孩子,这宫里面啊,不同外面,你一定要提防人心险恶,不可大意了。我给我的女儿和安这两个字,就是希望她和顺平安,如今我也把这两个字给你,希望你和顺平安。容妃道:是,谢太后。心里却想:太后这样的地位,她也这样小心,难道宫里还有什么人能害她吗?忽然想起,那日皇帝说自己以前叫和贵人,还叫和亲王讲“和”是什么意思…… 太后继续道:孩子,你常来和我一起讲讲古兰经,你们的阿拉真主体恤我这个老太婆,将你送到我身边,我也应该表示虔诚和感谢,虽然我是不能信你们的教的。容妃又应了是,便告辞道:太后,您劳累了一早上,好好休息,沉璧先回去了,明儿再来陪您。太后道:好,你先回去,明儿早点来。还有,要叫皇额娘。容妃答应着,然后又向刘嬷嬷一福,带着一旁的彩云去了。 出了寿康宫,容妃上了自己的轿子,彩云才松了一口大气,道:主子,这一早上奴才这心七上八下的,幸好没事。容妃并不言语,彩云见她还是面带忧伤,知道她还在记挂那个他,于是一路无话,默默地出了紫禁城。快要到宝月楼的正门的时候,容妃突然道:去清真寺。彩云道:娘娘,您还穿着黑色的宫装,这恐怕不妥吧。容妃道:没关系。 等她的轿子停在清真寺门口的时候,却发现清真寺门口已被九门提督衙门接管了,而且全面封锁,任何人不得进入,只开放昏礼。彩云和门口的两人交涉了一阵无果,容妃自己走出了轿子,门口两个兵勇都睁大了眼睛,被这个貌如天仙的女子震慑地说不出话来。容妃道:去教你们管事儿的来见我。 其中一个兵勇立刻进门里去通报。过了一会儿,里面出来了一个将领模样的人,这人见了容妃,立刻拱手道:下官步兵统领岳布见过容妃娘娘,皇上有严旨,任何人不可在非昏礼时间进入清真寺,请不要为难下官。 容妃微微一笑道:岳布大人,今日是太后之女,皇上之妹和安公主的忌辰,方才礼毕,太后嘱本宫一定要来这里把她的话带给真主阿拉,如果大人觉得为难就算了。说着转身便要上轿。岳布见她斗篷里穿着黑衣礼服,头上也无头饰,显然是参加了宫中忌辰之礼,又听了这话,心想太后懿旨不能违抗,立刻道:既是替太后老人家侍奉真主,娘娘请便! 容妃和彩云一起进去,岳布也要跟进去,她回头道:大人,你就在这里等等,这寺被你围得铁桶一样,能有什么人要害本宫?岳布于是低头领命,待在了外面。 彩云是第一次来清真寺,到处看十分好奇,见四下里一个人也没有。两人一起进了大礼拜堂,容妃道:你在这里等我,于是向右边她的小礼拜堂走去。彩云见大堂空旷冷清,心里觉得害怕,道:娘娘,我怕。容妃一笑,道:这寺里虽然没有人,但外面有重兵把守,没有坏人能进来的。彩云道:外面哪有人?除了门口那两个兵,还有岳布大人。容妃道:他们都隐蔽在这寺周围吧,我说的没错的,你放心,我马上就回来。说着自去了。 容妃在小礼拜堂里待了一会儿,就回到了大礼拜堂,却不见彩云,她吃了一惊,正要呼唤她。突然从门外走进一个穿着朝服的人来。她定睛一看,不觉喜出望外,道:傅恒大人!来人正是傅恒,他神情严肃,先向容妃跪下行礼,然后站起身来,道:容妃娘娘,您不应该来。容妃见他大装,想起了早上舒妃的话,今日是皇帝的大朝会,知道他是从乾清宫来的,问道:我的侍女彩云呢? 傅恒道:她在外面很好,你不要担心。奴才只是进来和娘娘说几句话。容妃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说。傅恒道:你明知道皇上为什么这么做,你为何还要进来。容妃见他忽然直接称呼自己”你“,心中觉得亲近和安慰,道:原来你也明白了。所以你也一定明白,我为什么会来。傅恒摇了摇头,道:如果你还想留着他的命,你就不要再来这里,昏礼也不要来。 容妃凄然一笑,道:然后呢?我可以不来这里,但是总有一天,在京城里的某个地方,他还是会死的,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来这里,就能和他见最后一面,他不过也是想来和我见最后一面的,皇上何必紧张。傅恒大人,我说的难道不对吗?傅恒神色黯然不说话。 容妃又轻声说道:我告诉皇上说我不喜欢他,皇上不信,但我从来不说假话,你知道的。说到最后,声音转低。傅恒还是没说话,容妃想起了早上的事,又道:从今天起,我不得不说假话了。但傅恒大人,沉璧永远是法蒂玛,永远是那个你认识的法蒂玛。 傅恒道:你应该忘记那个名字,你现在是皇上的容妃,名叫沉璧。容妃一笑,转言道:傅恒大人,沉璧还没有恭喜你的新婚之喜!傅恒微微一笑,道:谢谢!容妃见他不想谈自己的事,于是点点头,道:傅恒大人,不客气,你就把刚才我说的话告诉皇上,而且请告诉他,清真寺的昏礼,如今我的脚好了,我是每晚必到的。说着自己从两扇敞开着的大门走了出去。傅恒看着她的背影充满了忧虑。 容妃的轿子和她的卫队走后,过了一会儿,傅恒也从里面走出来,岳布立刻上前等他吩咐。傅恒道:我已四处看过,没有什么异常,这件事我自会告诉皇上,你严加看守,密切注意,如有消息,立刻来报我。岳布道:是。然后进寺去了,寺门又被阖上。 宝月楼午膳之后,彩云要侍奉容妃午憩,容妃却要她去把自己白色的回装拿来,换上,然后拿过琴来,坐着弹唱: 我是一朵千年的雪莲 风中摇曳你给的美 而你只是轻轻的一个吻 结束我对你的眷恋 仰望漫天飞雪的长天 回收我那伤心的泪 洁白的花瓣随风飘散 曾经的美只能回味 今生只愿做一回你的雪莲 为你绽放最美的花蕾 在每一次冰雪飘零 等候与你来生相见 今生只愿做一回你的雪莲 为你绽放最美的花蕾 在每一次花谢花飞 飘着怡人的幽香 彩云听她反复弹唱,唱得十分悲戚,心里也起了悲伤,竟掉下泪来,她经常唱这首歌,知道她又是在念那个他。其实容妃每次唱的歌词不完全一样,但彩云自然不知道这里面的区别。 突然琴声嘎然而止,她长长叹息了一声。然后起身放好了琴,将手放在桌上的古兰经上,闭上了眼睛。屋里一片静谧,彩云看着她,见她悲容尽去,脸色祥和。接着,容妃起身脱去了衣袍,换回日常宫装,她现在花盆底已走得稳。然后她从梳妆台上的一个盒子里拿出一张纸条来,上面写着:和安忌辰,千万小心。 彩云走上前来,给她梳头,同看着这张字条,说道:主子,这是谁给你的?容妃道:那天她们两个去清真寺,说是有人给的,那个人是一个年轻的回族男子,她们说不认识,但这字是女子写的。彩云想了想,道:哦,奴才想起来了,就是前几天皇上来的那天。那天,我们就在说忌辰,皇上也来告诉您,但这个女子不知道是谁。 容妃道:她应该是宫外的,但我在宫外谁也不认识,此人到底是谁,又怎会来提醒我?如果是宫外的,她又怎么知道和安公主忌辰的事儿?彩云道:也许是宫里人,只是为了避免麻烦,到宫外去给您消息。容妃又想了一阵,想了想今天早上各人的情形,看不出是谁,但一定不是皇后和嘉妃,舒妃也素来嫉恨自己,庆嫔更不可能……忽然,外面有人道:庆嫔娘娘带五阿哥来给容妃娘娘见礼。 二人进来后,庆嫔十分欢喜地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道:太好了,妹妹没事就好了!然后,对着身旁一个少年,道:五阿哥,这就是容妃娘娘,以后你也要叫她母妃。这个少年立刻跪下,道:永琪见过容妃娘娘,给您请安。容妃是第一次正式见永琪,微笑道:快起来。永琪起来后,容妃这才仔细看他,见他生得眉清目秀,眼睛圆圆,亮亮得有神,和皇帝长得颇为相像,但身材瘦削,皮肤白皙,秀气得多。 永琪也在看她,只见她虽然穿着宫装,还是有一种异样的美,容光照人,很像天上的明月,却有着一双略带羞涩天真醉意朦胧的眼睛,于是也微微一笑,但没说话。容妃叫二人坐了,先谢了庆嫔,再对着永琪道:五阿哥,皇上要我照顾你,我一定会保护你,你放心。永琪道:谢谢您,永琪很好。 容妃看着庆嫔,庆嫔笑着道:五阿哥心胸大,别人如何对他,他从不计较,不过是我为他担心。容妃点点头,自从皇帝将五阿哥交她抚养,她已和庆嫔一处了解五阿哥的各方面情况。因她从圆明园回来后脚便崴了,所以由皇帝下旨让庆嫔从宫里到她的宝月楼来,庆嫔对宝月楼也熟悉起来。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茶果上来之后,容妃便把桌上的古兰经放在坐榻一边,五阿哥一早便看见茶桌上有一本厚厚的经书,上面的异域文字都不识得,知道是回教的经,于是问道:这是什么经?容妃微笑道:这是我们回部的圣典古兰经,我还有一本汉文的。说着起身去书案上拿了来递给永琪。 永琪看封面上书着“古兰经”三个大字,翻开一看,果然全是汉字,他翻了几页,轻声念道:「谁遵循正道,谁自受其益;谁误入迷途,谁自受其害」。容妃见他念的正是自己早上和太后说的那几句话,不觉心里感叹,这个孩子和自己真是有缘。庆嫔只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永琪又念道:「我们变成枯骨和尘土后,难道我们还一定会被复活成为新人吗?」 ※※※※※※※※※※※※※※※※※※※※ - 「」里是经/书里的原话。 第五章 和安(四) 庆嫔脸色变了,道:永琪,不要念了。永琪道:是。容妃一笑,对着庆嫔道:姐姐,没事,经里这样的话还很多呢。庆嫔道:妹妹,佛经里也经常谈论生死,但永琪还是孩子。五阿哥一笑,道:庆母妃,我不是小孩子了。容妃看看他,对庆嫔道:姐姐,每个人都会死的,但我们相信是有来世的。庆嫔知道她是回族女子,说话没有忌讳,点点头道:佛经里也这么说。 五阿哥见容妃说刚才那句话的时候,脸上充满了柔和的庄敬虔诚,道:容母妃,永琪觉得,我们要先过好今生。容妃第一次被人称母妃,感觉很奇异,听了这话,心里更起了感触,看着他不言语。庆嫔本不喜欢这个话题,忙转言道:再过两日,傅恒大人的公子福康安就要来了,我的永和宫就热闹了。五阿哥微笑道:师傅新婚,那日他第一次来上书房,我便问了两句福康安,福康安也要进上书房一起读书。他说福康安性子很执拗,而且年纪小调皮,让我们都要多担待。 容妃听了这话,问道:傅恒大人怎么也是五阿哥的师傅?五阿哥道:是年后皇阿玛才指的,他不仅是我的师傅,他是上书房所有阿哥的师傅,他管骑射课课和军务课。容妃笑着点点头,道:据说傅恒大人是你们满洲第一巴图鲁,他的骑射定是好的,但他一直在皇上身边,一定很忙吧?五阿哥点点头,道:嗯,日常教骑射的是两位新来的谙达,一是蒙古人奥特忠,一是汉人蔡言霖,昨儿才见了面。 容妃又问道:那你们的军务也是别的师傅教吗?五阿哥道:那是傅恒大人亲授,但还没有开始上课,傅恒大人平定准噶尔,他和兆惠将军的黑水营之战,永琪听说打得特别漂亮。容妃脸色微变,她便是在黑水营之战后被俘的。但庆嫔和五阿哥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没注意。容妃道:五阿哥,傅恒大人是一位好师傅,你要好好跟着他学习。五阿哥道:是,永琪记下了。 容妃亲自送二人出了宝月楼,回来后觉得有点疲累,于是和衣躺去了床上。她一直在想今天在清真寺见到傅恒的事,她以前从来不知道傅恒会去那里,她想了一会儿,明白了,定是傅恒在主理追捕霍集占的事,这是皇帝现下的一等大事,派了傅恒一点儿不奇怪,所以他今天去查问情况,见到她是碰巧,但他专门进去和自己说了那两句话,还支开了彩云,全是一番好意,为了自己和霍集占,他未提是他在管这件事,也是为了她考虑。 想到这里,她从自己的枕头下拿出一支小小的蓝色羽箭来,箭尖异常锋利,上面也闪着淡蓝色的幽光,这正是那天射在她轿子上的那支,这是霍集占的专用,她当然知道是他。她看了好一会儿,喃喃地说道:你好吗?你为什么要来?然后她耳畔忽然回响起五阿哥刚才念的那句古兰经上的句子:「我们变成枯骨和尘土后,难道我们还一定会被复活成为新人吗?」禁不住流下泪来。 傍晚昏礼,容妃又带着两个回族侍女去了清真寺。但什么动静都没有,霍集占没有出现,也没有消息传递。她白日里去清真寺也是为了他出来见她。容妃倒也不焦虑,做完礼拜,便出了专门上轿回去。还没走到轿边,突然一对回族男女走上前来。两个回族侍女忙说了几句回语,意思是不让他们靠近容妃的轿子。 容妃心中一动,以为这个女子是那天拦轿子的宁英,向她看去,却见她身材略胖,绝不是宁英。这个女子走到她身边几尺开外,向她行礼,对她道:有人教我送信给你。说的是回语,并递给她一个信封。容妃想了想,便伸手接了,那女子又施一礼,然后和那男子一起转身离开。 此时天色也已晚了,容妃于是走回门边,那里点有蜡烛,展开信看,却见上面也是女子手迹,写着:十日后申时在……,你一个人来。容妃不及看地点,只觉得心里一热,这难道是霍集占托人给自己传的消息?又一想,刚才那两个确实是回人,但这是汉字,难以判断就是他,难道是那个给自己传字条的女子?想到此处,她匆匆收了信,上轿吩咐回宝月楼。 直到晚面的时候,傅恒才把白日里见到容妃的事告诉了皇帝,并把容妃说自己要每晚去清真寺的话也告诉了他。皇帝听完,很是生气,不言语。傅恒道:皇上,容妃娘娘是有情义的人,不让她和霍集占见面是不可能的。皇帝道:那你说说,要怎么办?傅恒道:皇上本来想叫人假扮容妃娘娘每日去昏礼引霍集占前来,但奴才觉得他不会上当,什么人可以代替容妃呢?不说他身在险地,本就谨慎小心,他对容妃又很熟悉,替身恐怕…… 皇帝听了这话,愈加生气,起来走了两步,怒道:傅恒,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沉璧她是朕的妃子,难道你让朕冒险让她自己去做诱饵?万一出了岔子,朕的颜面往哪里放?大清的颜面又往哪里放? 傅恒默然不语。皇帝道:朕知道,你也存了让他们俩见面的心思,朕终究是要杀了霍集占的,所以你便存了恻隐之心。你到底是谁的人?傅恒立刻跪下,道:傅恒自然是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皇帝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重了,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傅恒道:是。 起身以后,他小心翼翼地说:皇上,自从黑水营一战后,奴才便在奉命监视回教,对他们了解颇多,这些人不是亡命之徒,信奉着真主阿拉,教义就是接纳顺从和平,但十分讲究正道正义,一腔热血,头脑简单,并不惜命。霍集占的兄长波罗尼都已被巴达克山的首领素勒坦沙所杀,他的人头不日就要进京被献给皇上,如果这时候又用强硬的手段诱杀了霍集占,回教的人恐怕会生异志,京中的回人虽然不算太多,如果动乱起来,自然成不了气候,但皇上专门迎他们进京安抚他们进而安抚天山南北的国策就要大受影响。 皇帝听了这话,心中一动,沉吟良久,笑道:傅恒,还是你想的周全,朕啊,看来是老了。傅恒忙道:皇上春秋正盛,才实现了康熙爷和先帝一统北疆的宏图,万里江山如画,何出此言?皇帝点点头,道:嗯,说的好!那依你看,这件事要怎么办? 傅恒道:奴才这几日也一直在想这个事,与其担心他们见面,不如就让他们见面。依奴才的意思,可以先把清真寺的守卫放松一些,让他见见容妃,这样他才会现身。看看是什么情况,再做打算。现如今,我们对他的行踪毫无头绪。皇帝道:突然放松守卫,霍集占恐怕也会认为是诱敌之计。傅恒道:皇上说的对,所以就做成一个疏忽好了,而且我们还需要再找一个别的地方。此事交给奴才去办,皇上放心。奴才会绝对保证容妃娘娘的安全。皇上先处理好波罗尼都一事,那件事是第一环,处理好了再处理霍集占的事就容易了,他迟早也是皇上的。皇帝道:好,叫海兰察跟着你,朕想他历练历练,便要外放了。 自从上次清真寺回来后,璎珞就进入了最难受的时期,她晚上也开始吐,不能吃饭,但傅恒从那天开始,每天晚饭后都要去晚面或办事。傅恒早上走的时候,她还在睡,等傅恒回家晚饭时,她不能吃饭更不能坐在一旁,再待到傅恒夜里回来时,她已睡了。所以夫妇俩几乎没见什么面。璎珞一直有事想要问傅恒,但除了吐又不能吃饭的消耗,还很困倦,实在支持不到他夜里回来的时候。 这几日里,傅恒的二嫂来椿树胡同看望过她,说额娘叫她最近再不要过府去请安了,看璎珞害喜很厉害,也是教她放宽心,说她这绝对是宜男之相,自己怀两个儿子的时候就和她差不多,又说过了这一阵人就舒服了,自己现在还常常怀念那个时候。璎珞因身体极度不适,心里很烦躁,对她说的话也将信将疑。 傅恒和皇帝又说了一些别的事,皇帝才叫他跪安,今天白天二嫂给他送信,说了璎珞的情况,叫他最近一定要想办法早回家,所以他心里也很焦急。待他回到椿树胡同,已是二更过了,他进了卧房,想看看璎珞便去书房,看见屋里点着蜡烛,却没有人,他心里一急,叫珍珠,也没有人应,于是他立刻去了自己的书房,果然看见璎珞和珍珠在那里,他放下心来。 珍珠见他来了,只一笑,拿着绣绷,道:大人,我就在隔壁。便走出房去。璎珞也对着他微笑,他忙走上前去,道:对不起,你还没睡,累不累?我扶你去睡好不好?璎珞道:少爷,今天我要睡在这里陪你。傅恒一笑,道:我去那边陪你,等你睡了我再过来。璎珞道:我衣裳都脱了,我才不走呢,外面太冷了。 傅恒这才发现她只穿着中衣,屋里炭火烧的很暖,于是他道:好,我先扶你去床上。他让璎珞躺到被子里,自己去了耳房,由珍珠服侍更衣洗漱,然后回来吹灭了蜡烛,也躺入被子里,璎珞立刻靠近了他,他把她轻轻揽住,道:二嫂都告诉我了,现在有没有好些?璎珞道:少爷,你别打岔,我现在正好,有话要问你。傅恒道:又是小宫女们?璎珞在黑暗里笑拍他道:没个正经。我是想问你,你是不是从那天晚上开始,就在抓清真寺的不速之客?那人是谁?他怎么样了?被抓住了吗? 傅恒道:你为什么老喜欢操心?于是就把那天晚上他和她回家的路上遇到蔡言霖,他说去救火,事实上他就是去抓人的事告诉了她,要抓的人是容妃的前夫小和卓霍集占,所以自己送她回家以后也立刻去了东安福胡同,后来皇帝也去了,但是扰攘了一夜,搜遍了东安福胡同方圆几里内所有人家,并无结果,因此他们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然后这几日以来,自己也在办这件大事的情况简略讲了讲,但没提今天和容妃的见面,以及和皇帝的晚面。 璎珞听完,道:怪不得第二天晚上,我叫小全子乔装去给她送信,小全子说没看见她,只看见了她的侍女,把纸条给了她的侍女,今天便是和安忌辰,相信她没事吧。傅恒道:我一天都和皇上在一起,没听说她出了什么事,你放心吧。你决定帮她了?璎珞道:嗯,你说的没错,她人很好,和我素不相识,而且我打扮成平民的样子,她并没叫人抓我,还怕我丢了性命,而且她可真美啊!怪不得皇上会这么喜欢她。傅恒一笑,摇了摇头。璎珞又问道:少爷,你不是说容妃被她的前夫抛弃,还被看管虐待吗?他怎么会来找她? 傅恒道:原来我也不明白,但他来了以后我明白了,他如今一无所有了,已是穷途末路无法东山再起,却还要不顾一切回来见容妃,所以那时候他是故意那么做的,是为了救她。璎珞也恍然大悟,忽然想起,容妃去礼拜时穿的那件深蓝色的袍子,原来和霍集占的羽箭是一模一样的颜色,他们俩之间原是情深意笃,问道:那霍集占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傅恒叹了口气,没说话。 璎珞道:真的没救了?傅恒道:或迟或早。璎珞道:少爷,你会帮她,对不对?接着把那天自己看见容妃在思念一个人的事说了,又道:我开始觉得那是少爷你,但又觉得不像,那多半便是霍集占吧?傅恒不语,忽然想起容妃白天和自己说她并不喜欢霍集占,那定是他们回部的其他人,一时也想不出那个人是谁,翻了一个身,打了一个哈欠,道:管他是谁,我困了,我睡了。说着便睡着了。 璎珞就着月光,看见他平静的脸,黑黑的睫毛,又在他的气息包围里,心里感到很安适,她几天没见过他了,但只要一看见他,她心里所有的烦躁担忧,连带身体所有的不适,就都不见了。她想,傅恒说的对,管他是谁呢,对她来说,就他和孩子最重要,就像对他来说,就她和孩子最重要。想到这里,她把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她的腰身还是看不出变化,而且她确实瘦了,但她自己知道那里已开始膨胀紧实,又开始憧憬孩子长得像谁。傅恒说要孩子像她,她却想让孩子像傅恒。想了一会,才在安适的情绪里睡着了。 第五章 和安(五) 自从和傅恒在书房睡了一夜,璎珞的害喜突然就好转了,第二天,她白天和晚上吐的次数都少了,阖府上下都极为欣喜。所以自那天起,夫妻俩便一直一起睡在书房,傅恒夜里回来的时候,璎珞一般都已睡了,他早上走的时候璎珞还没醒,二人真正见面还是很少,但璎珞一天比一天好,胃口也开始恢复,璎珞算算日子,差不多就要满三个月了,看来叶天士,愉妃和二嫂说的都不错,她的心情也随之恢复了开心和愉悦,常常在心里想,孩子还是要阿玛陪着才高兴。 这天一早,主仆二人坐在廊下晒太阳,珍珠道:主子,早知道是这样,您和大人就不应该分房!璎珞笑着道:年前我说的那件事,你想好没有?如今我好了,可是要为你张罗的!珍珠脸红了,道:主子,您真的要我走?我可舍不得,嫁人有什么好的,珍珠从来都不想嫁人!璎珞见她如此,想起明玉来,道:珍珠,嫁人你才可以有自己的孩子,我怎能耽误了你。 珍珠道:主子,如果不是为了大人,您不是不要孩子?珍珠连这样一个人都没有,我不嫁。我会把主子和大人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我去看看午饭和药膳都备上了不。说着一福,自去了。璎珞见她是说真的,没想到她一向性子温顺,竟也如此执拗,和明玉一个样儿,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想那就放放再说,但珍珠马上也二十五了,嫁人生子还是要趁早。 歇了午觉起来,璎珞想起那日晚间长安大街上还那等热闹,便想带着珍珠和小全子去逛逛,顺便去看看清真寺周围现在什么光景,傅恒说那里已被重兵把守。因想起那套回装自己只穿过一次,便又想穿着玩儿,于是三人又打扮成回人坐了车,照例让椿树胡同的守卫远远跟着。 长安大街上白日里更加热闹,各种玲琅满目的店铺,玩杂耍的,路边的小吃摊,应有尽有,璎珞东看西玩儿,吃得大快朵颐。珍珠常劝她,怕外面不干净,小全子却道:主子难得胃口好了,大人都说能吃什么就吃什么,难得出来一次,主子也吃不多,不怕的。因长安大街离东安福胡同不远,又有清真寺,所以街上也颇有一些回人,璎珞主仆倒也不算显眼。 三人玩了半日,小全子见璎珞兴致还很高,便劝道:主子,别一次出来久了,累,如今您好了,什么时候不能来?璎珞点点头,想着下次让傅恒一起来,于是准备打道回府,走了几步,快到马车停着的巷子时,见右边是一家墨宝斋,想起自己好些天没练字了,虽然府里不短什么,但也想进去看看,于是停下了脚步,看了看店上的匾额,上面写着“同顺斋”三个柳体大字。“同顺斋”,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但一时也想不起来,就更想进去瞧瞧。 进到店里,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招呼人的伙计也没看见,主仆三人刚想离开,却听见了后面有人呼喝,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说的是回语,他话音刚落,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你快放下她,不然要你好看!看来这个回人挟持了什么人,璎珞心里咯噔一下,小全子也看着她。听见楼梯上有响动,似乎有人下来了。璎珞忙道:去后门。 主仆三人走到后街,发现店后一排好几个大木桶,于是躲在隔几个大木桶后面看住后门,不多一会儿,后门开了,只见先出来一人,留着长辫子,是普通京中男子打扮,蒙着面,手里拿着一把长剑,接着一个回族蒙面男子抱着一个昏迷的回族女子也出来了,那女子也蒙着面,两人看起来都是普通平民。璎珞心想:竟是自己想错了。这个长辫子男人真不是好东西,光天化日,竟然迷晕了那回族姑娘图谋不轨,向小全子使了一个眼色。 小全子知道她要自己去旁边巷子里找椿树胡同的守卫来,于是一点头,道:主子千万不要现身。然后一溜烟去了。珍珠有了上次正觉寺的经历,已镇定了许多,看着璎珞等她示下,璎珞见三人往巷子那头走去,低声道:那人抱着人走不快,我们再看看。后街上没有人,两个男人保持着那个姿势走了一段距离,那回族男子十分焦虑,经常看看怀里那个蒙面的女子,又和对面那个男人说了几句回语,那人显然和璎珞主仆一样听不懂,只听他不怀好意地笑道:她没事,没人会要她的命! 就在此时,房上突然又跳下几个黑衣蒙面人来,将不远处那对回族男女团团围住。珍珠低声说道:主子,这几个和那天晚上袭击我们的那些人像是一路,都很瘦。璎珞心里轰然一响,正觉寺那些人傅恒和她说过,是黄教的喇嘛,那那个长辫子的男人肯定也是喇嘛,他的辫子是假的,那这件事绝不是普通的强抢民女。想到这里,她心里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便去看那昏迷的回族女子。 只见那女子穿着黑色厚棉袍,四目紧闭,面上蒙着黑纱,看不清模样,但璎珞一看之下,觉得她正是那天自己在清真寺所见的容妃。突听其中一个黑衣人笑道:可真香啊!璎珞心中再无怀疑,又去看那回族男子,只见他约莫三十多岁,不胖也不瘦,挺拔结实,上下一身白,戴着白色小帽,穿着白色束腰长袍,头发卷曲,就像普通的回族男子,因为蒙面看不清样貌,但露在外面那双漆黑的眼睛如隼鹰一般犀利。璎珞觉得他一定就是傅恒说的霍集占。 便在此时,小全子带着椿树胡同的二十多守卫也到了。璎珞立刻从桶后走出来,大声说道:拦住那些黑衣人。那长辫子男人和黑衣人众都吃了一惊,不知是什么情况,守卫们已经凌厉地攻到,只得忙着招架。霍集占见此情形,立刻抱着容妃向相反方向离开,走过璎珞身边时,璎珞道:你知道她中的是什么吗?是毒还是迷药?你救得了她吗?说着便去摸容妃的额头。 霍集占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她出手为他们解围,又是回族打扮,心中戒备没有那么大,脚步缓了两下,璎珞觉得容妃没有热度,一拽他,道:跟我来。转身向巷外走去,珍珠忙跟了上去。霍集占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小全子回头看了看,那些黑衣人虽还没被打倒,但显然不是那些守卫的对手,笑道:你们慢慢玩儿,小爷先走了!也一溜烟跟了上去。 一行人进了边上的侧巷,璎珞让霍集占抱着容妃上了马车,车夫驾车,自己和珍珠和小全子随车步行。此时已接近黄昏,她让马车沿着大街往清真寺而去。待他们的马车快到清真寺的时候,昏礼即将开始,远远看去,寺门又开放了,诸多回人开始入寺礼拜,门口的守卫也换成了回人。 霍集占这才从窗子掀开帘子看外面,见她带他们来这里,大吃一惊,立刻喊道:停车!虽然他说的是回语,璎珞也明白他的意思,挥手叫停车。霍集占掀开车帘,满脸愤怒,又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什么。璎珞一皱眉,心中着急,而自己说的话他也听不懂,说了也是白说。就在此时,轿子里的容妃有了响动,霍集占忙去看她。 容妃本来一直昏迷,被马车一路颠簸,到此时终于苏醒了,她和霍集占说了几句回语,璎珞在轿外道:我是宁英,容妃娘娘,你还记得我吗?那天那只蓝色的羽箭。我们现在唯有进清真寺去,这位……这位和你才能安全。车帘被掀开,只听容妃低声说道:他不能去清真寺,去了就没命了,可我现在的样子,他不放心离开。璎珞走到车前,撩起帘子,看着躺在霍集占腿上的容妃,低声道:相信我,我不会害你们。 容妃看着她,她果然就是那天晚上见到的那个穿绿袍的蒙面姑娘,只是今天穿着白色斗篷。原来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本以为今天是她约见自己,正是因为这个姑娘曾见过那支蓝色羽箭,她不放心才来赴约,没想到约自己的人不是她,虽然是她为自己和霍集占解了刚才之围,但她到底是敌是友,心中委实难以决断。璎珞见她犹豫,知她心意,又道:那你觉得你们能去哪儿?哪儿安全?这清真寺周围全是重兵把守,只有在昏礼这短短的时间里,寺里面人多,相对安全,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 容妃还在迟疑,璎珞道:娘娘你现在这样子,又如何回宝月楼?你可以走路吗?把你送到寺里,你就好回去了,再让他随礼拜的人众离开。容妃终于点了点头,对霍集占说了几句回语,两人说了一会儿,容妃对璎珞道:那就多谢你了。 一行人把马车停在巷子里,霍集占抱着容妃下来,将她轻轻地放在地上,扶她站着。璎珞见霍集占对她十分的温柔小心,心中十分感慨。只听容妃道:他很感谢你,但他不能露面,所以就不让你看样貌了,你不要介意。霍集占也对她略一点头。璎珞笑着摇了摇头,心想:都到这样的关头了,他还讲究这个,难怪容妃喜欢他。此时守卫队长也进来了,对璎珞道:夫人,那些人逃走了,我们挂念夫人的安全,又在闹市大街,没有追,其他的人一会儿就到。 璎珞点点头道:随他们去吧,你们就等在这里。容妃见这队长是普通平民打扮,却叫这个装扮成回人的姑娘做夫人,心里有点儿奇怪,但也不好问。璎珞叫珍珠上来,两人一起扶着虚弱的容妃,她终于闻见了容妃身上的幽香。霍集占和小全子并排走在后面。快到寺门的时候,璎珞低声道:你可以吗?我们要放手了。容妃点点头,勉力站直。于是一行五人慢慢地进了寺门。一路倒还平静。 进了大礼拜堂,他们站在一起。璎珞让容妃和霍集占站在最边上,容妃靠外,最靠近右侧的那个门,如有异常,他们还可以迅速从右侧出去。容妃站不住,身子还是不停的轻颤,几乎靠在霍集占身上,霍集占在下面用右手握紧了她的左手。昏礼还没开始,突听外面一阵喧哗,脚步声嘈杂,像是来了重兵。五人吃了一惊。只听外面有人说道:皇上驾到!接着便被翻译成了回语。 礼拜堂里的人都很吃惊,不知出了什么事,顿时乱作一团。容妃和霍集占都对璎珞怒目而视,璎珞只低声对小全子道:你有令牌,你带他们去那边的小堂。然后对他二人道:这里没事,有我,你们快走!一会儿看皇上走了,你们再回来和别人一起出去。容妃见她毫无惧色,觉得奇怪,但也无暇多想,立刻拉着霍集占和小全子趁乱去了右侧的门。 少时,大礼拜堂里进来一队太监,分开人群,在正中分为两排对站,开出一条宽道来,璎珞一直在密切注意,设法站去了道旁。接着皇帝带着一个回族老者和傅恒走了进来。璎珞看见傅恒,大松了一口气,又不知该如何让他知道自己在这里,正思量间,旁边有人轻轻撞了她一下,珍珠忙扶住她,她头上的小帽却滚到了中道上,恰好落在正前行的回族老者和傅恒的面前。 傅恒矮身捡起了这顶小帽,四处看了看,璎珞道:大人,那是我的帽子。然后对他眨眨眼,他缓缓地走到她身边,将帽子递给她,道:姑娘,戴好了。璎珞拿眼示意他右侧的门,微微摇头,傅恒略吃惊,微微点头,走了回去。他们俩飞快地交换的眼神,旁人自然都没有看见。 那老者在上面讲了几句回语,于是众人向皇帝跪拜,然后由着那老者安排,所有人排好,原来是皇帝要和所有人一起做昏礼。这时候,傅恒走到皇帝身边耳语了几句,皇帝点点头,傅恒去了右侧的门。但昏礼即将开始时,他就回来了,又在皇帝身边耳语了几句,皇帝有点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 接下来便是三次昏礼。昏礼结束后,那老者又上去讲了几句,接着皇帝也上去了,他看着众人,微微一笑,朗声说道:“一切赞颂全归真主,全世界的主,致仁致慈的主,掌管报应日的主,我们只崇拜你,只求你佑助”。这正是回人熟悉的侍奉真主的句子,接着由那老者翻译成回语,众人都十分欢喜,老者领着众人再向皇帝行礼致意。 结束以后,太监又开辟了中道,让皇帝三人离开。傅恒经过璎珞身边的时候,低声说道:宝月楼。璎珞会意,立刻带着珍珠穿过人群,去了右侧那道门,只见门口的守卫已不在,想是被傅恒遣走了。 第五章 和安(六) 珍珠拉开两扇大门,只见霍集占和小全子在里面,但已不见了容妃。璎珞问小全子是怎么回事。 小全子告诉她,自己拿着令牌,容妃用回语吩咐那两个守卫,说是傅恒大人叫他们跟着容妃进去等候,那两个守卫本不让男子进,但他们见容妃好像生了病,小全子和霍集占也是回人,便同意了。刚才傅恒进来问明了容妃,让容妃装作昏迷,然后又从门口叫了两个守卫进来,将容妃从那边的门送了出去,示意自己和霍集占在这里等璎珞。 璎珞点了点头,带着他们俩回了大礼拜堂,皇帝走后,重兵也随之撤走,四人随着人流一起出了清真寺。霍集占向璎珞行了一个回礼,说了几句,璎珞对他微微一笑,他也平静地微笑了一下,转身快步消失在夜市里。璎珞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突然想起了自己这两天在读的《三国演义》里的句子: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来见容妃。 皇帝出了清真寺,李玉等在门边,皇帝便和回族老者作别,让傅恒跪安,自己顺道去宝月楼瞧容妃。傅恒在门边又吩咐了岳布几句,见皇帝的轿子进了街对面宝月楼的外门,才回椿树胡同,向东走了不远,刚要叫车,听见有人叫“少爷”,只见璎珞站在前面一个夜市摊前,穿着自己送的那件白色斗篷,对着他微笑。 他也笑着走上前去,道:你今天怎么会在寺里,还穿成这样?璎珞不答,让小全子带珍珠和马车守卫先回去,自己挽住傅恒,道:少爷,我们就在外面逛逛再回去。傅恒道:你和我穿成这样?傅恒穿着朝服,璎珞穿着回装,看起来确实奇怪,璎珞一笑,道:反正也没人认识我们。 天气虽还寒冷,但夜市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两人走了一会儿,给璎珞买了一个烤白薯,进了长安街上最大的酒家醉月楼。他俩一进门就引起了众人注意,璎珞一手挽着傅恒,一手拿着烤白薯吃,故意抬高了脸,虽然她脸上蒙着面纱,别人也看不见她的表情,傅恒只微微一笑,对上来招呼的伙计道:要一间雅房。 伙计刚要引二人上楼,只见楼梯上走下两个人来,双双对着傅恒拱手道:傅恒大人。傅恒见这两人一个是汪由敦,一个是雅尔哈善,也拱手道:谨堂公,雅尔哈善大人。然后介绍璎珞道:这是内子。 璎珞脸红了,立刻将烤白薯藏在身后,向他们俩一福,他们俩也忙回道:见过夫人。他们早就看见了傅恒身边那位女子,二人好不亲密,只是见她穿着回装,蒙着面,露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举止随意,没想着这便是傅恒的新婚妻子。汪由敦比傅恒年长二十余岁,见璎珞一副娇俏小女孩模样,心想到底是年轻夫妻,不觉捻须微笑。 雅尔哈善也年长傅恒许多,心道:傅恒大人大胜回疆,为皇上带回了容妃,原来他自己也喜欢这种回回风格,真是姑爷小舅子一家人!对傅恒道:今日皇上叫散的早,下官便请了刘大人和汪大人来这里坐坐,刘大人说家里有事没来。傅恒看着雅尔哈善,点点头。璎珞也是第一次见这两位军机重臣,见汪由敦是学者成儒,而雅尔哈善利落爽朗。 二人告辞以后,璎珞一口吃完了烤红薯,二人跟着伙计上楼,在一间雅房里坐了,桌子摆在窗户边上,可以看见下面熙熙攘攘的夜市,傅恒在她耳边道:不是说没人认识我们?璎珞要打他,但伙计在一旁,不好出手,傅恒得意地一笑,伸手为她解了斗篷。二人坐定,点了菜,上了茶,璎珞才把今天下午的所有事详详细细告诉给了傅恒,最后道:本来我觉得实在不行,我就亮身份,谁敢为难我和他们?谁知道皇上会来嘛。傅恒沉吟良久,只说让璎珞一定要注意安全,再不要如此冒险了,今天要不是自己跟着皇帝去清真寺,事情恐怕不好收场。 璎珞今天做了这样一件大事,心情正好,知他一贯小心谨慎,道:是是是,少爷说的是!璎珞下次一定注意!傅恒看着她,温言道:寺里面那个人撞了你,没事吧?璎珞惊奇地看着他,道:原来你早看见我啦?傅恒笑着点点头:当然。璎珞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呢!傅恒看着她不说话,璎珞也看看自己,没看出什么来。傅恒道:你的耳环。 璎珞将自己的耳环摘下,只见是一副普通的回族耳环,上面镶嵌着一圈银色的小石。傅恒道:这幅耳环镶嵌的是波斯国的闪石,光投射在上面时,很亮,不信你拿近光亮处瞧瞧?璎珞依言靠近烛火旁,果然手一动,它就一闪一闪,而在光线不好处或是白天,就和普通的石头一样黯淡无光。 她欢喜地道:少爷,你觉得会用的上于是专门给我做的?什么时候做的?傅恒道:得了这石头后,我就想给你做一副耳环,后来你说要我去备回装,我想正好,便教他们镶嵌在耳环上了,有没有用我倒没想那么多,但今天果然用上了! 璎珞摇头道:不对,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傅恒看看窗外的夜市,微微一笑道:我就想哪个晚上和你一起出来时再告诉你。璎珞道:也是穿着回装?我不穿回装不会戴它。傅恒又笑着点点头。璎珞歪着脑袋看着傅恒,笑道:少爷,原来你喜欢回族女子!傅恒点着她的鼻子道:我只喜欢你,你穿回装多么好看!就是没有这耳环,我也早看见你了,因为你是我的璎珞! 璎珞笑嘻嘻地道:我知道了,你用的这个绿色也不常见,所以很容易就知道是我。这一套才拿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这鲜苹果绿色的衣服,黑丝绒背心,黑丝绒小帽,配着这雪白的面纱和银白的耳环特别扎眼,虽然衣帽只是布做的,背心也是纯色,耳环也很普通。你刚才不过是借机告诉我送我耳环的事,你选这一套颜色,是要配这件白色斗篷对吗? 傅恒道:回族女子大都穿得鲜艳,忠勇公夫人当然也要与众不同!璎珞心中无限欢喜,戏谑道:你不是小心谨慎?太招摇了吧?傅恒道:我想你穿回族衣服要不是去清真寺,要不是和我在一起,不会有事的。璎珞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清真寺那些人本就是你的人,我还以为你是为了要帮容妃才介入这件事的,怪不得外面虽有皇上的重兵,但容妃一早就那么容易地被你送回宝月楼了,还有上次你给小全子的那个令牌。 傅恒道:那是皇上一早派我的差,我也想帮她,其实也帮不了什么。然后有点担心地看着她,继续说:璎珞,这次是为了保全容妃,下次……我必须下令拿他了。璎珞点点头,道:我明白,皇上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我想起来了,你送容妃回来的路上,你不是半路去做别的事了,那也和回部有关对吗?傅恒点了点头,道:那个时候,皇上就下了密旨给我。璎珞,你要怎么让小全子不把今天的事告诉皇上?璎珞道:他不会说的。他早已是我的人。傅恒奇道:什么?你怎么做到的? 璎珞神秘地一笑,道:皇上让我从纳兰府出嫁后,我便找了他来,我说我知道他是为皇上办事的。他吓了一跳。我说,你就为皇上办事吧,办的不好,我也饶不了你。之前我在正觉寺和皇上见面,他不知道我和皇上说了什么,但立刻我就有了身份,我告诉他是因为我告诉皇上我有孩子了,他又吓了一跳。我说你只管去告诉皇上,就说我都知道了,或者我去告诉他也行,看他是不是还会留着你的脑袋。所以他说今后每月递条子要我告诉他写什么。我说行啊,我的事啊我就自己告诉皇上,自己写条子,他去传,皇上看了保管开心。而大人什么都不知道。他才松了口气,嘻嘻。等一会儿回去,我再吓唬他几句。 傅恒不无担忧地看着她,道:都你自己给皇上写条子?他……心里的刺是永远在的。璎珞道:少爷,这话你上次说过后,我就想了很久,你说的对。所以我才要自己给他写条子。他并不知道你知道我和他传条子的事,上次正觉寺的事你也遮掩过去了,所以他会觉得那永远是他和我之间的秘密,这样你才能安全。上次我就按你说的,把你给孩子起的名字告诉他了,他可高兴了,但我说那是我的意思,他要是喜欢,我再和你说。我是不会和他再见面的,尽量不见。但今天你若不来,我就必须和他见面了,他见了我必然吃惊,我就把他引到别处去,霍集占就容易走掉了。傅恒想了想,一笑:你也很坏啊! 璎珞嘻嘻笑道,我可是忠勇公夫人!再说了,皇上又没损失什么,把我给你的人也是他,现在我有了孩子,他就是想反悔也不能够了,还不如把人情做全给你就算了。傅恒笑而不语,在孩子这件事上,其实他和璎珞的所有想法都一样,这个孩子,对他们俩来说都十分重要。璎珞又问道:少爷,黄教喇嘛为什么又会去动容妃?也是冲着皇上吗? 傅恒道:有可能,皇上自己在办这件事,我们还是不要问了。今天容妃的事不能让皇上知道,她应该不是去会霍集占,他们俩都不会选同顺斋那地方,霍集占是见她有危险才现身的,所以他其实一直都在暗中跟着容妃。璎珞点了点头,想想他这等痴心,但他们俩迟早是死别,不觉黯然。 彩云见容妃被人送回了宝月楼,看上去路也走不稳,吃了一惊。容妃立刻道:赶紧给我换那套蓝色的袍子,然后扶我躺着,皇上就要来了。彩云立刻服侍她换衣,梳头,一切才停当,皇帝果然来了。 见容妃穿着日常去礼拜的衣服,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正要起来请安,立刻道:躺着。然后走上前去,坐在床边看她,容妃对他微微一笑,道:沉璧没事,不过是做礼拜的时候晕了。皇帝问彩云道:有没有去宣太医?彩云忙道:娘娘才回来,奴才还没来得及。说着便要出去。 容妃道:别去。然后又对皇帝道:臣妾不过是昨夜没睡好,早上起来的时候感觉就不好,歇了午觉,觉得没事才去昏礼的,教皇上担心了。傅恒大人说皇上也去了寺里礼拜,可惜沉璧才和他说了两句就晕倒了。皇帝道:朕是觉得好几天没见你了,正好去寺里接你一起回来。容妃微微一笑,道:傅恒大人告诉我,您请了宣礼长老,是专门想带沉璧去大堂和那么多平民一起做礼拜的,您对我们真好,可惜沉璧今天身体不适。皇帝摇摇头,道:你别听傅恒的。 容妃又一笑,道:皇上,你们男人啊,沉璧可明白呢,在你们心里,什么才是真重要的。皇帝也一笑,道:朕对你还不够好啊?你说这话可是冤枉朕了。容妃坐了起来,皇帝忙扶住她,道:仔细头晕!容妃靠近他怀里,皇帝搂住她。容妃道:皇上,沉璧知道,我去昏礼,您不高兴,您觉得我是为了他,沉璧说的话,您始终不信。皇帝道:那你是为了谁? 沉璧道:您早就知道,我是为了侍奉真主,我在宝月楼也做晨礼晌礼晡礼宵礼的,您知道我们回人,不侍奉真主是有罪的。您问问彩云,是不是这样?您为我们建清真寺不也是为了让我们侍奉真主吗?一旁的彩云忙道:皇上,主子确实每天定时做礼拜的。皇帝拍拍容妃,道:好,那朕就信了你。朕不想让你去,是担心你的安全。 容妃叹了口气,道:皇上,您待沉璧真好。他又怎会杀我?皇帝道:他自然不会杀你,但为了逃命,会拿你做人质,到时候一不小心,你就没命了。容妃摇了摇头,道:我们不要谈他了。皇帝见她面色苍白,便道:今晚朕在这里陪你? 容妃略带羞涩地道:臣妾月事来了,不敢留皇上在此,昨晚没睡好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刚才也说不要去叫太医。皇帝点点头,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朕过几日再来。按规矩,妃嫔来月事,就是不行|房,也不可留皇帝过夜。 皇帝走后。彩云便给她脱衣更衣净面,见容妃恢复了面色,道:主子,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支开卫队,从后门出去,又不让奴才跟着,奴才一直提心吊胆,没想到您还是去了昏礼,怎么会晕倒呢?您又为什么不留皇上在此呢?奴才看啊,皇上是真地爱重主子,有个人身边也温暖,何必把皇上往别人那里推呢?她最清楚容妃根本没来月事,故此一问。 容妃摇了摇头,道:今天晚上我想一个人待着。我不饿,不用晚膳了,你也休息去吧。彩云出去后,容妃翻开了古兰经,但怎么也看不下去。忽然想起那日太后说的话来,和安,是和顺平安的意思,她把左手放在胸口,只觉得手心里还满是霍集占握着她的温度,她闭上眼睛,轻声说道:愿你和顺平安。 第六章 魏氏(一) 醉月楼的晚饭,点了满满一桌,小碟儿的点心有肉龙,艾窝窝,豌豆黄,宫廷奶酪。主菜有烤鸭,炸香椿鱼儿,熬茄子,银耳素烩等。璎珞吃的十分高兴,傅恒见她胃口大开,也十分高兴,不停地给她夹菜,还叫她慢点儿。璎珞见他吃的十分斯文,笑他道:国舅爷果然讲究。傅恒也一笑,不理她,还是慢悠悠地吃。 璎珞看着他,忽然想起先皇后容音来,昔年在长春宫,娘娘进膳,也是细嚼慢咽,心道:自己竟是无缘和他们姐弟俩同桌吃一顿饭。自己入宫多年,也养成了细嚼慢咽的习惯,但如今来了外面的自由天地,特别是第一次和傅恒在这样的地方吃饭,就应该开怀毫无顾忌! 傅恒见她的神情,也明白她的心思,温柔地道:别噎着就好,多吃点儿,嗯?璎珞笑道:我可不想吃太胖,回头叶大夫又要笑我!傅恒道:先把这个月没吃上的补足,你这么瘦,不怕的。宫里什么好吃的没吃过,这里不过如此吧。璎珞道:这里的好吃多了!然后叹了口气,道:少爷,我真是担心哪! 傅恒道:担心什么?璎珞指了指自己的腰。傅恒道:不管你是什么样儿,我都觉得好看。璎珞笑道:你就是老骗我!然后又去看自己的腰,这袍子是收腰的,现在从外面看,还是楚楚纤腰,忽然想起一事来,道:容妃和霍集占有孩子吗?他们怎么样了?傅恒道:霍集占妻妾众多,但没听说有孩子。璎珞点了点头,轻声道:也好。 饭后,二人又吃茶。傅恒握住璎珞的手,郑重地看着她,道:你真的放心,皇上他不会对我怎么样,我没事。璎珞知道他是在说弘昼和小全子的事,反握住他的手,道:少爷,我知道,但是你坐在这个位子,又在皇上身边,在其位谋其政,你必须把事做好,如果皇上对你的心病过重,你就很难把事情做好,那不仅是你愧对天下人,我也难辞其咎。你比我更了解皇上,他的心病,总是少一分是一分的好。傅恒点点头,道:璎珞,你真好! 璎珞一笑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我之前天天都在抄写的。傅恒笑着刮她的鼻子,道:女秀才掉包!璎珞感慨道:出宫这段日子,我常常想起皇后姐姐,想起她以前教导我的那些话。少爷,天下人是你的责任,你如果你做的不好,姐姐她会不高兴,我也会不高兴。傅恒握紧了她的手,道:既然高官厚禄享着尊荣,履职责担危险,本是我应该做的,姐姐一直在天上看着我,我一定不会让她和你失望。 待夫妇二人回到椿树胡同,已交二更。璎珞见上来伺候的是翠儿,便问珍珠去了哪里,翠儿说珍珠姐姐病了,已歇下了。璎珞诧异道:病了?下午还好好的。翠儿道:全大爷说她应该是在外面受了风寒,已给她熬了姜汤了,小福服侍她睡了。璎珞这才想起,下午珍珠一直在轿外走路,她的斗篷不够厚,道:你先收拾,伺候大人,我去看看。 她才走到珍珠的房门口,突然听里面有响动,她想珍珠已睡了,这是谁?于是她悄悄地推门,走进屋去,站在不显眼的地方。只见昏暗的灯光里,小全子正在收拾,他把炭火拨旺,又去摸摸桌上的茶是不是凉了,然后把茶壶放到茶捂子里,又将珍珠散乱在椅子上的衣物叠好,然后去她床前,探她额头的温度。璎珞看着这一切,心中觉得十分温暖,想了想,走出房去。 第二日,璎珞起来后又去看了看珍珠,见她不发热了,但还在蒙着被子熟睡。早饭后,她写好了条陈,封好,叫了小全子进来书房,叫他去送给皇帝。小全子道:主子,您是向皇上汇报昨天的事儿?璎珞点点头,道:该说的我都写在里面了,你要仔细,不能胡说,小心项上的脑袋。小全子点点头。 璎珞看着他,微笑道:你和珍珠和我是一起出来的,所以这事我也告诉你一声,她马上就年满二十五了,这在宫里也要放出去了,年后我便开始给她寻人家,看了几家,好是好,还是舍不得她,她也说舍不得我,所以我觉得还是在这府里给她找一个。小全子忙问:主子您挑了谁?璎珞道:就在年轻的里面让她选一个,我还没想好,你觉得谁能干谁合适,将来有前途?我定不会委屈了珍珠,那个人也会得了珍珠的好。 小全子听了这话,不言语。璎珞道:你难过什么,她横竖还在这府里照样伺候着我,天天能见儿的,和现在一样。小全子低头道:主子,珍珠姐姐的事,您还是问她自己吧,奴才送信去了。说着行了一礼,出去了。 璎珞刚才一直在看他的神情,见他错愕惆怅,欲言又止,心中也自感叹,想如果是在宫里,他和珍珠倒也是不错儿的一对,他为人机灵周全,而珍珠娇憨忠厚,他对珍珠这等有心,他们俩在一起,自己也放心,更好束着小全子,但既然已经出了宫,便不能耽误了珍珠的幸福,让珍珠一辈子守着一个太监,实在是于心不忍,又为小全子感叹,他虽然滑溜,但其实为人并不坏,以前在宫里那种环境,他自幼净身入宫,人又聪明,第一要义是保命。但即使是在宫里,她也不忍心珍珠去跟一个太监。 正想着,只见珍珠走到面前来,她忙道:你起来了?不忙来伺候,吃饭了没?珍珠对着她一福,道:主子,您刚才和小全子说的话奴才在门外都听见了。璎珞见她似乎眩然欲滴,忙站起来拉她去桌子边坐了,道:珍珠,你听我说…….珍珠道:主子,我不嫁人,珍珠绝不说假话。璎珞忙道:我倒想你跟着我,那这府里的,你喜欢谁?珍珠道:我谁也不喜欢。 璎珞道:你喜欢小全子吗?珍珠错愕道:什么?璎珞忙道:没什么。她素来知道珍珠,没什么心思,见她既然对小全子无意,更不好提,但看他二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恐怕自己也不能长留着小全子了。只是小全子是太监,如果不跟着自己,便要回宫里去,但名义上又已经被宫里遣散了,如何回得去?想到这里,不觉在心里为小全子难过。 珍珠见璎珞的神情,突然想起上次两个小丫头说的那些话来,于是问道:主子,您想要我和小全子在一起?珍珠是不会离开您的,您不要担心,不用给珍珠找一个这府里的人。璎珞道:珍珠,我是为了你好。珍珠道:要是为了奴才好,您就别再提要奴才嫁人的话。璎珞道:珍珠,你为什么这么不想嫁人?以前在宫里面,很多人都盼着出宫嫁人呢。 珍珠道:奴才的娘是我爹的妾,小的时候看我娘受尽我爹的气,进了宫,便分在了长春宫,看先皇后娘娘贵为六宫之主,还是得成天盼着皇上,一个人孤孤单单,还有那么多妃嫔,和她一个样,可皇上只有一个人,皇上盼不到,还要生儿育女受好多罪,何况奴才这样的人,难道还有更好的?我才不嫁人。 璎珞道:你瞧我和大人不是挺好?珍珠摇摇头道:大人自然是好,原来大人还是宫里的富察侍卫的时候就那么多人爱慕,可他也很少有时间能陪着您。璎珞忽然想起,便笑道:那你原来没爱慕过富察侍卫?珍珠脸红了,道:那时候有是有,但大人连尔晴姐姐明玉姐姐都不放在眼里,怎能看上我?不过想了一阵就不想了。而且,主子,我是不嫁人的,就是喜欢谁,我也不嫁。璎珞点头笑道:原来你是喜欢大人。 珍珠涨红了脸,眼泪夺眶而出,立刻跪下道:主子,奴才绝无这个心思,若主子不信,明儿奴才就出府,回家终老,主子若还不信,珍珠唯有一死。璎珞一把拉起她来,道:看你,胡说些什么!我不过说个玩笑,我还不知道你吗!如果我有疑你的心思,我还让你一直服侍大人嘛! 珍珠想想,果然,璎珞只让自己服侍傅恒,自己夜里等傅恒回来,然后日日都比璎珞傅恒更早起,而璎珞的午饭和中觉是翠儿小福伺候,那段时间自己回屋休息,璎珞午觉之后再换自己,除非自己起不来床的时候。原来璎珞也一起等夜早起,直到有孕后才早睡晚起。她知道璎珞心眼儿多心思细,只是素日自己没朝这方面想过,明白她此时说的绝非假话。 璎珞道:所以啊,你知道了,我也是真舍不得你走的,换别人我还真不放心,你不走,我是有多高兴!但我总觉得要找个人就近照顾你才好。珍珠道:既然主子真的有意,我愿意和小全子……璎珞很惊奇,道:我随口一说,你别当真。珍珠一笑道:主子,您不知道,她们都在说我和小全子,她们不知道小全子是……,所以我没搭理她们。 璎珞道:那你怎么想小全子?珍珠道:他待我很好。上次在正觉寺,我本已受伤,如果不是他挡了一下,我可能早就没命了。平时他待我也好,我老说他欺负我,其实在主子您不知道的时候,他待我可好了。璎珞道:可他……你还是好好想想。珍珠道:如果他愿意,我就愿意。反正我横竖是不嫁人的,我也不生孩子,和他作个伴儿也好,这样外面看着也好看。 璎珞没想到事情竟会有这样的转折,但又难以就这样决定了珍珠的一辈子,道:珍珠,这不是我的意思,我从没和小全子提过,你回去再好好想想,我也好好想想。珍珠道:好,主子,我再想想。 璎珞拉着她的手道:海兰察早已是御前一等侍卫,我都觉得他粗枝大叶,配不上明玉,但明玉喜欢,所以如果让你真地跟着小全子,我这心里……我真地说服不了自己。珍珠笑道:主子,我看啊,您更疼小全子吧!他如今出了宫,若不是和我,谁还会和他在一起?他也不会让别人知道。 璎珞道:他素日待你如何,我也看在眼里,但我真地没这么想过。珍珠道:如果今天主子不说,我也不会这么想。而且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想呢。主子,您知道珍珠有多笨,他多机灵。他待我好不过是看在往日一起的情谊罢了,她们说的那些,珍珠可没当过真。 璎珞道:珍珠,你千万不要因为刚才我说你对大人......为了让我放心,就答应和小全子。那真的就是我的一句玩笑。珍珠一笑,道:主子,我都明白。大人,就是我有什么心思,他也绝不会有的,珍珠虽然脑子笨,但人还是明白的,不然长春宫还有那么多人,您也不会要着我。 璎珞心想:没想到珍珠真是一个明白人,自己的疑心重,确实看不上几个人。翠儿和小福是出宫后自己挑上的,青莲死后,璎珞未嫁之前,傅恒都不要婢女服侍,只要小厮,就是怕麻烦,他比自己还谨慎。小福,她到现在还没伺候过傅恒,更多地是给珍珠使唤。而傅恒和自己确实需要小心谨慎,对身边人尤其要小心,以前先皇后身边的尔晴,还有自己身边的袁春望,都是深刻的教训,而小全子也是身边人。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道:珍珠,昨晚我去了长安街上最大的醉月楼,那里东西可好吃了。给你带了茯苓饼回来,我知道你爱吃那个,你还没吃早饭吧,我放在我卧房了,你去拿,那都是给你的。珍珠道:主子,您待奴才真好,奴才这辈子都不离开您!说着,一擦眼泪,快步出屋去了。 第六章 魏氏(二) 皇帝在养心殿和军机大臣议事,正在议大和卓波罗尼都的人头将被巴达克山国王不日送到京,包括安抚回人等诸般事宜,见李玉从外面进来,有话要回,他没理会。快正午的时候,军机大臣走后,他才叫李玉上来。李玉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他想了想,道:叫他进来吧。李玉遣散了养心殿的所有太监,将小全子领进了里间。 小全子立刻叩头,道:奴才见过万岁爷,给万岁爷请安。皇帝道:好久不见,你起来吧。小全子起身,从怀里拿出信来,低着头双手递给皇帝。皇帝奇道:你不是直接给朕回话儿?小全子道:是,这是主子给您的。皇帝一愣,心中激荡,手捏紧了那个信封,但随即放在一边,对小全子道:你先说吧。小全子道:皇上,主子说,今后她给您写信,叫奴才来给您。皇帝心里十分高兴,但沉吟道:她和傅恒是不是有什么事? 小全子忙道:主子和大人很好,皇上放心,大人怎敢怠慢了主子。皇帝点点头,没说话。小全子又道:叶太医最近来看过主子,主子现在一切都好。皇帝又点点头,还是没说话。小全子道:主子现在可以上街,她可开心了!皇帝问道:她都去哪儿?小全子道:不拘是哪儿,长安街,寺庙里都去过。皇帝点点头,道:那些人可都跟着吧。小全子道:是,绝无差错。皇帝道:如有差错,小心你们的脑袋。 小全子道:是,奴才明白。然后跪下道:皇上,奴才想请个恩典,让奴才回家。皇帝看看那封信,再看着他,道:她知道了什么?还是傅恒知道了什么?皇帝声音不高,但小全子背上忽然起了一阵凉意,忙道:不不,主子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叫奴才给万岁爷送信。大人也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道:那你是为什么?小全子叩头道:万岁爷,奴才并不是想偷懒儿,奴才想回来伺候您,但奴才已是被宫里遣散了的,所以只能回家。皇帝一笑,道:你是回不来了。小全子心里又是一惊,还未说话,李玉进来道:皇上,吴敏和奕禄因为圆明园的事儿请见皇上。皇帝道:知道了,叫他们在外面等着。 李玉走后,皇帝温言对小全子道:你在那府里办事,和在养心殿伺候朕是一样的。朕是你的主子,她也是你的主子,你要记牢了。别再提回家的话。你先回去吧,有事告诉李玉。小全子只好道:是。 李玉领着他从养心殿后门出去,见他怏怏不乐,笑道:小全子,你的差事办得不好?皇上不高兴了?小全子道:李总管,奴才想回来伺候皇上。李玉道:我知道,那位主子不好伺候,可谁叫咱皇上喜欢呢?别说是你,其他人要敢,那也是…….李玉不再说下去,而是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小全子忧愁地道:还是您老明白小的的难处。 李玉一笑,道:我明白,你夹在中间不好做人,皇上和她都是厉害的主儿,但咱这皇上啊,到最后还不是都依了她?虽然这差事不好办,还不能让人知道,但你啊,伺候好她,将来可是有大造化的,恐怕不在我之下!小全子吓了一跳,忙道:李总管,您说笑了,这紫禁城里,什么王公大臣后妃娘娘,说句不好听的,谁能越过您去,小全子算哪根葱,连皇上都没伺候上呢,绝不敢有这个心。李玉道:那宫外呢?小全子看着李玉,吃了一惊,道:皇上他…….李玉一笑,道:你回去吧。 出了紫禁城,小全子一路思量皇帝和李玉的话,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忽然觉得自己前途似锦,忽然觉得自己的小命儿更不可预测更加危险,但想起珍珠,总是心里十分难过,他已离开紫禁城三月,回来宫里竟觉得有些陌生,想起皇帝看自己的眼神就心惊肉跳,越想越加佩服李玉,但一想到回椿树胡同亦感难熬。吴敏和奕禄走后,李玉便把小全子和自己的对话告诉给了皇帝,但自然不提皇帝最后依了谁的话。 皇帝一笑,道:你都胡说些什么?李玉道:是,皇上,奴才不过是安抚下他,奴才看他愁眉苦脸,那主子啊确实不好伺候。皇帝哼了一声,笑道:朕还没说什么哪,一个奴才倒叫苦了?说着展开信来。李玉忙笑道:是是是,奴才不过给万岁爷逗个乐子,奴才看小全子那样儿,也觉得好笑,奴才去传膳。皇帝道:等等。说着把信往桌上一拍。 李玉吓了一跳,想去看信里写了什么,但又不敢看,小心地问道:皇上,她又叫您生气了?皇帝生气地道:这个魏璎珞,给朕写个信,还不称皇上,胆儿实在是太肥!李玉忙斜眼去瞄信,只见只有一张纸,开头一句是“四爷尊前…..”他又往下扫,写的是什么,一时也没看清,但看见了好几个妾字,又去看落款,见是“妾再拜顿首”。不觉失笑。 皇帝道:你笑什么!李玉道:万岁爷,您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能不明白,她是怕这信万一落在了别人手里,露了馅儿!头一回她给您的条子,什么称呼也没有呢!您不也没说什么……皇帝哼了一声,道:要你来告诉朕!朕怎么不知道!但她这胆儿实在是太肥!四爷是她叫的吗?李玉笑道:再拜顿首…….您这是觉得她和您生分了吧!皇帝道:胡说八道,她如今是傅恒的……李玉道:皇上息怒,是奴才胡说八道,奴才这就去传膳。说着忙快步去了。皇帝看着他的背影,用手重重点了点。 待李玉回来,见皇帝竟然真地满脸怒容,吓了好大一跳,心里只是叫苦,暗道:令妃娘娘,哦,不,璎珞姑娘,您这是折腾奴才们哪!霎时间全明白了小全子。忽听皇帝说道:你去军机处叫弘昼来!李玉心想,这事儿和和亲王有什么关系?但忙道:是,奴才这就去。弘昼和李玉一起回养心殿的路上,问他道: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儿,皇兄现在不是午膳吗? 李玉摆摆手,道:王爷,您别问了,奴才也不知道,皇上可生气了!您要小心。弘昼道:谢谢李总管提点。二人进了养心殿,果然见皇帝在午膳,李玉见皇帝面色如常,放下心来。弘昼先行了一礼,皇帝对他微笑道:今儿这菜不错,你也来尝尝。弘昼忙道:臣弟不敢。皇帝指指桌上一盘菜,对李玉道:赏给和亲王,给和亲王赐座。 弘昼在另一张桌子旁坐下,李玉拿上筷子来,弘昼见这是一盘金针鸡丝,举起筷子吃了一口,对皇帝道:味道确实不错,谢皇兄。皇帝道:黄教那些喇嘛最近如何?弘昼道:还是老样子,皇兄你说他们聚众开会,臣弟倒没看见,逛窑子是有的,但皇兄你说不让臣弟打草惊蛇,所以臣弟也没管,继续监视着。皇帝点点头,吃了几口菜,突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李玉吓了一大跳,只听皇帝说道:你监视着,他们为什么到长安街去闹事?你却不来报与朕? 弘昼立刻站起身来,道:去长安街闹事?这臣弟确实不知道,这就回去查问下面的人。皇帝霍地站起身来,道:弘昼!都已经到了光天化日骚扰回民的地步,你还在给朕打马虎眼儿?!长安街那是什么地方?朕建的清真寺你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弘昼忙道:皇兄息怒,喇嘛们仗着自己是活菩萨,在街上行为出格或许是有的,但朝廷有明令不准各色人等看低和骚扰回民,奴才想不到他们如此胆大,这就去办理,再来给皇兄回话儿。 皇帝哼了一声,道:活菩萨!李玉和弘昼大气儿都不敢出。 皇帝又坐了回去,道:也不忙在这一时,吃了饭再去。又示意李玉上来拿菜给弘昼。弘昼只想赶紧吃完离开养心殿,但又不好表现得过于急切,简直如坐针毡。只听皇帝道:弘昼,军机处这几个人,眼睛都盯着你和朕,你要好好办事,别给朕丢脸!万一出了事儿,朕也不好护着你!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 弘昼道:是,臣弟明白皇兄的难处。是不是谁在皇兄面前说了什么?皇帝道:你只要办好了差,谁能说什么?弘昼道:是!终于出来以后,弘昼心想,今早和皇帝议事的时候还好好的,回部的事儿是傅恒在办,皇帝抓不到霍集占,正自烦恼,所以这把火便烧到了自己身上,皇帝是知道了什么?可看着不像…… 想到此处便问李玉道:李公公,今天早上朝会散了以后是不是傅恒大人来见过皇上?李玉摇头道:没见过傅恒大人,也没见到军机处的其他大人。弘昼道:多谢了。说着自己走了。 他一路思量,忽听前面有人温柔地说道:和亲王。他吃了一惊,停下了脚步,抬头一看,见容妃站在前面,后面跟着轿子和卫队。这是他和容妃的第二次见面,容妃穿着宫装,蹬着花盆底,他一时不敢认,但闻见了幽香,知道是她,忙向她行礼,道:弘昼见过容妃娘娘,您这是要去见皇兄吗? 容妃一笑:昨儿皇上去宝月楼,沉璧不适没伺候,今儿特地来给皇上赔罪。弘昼听了这话,目光一闪,道:容妃娘娘,弘昼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容妃道:和亲王请讲。弘昼道:皇兄日理万机,经常通宵达旦,后宫妃嫔要多加体谅,如无要事,还是不要去养心殿打扰皇兄,这也是太后她老人家一贯的意思。 容妃笑道:和亲王关心皇上,让臣妾感动,只是臣妾正是奉了太后之命,给皇上送点心来的。说着瞧了瞧身边的彩云。弘昼这才看见那个宫女手中捧着一个食盒。于是点点头,道:太后也是体恤皇兄,娘娘请便,弘昼告辞。 待弘昼走远了,彩云才道:娘娘,和亲王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轮到他来管皇上和娘娘的事了?容妃一笑,道:听说他常去太后那里。彩云道:他为什么盯着您看?脑袋不想要了?前朝公务都忙不完,他为什么老往后宫跑?虽说他是亲王,但也是外臣,总是应该避嫌。容妃顿住了脚步,似乎在想什么,然后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 彩云继续在说:奴才听庆嫔娘娘身边的铃子说,和亲王福晋最近常进宫和皇后见面,他常去见太后,这一家子在打什么主意?容妃道:他的福晋陪皇后是皇上给的特旨,因为十三阿哥的事,皇上可喜欢他这亲兄弟呢,将来,我也得常常见他了,走吧。 到了养心殿,皇帝看见容妃很高兴,问她今天是不是休息好了,拿来的点心也吃了几块,道:皇额娘如今可是真地喜欢你。容妃忙跪下谢恩,道:多赖皇上恩典。皇帝笑道:你也要叫皇额娘。容妃道:臣妾不敢僭越。皇帝伸出一只手去,扶起她来,扶到一半,停住,看着她的眼睛,微笑道:你要叫。容妃感到非常奇怪,见皇帝的眼神深深地看着自己,忽然感到极大的压力,不自觉点点头说道:臣妾遵旨。 皇帝笑着扶起她来。就在此时,外面有人通报,说皇后娘娘奉旨来见皇帝。容妃见点心已送到了,便要告辞,皇帝摇头示意她留下,叫皇后进来。皇后进来后见容妃也在,见她给自己行礼,不理会,给皇帝请安。皇帝道:皇后起来吧,朕啊,这过两日要去圆明园,便和你们俩说一声。皇后和容妃都十分意外。 皇帝继续说:去个几日就回来。皇后见容妃的神情,明白她也不知情,心下高兴,道:皇上乃万盛之尊,去哪里全凭圣意,臣妾等绝无二话。皇帝道:朕知道,不过皇额娘一定要朕带妃嫔去照顾起居,皇后看,谁去合适呢?朕听皇后的。 皇后这才明白皇帝为什么召自己来,淡淡地道:既然上次是容妃妹妹去那里侍奉的圣驾,那这次便也派她好了。容妃忙跪下道:皇上,皇后娘娘,沉璧身体不适,请恕臣妾无法去侍奉皇上。然后看了皇帝一眼,又道:皇额娘今日叫沉璧接下来半个月为她讲古兰经,沉璧已经奉了懿旨,请皇上和皇后娘娘体谅。 第六章 魏氏(三) 皇后大吃一惊,看着容妃,道:你说什么?皇额娘?容妃道:是,回皇后娘娘的话,自和安公主忌辰那日后,臣妾奉太后懿旨,叫太后做皇额娘。皇后心中惊怒,但微微一笑,道:恭喜容妃妹妹,如今你和皇上一个样儿了。 皇帝道:容妃,你还不谢皇后,她这可是同意了呢,虽说是皇额娘的意思,但皇后是六宫之主,又是朕的妻子。皇后,朕说的可对?说着对皇后微笑。皇后对他最后说的“又是朕的妻子”这句话十分受用,原来皇帝今日是想让自己知道这个事儿,维护一下自己的颜面,而容妃去不了圆明园,正中自己下怀,便对皇帝微笑,道:本宫为皇上分忧解劳,分所应当,六宫里如果有人胆敢议论此事,本宫绝不轻饶。太后和皇上的意思,就是本宫的意思。 容妃立刻向着皇后叩头谢恩。皇帝道:既然容妃不便,那朕自己去了,皇后,你看呢?无人跟着皇帝,皇后心喜,便道:全凭皇上心意,太后那里本宫会去回复。皇帝道:好,皇后,如此有劳你了。朕本来和容妃在说回部的事,你先跪安吧,今儿晚上朕去承乾宫看你。皇后心中十分高兴,但只微笑道:届时臣妾恭迎皇上。行了一礼,走了出去。 皇后走后,皇帝道:你起来吧。容妃不动,道:沉璧叩谢皇上。皇帝道:和安的事,是朕教你那么做的。你起来吧。容妃这才起来,走近皇帝身边,道:您都是为了沉璧。皇帝道:迟早有一天,你会怪朕。容妃知道他在说霍集占的事,便不言语。皇帝于是把波罗尼都的事说了。容妃听完,流下泪来,道:是不是有一天,他也会…… 皇帝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是不喜欢他?容妃道:皇上,您不是也不喜欢皇后娘娘吗?皇帝大怒:你好大的胆子!朕还要如何待你?简直纵的你无法无天!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殿里只剩了彩云,她立刻跪下,身子不停地颤抖。容妃也不慌不忙地跪下道:皇上,若沉璧不为他流一滴泪,您还敢留着沉璧吗?皇帝一直看着她,沉默良久,道:朕明白,你为皇额娘好好讲古兰经吧。 出了养心殿,走了一阵,彩云道:娘娘,刚才吓死奴才了!皇上和皇后娘娘那个样子,还有后来皇上对娘娘的那个样子,奴才觉得今日必死无疑,皇上以前从来没有对娘娘说过一句重话。容妃一笑,道:怕什么?他还没死,我怎么会死?彩云道:娘娘您……容妃道:你不要害怕,皇上会一直留着我。彩云道:娘娘奴才不懂。容妃道:我也要皇上一直留着我。彩云道:但您刚才不是说那个他会…… 容妃道:欠他的,我本来就还不起。彩云道:那您是为了谁?容妃道:为了我和你。彩云大吃一惊道:奴才?奴才怎能当得起?容妃道:彩云,你既然跟着我,我便要护你周全。彩云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但她一向信服容妃,道:为了主子,奴才万死不辞。 那拉氏回了承乾宫,对珍儿和袁春望说了刚才养心殿的事,然后问道:你们怎么看?珍儿道:这个容妃蹬鼻子上眼,她还真敢叫太后皇额娘?皇上心里也不痛快吧?所以去圆明园不带她了。袁春望道:皇上心里岂止是不痛快,容妃这是要失宠了。 那拉氏看着袁春望,道:何以见得?袁春望道:因为小和卓的事,皇上已经再不信任容妃,皇上要是不信任一个女人,便不会再喜欢她,更不会让她靠近自己身边,但容妃是安定回部的重要人物,所以他把她给了太后,这样她还可以保持在宫里的地位,就不会影响回部事务。那拉氏笑道:袁总管,你怎么这么会揣摩圣意?袁春望微微一笑,道:奴才说的可对? 那拉氏不置可否,道:本宫却认为,皇上是因为喜欢容妃,才让她叫皇额娘。袁春望道:奴才认为,太后还借此机会把容妃竖起来对付您,至于皇上,也难说没这个意思,他倒不见得是对主子您有意见,而是要平衡后宫。那拉氏道:太后想什么本宫一清二楚,但皇上是喜欢容妃的,否则她怎么会知道和安小时候的事。 珍儿道:您是说皇上一早就知道您会在那日对付容妃?那拉氏摇了摇头,道:他是为了让容妃亲近太后,但事情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他也只能忍痛推开容妃了。珍儿道:为什么?容妃难道真能和小和卓有什么?她早就是皇上的妃子了。 那拉氏道:皇上很明白,但皇上是什么人,他绝不能容许自己的女人心里有别的男人。珍儿道:可他是容妃以前的丈夫,皇上不是早知道吗?那拉氏一笑,道:是知道,可人到自己眼前来,还是不一样的,而且他兄弟二人是朝廷的大患,绝不能活着。珍儿道:可奴才去打听了,她是被小和卓抛弃的。 那拉氏又一笑,道:所以才精彩哪,我们就等着看吧。一夜夫妻百日恩,小和卓一死,不管他和容妃到底关系怎样,容妃和皇上都彻底完了。袁春望眼睛一跳,在侧面看着那拉氏,明白她将会再借这个机会置容妃于死地。 袁春望正想着,只听那拉氏又说道:刚才本宫出来后在养心殿问了李玉,他说皇上去圆明园是为了重修正觉寺一事,皇上有意将之改为喇嘛庙,待到夏天他去常住的时候,方便同觐见的蒙古王公和西藏活佛礼佛之用,太后也意甚嘉许。珍儿道:看来皇上是真地要常住圆明园了。 那拉氏道:皇上曾和本宫说,将来要太后和后妃都随同他常住圆明园。奕禄从年前开始就一直在忙着修缮筹备事宜。袁春望心中暗想:年前,可不就是魏璎珞离开圆明园之时……忽听珍儿叫他,“袁春望,袁春望,娘娘和你说话呢,你在想什么?”他立刻回神,道:请恕奴才无状,请娘娘再说一遍。 那拉氏看看他,道:本宫刚在说,让你也开始为本宫夏天去圆明园做准备。袁春望道:是,奴才先去拟清单,然后拿给娘娘过目。出来以后,珍儿埋怨袁春望:你刚怎么了?袁春望笑着道:我在想容妃的事,我看她没那么简单,如今她摇身一变,又成了太后座下第一红人。珍儿哼了一声:你不是说她要失宠了? 袁春望回头看了看正殿,道:皇上的心思甚难捉摸,什么都有可能,容妃就是失宠了,她还有五阿哥和福康安,除了太后,她后面还有富察家。珍儿道:那你的意思是?袁春望道:容妃如今有的一切,都是皇上的意思,魏璎珞为了她自己和富察家,也绝不会坐视容妃失势,娘娘若想保住自己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就最好不要插手容妃和小和卓的事。然后在珍儿耳边说了一些话。 皇帝一直看着容妃和彩云走出养心殿,然后从怀里拿出那封信来,展开,看着信最后。“妾再拜顿首”的落款之前,最后一句话是: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李玉进来,见他在看信,于是站在一旁。皇帝道:什么事?李玉道:皇后娘娘离开的时候,问奴才您去圆明园的事儿,奴才照您吩咐的说了。 皇帝点点头,折了信,放入信封,叫李玉去放好,说了一句:你不许看。朕自己去圆明园。然后继续看折子。李玉忙道:是,奴才不敢。然后去了里间,一会儿才出来,到了外面廊上,德胜凑上来,问道:李总管,皇上真地是去圆明园修寺? 李玉道:那不然呢?德胜道:奴才只是奇怪,皇上如果真地是去修寺,皇后娘娘为什么高兴?李玉看了看殿内,道:她恐怕是因为容妃娘娘不和皇上去吧。德胜道:哦,原来是这样。那容妃娘娘为什么不和皇上去?刚才奴才也瞧出彩云姑娘出来的脸色不对。容妃娘娘竟敢拒绝伴驾?她生的那么美一个人,要是脑袋掉了,太可惜了。李玉道:不知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皇上的事儿要少问,这殿里发生的事儿也要少问,你先小心脑袋是正事!德胜吓得忙道:是,是,奴才不问了! 傍晚叫散以后,傅恒和雅尔哈善走在最后,二人谈论了一会儿公事,傅恒道:我有一句话想和大人说。雅尔哈善忙道:请傅恒大人吩咐。傅恒道:皇上最不爱臣下结党,大人您和刘大人汪大人还是要避避嫌疑。雅尔哈善吃了一惊,想起刘统勋不应醉月楼之邀,忙道:下官才入军机处时日不久,多谢大人提点。 傅恒道:您也不必如此紧张,吃个饭并不是大事,汪大人肯定也没放在心上,刘大人素来脾气刚正,为官清廉,他是不想落人口实。雅尔哈善心想:怪不得军机处这几个人都是各自上朝各自回家,大家都不往来,忙又道:昨日下官是想向两位大人请教漕运和盐务,刘大人没去,下官和汪大人其实只喝了一杯茶就散了,他说他的独生女一家昨日回府探访,他也要早回。 傅恒点点头道:汪大人是老臣,他不想下了您的面子,不久坐也是为了您好。雅尔哈善道:是,下官明白了,多谢大人!下官一来没多久,和亲王便请下官去了他府上小坐,过年时又请了满八旗不少人,下官也在邀请之列。可下官是想,大家在一处共事,我们应该和汉臣们多亲近才是,所以……傅恒看着他,道:据我所知,刘大人和汪大人私下也不来往。雅尔哈善忙道:下官明白了。说着,见已出了东华门,二人于是分手,各自上车回家。 雅尔哈善坐在车里,一直思量刚才的事:军机处就自己是去年新来的,刘统勋和弘昼分别是乾隆十七年和乾隆十八年入的军机处,比自己略早一点,其他几人,除了傅恒是皇帝一等心腹又战功赫赫,是本朝新贵,又是孝贤皇后胞弟,地位特殊,汪由敦和纳延泰都是雍正朝便出仕的老臣。虽然傅恒有三年未还朝,但军机之首的位置应该还是傅恒的,弘昼说他亲近汉臣,但自己看他不和任何人走的近,他和汪由敦同年于乾隆十年入军机处,还与汪由敦一起经略了金川之战和准噶尔之战,交情算深,事实上比和刘统勋的关系亲近,可毕竟是一满一汉,而纳延泰是唯一蒙古人,更加孤立。 弘昼以本朝唯一的亲王之尊受宠于皇帝,这些年政绩斐然,入赞军机。虽然大家都姓爱新觉罗,自己不过是个红带子,本以为他愿意亲近庇护自己是件大好事,但傅恒说皇帝的话绝对可信,而且看样子,傅恒早知道自己和弘昼私下有来往,句句都在敲打自己,所以自己干脆承认了。傅恒身为椒房勋戚军机重臣,年纪又轻,素日里谦逊和气,礼贤下士,其实权倾朝野,人都说他手段厉害,在暴躁易怒的和亲王之上,自己直到今天才信了。 自己是靠中举入的仕途,早年因御史邱玖华一案被皇帝夺官,再因上元制钱一案又被皇帝夺职留任,后被总督黄廷桂弹劾好在皇帝罢议,自己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好容易才入了军机处,可除了管理协调下面的军机章京,并未被委以重任。先不说皇帝心思多变,不好伺候,夹在弘昼和傅恒之间,就已进退两难,想到此处,心下有了另一番计较。 第二日,容妃和太后讲完古兰经,带着彩云去了太医院,说要见叶天士。叶天士见她来找自己,还关上门,颇为吃惊,跪下行了一礼。容妃见他有些为难,道:叶大夫,沉璧来请您给我把把脉。叶天士道:容妃娘娘,这不合规矩,如果娘娘不舒服,请明旨宣召太医,当值的太医自会去宝月楼给娘娘诊脉。容妃一笑,道:果然是不行,那如果是傅恒大人叫我来的呢?叶天士看着她,然后嘿嘿一笑,道:傅恒大人不能参与后宫事务。 容妃见他油盐不进,心里暗自着急。前日,在清真寺傅恒送她出去的时候,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一定要去太医院,找叶天士看看你中的迷香要不要紧。已过了一日一夜,自觉无碍,但还是依言来找叶天士,叶天士看着随和却谨慎,可他不相信自己说的话,自己亦不便久留于此地。自己若无碍,别的太医也可瞧的,就怕能瞧出端倪,若报到皇帝那里,要连累了傅恒,宁英,还要牵扯出霍集占…… 叶天士也在打量她,他听闻她身有异香早就好奇,但尚未去给她诊过脉,进来以后闻见淡淡的幽香,更有了研究的兴趣。只是后妃私下点名来诊脉,多半是和子嗣有关,要不就是想生子,要不就是已怀孕,这哪一条都不是小事,都能让他无端掉了脑袋。他见容妃无话,心想自己不便和她独处,立刻就要告辞出去。 ※※※※※※※※※※※※※※※※※※※※ - 【历史渊源】觉罗红带子。清制,以□□努尔哈赤之父塔克世为大宗,称其直系子孙为【宗室】,叫做“黄带子”;而以其叔伯弟兄之子孙为【觉罗】,叫做“红带子”。所谓“黄带子”,其实就是黄色的腰带。清太宗皇太极登基称帝后,规定皇家宗室成员皆束黄色腰带(皇帝用明黄色,其他人用杏黄色),以示身份。因此,黄带子就成为了清朝皇家宗室的特殊标志,所以宗室成员俗称为“黄带子”。凡觉罗皆系红色带为标志,故俗称觉罗为红带子。觉罗雅尔哈善就是红带子。傅恒之母觉罗氏,也是红带子。但红带子和皇室的实际关系并不亲近,只是名头比较高。雅尔哈善的出仕经历如此节所写。 - 清代规定,凡是闲散宗室(黄带子)男性,十岁开始,每月由宗人府发二两银子,从二十岁开始,每月由宗人府发三两银子,同时每年给米给米四十二斛二斗。凡闲散觉罗(红带子)男性,从二十岁开始,每月由宗人府发二两银子,同时每年给米二十一斛二斗。清朝中前期,北京一个五口之家一年的开支大约为三十两银子。这笔钱,就是“养赡银”,算是皇帝给这些远房皇亲国戚提供的一项低保,至少能解决他们的温饱问题。“养赡银”是黄带子、红带子可以享受到的主要实质性特权。除此之外,即便是亲王、贝勒明目张胆地杀人,也会受到严厉惩罚,普通的黄带子红带子就更不用说了。 第六章 魏氏(四) 这时,听见外面有小孩喧闹的声音,然后庆嫔的声音说道:皇上有旨,着叶天士给傅恒大人的公子福康安进宫诊脉。容妃心中一喜,立刻示意彩云开门,去叫庆嫔带福康安过来。少时,庆嫔,乳娘带着福康安一起进来了,彼此见礼已过,容妃便打量福康安,见他皮肤略黑,长得桀骜神气,对他笑道:你和你阿玛可真不一样呢。 叶天士拉过福康安的小手来,给他号脉,然后对庆嫔道:富察小公子想是昨日吃得有点多,由微臣开一副消食的方子便好了,其他一切好。回头微臣会把诊脉的详情及方子送养心殿报备皇上。接着又看乳娘,查验她是否有疾。容妃忽然问道:庆嫔姐姐,傅恒大人刚才也在养心殿吗? 庆嫔道:我来的时候他还在,他是送小公子进来的,在和皇上说话,皇上叫我领了孩子来看叶大夫,然后才能领回永和宫,这是宫里的规矩,孩子入宫时诊一次脉。容妃便对叶天士道:叶大夫,由沉璧代您去送方子。叶天士知她是皇上的宠妃,又是皇帝指给福康安的另一个宫中监护人,不好拂了她的意思,道:那就有劳容妃娘娘。 容妃拿了脉象和方子,向北走到乾清门,不进门便叫轿子折向西,彩云大吃一惊,立刻道:娘娘,您不能去军机处找傅恒大人,这不合规矩。容妃略一沉吟,在轿子中问道:那你可以去找他吗?彩云摇了摇头:那和主子去找他是一样的,主子和他都会有大麻烦。容妃于是让轿子进了乾清门西侧的右内门,沿甬道向北,缓缓向养心殿而去,盼望路上能够碰见回军机处的傅恒。 但直到了养心殿前面,也没看见傅恒。李玉见她的轿子来了,她从轿中出来,立刻上去迎她,她便说自己在路上遇到叶天士,因自己要来见皇帝,所以替叶大夫顺便来送福康安的方子。李玉道:傅恒大人在里面和皇上说话,奴才去禀报。容妃松了口气,心想终于还是会见到他,可以告诉他了。彩云见容妃似乎颇为着急,不明就里,心想:娘娘为何一定要见傅恒大人? 少时,李玉出来传话,说皇上叫容妃进去,因容妃要照看福康安的,于是叫她拿方子进去一起见见傅恒。容妃心里暗自着急,她本想按规矩,自己必须等在外面,等傅恒出来自己才能进去,便可设法和他说话,但如今只能进去了再相机行事。 她进了养心殿,傅恒正坐着和皇帝讲话,于是站起来向她行礼,她还了一礼,见傅恒一双黑宝石一般的瞳仁柔和地看着自己,似乎对自己微微一笑,心中不觉一颤,知道他是在问自己那日回来后好不好,于是她微微地点了点头,又微微摇了摇头,走上前,将方子递给了皇帝,然后垂手站在一边,不看傅恒。因她站着,皇帝没给她赐座,傅恒也不便再坐下。 皇帝瞧了瞧脉象和方子,拿给傅恒,笑道:小孩儿还是要饥寒些好。傅恒接过也瞧了瞧,也笑道:安儿贪吃,应该是乳娘太惯着他了。皇帝对着容妃道:听见没有?朕的意思,你去告诉庆嫔,不要让福康安吃的过饱,穿的过暖。容妃立刻答应了,她从来没见过皇帝这个样子,像一个温暖的慈父,心中暗想:原来皇上是真喜欢孩子的。 又听皇帝对傅恒说道:福康安在宫里,你放心,论理,他应该叫朕姑父,朕绝不会亏待了他。傅恒忙道:皇上言重了,也不要太纵惯了他,他性子可倔呢,可别让容妃娘娘和庆嫔娘娘生气。容妃看着皇帝,皇帝道:你和傅恒直接说话吧。 容妃于是转向傅恒,道:傅恒大人放心,臣妾一定会照顾好小公子,请您回去告诉夫人,叫她放心。她突然提起”夫人”,傅恒和皇帝都很意外,傅恒拿眼角去看皇帝,皇帝似乎有瞬间的黯然,然后一笑,道:对,傅恒,你就照沉璧说的话去做。傅恒应了。 容妃又道:方才臣妾在路上遇到叶大夫的时候,他似乎想找傅恒大人说什么别的,傅恒大人有空了便去一趟吧。她忽然又提到叶天士,傅恒和皇帝也很意外,心里均想:叶天士定是为了璎珞。皇帝道:傅恒,你去吧,先去太医院,再回军机处。傅恒心知他是关心璎珞,忙道:是,奴才告辞。说着退出殿去。 容妃见状心里更急,就听皇帝淡淡地道:你也跪安吧。她心知皇帝是因为昨天的事还在生自己的气,但她有话要和傅恒说,便飞快地行礼出来了。待她上了自己的轿子,傅恒已走不见了踪影。出了养心殿,她才让轿子快行,走了一会儿,见傅恒在前面就要出右内门,她刚想示意一个抬轿的太监赶紧上前去叫他,就见傅恒远远地在门边停下了,对面走来一人,这人是和亲王弘昼。容妃忙摆手,示意轿子停下,然后掀开窗帘看着远处的两人,道:回宝月楼。彩云见她突然改了主意,便叫轿子转头向西,哪知她又道:不,回养心殿。 回到养心殿,李玉见她回来了,问道:娘娘,怎么了?她一笑,道:没什么,沉璧想起来还有句话忘了和皇上说。李玉不知她有什么重要的话,只好进去通报,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对她道:皇上说他很忙,叫娘娘您自己一个人进去,说了就走。容妃一笑,道:好。于是叫彩云在殿外等待,自己慢条斯理地走进殿去。进去以后她不说话不行礼,只站在皇帝书案边上不远处。皇帝在批折子,也不理她。于是两人就这么待着。过了一会儿,皇帝忍不住了,道:你想站到几时?你想说什么? 容妃一笑,还没说话,突听外面有太监道:和亲王请见皇上,说有要事要禀告皇上。皇帝没好气地道:叫他等一会儿再进来。 容妃知道皇帝是在生自己的气,嫣然一笑,走上前去,匍匐在他膝盖上,柔声说道:皇上,您还在生沉璧的气吗?沉璧知道错了,今日本是来向您赔罪的,但傅恒大人刚在这里。皇帝道:狡辩,傅恒走了,你不也走了。容妃道:沉璧看您对傅恒大人和颜悦色,对福康安疼爱有加,却对沉璧沉着脸,沉璧心里生气。皇帝道:那你还回来干什么?容妃道:回来请罪啊!皇帝哼了一声。 容妃起身,坐到他膝盖上,搂住他的脖子,道:皇上,您不要再生沉璧的气了,好不好?说着把额头抵在皇帝的额头上。皇帝心里早软了,只觉得幽香满怀。突然听到有响动,二人抬头看去,只见弘昼站在内门槛那里吃了一惊,忙着后退,道:皇兄,请恕臣弟无礼……皇帝满心的绮念顿消,这才想起来是自己叫弘昼等一会就进来的,他本以为容妃和自己说两句就打发她出去。但弘昼已经退到殿外去了。 皇帝咳嗽了一声,想让容妃下来,容妃不肯,笑着道:皇上,中午了,您要用膳吗?沉璧陪您好不好?皇帝还在沉吟,容妃又轻声道:还是您要去宝月楼歇中觉?皇帝吃惊地看着她。容妃笑道:就是歇中觉,臣妾还不能……皇帝见她一脸娇羞,心中十分心动,一笑道:朕就是去歇中觉。 弘昼站在殿外,不便立刻就走,因为皇帝还没叫他离开。李玉见他那神情,明白了,心中不免偷笑,心道:这主子到底是厉害,不过一日就哄回了皇上。一会儿,容妃挽着皇帝出来了。皇帝对容妃道:你先上轿。容妃还对弘昼温柔地说了一句:见过和亲王。然后才袅袅地走下台阶。弘昼忙回了一礼,看着她下去后,刚想说话,皇帝摆了摆手,对李玉道:朕去宝月楼午膳。李玉忙应了去叫皇帝的轿子和护卫。然后皇帝才对弘昼道:什么要事啊? 弘昼道:听说皇兄明日要去圆明园,臣弟想把在办的事儿给皇兄交代一下。皇帝道:没什么大事儿吧,朕去圆明园,你们几个还是像上次一样过去,明儿再说吧。弘昼只好道:是,臣弟告退。此时皇帝的轿子已经等在台阶之下。皇帝走到轿门,忽然想起一事,道:喇嘛们……弘昼忙走下台阶,上前道:正是想回这事儿,臣弟已经让岳布派人去警戒过了,他们再不会去欺负百姓和良民了,皇兄放心。皇帝点点头,上了轿子,叫李玉走。随后跟上的便是容妃的轿子和卫队,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 弘昼一直看他们离开,心中十分不快又不免心惊,容妃不仅经常出入养心殿,而且皇帝对她确实与对别人不同,看来珍儿说的没错,她可不仅是回部的重要人物而已,她迷惑皇帝的手段十分了得。德胜知他碰了一鼻子灰,忙上来陪笑道:和亲王,您来的太不巧了,这容妃娘娘啊,也就是先您一步来的。皇上可喜欢她了!她不和皇上去圆明园,所以皇上今儿估计是不会回养心殿了。 弘昼点点头,心想:竟已到这地步了……于是问德胜:那哪位娘娘陪皇上去?德胜道:皇上一个人去,听说是去修寺。弘昼也知道这件事,太后和他提过,心中想起皇后那拉氏,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忽想到一事,又问德胜:怎么好久没见索伦侍卫了?德胜道:奴才也不清楚,听李总管说皇上叫他去办差了。弘昼道:什么差?德胜道:奴才不知道。 傅恒去了太医院,叶天士觉得很奇怪,以为他担心福康安,傅恒却以为他想和自己说璎珞。叶天士明白了,于是便把刚才容妃来找自己的事说了,但自己不相信是傅恒叫她来的,而且她要诊脉做什么,和傅恒有什么关系。傅恒终于明白了容妃刚才在养心殿为什么点头又摇头,又为什么专门提叶天士要找自己,他于是去关上了门,低声道:叶大夫,确实是傅恒叫她来找的您,这是璎珞的意思,以后如果她有需要,您一定要想办法帮帮她。 叶天士问道:她真的有了孩子?怕什么?她不是皇帝第一宠妃?傅恒摇了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她需要看看有没有中毒。叶天士大吃一惊,道:中毒?宫里谁给她下毒?傅恒道:叶大夫,不是傅恒不说,此事干系重大,您别多问了,这次您就给她看看体内有没有西藏密宗下的毒,这些人应该是冲着皇上,容妃不小心被卷进来了,如果她中了毒,皇上也有危险。叶天士道:成,我明白了,您回去告诉璎珞姑娘,有我在,让她放心。 皇帝在宝月楼用了午膳,容妃知道他吃不惯回部的饭,但因为没有提前吩咐准备皇帝的饭,来不及做,皇帝叫她别去再张罗,自己随便吃点就好,于是她叫给皇帝多拿了一些糕点水果。饭后,她便伺候皇帝歇中觉,皇帝让彩云出去,彩云看了看容妃,容妃点了点头,并示意她不要担心自己。进了寝室,她给皇帝脱衣裳,才脱了外衣,皇帝便站着把她搂在怀里,让她背靠着自己,开始从后面亲她。容妃心中暗道:不好,如果现在自己真的和皇帝亲热,那前晚便是欺君之罪,而且自己不知道是否中毒,绝不能连累皇帝。 但皇帝十分情热,于是她由着他折腾了一会儿,然后推他道:皇上,臣妾不方便,要是被其他人知道臣妾留皇上歇中觉,臣妾已经是掉脑袋的罪。皇帝含含糊糊地道:谁敢让你掉脑袋。自正月里从圆明园回来后,发生了许多事,两人再未亲热过,容妃见他真地毫无顾忌,自己外面的衣裳已经全开,一时不知怎么拒绝,心里十分着急,就在此时,忽听外面李玉的声音说道:回皇上,太医院的叶太医来给容妃娘娘请月脉,知道皇上在这里,他说改日再来,奴才说问问皇上先。 皇帝蓦然回过神来,手里一松,容妃立刻挣脱开去,开始扣扣子。皇帝觉得十分扫兴,便道:朕歇中觉,你先去诊脉吧。说着自己躺去了床上。容妃立刻道:李总管,请叶大夫等等,沉璧这就出来。说着,给皇帝放下了两边床帐。然后飞快地对着镜子整理了自己的头发,出去外间,对李玉道:李总管,你进去先伺候皇上。说着做了一个为难的眼神,李玉明白了皇帝不高兴,于是忙进了里间,把门关上了。 容妃快步走到叶天士身旁,带他去到更外间。叶天士低声道:傅恒大人和微臣说过了。容妃伸出手来,叶天士两边诊了,道:放心,没事。容妃道:谢谢您。叶天士道:有需要尽管来找我。容妃点点头。容妃又带叶天士回到内门之外,示意叶天士给皇帝回话,叶天士道:回皇上,容妃娘娘并未有喜,其他安好,微臣告退。里面没有声音,容妃于是示意叶天士离开。自己刚要推门进去,李玉出来了,低声道:皇上睡了,他说睡醒了再叫娘娘去伺候。容妃在心里大松了口气。李玉看着她一笑,道:娘娘,奴才明白。容妃惊讶地看着他。 李玉走到更外间,低声道:年后太后曾召奴才去,说是不让妃嫔白日侍寝,刚才奴才也着急来着。容妃跟他一路走出来,听了这话,脸都红了,这才明白刚才为何李玉明知道皇帝在,还在外面传话儿,而且太后那么做显然是因为自己年前和皇帝的那次,如果不是皇帝,自己早就得罪了太后,和安忌日那天数罪并罚,恐怕连嘉妃都不如……只觉得脊背上窜起一股凉意。 第六章 魏氏(五) 李玉继续在说:太后她老人家是担心龙体,但娘娘放心,万岁爷啊,除了和您还有以前的……从来没有白日的。容妃见他忽然打住不说,明白他说的是以前的令妃。于是低声问道:皇上还惦记她吧?李玉一笑,道:人都不在了,娘娘只管放心。然后停顿了一下,又看看里面,再笑着说道:皇上对娘娘是真的好,您不要辜负了皇上。容妃也看看里面,明白了皇帝其实没睡,他是因为自己说的掉脑袋的话,便放自己离开了,心中忽感沉重,但郑重地点了点头。 皇帝下午申时就回了养心殿,继续批折子。德胜对李玉悄声道:奴才还以为皇上今儿不回来了呢!把人都挡回去了。李玉道:都有谁要来见皇上?德胜道:嘉妃娘娘的兄长金简大人和军机处的雅尔哈善大人下午来了一趟。李玉心想嘉妃获罪太后的事恐怕再无回转的余地,雅尔哈善目前是军机处末座,不知他有什么要事,但还是进去回了皇帝。 皇帝想了想,道:朕就去圆明园三两日,你去传朕旨意,军机处大小事务这几日报给傅恒,由傅恒便宜行事,如有紧急事务,再让傅恒派人送圆明园。金简有什么也去找傅恒说。李玉道:皇上,您这次去圆明园不办公务啦?皇帝道:对,不办,朕想歇歇。李玉做了一个不解的表情,但立刻去了军机处宣旨。雅尔哈善跟着他出来到廊上,悄悄问了问他皇帝的情况,他只道:皇上去圆明园有要务,雅尔哈善大人,您有事就回给傅恒大人罢。说着扬长去了。 皇帝的圣驾到圆明园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巳时过半,等皇帝在九洲清晏安顿下来,奕禄上来回话,等话回完,已是午膳时间。皇帝又宣吴敏在外面等候,待皇帝用完膳和李玉出来,吴敏给皇帝回话,最后道:皇上,您这就见她吗?皇帝想了想,道:宣吧。吴敏立刻去了,过了一会儿带着一个宫女走进来。 李玉看这宫女,皮肤白嫩,容长脸儿,柳叶眉,柔和的眼睛,隆鼻朱唇,生得不算怎么漂亮,但有一种我见犹怜的味道,只是她和画上所见还是有所不同。吴敏领着她跪下,对皇帝说道:这就是魏氏。这女子行了叩拜大礼,道:魏湄给皇上请安。声音甚是温柔清脆。皇帝道:抬起头来。皇帝看了看,对吴敏道:你下去吧。吴敏立刻退了出去。 皇帝温言道:说说你以前的事。魏湄道:是,家父是大理寺从六品小官,生性耿直,十年前获罪上司,家被抄,奴才籍没为正红旗包衣,一直在愉郡王家伺候庶出的格格,三年前,吴大人才寻到奴才的下落。去年,奴才年满二十五,可以放出愉郡王府,吴敏大人便接了奴才回家。皇帝吃了一惊,问道:什么?你父亲和吴敏是旧交?你入宫前住在吴敏家?吴敏只字未提,竟敢徇私! 魏湄叩头道:请皇上息怒。吴大人和家父乃总角之交,家父陷于牢狱之时他便多方奔走,虽然家父最终还是被流放,家母陪去,一同死于宁古塔,他一直在四处寻找魏家的后人,这么多年从未放弃,但只找到了奴才,他说奴才的兄姐都不在了。皇上派了吴大人这差事,大人一直没有选到皇上看中的人,是奴才自告奋勇,权且一试,与吴大人无关。 皇帝点点头,道:想来吴敏也没这么大胆子,哼,他不告诉朕,是你不让他告诉的?魏湄道:是,如果他告诉皇上,那奴才就无法受选了。 皇帝看着她,道:你愿意入宫,为什么?魏湄道:奴才早过摽梅之年,既无父母又无妆奁,吴大人和夫人待我很好,但吴大人俸禄不多,一家老小需要供养,奴才不忍拖累吴家。皇帝道:吴敏可以将你嫁为他人的填房。魏湄抬起头来,看着皇帝,道:那奴才宁可入宫伺候皇上。皇帝哼了一声,道:你这么喜欢荣华富贵?你入宫也不过是官女子出身,未见得有多么荣华富贵。魏湄道:「忍诵关雎什,朱琴已断弦。」皇帝吃了一惊,看着她。 魏湄微笑道:这是万岁爷悼念孝贤皇后的诗吧,魏湄很喜欢。听到这里,李玉看了她一眼。皇帝看着她,不说话。魏湄又微笑道:「痛一旦之永诀,隔阴阳而莫知。」那个时候,愉郡王府里的所有女子,上至格格,下至婢女,都为皇上对先皇后的深情倾倒,都想看看皇上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魏湄今日三生有幸。她刚说的这一句是皇帝为先皇后作的悼文《述悲赋》里的句子。只见皇帝眼神严厉地点了点头,道:你好。然后对李玉道:去叫吴敏来。李玉忙出去了 魏湄这才明白他是生气了,立刻叩头道:皇上,是奴才说错了什么吗?如果您要责罚就责罚奴才一人,一切事情与吴大人无关。李玉立刻引着吴敏进来了,吴敏忙跪在魏湄身后。李玉在皇帝耳边道:他一直跪在外面就没走,想是准备着了。皇帝点点头,对吴敏笑道:你胆子不小啊!吴敏额上早已满是冷汗,但还极力保持镇定,道:皇上,微臣自从领了皇命,一直战战兢兢,知道终会有这一天,便请皇上发落吧,只是奴才一家老小,上有八十岁的老母,幼子才五岁,恳请皇上不要牵连。 李玉听他这么一说,略为难地看着皇帝,他十分明白皇帝派给吴敏的这个差事确实是非常棘手,说是说只选一个姓魏的汉女,但半年中吴敏送了十来个,皇帝一个也没看上,半年期限马上就到,他还是要获罪受罚,所以他才有此一说。皇帝又笑道:就算你的欺君之罪朕可以不罚,但你瞧瞧送来的这什么奴才,都说些什么话?!专门巧言媚上。你说你是不是该罚? 吴敏不知道魏湄和皇帝究竟说了什么,身子不停地发抖,半晌才道:微臣愿意领罚,但请皇上看在她一介孤女,不知轻重,并不是有意冒犯圣颜,饶过她罢。皇帝道:看在你竭诚为友担当之谊,朕也不想做昏君,就罚你俸禄半年。吴敏心想这命总算是保住了,银钱之事少不得往亲戚家借贷,忙叩头道:谢皇上饶恕微臣。 皇帝又继续说:朕知道你是一个人才,对园林建筑颇有心得,只是在理藩院当一个堂主事不得志,朕正好要修园子,这差便派给你,但理藩院的事儿,你也不能辞,你可愿意啊?吴敏立刻道:微臣愿意。皇帝看着他,道:既然这魏氏说你家日子清苦,罚俸朕是不能收回了,但若这差事办好了,朕另有重赏。你先跪安吧。 吴敏心想:这是要修哪里的园子?圆明园早有一班人马,上次他头一回和奕禄一起到养心殿,奕禄就在给皇帝回话关于园子修葺就要完工的事。但皇帝不说他也不好问,总之事后收指令便是。于是道:是,皇上,那您看魏……皇帝道:她既然入了宫,就是宫里人,如何发落是宫里的事,你作为外臣,就不要问了,总之,你和她再无瓜葛,你明白吗?吴敏心里咯噔一下,明白皇帝因要自己办别的差,想把自己从魏氏的事里撇清,忙道:是,微臣明白。又十分担心地看了看跪着的魏湄一眼,才转身出去。 李玉也很奇怪:皇上不是修寺吗?怎么又修起园子来了?魏湄还一直跪着,头贴着地。皇帝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步,对她道:朕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你觉得朕应该怎样发落你?魏湄道:留着奴才,看看奴才是不是真地喜欢荣华富贵。 皇帝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果然是牙尖嘴利。但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发落来。李玉见状,躬身道:皇上,这魏姑娘已被奕禄大人派嬷嬷训导了一个月,宫里的规矩等都学了,就让她这次在圆明园伺候您起居好了。皇帝坐回去,道:宫女伺候朕,没有这种先例,那要你做什么?她又没有主子,朕看还是打发了好。 魏湄松了口气,直起身来,却见李玉满面凝重地给她使眼色,她不明所以,李玉一皱眉,微微举起佛尘,轻轻一带,她才明白过来,大吃一惊,李玉做的是抹脖子的动作,皇帝说的打发,不是让她回吴家,然后又想起刚才皇帝和吴敏说的话,叫吴敏和自己再不来往,那这个打发便是要要了自己的命,她曾听说宫中的宫女太监经常被杖毙,于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又叩头道:皇上,奴才很会伺候人的,奴才愿意伺候皇上。李玉对皇帝道:要不,万岁爷给她找个主子?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魏湄,半晌,道:不用了,今晚上让她来伺候。 魏湄知道这是自己的命留住了,大松了口气,却见李玉满脸喜色,对她道:魏姑娘,你还不谢主隆恩!魏湄不明所以,看着皇帝和李玉。李玉有点无奈,低声道:就是皇上今晚上要你侍寝。魏湄这才明白过来,脸红了,又伏下身去,道:谢主隆恩! 魏氏被奕禄领走后,李玉边伺候皇帝更衣,边问:皇上,奴才一直不明白,您为什么派了吴大人办这个事儿?皇帝道:吴敏这个人,嘴巴紧,从来不和人来往,官阶又低,不引人注意,这事儿啊,就得他去办。 李玉心想:吴大人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给自己铺了一条好路,这位魏姑娘不过是占了皇上心里还惦记着璎珞姑娘,将来就要看她的造化了。自己今天不忍,救了她一命,也算做了件好事,她提起先皇后,显然也是一个聪明人。长得小巧,这点和璎珞姑娘像,看着却是好性儿,倒又有点儿像先皇后。 皇帝道:你去给吴敏悄悄传个话,就说这人朕留下了,他可以放心,但不准他再和她来往,就当从来不认识这个人,朕还是之前那话。然后你再传旨给奕禄,叫他去调查这魏氏的父亲和家世。李玉觉得十分奇怪,问道:皇上,这是为什么?皇帝看着他。李玉忙道:是是是,奴才多嘴了。忽然想到皇帝说吴敏的话,又想:皇上叫吴敏修园子难道也和这有关?不知道是修什么园子?这么神秘? 晚上,魏湄由几个宫女伺候着沐浴已毕,然后被裹在被子里送到九州清晏皇帝的床上。她一直忐忑不安又充满期待,白日里见了皇帝,虽然被皇帝喜怒无常的性子吓得不轻,但又在心里窃喜皇帝的成熟英俊和帝王气度,她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而且对皇帝颇仰慕了多年。她比皇帝小二十岁,若是嫁人做填房,充其量只能是一个妾,而且丈夫的年纪也会和皇帝差不多,所以她宁可进宫,倒不是说假话,而且这更是她从来都没想到会有的机遇。 这也是吴敏答应了她并愿意冒险一试的原因,虽然吴敏心里明白,入宫并不能说明什么,女人,皇帝要多少有多少。但既然她自己愿意,又不一定能选上,于是便找人给她画了像,将她的家世和经历写给了皇帝,没想到皇帝还真看中了,自己完了差事,又算了了对旧友一家的心愿。 来见皇帝之前,魏湄又说要告诉皇帝自己和他的关系,他想纸包不住火,就算皇帝震怒,但比永远瞒着皇帝提心吊胆强,皇帝迟早会知道,便也依了她。自己在理藩院多年,里面的汉人寥寥无几,派不上什么重要的差事,倒是不忙。自己本爱园林设计,奈何只有理藩院比较容易进,好歹也对得起自己的十年寒窗,堂主事不过是六品的小官,但也是汉人在理藩院里的最高职位。自己性子孤傲,多年就只有魏湄父亲一个好友。入官场以后,形势所迫,更不愿和人往来。 皇帝和理藩院关系密切,和自己有一些接触,但突然给自己下密旨,竟然是为皇帝找女人,他十分不情愿,硬着头皮接下,高矮胖瘦,漂亮的,甚至只要合眼的长相都送了,皇帝一直不满意,最后竟促成了魏湄入宫,也不算白忙。而且竟然因祸得福,皇帝叫自己去修园子,看来皇帝给自己派找人的差事之前,便调查过自己。想到这里,又不免心惊,还担忧魏湄后来如何。晚间,李玉便来了他在圆明园的下处,告诉了他皇帝留着了魏湄等话,他觉得整件事都很蹊跷,但自然是遵旨。 ※※※※※※※※※※※※※※※※※※※※ - 【历史渊源】理藩院。理藩院是清朝政府统治蒙古、回部及西藏等少数民族的最高权力机构。其前身始建于皇太极年间,当时是为处理(漠南)蒙古事务所设,原名叫做“蒙古衙门”。皇太极即位后,女真人尚在关外,欲得中原的心情更为迫切。当时,除了中原地区的农民军外,明朝、满洲首领和漠南蒙古形成了鼎足之势。在明政府和满洲首领之间,漠南蒙古地理位置很重要,是缓冲地带。漠南蒙古的向背,直接影响明朝政府和满洲首领力量的消长。 - 满洲首领为了消除进取中原的后顾之忧,决心争取和控制漠南蒙古。皇太极曾说:“取燕京如伐大树,须先从两旁斫削,则大树自仆”。清代理藩院的设置的目的,正是为满足满洲首领为“砍倒”明朝这颗大树,以便进取中原而采取的战略措施,也是满洲首领为进取中原而与漠南蒙古关系发展的必然趋势。从一定意义上来说,理藩院就是为满洲首领为了更好得控制和管理蒙古所设,目的是为了更快地进取中原。在乾隆帝平定回部之乱后,便谕示军机大臣,理藩院可兼管回部事务。 - 理藩院六司分掌爵禄、朝贡、定界、官制、兵刑、户口、耕牧、赋税、驿站、贸易、宗教等政令。理藩院所辖,先后设有内馆、外馆、蒙古学、唐古特学、托忒(卫拉特)学、俄罗斯学,木兰围场、喇嘛印务处,则例馆等机构。此外还派司员,笔帖式等常驻少数民族地方,处理特定事务,定期轮换。汉人在里面的最高职位就是堂主事。 第六章 魏氏(六) 皇帝让李玉更衣,魏湄在床上看着他,觉得他哪儿都好,心里面怦怦直跳。李玉出去以前,也对她笑了笑,她却更加紧张。待皇帝坐到床前,她立刻闭上了眼睛。皇帝见她这个样子,不觉失笑,道:瞧你也是个胆大的,欺君掉脑袋都不怕,怎么现在这么害怕啊!魏湄心里怦怦直跳,想起来下午嬷嬷教的规矩,立刻从被子里出来,下床,跪在床蹬上,伸出手去,解皇帝腰间的衣服带子。 皇帝见她脸通红,久未见过这般羞怯的黄花姑娘,便不动,由她解,但她的手抖的厉害,半天也没解开。皇帝一笑,拿住了她的手,她心里一窒,皇帝却只是摸她的手。她觉得皇帝的手厚而大,细腻温暖,紧张稍去,开口说道:皇上,魏湄确实害怕。皇帝问:怕朕?魏湄道:怕伺候不好皇上。 皇帝看着她道:朕写的句子你真的喜欢吗?魏湄不敢看他灼灼的眼睛,道:嗯,奴才常常想,能写出这样深情句子的男人,定是一个温柔的人。先皇后娘娘很幸福。皇帝道:是吗?可朕有那么多的嫔妃呢。魏湄道:是,皇上是有三宫六院,但您和一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便也是寻常人家的夫妇。比如现在,关起门来,就只有您和奴才,奴才虽然卑微,但在心里把您当作奴才的丈夫。说着抬眼看着皇帝,皇帝心中一热,把她拉起来,压倒在床上。 自上次圆明园回来后,皇帝其实从未和女人真正亲热过,先是十三阿哥没了,后因容妃的脚崴了,还有傅恒的婚事,更有霍集占在逃,除了去承乾宫和皇后说过宫务,他再未去过其他妃嫔那里,昨日和容妃又没有,加上魏湄是新人,有新鲜劲儿,所以他十分兴奋。 待皇帝睡了以后,魏湄悄悄地起身,披上衣服,走到外间,见李玉守在那里。李玉见她出来,笑着道:恭喜魏姑娘!魏湄脸红了,道:李公公,今日多谢您了,魏湄不会忘记救命之恩!李玉见她如此,忙道:姑娘言重了,那也要万岁爷喜欢!魏湄道:李公公,我知道,宫里很多娘娘,生的又美,魏湄什么也不是,但魏湄觉得很幸福。 李玉见她天真的样子,便道:你好好伺候皇上,皇上不会亏待你的。魏湄道:还要多得李公公提点,魏湄什么都不懂。李玉道:姑娘你言重了,万岁爷自己心里有数。早上,皇帝起来,魏湄为他穿衣,皇帝道:你就做魏贵人吧。李玉在一旁笑道:魏贵人还不谢恩。 皇帝和李玉走出去以后,李玉低声问道:皇上,留不留?皇帝眉头一皱,摇了摇头。李玉瞧瞧里面,心想:这个魏贵人路还长呢,自己原来没想错。接下来的两日,皇帝带着一批人除了在圆明园各处看看,就去正觉寺内外附近转了转,吴敏也在列。李玉见皇帝果然在打算修寺,心想,回去要是太后问起,自己终于好交代了。接下来的两日,魏湄都在侍寝,到了第四日早上,准备启驾回宫时,李玉问皇帝留不留时,皇帝终于点了点头。 皇帝离开圆明园的时候,魏湄在御撵外跪着送皇帝,皇帝没说什么,上了车,在车里对李玉道:天儿冷,你去叫她起来吧,朕过一阵还会来的。李玉道:您真地不带魏贵人回去?皇帝摇摇头,道:她回去做什么?李玉心想:看来,要不是皇上和容妃娘娘……这魏贵人根本成不了魏贵人。也是,到哪里去找另一个璎珞姑娘呢?这魏贵人还是吃亏,吃大亏了。 嘉妃现在储秀宫闭门思过,等太后发落。金简听了皇帝的旨意,心想:这下完了,小妹多年前陷害傅恒和当年还是令嫔的令妃就被幽禁过一次,如今听小妹说令妃已死,虽然宫中一直封锁了消息,并没有发薨逝的昭告,但傅恒怎会为她说话,这其实是皇帝要罚她,于是也不去找傅恒。没几日后,便收到消息,说太后将其罚入冷宫北三所,金简知道她命不久矣,如坐针毡。 金简的夫人韩氏道:老爷,你真的不救小妹?难道我们金家要出两个死于冷宫的妃嫔?多好看哪?!她可是位列四妃了,你的荣华尊位难道真的不要了?我们金家的前途真的不要了?公公过世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一定要保住小妹啊!还有十一阿哥呢?四阿哥呢?你也不管了?金简被她说的心里发毛,道:你说怎么管?我们也不要命了?韩氏骂道:你一个堂堂的工部尚书,朝廷重臣,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没胆儿的!金简圭怒道:你有办法你去救! 韩氏道:老爷,您就为了我们金家屈一次膝盖,难道不行吗?我听闻傅恒大人严正宽厚,他定不会为了旧年私怨见死不救!金简道:你懂什么!这是皇上要罚她!傅恒又能做什么!他还能忤逆皇上的意思吗?而且这是皇上的家事,傅恒怎么管?韩氏道:你胡说,嘉妃娘娘为皇上生儿育女,皇上竟然如此无情?我不信。 金简道:现在宠冠六宫的是谁?你不是不知道!小妹她如今得罪的不仅是太后,还有皇上,皇上是什么人,得罪了太后倒也罢了,她想动容妃,也得看看自己和我们金家有没有这个实力。别说是她有大麻烦,我们都可能受牵连,自身难保,我现在担忧的是皇上和太后会继续迁怒。韩氏道:容妃是炙手可热,但她并无子嗣,难道为了她便把阿哥的娘都处死吗? 金简道:你不懂皇上,女人他要多少有多少,儿子也是要多少有多少,但容妃只有一个。你想想大妹,她一样有四阿哥,但皇上当年又是怎么对她的。韩氏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皇上为女色所惑?因为容妃身有异香,所以她成了世上无两了? 金简道:妇人之见。准噶尔大患历康熙雍正乾隆三朝,七十余年,终于在皇上手里平息,这是多大的事!后续的国策之重是什么?回部回部,你明白了吗?回部的事如今是傅恒在管,这回部本就是傅恒赢回来的,你说傅恒会向着谁? 韩氏道:就算回部如此重要,难道我们金家无足轻重?爱新觉罗家难道就一点儿不顾念义州这些对他们世代忠诚的大家?当年大妹走后,皇上便给特旨选了小妹入宫,才不是你说的那样无情。我要去找傅清的夫人,托她去求傅恒大人,就是死马也要当作活马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金家败落,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十一阿哥没了额娘!老爷您不肯卑躬屈膝,我一个妇人,我去低头。金简长叹了口气,道:试试也好。 璎珞见二嫂来了椿树胡同,亲热地迎她进屋,二嫂将老夫人的各种嘱咐说了,又瞧了瞧她,高兴地道:你果然是好了,我瞧着你像是长胖了一点儿呢,傅恒一定高兴。为了孩子多吃点,嗯?你太瘦了。璎珞笑着答应了。二嫂于是把金简夫人来求自己的话和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璎珞听了便不言语。二嫂并不知道任何旧事,以为她是觉得此事颇为棘手,傅恒也不好办,忙道:璎珞,我也是受人之托,总要把话带到,我知道,此是大事,你和傅恒好好商量,断不要勉强。 璎珞皱眉道:二嫂,如果这件事会影响富察家呢?二嫂吃了一惊,道:璎珞,我没想那么多,真的那么严重?璎珞点点头,道:依璎珞看,这是皇上的意思,拿嘉妃开刀,其实意在震慑后宫所有想对容妃不利的人。二嫂本是爱新觉罗本家出身,叹了口气:唉,我明白,这宫里的事是真麻烦。璎珞道:二嫂,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去告诉金夫人,就说我试试,但他们也别抱太大希望。然后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再说道:这样二嫂你也不会难做。 二嫂离开椿树胡同,便直接去了金府。韩氏见她亲自跑一趟,受宠若惊,感激地道:谢谢襄烈伯夫人了!也谢谢忠勇公夫人!金家满门结草衔环,没齿难忘。二嫂道:她和傅恒也没有把握,说句不好听的,你们还是做好准备。韩氏道:我明白,她和傅恒大人有这个心,我们也知足了,这都是咱们家娘娘不争气,拖累了自家不说,还要叨扰你们富察家。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韩氏道:傅恒大人的这位新夫人我们都没见过,您什么时候给引见一下。二嫂心中明白,笑道:她呀,已作了喜,这一两年内恐怕都不方便见客,倒也不是有意怠慢人。韩氏道:原来是这样,真是双喜临门!恭喜恭喜!老夫人一定高兴!以傅恒大人这样的权势地位,子嗣真是多多益善,听说前头所出的那位小公子也奉旨入宫伴读了,皇上可真是看重傅恒大人!回头我便教人将贺礼送到府上,万望笑纳。 二嫂道:福康安啊,他如今在里头跟着容妃,也是皇上的恩典。韩氏听了不免心惊,心道:大人说的果然没错。于是道:这可是我们给富察家添麻烦了,弄得你们两边为难。二嫂道:我们只管试试,但这嘉妃娘娘啊,就算性命能保住,尊位恐怕也……但总不要连累了你们才好。韩氏心中十分难过,半晌,才道:小妹若是没事,我们也就保住了,就是小妹她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恐怕宁可没了性命,也不想让人看轻了。二嫂也叹了口气:那就看娘娘的造化吧,但愿无事。 嘉妃已被贬为常在,迁往北三所。景祺阁北边的北三所,自康熙朝开始就是冷宫,已不知多少妃嫔在这里凄凉死去,空留遗恨,因为经常死人,这地方就是在艳阳高照的白日也阴气森森。窗户纸都是破洞,冷风直接灌入空旷的室内,梁柱上都是蛛网,榻上一副草席,一条破毯,进去就是一股子霉味。 嘉妃来了这里两日,便发起了高烧,一连两日不断地呓语,这一日更加滴米未进,直挺挺地躺在榻上,眼看大限已到。外面把守的太监见她这模样,司空见惯,乐得一边偷懒儿去了。夜里子时,从屋外进来两个人,一个人穿着黑斗篷,身形像是女子,一个人穿着太监的衣服。 那个太监拿着烛火,去榻上照了照,穿黑斗篷的女子便示意他出去。于是他把烛台放在榻边的凳子上,行了一礼,出去带上了门。这个女子掀了盖头,摇了摇榻上的嘉常在,迷糊中的嘉常在猛然苏醒过来,见有人坐在床边,就着亮光一看,不觉大吃一惊,道:皇后?! 那女子正是皇后那拉氏,正对着她微笑。嘉常在心里一阵发凉,冷声道:你来做什么?我要死了,来看笑话吗?那拉氏笑道:原来你的脾气没改!想想今日,再想想从前,你陷害令嫔的时候,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啊!嘉常在对她怒目而视,道:你到底想说什么?那拉氏好整以暇地道:本宫想说,令妃也好,嘉妃也罢,不过是这紫禁城里的过眼云烟,她走了,如今轮到你了。 嘉常在冷笑道:也许你就是下一个。那拉氏道:本宫?唉,你可知这是本宫第几次来这北三所吗?嘉常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冷冷地道:皇后娘娘尊享六宫,怎会来这里!那拉氏一笑,道:尊享六宫,哼,富察容音才是尊享六宫,结果她自己不要了,跳下去了。嘉常在听她语气森森,不觉毛骨悚然,面色都变了。那拉氏又一笑,道:唉,你和你姐姐一个样儿,不过比她走的时候还年轻。 嘉常在见她提起姐姐,忙问道:姐姐走的时候,你也在?那拉氏道:在,当然在,她们走的时候本宫都在。嘉常心中狐疑不定,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道:原来是你……姐姐的死,原来是你……那拉氏看着她,道:你是烧糊涂了吧?嘉常在睁大双眼,怒道:原来是这样,那时候你还没有皇嗣,为了得到四阿哥,你便害死了姐姐! ※※※※※※※※※※※※※※※※※※※※ - 【历史原型】金简。满洲正黄旗,淑嘉皇贵妃的三兄,历任总管内务府大臣、镶黄旗汉军都统、工部尚书、吏部尚书等职,为乾隆年间重臣。金家本为朝鲜望门,世居义州,后举族归附后金,成为满洲正黄旗包衣。淑嘉皇贵妃,金氏,后改为金佳氏,应是朝鲜人/高丽人,是乾隆帝重要的妃子,潜邸格格起家,曾生育四位皇子,皇四子永珹,皇八子永璇,皇九子早殇未名,皇十一子永瑆(傅恒女婿),是最后和乾隆合葬裕陵的皇贵妃之一。金家在嘉庆初年才抬入满洲正黄旗。原剧中将之分为两个人成了姐妹俩,就是四阿哥的生母嘉嫔,和十一阿哥的生母小嘉嫔,八阿哥和九阿哥并未涉及。 - 朝鲜义州在鸭绿江南岸,正对中国,有着久远的历史,是著名的经济发展战略要地,在朝鲜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因地理位置邻近,义州贵族和东北女真渊源甚深。所以嘉妃为何入主内廷不言而喻,金家的昌盛显赫也十分有根据。古代朝鲜(高丽)历来就是古代中国的属国。康乾时期,是清朝统一多民族国家历史发展中风云激荡的年代,乾隆帝的婚配对象很好地体现了当时皇家的各种考量。康熙朝九王夺嫡使清朝元气大伤,康熙选乾隆为孙子皇帝有重要的考量,虽然这一点为后世所怀疑,即康熙当时并没有特别眷顾少年乾隆。 - 雍正的婚配对象是他作阿哥时的延续,相较于他的父亲特别是他的儿子,不算引人注目,他那时不过是九王之一,而且他在位时间短。宝亲王弘历的婚配对象要仔细的多,因为他早就是没有言明的储君,雍正积极主导了弘历在潜邸的婚配对象,潜邸重要旧人里,纯妃最没有家世和背景,她应该是因为个人美貌和德品性情受到乾隆的钟爱,她虽然最后成了贵妃,但其父苏召南不是官员,只是普通民籍汉人,连旗人都不算,据此,她被选为宝亲王格格是比较奇怪的。 第七章 诀别(一) 那拉氏道:嘉嫔她是自作孽不可活,助纣高贵妃,得罪了先皇后,皇上要罚他,和本宫有什么关系。嘉常在道:你胡说!姐姐被贬入这里,第二日就死了,难道也是皇上杀了她?那拉氏道:如今你也看见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身子骨儿弱的人啊,第二日就死了很奇怪吗?嘉常在身子忽然颤抖起来,用手指着她,道:是你是你……姐姐自小便比我强壮,她根本不可能到这里第二日就死的……是你是你…… 然后她凄然一笑,道:枉我还一直把你当成爱护了四阿哥的好人,真是太可笑了!姐姐在地下也死不瞑目!那拉氏道:哼,本宫自小养育四阿哥,对他关心备至,而且你去问问,他还记得你姐姐不?!他现在叫我皇额娘。嘉常在大笑起来,道:是,他是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也要死了,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总有一天要遭报应的! 那拉氏道:逞口舌之快容易,但别忘了,你还有十一阿哥呢!你还不知道吧,太后问本宫的意思,本宫便把他给了舒妃了,舒妃也是可怜哪,没有个一儿半女,本宫就体恤她一下。嘉常在流下泪来,道:永瑆永瑆,额娘对不住你。 然后又指着那拉氏道:是你,那日你故意在承乾宫诱我上当你要对付容妃,我本要去告诉皇上,结果他去了宝月楼,我愤恨之下,在和安忌日那天抢了和安的画像给太后,然后明明是你,买通了萨满太太,并教佛花起火,要置容妃于死地,结果她没事,还得了太后的宠,你便把所有的一切推到我头上!那拉氏冷笑道:哟,别把自己说的这么无辜。难道你不想她死吗?你说的那些话,可是句句要置她死地呢。 嘉常在道:对,我是想她死,但我有什么能力让她死?我虽然位列四妃,其实自永瑆出世,皇上就再没真正看过我一眼,他都好几个月没去过储秀宫了。说着大咳起来,嘶着嗓子道:水......水......那拉氏走到桌边,给她倒了一杯水,嘉常在坐起来,抢过喝下。那拉氏见她捧着满是污垢的破瓷杯子,如获珍宝,心中无限感慨,叹了口气,道:皇上,皇上,他对谁不是那样?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嘉常在将空杯子扔在一边,空洞地说:他只对先皇后不一样,这么多年了,宫中处处还是她的影子,富察容音这个名字还被常常提起,长春宫一直还保持着原样儿……那拉氏心如针扎,冷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他对不起富察容音。嘉常在苦笑了一下,看着那拉氏道:你也很可怜啊!他始终不能忘记先皇后,你贵为六宫之主,又如何? 那拉氏见她眼光里充满了怜悯和嘲笑,心中大怒,立刻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倒在榻上,道:你知道吗,高宁馨,富察容音,苏静好,她们都是怎么死的?!嘉常在被她卡住脖子,心中惊恐,但说不出话来,脸颊通红,双目圆睁,使劲挣扎,最后慢慢抽搐,终于再不能动弹,阖上了眼帘。 那拉氏满头大汗,几要虚脱,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对着尸体鄙夷地一笑,道:本宫来告诉你吧,高宁馨是因为铁水里的金汁全身溃烂而死,富察容音是因为苏静好得不到傅恒,苏静好是被一条风筝线勒断了脖子。然后顿了顿,低声道:而这些都是因为我,你懂了吗?还有你那可恶的姐姐,她和你一样,竟敢嘲笑本宫,哼!说着,轻笑起来,走到榻边,吹灭了蜡烛,拿起烛台出去了。 冷风从窗子里吹进来,月光隔着纸窗破洞,静静洒满了这空旷的屋内,榻上的死尸看起来都柔和地像睡着了一般,满处的蛛丝儿随风飘荡。 第二日一早,值守的太监才发现嘉常在已死在榻上,于是报了病卒,由内务府检验后,草草送去城外乱葬岗埋了。金简府上从宫中得了信儿,阖府大哭起来,但因嘉妃是获罪而死,不能举丧,只得重重地关了府门。皇帝在养心殿也得了通报,叹了口气。李玉见他难过,便低声道:嘉妃娘娘,不,嘉常在,她要是知道,您方才同意把十一阿哥交舒妃娘娘抚养,走的也安心。皇帝眼中隐有泪光,道:所有人,所有人,都离朕而去了。李玉心中也十分黯然,不再言语。 容妃在寿康宫太后处。太后道:这是我的不是,我见她没有好好思过,狡辩,不认罪,还要攀扯皇后,本来只想罚她几日,再令她出家便罢了,没想到就病死了。容妃坐在下首,滴下泪来,道:皇额娘,保重身体。太后道:还有永瑆,又一个没娘的孩子!容妃心里十分难过,闭上眼睛,轻轻念道:「我们变成枯骨和尘土后,难道我们还一定会被复活成为新人吗?」 太后也听见了此话,心中的各种回忆像走马灯一样旋转起来,良久,叹了口气,对容妃道:孩子,你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也是好事,这些个生离死别,真的很折磨人。容妃道:是,阿妈也这么说,她走的时候,那么舍不得我和哥哥。将来我走的时候,就没有舍不得的人了。 原来容妃已告诉了太后她不能生育而皇帝早就知道的事,所以太后明白了皇帝:容妃就是再受宠,也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麻烦”。当时她拉着容妃的手说:孩子,这都是我的和安拖累了你,我这个作额娘的,应该补偿你,你一定要叫我皇额娘。 太后一笑道:你能舍得皇帝?容妃低声道:皇额娘,沉璧争取和皇上一路。太后道:快别说这样的话,别人听见是要杀头的。容妃道:是,沉璧再不敢了,皇额娘和皇上千秋万载,万寿无疆。太后笑道:孩子,这都是骗人的好话,但我看你,对皇帝是真心呢。 容妃道:皇上对沉璧恩重如山,沉璧无以为报,只能将此生奉献给皇上。太后刚要说话,忽然看见皇帝站在门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又听见了些什么。皇帝示意她不要告诉容妃,太后于是一笑,道:好。我也乏了,你跪安吧。说着自进去了。容妃忙起身,行礼道:恭送皇额娘。 她保持了那个姿势好一会儿,方转过身来,这才看见皇帝站在前面,对着她微笑。皇帝见她满面泪痕,快步走上前去,为她擦眼泪,一边道:别再伤心了。容妃一笑,道:皇上,沉璧知道您从圆明园回来好几日了,不敢去打扰,您好吗?皇额娘,她歇息去了。皇帝道:朕不是来见皇额娘的。 两人一起朝外走去,皇帝问:为什么不敢来找朕?容妃道:因为上次和亲王和沉璧说,妃嫔不可以去养心殿打扰皇上,皇上政务忙,还要休息。皇帝点点头:他也是好心。两人出了寿康宫以后,容妃对皇帝说:皇上,您回去忙吧,沉璧要去永和宫看看福康安,他很调皮,庆嫔姐姐管不了他。说着便要上自己的轿子,皇帝拉住她,而且使劲一拉,把她拉到自己身前。 彩云,李玉,所有抬轿的太监,皇帝的侍卫,和容妃的卫队,都立刻低下了头。容妃脸红了,低声说:皇上,这么多人呢。皇帝道:朕怎么觉得,你是在躲着朕。容妃道:皇上,沉璧怎么做都不对,见您也不行,不见您也不行,那沉璧不去永和宫了,沉璧直接回宝月楼。皇帝低声道:朕和你回去?容妃推他道:您饶了臣妾吧,大白日里,又有人要说话了。 皇帝问:谁在说?容妃道:皇额娘......还有和亲王,刚才您不还说他说的对。皇帝听了这话,不好发作太后,怒道:弘昼!他到底是谁?未免管的太宽了吧!所有人呼啦全跪下了,黑压压的一片,周遭安静地让人紧张。皇帝兀自生气,李玉便给容妃使眼色,容妃于是也跪下,拉着皇帝的下袍,勉为其难地说:都是沉璧不好,是沉璧教您生气了。那......您去宝月楼吧。 待回了宝月楼,皇帝立刻拉着容妃去了里间。进去以前,皇帝对李玉道:谁再管朕的事,朕要他好看!李玉忙道:是。心想:看来这太后也不好使了。然后和彩云相视一笑,彩云自去吩咐厨房为皇帝另备午膳,李玉照例守在内门外。 容妃给皇帝脱外衣,才脱到一半,皇帝不耐烦起来,直接自己脱了,容妃一笑,便开始解自己的衣扣,皇帝一扯,扣子全掉了,他给她除了外衣,拉她上了床。容妃心中暗喜,但使劲地推拒皇帝。皇帝把她按在床上,重重地亲她…… 结束以后,容妃像一只慵懒的猫一样躺在皇帝怀里,皇帝推她道:朕要看你梳头。容妃一笑,坐起身来,掀开床帐,两边用钩子钩好,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半月形的梳子来。皇帝见她肌肤胜雪,闻着幽香,忽然觉得恍如隔世,闭上了眼睛。 只听容妃说道:皇上,沉璧知道,这次去圆明园有别的女人伺候了您。皇帝吃了一惊,道:胡说!朕谁也没带。容妃道:她是谁?皇帝不说话。容妃又道:沉璧不是吃醋,您就告诉我嘛!听了这话,皇帝睁开眼睛,看着她,说:你不吃醋?容妃见他的神情,慢慢说道:所以您明白了,沉璧为什么躲着您了吧! 皇帝心中欢喜,想来她刚才的抗拒挣扎也是为此,笑着把她拉下来,道:你不是不吃醋?容妃伏在他身上,幽幽地说道:皇上,您太坏了,沉璧不能伺候您,您就......皇帝忽然打断她道:可朕心里想着的全是你。容妃抬起身来,看着皇帝的眼睛问:真的?皇帝见她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自己,心里霎时柔情万种,自己也为自己刚才说的话吃了一惊,然后回想,“魏湄”,其实他只记住了她的名字,她长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了。于是他把容妃拉下来,又开始亲她,然后在她耳边说道:当然是真的。容妃叹息了一声。 皇帝感到无比快乐,似乎很久没有这么快乐过。他又在她耳边轻声道:沉璧,你也是说真的吗?容妃问:什么?皇帝含糊地道:你要把此生都给朕。容妃这才知道皇帝听见了她在寿康宫说的话,终于明白了,皇帝为何一定要和自己回宝月楼,于是坐起来,坐直身子,郑重地道:是,您是沉壁的丈夫,沉璧以阿拉真主的名义起誓。然后把左手放在心口。 皇帝又道:那如果霍集占来找你呢?容妃道:我和他早就结束了,但皇上,您总不能不让我和他说话吧?皇帝沉默了半晌,道:朕真地不愿意你和他说话,最好谁都不要看你。容妃一戳他的鼻子,笑道:皇上!皇帝为自己刚说的话又吃了一惊,原来,自己是真地喜欢沉璧,而且已经如此喜欢! 李玉在外面几乎都听见了,心中觉得欢喜:皇上早上还在伤心,但终于要忘了璎珞姑娘了。容妃娘娘,果然厉害!忽听容妃又道:有人老看沉璧,沉璧也不喜欢。皇帝闷声道:谁?容妃道:不能说。皇帝道:讲!李玉在外间吓了一跳。半晌,容妃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和亲王。 李玉听了这三个字,睁大了眼睛,几乎没吓晕。里面半晌没有动静。李玉忽然觉得呼吸困难,心里怦怦直跳。又过了一会儿,只听皇帝缓缓地说道:不要胡说。就听容妃轻笑道:我说吧,不能说。然后容妃自己下了床,走出来,对李玉道:李总管,你去找彩云给我和皇上准备沐浴,告诉她,把皇上从园子回来后新赐的春装备好,我要试试。李玉忙如获大赦般答应着去了。 容妃这才回来坐在床边,道:皇上,您别想了,也许就是沉璧想多了,以前不知多少人成天盯着沉璧看,所以沉璧疑心重。皇帝还躺着,忽然想起来那日在养心殿外,弘昼一直盯着容妃缓缓走下石阶的情景,心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容妃继续在说:沉璧,早已是皇上的女人,一辈子都是皇上的。沉璧可以跳舞了,您想看吗?说着便拉皇帝起来。皇帝由着她拉起来,一笑,道:朕赐给你的衣裳,你竟敢不穿?说着,亲在她脸颊之上,容妃只笑着一避,推开他。 第七章 诀别(二) 忽忽又过了数日,傅恒比较早就回了家,他走到书房门口时,听见璎珞道:这件事不要告诉大人。他顿住了脚步,里面另一个声音道:是,主子,奴才也告诉索伦大人不要说。 傅恒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掀开门帘,走进屋去,璎珞和小全子都笑看着他,璎珞站起来说:怎么你今天回来的这样早?小全子立刻转身退出书房去。傅恒一笑,坐去书案后,翻开了书。璎珞走到他身后,轻轻地给他捏肩膀。少时,珍珠进来,傅恒便站起来,由她更衣,璎珞在一旁看着,翠儿拿上了茶来。 等所有人都退出去以后,璎珞又问道:少爷,你还没说,为什么回来这么早?傅恒看着她,道:回来陪你。璎珞一笑,坐去了榻边,开始做针线。傅恒喝了茶,又看了一会儿书,然后也坐到璎珞身边,见她在绣的小肚兜,大红色,上面是两条青色的池鱼在吐泡泡,似乎要跳出来般栩栩如生。 这是傅恒第一次看见这个肚兜,柔声道:真好看。璎珞一笑,道:这个样子不论男女都可以用。于是傅恒又看她绣了一会儿,才说道:歇一会儿。说着,便拿过她手里的针和绣绷,放去了书案上,再回来坐着,璎珞靠进他怀里,他轻轻地揽住她。璎珞轻声说:今天累不累?傅恒摇了摇头。璎珞又问:霍集占还是没有消息?傅恒又摇了摇头。 璎珞见他不说话,觉得他是有什么事,便道:出了什么事?傅恒道:没事。璎珞越发觉得不寻常。忽听傅恒说道:前日,我又放了霍集占一次,他落入了雅尔哈善之手,但没有人知道是我放了他。璎珞奇道:雅尔哈善?抓霍集占的事不是少爷你在处理吗?傅恒道:皇上,他不相信我。 璎珞道:我明白了。你怀疑雅尔哈善是弘昼的人?傅恒摇了摇头说:以前他是想倒向弘昼,但他现在是皇后的人。璎珞更奇:什么?皇后?傅恒道: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吧?她在朝堂上很有势力,其实很多人都在暗中投靠她,因为她是中宫皇后,还生有嫡子。 璎珞问:那皇上知道吗?傅恒道:我还没有告诉皇上。璎珞点了点头:你是怕他难过,对吗?傅恒道:皇后是为了辉发那拉家,她并不是要做什么。璎珞哼了一声:她不想做什么?她想对付你和富察家,你在就是挡着她的路。傅恒叹了口气,道:所以璎珞,你做的那件事太危险了。璎珞吃惊地看着他,傅恒只一笑。 璎珞忽然省悟,道:唉,这个大嘴巴海兰察,心里就藏不住事。傅恒道:你怕我担心,所以不告诉我,但他一早就告诉我了,因为他担心若没做好,我们会有麻烦。璎珞道:那你还让他听我的?傅恒道:我也不想看着嘉妃不明不白的死了。璎珞搂着他的脖子笑道:她当年在长春宫,那样陷害你和我! 傅恒看着她,也笑道:虽然那簪子手帕是假的,她说的其实也不算错吧?说着亲了亲璎珞,道:我和你,她说的没错。璎珞噗哧一笑,道:嗯,我们俩都骗了皇上。傅恒感慨道:没想到真的是皇后处心积虑要害姐姐,害所有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璎珞道:过年的时候,你提过你的怀疑,那日,海姐姐和我说了她听到的皇后和纯妃的对话,我也开始怀疑,回来以后我把所有的事都仔细回想了一遍,更加怀疑都和她有关,嘉妃的事我当然知道是她,正好金夫人通过二嫂来求我们为嘉妃说话,于是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我便让海兰察给嘉妃送信,并让他和叶大夫安排了一切,目地是引皇后说出旧事激她动手,同时我给太后送信,说是金家来求我,求她为了我好做把十一阿哥给舒妃,这对太后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也不影响什么。因为我是舒妃的家人,这样就可以保证十一阿哥会得到很好的保障,嘉妃和金家便再无顾忌。 傅恒笑道:你就是鬼主意多。璎珞道:少爷,我也说过,如果让我知道皇后和姐姐的死有关,我也绝不会放过她。她利用我陷害我陷害太后,我本来是不会放过她,但那时我厌倦宫中争斗,她针对我,不过是因为那时我是皇上宠妃,我可以不计较。太后的事,太后自己会处理,也用不上我,但姐姐的事,我必须处理。 傅恒道:嗯,但这件事先这样吧,救下嘉妃的性命就好了。皇上不会对金家牵连,你放心,金家是高丽义州贵族之首。太后也不糊涂。嘉妃的事不会影响他们和十一阿哥。璎珞道:少爷,你打算怎么办?傅恒道:皇后的事,牵涉面太广,那些依附她的人,都很不简单,不是后宫那么简单。现在我们不能轻举妄动。说着,把自己的手贴在璎珞的小腹上,那里现在已经微微隆起。 璎珞一笑,道:我都听你的。雅尔哈善越过你去找皇上,肯定也是她的主意罢,为了对付你和容妃。傅恒轻哼了一声,道:所以我放了霍集占,他们的算盘就落空了。璎珞笑道:如果你真要抓霍集占,早就抓到了罢?傅恒道:什么都瞒不过你。但我也不仅是为了容妃,我就在等看,还有什么人想从这件事里得到利益,对皇上和朝廷不利。璎珞又一笑,道:是不是现在雅尔哈善麻烦了? 傅恒道:嗯,抓了霍集占,又被霍集占逃了,是杀头的罪,皇上的这把暗火,烧回了自己身上。璎珞道:他未见得是不相信你吧,他恐怕是知道你不想让容妃伤心,他恐怕也不想让容妃伤心,但又不得不做,若你抓了霍集占,就瞒不住容妃了。傅恒一笑,道:也许吧。璎珞见他的神情,知道他和皇帝之间其实心病很大,因为自己,不仅是皇帝对他有心病,他对皇帝也有心病,便不再说下去。 晚饭以后,傅恒又去了宫里和皇帝晚面,但也很早就回来了。璎珞便对他道:我困了,你陪我好不好?待璎珞上了书房的睡榻,傅恒准备吹灭睡榻边的蜡烛,璎珞道:点着。于是傅恒也上来,进了被子。傅恒道:这还是没有床舒服,过两天就搬回去吧。 璎珞道:你也搬回去?傅恒道:我还是睡在这里吧,我早出晚归,你休息不好。璎珞不说话,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傅恒见她生气了,便在她身后说:璎珞,我......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只是从后面轻轻抱住了她。 过了好一会儿,他觉得璎珞是睡着了,于是自己从被子里出来,准备穿回衣服,吹灭蜡烛,去书案那里。但是璎珞忽然转身拉住了他,对他道:少爷,你还没亲我。傅恒见她还没睡,于是便俯下身来,想亲她的脸,哪知道璎珞用双手圈住他的脖子,闭上了眼睛,傅恒看着她,终于亲上了她的唇,但很轻柔地一点,便想起来,璎珞手上一用力,他的头一低,两人的唇就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他心里所有的渴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觉得璎珞也十分绵软,但他还是小心翼翼,他的唇向下落在璎珞的颈子里...... 傅恒忽然停了不动,躺回了枕头上。璎珞窸窸簌簌在被子里褪掉中衣,又贴近他。傅恒低声道:璎珞。璎珞不说话,傅恒侧过头来,看见了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璎珞对着他微微一笑,她穿着肚兜,赤|裸的香肩在灯烛里分外诱惑。傅恒脑中轰然一响,再也忍不住,把她紧紧地抱在自己怀里。 璎珞觉得傅恒的顾忌非常大,但也由他,因为她自己也很忐忑,叶大夫说的话他们俩都未完全确信。结束以后,傅恒似乎大松了一口气,她心里也是同一感觉,暗想:这第一次过了便好了吧。想到这里,只觉得脸发烫,心里怦怦直跳,傅恒已经起来了,掀开被子,移了烛台来看。璎珞因笑道:傻瓜,还看什么,我不是好好的? 傅恒把烛台放回去,轻声道:我总是不放心。然后又起来去水盆架那里拧帕子。然后坐在床边,给璎珞擦脸,见她的小脸在烛火下晶莹发亮,眼神幽幽地看着自己,再次俯身下去,亲在她的眼睛上。璎珞闭上了眼睛,享受他的柔情蜜意。她特别喜欢待在他的温柔里,那些不需要有顾忌的细碎的温柔,虽然她很明白这种温柔其实是他极大的隐忍克制,为了自己的喜欢,但方才过后,这种温柔那是如假包换可以放心享受的似水柔情。 傅恒的吻在她的眼皮上轻柔地移动,璎珞觉得又热又酥,好一会儿,傅恒离开了她,把帕子拿回水盆那里。璎珞远远地看着他明白地一笑,他也一笑,眼里精光闪烁。璎珞觉得那精光近在咫尺又邈远幽微,仿佛看见了明亮的星星,春夜里的星星,她恍惚起来,皇后姐姐的眸子和这多么相似,想起傅恒之前说的那番话,霎时觉得心里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充塞了许许多多的希望,竟想落泪。 傅恒已经走了回来,进了被子里,长长吸了口气。璎珞笑道:你也搬回去,听见没有?傅恒道:是,夫人。璎珞第一次听他这样叫自己,忍不住觉得好笑,傅恒也跟着一起笑,笑过以后,他说:璎珞,我还是不习惯这个称呼,但你是我的夫人,永永远远,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璎珞见他突然这么说,明白他心中也起了无限感慨。于是对着他微微一笑,道:当然,生生世世。 两人待了一会儿,都了无睡意,傅恒一直从背后靠着她,双手放在她的小腹之上。璎珞忽然道:少爷,我知道你其实是介意皇上的。傅恒想了想,道:璎珞,因为我们俩都喜欢你,所以我说皇上心里的刺是永远在的。璎珞道:那你呢?你心里的刺也永远在对吗? 傅恒道:嗯,但我并不是怀疑你怀疑皇上,他把你给了我,还让你八抬大轿进了富察家的门,他绝对不会再碰你……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明白。他之所以给了你身份,除了孩子,还因为他想彻彻底底断了对你的念想,虽然他的念想其实是永远都在的,因为他得不到你,但你已是我的妻子,他绝不会再碰你,这样他自己就不担心了,我又怎会担心。 璎珞沉默了好一会儿,问道:所以你其实一直对他忠心,一直对他敬重对吗?傅恒”嗯”了一声,璎珞道:就算他怀疑你,让别人掣肘牵制你?傅恒道:璎珞,公事和私事是不一样的。在你的事上,他那样对我,是因为他喜欢你。在朝务上,我的权力太大,他会不放心,他必须要这么做,以前他还可以杀了我,但现在就是为了你,他也不好动我不忍动我。璎珞道:我不准你胡说。而且他可不是为了我,少爷,他其实很爱你,他绝不会杀你。 傅恒道:他是绝不会想杀我,但有很多时候他身不由己。比如霍集占,他必须杀了他,哪怕他不怀疑容妃和他还有什么。他是君王,他还有其他的很多考虑,和他要做的事。璎珞道:所以你理解他,这世上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像你这么理解他罢?傅恒道:他是姐姐的丈夫,是我的姐夫,而且姐姐很爱他。 璎珞一笑,道:少爷,你知道吗?在正觉寺,我也是这么和他说的,说他是我的姐夫,我就是一直把他当作姐夫。傅恒惊奇地看着她,璎珞点点头,道:他开始的时候肯定很难接受,但慢慢的他就会接受,只要他知道,我没有和他生分,他就会慢慢接受。所以我才要给他写信,我不是只为了你为了我们,我也想帮他。我知道,他忘不了我,但我想让他把我当作弟妹,或者妻妹,这样对他才好。 傅恒道:璎珞,你真好,我还担心你知道我对他……会觉得我没有那么看重你。璎珞道:少爷,我明白,你对他和你对我,那是不一样的,我怎么会吃皇上的醋?说着又笑起来。 第七章 诀别(三) 傅恒也笑了。璎珞又道:少爷,但假如是别的女人……傅恒道:我哪有别的女人?璎珞笑道:最好没有……然后靠近他,轻声道:所以我要你和我一起搬回去。傅恒笑起来,却不说话。璎珞嗔道:你笑什么?傅恒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一定好好伺候夫人,这是叶大夫的特别交代。璎珞不好意思起来,把脸埋在他怀里,道:你坏死了!老欺负我!傅恒亲了亲她,然后叹了口气。璎珞道:怎么了? 傅恒道:璎珞,我知道,你老觉得我小心谨慎,放不开,但我的位置,和最高权力实在太近,拿着的也几乎是最高权力,我必须小心谨慎,还不是皇上会对我怎样,而是我的位置,不能犯错。犯错,要连累你,连累我们的孩子,连累富察家,还要连累许许多多的人,皇上,就算他对我没什么,他也不能为了保住我,就不考虑别的人别的事。璎珞道:少爷,我明白了,我再不会有事瞒着你了。 傅恒道:谢谢!璎珞,我并不是要管着你,我要你平安,要我们的孩子平安,你嫁给我,其实把我的麻烦也全收了去,我的位子和情势是很复杂的,只是和皇上的难处不一样。璎珞想了想,自己原来是皇帝妃嫔,和前朝很远,皇帝不准后妃干政,而自己现在成了忠勇公夫人,因为傅恒以及富察家和前朝密不可分,所以他今天才说了这话。 于是她道:少爷,我不瞒着你,你也不要瞒着我,你在做什么你的麻烦你的想法也都要告诉我,我知道你也是怕我担心,其实很多事都不告诉我,比如你一早就在主理回部的事。傅恒道:我主要是怕你操心,而且现在你有我们的孩子。璎珞觉得他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手十分温暖,心里一热,道:我都好了,你不是看见了吗? 傅恒道:还是很辛苦吧。其实我的事我自己可以解决,真的不需要你操心,这么些年,我不都是一个人,好好的,我自会小心。璎珞笑道:少爷,我知道你很厉害,这些事对你来说算不了什么。傅恒笑起来,道:好,我一定告诉你,好不好?璎珞道:你知道我在家里很闷,我不便又不想去和那些夫人们风花雪月应酬,我和珍珠小全子去外面也逛腻了。傅恒道:你在家不也是很多事?绣花,写字,教珍珠,看书,插花,弹琴,你才不闷。璎珞笑道:总之你要告诉我你的事,还要多回来陪我。傅恒又亲了亲她,道:是,夫人,睡吧。 珍珠觉得小全子最近一直躲着自己,照面打个招呼就立刻走了,再不复往日的亲密,而且渐渐地连打招呼都很少了,除了每天无法避免的一些见面,和跟着璎珞出门,他几乎不来后面,出门时他也不怎么和自己说话。她心里有数是因为璎珞那天和小全子说的话,见他这样,便想:他果然对自己没什么,大家都多想了,自己本也不在乎,这样也好,过一阵他看自己谁也没嫁,自然就会回到从前。但她确实觉得自己的生活冷清了不少。 这天,璎珞歇午觉起来,想想自己就快无法穿下傅恒专门给自己特制的那套回族衣服,然后很久都无法再穿,于是叫珍珠把那套衣服拿出来,越看越喜欢,套上以后,觉得腰那里果然已经略紧,但还没大碍,但再不穿绝对就要穿不下了,便又要小全子和珍珠一起做回人打扮陪自己出门。小全子说自己不舒服,就不去伺候主子了,有守卫跟着璎珞主仆,而且璎珞不是去长安街和清真寺,大家都可以放心。珍珠知道他还是想避开自己,但也不说破,璎珞没在意。 璎珞带着珍珠和守卫,坐着车,从东安门入了皇城,去街市上转了转,买了几个小玩意儿。一个馆子里正在说书,讲的是《三国演义》,于是璎珞带着珍珠坐进去听,守卫都照例四散在外面。这天说的是第五十五回《玄德智激孙夫人孔明二气周公瑾》。说书的人使出浑身解数,说的唾沫横飞,璎珞听得好不兴奋,和众人一起大声喝彩,她穿着回装,又蒙着面,常引人侧目,她并不在意。 一个回族蒙面男子匆匆走进店来,趁众人不注意向店后走去,但他走得甚急,不小心碰了珍珠一下,于是璎珞主仆看见了,却没在意,但不久,又从外面进来了一个回人,也匆匆向店后走去,他扭头看了璎珞一眼,璎珞于是和他照了面,觉得他有点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 只听上面说书的人道:「玄德登高望之,但见军马盖地而来,叹曰:“连日奔走,人困马乏,追兵又到,死无地矣!」璎珞忽然想起,刚才看自己的那个人,就是那个晚上在长安街醉月楼见过一面的雅尔哈善,只是今天他也做着回民打扮。于是她明白了,他正在追被傅恒放走的霍集占,那前头进来的那个人多半便是霍集占,想到这里,她立刻站起身来,往店后走去,珍珠不明所以,但立刻跟上,来不及去叫店外的守卫。 二人走到店后,所有人都在前面听说书,后面并没有人,璎珞于是出了后门,后面是一条巷子,四面望望,也没有人。于是她折返回店里,打算离开去叫人告诉傅恒。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叫她“忠勇公夫人”,她四处一看,只见雅尔哈善从灶后面向她招手,原来他也认出了自己,因为在醉月楼碰面那天,自己穿着的也是这套回族衣袍和白色斗篷。 于是她走近前去,还未说话,雅尔哈善用食指封住自己的嘴,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低声道:纳兰夫人,霍集占藏在这店里。璎珞低声问道:在哪里?雅尔哈善道:不知道,但是他是走不掉了的,我已叫人堵住了这店的后门,你快从前门离开吧。话还没说完,只见后门被猛的踹开,一个回人挟持着一个穿官服的人倒退进来,璎珞朝他看去,正是霍集占,然后黑压压的官兵手持刀剑也从后门一一进来了。 雅尔哈善立刻站出来,大喊一声:衙门办差,所有闲杂人等出去!官兵在店里四散开来,把霍集占包围在正中,店前面的说书人和听说书的人,包括店老板和伙计,都惊吓地纷纷从前门跑出店去,官兵立刻关上了前门。后门也已关上,几个官兵堵住了后门,看来雅尔哈善准备来一个瓮中着鳖。雅尔哈善冷笑一声,对霍集占道:你走不掉了,你拿了手里的那个人也没用! 然后一个兵勇打扮的从人群里站了出来,将他的话翻成了回语告诉霍集占,再把霍集占说的话翻译给雅尔哈善,这人是乔装的翻译。霍集占只平静地道:那我先杀了这个人!被他抓住的那个人是一个七品武官,听了译官的话,大吃一惊,对雅尔哈善道:大人,您救救我救救我!下官家里有一家老小,等着下官拿钱粮回去养家,下官不能死啊!!!雅尔哈善道:你为朝廷尽忠,我一定会上报皇上,对你家厚厚抚恤,你安心去吧!说着一挥手,就要让官兵一拥而上,抓住霍集占。 忽听璎珞说道:等等!然后她和珍珠走到那个被抓的武官身边,她面对着雅尔哈善道:雅尔哈善大人,你不能见死不救,草菅人命。雅尔哈善道:纳兰夫人,你不要插手这件事,傅恒大人也在奉旨捉拿霍集占。他话还未说完,霍集占突然放脱了那个武官,一眨眼,璎珞便落入了他的手中,他手里的刀架在璎珞的脖子外面,怒喝了一声,翻译忙道:他说你们别过去,不然这女子就没命了! 雅尔哈善大吃一惊,心想这要糟,自己让霍集占逃了,已是掉脑袋的罪,今天好容易又抓住了他,但傅恒的夫人落入了他的手中,此事绝不能善了,傅恒要是知道了,也会立刻带人马过来,最后这功劳就不是自己的了,但他又不能让傅恒的夫人有事,否则就是霍集占死了,自己也有大麻烦,傅恒绝不能放过自己,更何况他抢了傅恒的功,两件事并在一起,傅恒定要置他于死地。 正思量间,忽然听璎珞道:雅尔哈善大人,我知道你不好办,我有一个办法,富察家的玉京园就在这附近,我们先一起过去,然后你再去通知皇上和我家大人,这霍集占是跑不掉了,到时候我向皇上说明情况,他不会怪你,傅恒也不会怪你。翻译自然是没有翻译这些话,霍集占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也微微冷笑,并不在意。珍珠在一旁急得了不得。 雅尔哈善想了想,觉得璎珞说的办法不错,必须要去叫皇帝来,这功劳才能是自己的。于是对璎珞道:好,纳兰夫人,暂时委屈你了,请前面带路。又对霍集占道:你不要伤害她,我们先一起去一个地方。然后吩咐了边上一个官兵,叫他立刻去宫里报与皇帝知晓。璎珞道:我的守卫在前门外面,马车也在外面,车夫认识路。 一行人出了前门,还是包围着霍集占和璎珞,椿树胡同的卫队长见此情景大吃一惊,珍珠忙上前,在他耳边说了一些话,队长点了点头,吩咐车夫弃了马车,带所有人去玉京园,然后又吩咐了一个守卫去宫里报给傅恒。 这里离玉京园其实只隔两条街,斜穿并不远,但因为璎珞被挟持,两人又被包围着走,官兵还怕霍集占逃走,众人所到之处,民众更惊叫奔走,一团混乱,所以走得很慢,到玉京园颇用了一些时间。玉京园外十分安静,街上的人都已不见了,守卫队长上前对门前的守卫说了几句,守卫便大开了府门,让众人进去。 众人进去以后,才看见里面已经全是重兵,原来皇帝已经到了,石阶之下,庭院里,皇帝站在最前面,一边是傅恒,还有一边是面色苍白的容妃。然后他们后面,又从街上突然涌来了大量的兵勇,将后路堵得水泄不通,但密密麻麻的兵勇只是待在门外,然后大门从里面重重地关上了。 皇帝和傅恒看见璎珞被刀卡在肩下,心中都十分激动,目光闪烁。容妃见忠勇公夫人竟是宁英,而霍集占竟然会劫持宁英,大吃一惊,所有的事在她脑海里串了起来,宁英为什么会去清真寺见她,而她上次在同顺斋出手,又在清真寺和傅恒一起救了自己和霍集占……宁英,宁英……傅恒的姐姐,先皇后叫容音,怪不得她会用这个假名…… 璎珞对皇帝和傅恒都微笑了一下。走在最前面的雅尔哈善刚要开口向皇帝禀告,皇帝冷冷地道:你下去。雅尔哈善吃了一惊,但立刻噤声袖手站在一边。珍珠走到傅恒身边,和他低声说了几句话。 皇帝对霍集占道:放了她!皇帝身边的译官立刻上来翻译。霍集占笑道:如果我不放呢?皇帝瞧着容妃。容妃立刻道:你一定要放了她!说的也是回语。霍集占看着她,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你放心。听了译官说的,皇帝不明白他们俩在说什么。但傅恒和璎珞心里都明白,他们俩对视一眼。 皇帝道:只要你不伤害她,朕今天可以放你离开,反正再抓你回来也不困难。霍集占道:不必了,我今天就是来受死的。说着他再不理会皇帝,而是转向了容妃,柔声说道:法蒂玛,你好吗?这是一句普通的问候,容妃却知道他是在问那天她中的迷香要不要紧,她一直看着他,早已流下泪来,道:我好,你放心。 全场兵士见容妃容颜绝世,声音沙软轻柔,很多人原本十分羡慕霍集占,心想若是皇上的这位妃子能看自己一眼,也和自己说一句话,那该多好。但此时瞧她面上满是凄哀之色,泪水簌簌而落,语气又伤感之极,很多人心中都为他们俩感到十分难过,垂下了头。 第七章 诀别(四) 霍集占又道:你穿这衣服真好看,他对你好不好?容妃现在穿着宫妃的衣服,梳着宫妃的头型,外披鹅黄色的斗篷,蹬着花盆底,霍集占是第一次看见。他的声音清晰而有力,话虽简短,毫无悲音,众人又听不懂,但在箭拔驽张,众目睽睽之下,觉得他还是好像日常和自己的爱人二人对话一般。容妃泪流满面,哽咽地道:好,你放心。璎珞鼻子发酸,眼里隐有泪光。傅恒远远看着她,眼睛里满是鼓励。 霍集占道:法蒂玛,你不要难过。我爱你,你来世可以爱我吗?译官感到很为难,觉得当众翻译这句会让皇帝大怒,于是看着皇帝,却见皇帝紧紧盯着霍集占和璎珞,似乎充耳不闻。于是用不高的声音翻译了这句。人群里立刻起了一些骚动,皇帝眼里闪着阴陟的光,还是充耳不闻。 容妃闭上了眼睛,将左手放在心口,说道:「你不要为某事而说:明天我一定做那件事。天地的主权,只是真主的,真主是唯一的归宿。」她说的是古兰经里的句子,语音缓慢而温柔,脸色郑重而虔诚,然后嘴角似乎微笑了一下,对面的人都没有注意,但霍集占和璎珞都看见了。译官觉得容妃的回答没头没脑,但这两句并无大碍,于是直译无误。 璎珞心想:这应该是她的承诺,霍集占自然明白。正想着,只觉得霍集占手一松,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她恢复了自由,她知道那是他的感谢,但头也不回,立刻走下台阶,走到皇帝前面,跪下行礼,道:纳兰氏拜见皇上。皇帝见她无恙,心中十分欢喜宽慰,见她一身回装,虽然蒙面,却明艳照人,想上前去扶她,手动了动,终于忍住。道:夫人平身。 璎珞于是站起身来,但忽然跌坐在地上,眼中神情十分痛苦。珍珠惊呼一声:主子!傅恒已经抢步上前,跪在地上,把她抱在怀里,大声叫道:太医!皇帝慢了一步,也已经迈出了步子,被傅恒的大喊提醒,立刻停了脚步,焦急地看着他二人。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惊呼,有人交头接耳。 霍集占早已被人押解跪在在地上,看此情景,也大吃一惊,说了几句回语,好在周围嘈杂,没有人注意他说了什么。 随驾的刘太医已经上来给璎珞诊脉。容妃也上前跪在地上看着璎珞,听见霍集占说话,立刻看向他轻轻摇了摇头。霍集占点点头。刘太医对皇帝道:忠勇公夫人脉象还好,胎儿无恙。容妃一怔。突听璎珞道:我腹痛。然后众人看见一缕红色的血流出了她的斗篷,染红了地下。 众人都惊呼起来,傅恒搂紧了璎珞,眼泪夺眶而出,皇帝心中惊痛,脱口而出:璎珞!他声音不高,旁人都没有听见,但容妃却听见了,她如遭雷击,看着璎珞和傅恒。傅恒已抱起璎珞,急步向后送入室内,血顺着她的绿袍子和白斗篷流下来,一路滴在地上,触目惊心,珍珠和刘太医也忙跟了进去。 容妃面色苍白,跌坐在地上,霍集占在远处怔怔地看着她。皇帝挥了挥手,示意将霍集占带下去。雅尔哈善立刻扑通跪在皇帝面前,不停地颤抖,说不出话来,他万没想到纳兰氏竟然怀有身孕。皇帝看着他,冷笑了一声:你的功劳可真大啊!正在此时,大门开了,兵勇向两边避让,外面匆匆进来一个人,皇帝看见他,立刻扔了雅尔哈善,焦急地说:快去后面看忠勇公夫人!来人是叶天士,听了此话,也顾不得向皇帝行礼,匆匆往里便跑。 皇帝吁了口气,又看着雅尔哈善,道:你据实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雅尔哈善将事情说了一遍。皇帝一直阴沉着脸,不说一句话,他心中不禁怦怦直跳,说话也结结巴巴。说完又叩头不起。皇帝才缓缓地道:既然你知道是忠勇公夫人被劫持,你就应该放了霍集占,你让忠勇公夫人以身犯险,是何居心?!雅尔哈善道:奴才……奴才……奴才是想着霍集占久抓不获,机会难得…… 皇帝冷笑一声:久抓不获?机会,哼,是谁让他逃了?不是你吗?雅尔哈善忙磕头如捣蒜:是是是……是奴才的失职。皇帝又语气平缓地道:然后你就来了这么一出,你据实说来,你到底是何居心?雅尔哈善道:奴……才……只想只想报效朝廷!皇帝轻哼了一声,道:是吗?雅尔哈善道:是……是……是……只觉得上下牙齿不停的打颤。 刘太医匆匆从后面走了出来,跪在皇帝面前,皇帝脸上一跳,闭了下眼睛,道:讲!刘太医道:回皇上,叶太医来了以后,忠勇公夫人就让微臣赶紧来回皇上,她说她没事,请皇上不要为难雅尔哈善大人,大人为皇上鞠躬尽瘁,功在社稷,孩子就是没了,她也绝不怪罪雅尔哈善大人。她说这是当时她和雅尔哈善大人说好的。皇帝狠狠地看着雅尔哈善,眼中要喷出火来,雅尔哈善瘫在地上,吓得昏了过去。 容妃站在皇帝身旁,问道:刘太医,你出来时,忠勇公夫人怎么样了?刘太医道:夫人还在流血,后面的事微臣就不知道了,希望夫人吉人天相。 正说话间,傅恒也出来了,皇帝见他满脸焦灼,忙问:怎么样了?傅恒道:回皇上,她很虚弱,流血少了,但叶太医说动了胎气,今晚不能挪动地方,叶大夫还说今晚要在这里值夜观察。您回宫吧,霍集占的事还要您发落,奴才会随时差人报上这里的消息给养心殿。请恕奴才不能去协助处理霍集占一事了。 皇帝手抚在他肩膀上,重重一压,道:一切小心。傅恒低头道:是,您放心。容妃对傅恒道:傅恒大人,沉璧向您请罪,这都是因为我。傅恒忙道:娘娘言重了,内子也说让娘娘放心,不要多想,她……是为了皇上。说着看了皇帝一眼,皇帝眼中忽然涌上了热泪,立刻别过脸去,不教人看见。 皇帝和容妃一起坐在大车里回宫。皇帝怔怔不语,容妃见此情景,伸出手去,握着皇帝的手。皇帝一惊,道:朕没事。你吓坏了吧?容妃一笑:皇上,谢谢您带沉璧来和他诀别。皇帝道:你不怪朕吗? 容妃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沉壁本担心您不让我再见他最后一面,现在我知足了。说着流下泪来。皇帝低声道:对不起。容妃摇摇头,道:您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傅恒大人。说着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闭着眼睛,开始祈祷。 皇帝又想流泪,强自忍住,艰难地说:傅恒的夫人不会有事的,有叶天士在,她不会有事。容妃声音颤抖地说:那孩子呢?傅恒大人的孩子呢?皇帝终于流下泪来,喃喃地说道:璎珞,璎珞。他的声音很轻,几不可闻。容妃在另一边失声痛哭。 承乾宫也立刻得了消息。袁春望听说魏璎珞怀孕了,脸都扭了。皇后那拉氏也大吃一惊,心想:雅尔哈善这个蠢货,就算皇上不追究,傅恒也绝不会放过他,傅恒一定要让皇上给一个说法,皇上只能弃了雅尔哈善。今天早上,雅尔哈善还送信来叫自己放心,说霍集占已经找到,他走不掉了,雅尔哈善立刻就可以将功赎罪,而且这功劳也绝不是傅恒和富察家的了。 想到此处,她对珍儿道:一会儿本宫写封信,你亲自去送给和亲王福晋。珍儿道:是,娘娘。您说这魏璎珞会不会有性命之忧?小产有时是会死人的。那拉氏听得心里愈发心惊,突听袁春望道:祸害遗千年,她一定不会死!那拉氏听了这话,竟然心里觉得十分安慰。 玉京园里人来人往,十分忙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切归于平静。屋里只剩了傅恒和璎珞。傅恒坐在床边,璎珞穿着睡衣,半躺在床上,靠在他怀里。傅恒道:你吓死我了!璎珞噗哧一笑,道:如果你没被吓到,这戏还怎么演下去!傅恒道:下午,珍珠说你故意让她站在霍集占身边,叫霍集占劫持你的时候,我是觉得那是戏。但后来,血流出来的时候,那怎么能是戏! 璎珞道:所以才能骗过你啊!骗过了你,其他人也就都骗过了!然后她从身后拿出一个瓶子来,里面还有残留的红色液体,笑道:我在市集上看这个油特别鲜艳,我觉得能配这身绿衣服,和黑丝绒背心,就当个好看的挂件,回去给你看看,所以就把它别在腰上,没想到派上了这个用场。 傅恒道:璎珞!别再说了!璎珞笑道:好好好!少爷吓死了,是璎珞的错是璎珞的错!傅恒也笑起来。璎珞又笑道:幸好我蒙着面,穿着斗篷,叶大夫也来了。傅恒道:怪不得我抱你进来后,你不让刘太医靠近你,只喊肚子痛,我真地吓坏了,原来你就是要我配合演戏!璎珞道:是你叫叶大夫来的吗? 傅恒点点头道:嗯。接到雅尔哈善派人送的通报时,容妃恰好在养心殿,皇上便立刻调兵出发,经过军机处叫我一起,虽然你曾救过霍集占,我觉得他应该是形势所迫才劫持了你,但很怕你有闪失,和皇上说经过太医院找叶大夫一起去,但叶大夫出去给别的娘娘看诊了,于是皇上先让刘太医一起去,并让叶天士回来后立刻赶去玉京园。在路上遇到了我们府里的守卫来给我报信,他和我们说了一些情况,皇上当时就已经非常生气。 璎珞点点头,道:我是觉得霍集占应该是走不掉了,希望他能和容妃再见一面,如果挟持着我,见到了皇上,我就请求皇上让容妃和他见面。他当然不会挟持我,所以我专门让珍珠去示意他。然后我看雅尔哈善一心要邀功,不顾那个小官的性命,所以就想出了这个点子。然后笑着晃了晃瓶子。傅恒道:但你怎么能以身犯险?你不顾自己和孩子吗? 璎珞笑道:霍集占怎会对我不利,还有雅尔哈善,他也不敢对我不利,我怕什么!那么一堆人包围着我和霍集占,也没人会冲撞到我,走路又慢,路又不远,孩子怎会有事?傅恒笑道:皇上和容妃可是吓坏了,霍集占估计也一样。璎珞仰起头来,摸摸傅恒的脸,道:他们谁也没有少爷受到的惊吓大!还有珍珠,后面的事她和你一样不知情。 两人静静地待了一会儿,璎珞让他把手一直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笑道:他是不是好好的?傅恒道:嗯。叶太医开始也被你吓得不轻,还配合你演戏到现在,更要在这里待一晚上,你一定要好好谢他。璎珞笑道:是,少爷!皇上,还好,他没叫我失望,他终于让容妃和霍集占见了最后一面。 傅恒摇摇头道:他更多是为了你,他怕霍集占不放你,带着容妃,如果情势不好,可以以容妃逼迫霍集占放了你。璎珞一笑,道:这世上啊,只有你最了解他。傅恒一笑,道:所以你一定要好好谢谢皇上,知道吗?璎珞道:我把雅尔哈善从他身边除去,就是最好的谢!受点惊吓有什么关系!傅恒抱紧她,笑道:夫人最正确!然后叹息了一声:雅尔哈善一直兢兢业业,力求上进,好容易得了皇上的信任,入了军机,就失在一念之差。璎没说话,但心里想起傅恒前两日说他自己必须小心谨慎的话来,忽然有了更多领悟。 第七章 诀别(五) 第二日卯正,叶天士和傅恒就一起去了养心殿汇报。皇帝昨晚接到玉京园送的消息,知道璎珞下红已止,心中略感宽慰,但还是一夜未睡安稳。容妃昨晚又宿在养心殿东耳房,和皇帝一起等消息。叶天士回道:皇上,纳兰夫人身体本弱,昨天的事又动了胎气,下红虽然已止,但因失血,到现在还在昏睡,接下来数日都不能下床,以后也一定要小心保养,否则微臣恐怕…… 皇帝问道:恐怕什么?叶天士道:恐怕滑胎,就是不滑胎,气血已受损,生产时恐怕也会有麻烦,微臣昨日问了她,她提及她母亲是生她时难产而亡,微臣觉得更要千万千万小心,以防不测。皇帝和容妃听了此话,心中都十分沉重,皇帝忆起当日在正觉寺,璎珞也和自己说过她母亲的事,心里面忽然起了极大的恐惧。 好一会儿,他才对傅恒说:傅恒,这都是因为朕和朝廷,但事已至此,望你好自爱护于她,若将来只能……声音竟发颤,说不下去了。傅恒忙跪下回道:皇上言重了,这不是皇上的错,是内子情愿为皇上分忧,奴才也深表赞同。皇上对我们富察满门恩重如山,朝廷和皇上如有需要,就算富察家所有的人都陪上性命,也是分所应当。将来……将来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奴才一定全力保大人,奴才额娘也是明事理的人,皇上可以放心。 皇帝放下心来,叹了口气,道:容音她不会原谅朕。其他三人包括站在一旁的李玉都不说话,殿内安静的让人不安。昨儿皇帝去办大事,因带着容妃和傅恒,所以只让李玉留守在养心殿,如其他人有要事要回,可以说与李玉,但他后来自然全知道了。 过来一会儿,皇帝说道:傅恒,你们搬入玉京园居住,皇城之内更加安全,离宫中也近,诸事便利。朕要下旨太医院,给纳兰夫人拟食谱药膳好生调理,并随时去玉京园问诊,这件事就由叶天士全权负责,一切事务直接来回朕,说着看着李玉。叶天士忙跪下接旨,李玉也跪下道:是,奴才知道了。傅恒也跪下道:谢主隆恩。 三人起来后,容妃对着傅恒跪下,道:傅恒大人,沉璧是罪人,无以为报,回部有一种安神香,可调节心绪帮助睡眠,我已吩咐从宝月楼拿来了,请带给夫人罢。说着看着李玉。李玉忙去案上拿了一个长盒子来给傅恒。傅恒接过盒子来,忙道:娘娘快请起。皇帝在上面道:沉璧,你起来,这样不合体统。 容妃答应了起身。傅恒便对她微笑道:谢谢,内子醒来一定会喜欢。娘娘放心,她不会有事。容妃道:皇上已经看过,傅恒大人还是交叶大夫查验,希望夫人真的可以用上。叶天士忙道:微臣看看闻闻便知。傅恒于是将盒子递给他,他打开盖子,看了看,道:此物并无麝香成分,给夫人用无妨。容妃眼中隐有泪光,对傅恒道:愿夫人和孩子一切平安,沉璧将日日在真主面前祈祷,求他怜悯。傅恒对着她又微微一笑。 只听皇帝又说道:傅恒,朕准你每日早晨晚到军机处一个时辰,下午早退半个时辰,但晚面还要继续。这几日,你便全部告假吧。傅恒心中欢喜,跪下道:谢皇上,奴才也替内子感谢皇上。这几日玉京园每日会将消息上报养心殿,让皇上安心。但霍集占……皇帝道:你不要管了,朕会亲自处理。傅恒道:是。站起身来,悄悄看了看容妃,见她也看着自己,并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个盒子,于是微微点了点头。 从养心殿出来以后,傅恒和叶天士分手前,对他道:叶大夫,昨天叨扰了您那么久,还让您帮着欺瞒遮掩,还有上次冷宫的事,您为我们担着很大干系,如您有需要,但凡傅恒可以办到的,一定知会我。叶天士嘿嘿一笑,道:我刚对皇上说的很多是事实,不算完全欺瞒。我的事哪里需要劳动傅恒大人,那简直是杀鸡焉用牛刀,璎珞姑娘,和我那是极为投缘,她这样的好人,自有天助,大人放心吧,一切有我。傅恒听他话的意思,果然是有什么事,便道:叶大夫,下次您去玉京园我们再详谈,现在方便了。叶天士道:多谢。告辞去了。 傅恒回了玉京园,见璎珞已经起来了,两人一起用了早饭。傅恒便回椿树胡同去处理搬府事宜。璎珞让珍珠叫了小全子进来。小全子昨日晚间就来了玉京园,只是一直在外面伺候跑腿。此时进屋来后,扑通一声跪倒在璎珞面前,道:主子,昨日奴才说身子不爽没有跟着去,其实是奴才撒谎,结果主子出了那么大的事,奴才罪该万死,请主子责罚。 璎珞笑哼了一声,道:你现在越发出息了,连撒谎偷懒都使出来了?昨儿我瞧见了,只没说破。说,你是仗着了谁?是皇上吗?小全子立刻叩头道:不不,皇上要奴才伺候好您。璎珞道:那就是谁买通了你,说,是谁?是雅尔哈善的人吗?小全子吓了一跳,忙磕头如捣蒜:主子,没有的事,奴才除了您和皇上,绝没有第三个主子!璎珞冷笑一声,扬声叫道:珍珠,去教这府里的管家请家法来,我就不信,还不能让他这刁奴招了! 珍珠应声进来了,也扑通跪下,道:主子,您饶了小全子吧,他不是有意的,他就是有通天的胆子,也绝不可能背叛主子和皇上!小全子看着珍珠,道:姐姐也知道了?珍珠骂道:对,主子都告诉我了!原来你是皇上的眼线!你可真对得起主子啊!小全子明白了,原来今天璎珞是找自己算总账,他一直担心的事还是来了,哭丧着脸道:主子,姐姐,皇上,他要奴才做什么,奴才能抗旨吗?但现在,他只是要奴才听主子的话,主子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他不过是听奴才说说主子的情况。 璎珞冷笑了一声,道:成,你现在就进宫去,把昨晚的事都告诉皇上,就说我是好人一个,让他放心。小全子立刻道:主子,您饶了奴才吧,这府里发生的事,奴才绝不告诉皇上一个字!皇上就是问问我您吃饭起居和大人待您好不好,他从来没问我这府里发生了什么事,这府里的事他日日和大人见面,知道的不比奴才少。 璎珞叹了口气,道:我也是怕你难做,你这就回养心殿去伺候皇上吧。小全子道:不不,主子,您不能不要奴才!您要是不要奴才了,皇上立刻就能要了我的命!伺候好您,就是皇上派我的差,这个差事要是办砸了,奴才只能是死。璎珞道:那你觉得我怎么办呢?很多事我那么做又不告诉皇上,是有我的用意的,但我不能都讲给你这个奴才听,可你又要去坏我的事,会让我和皇上生分了,那我还怎么要着你? 小全子大吃一惊,忽然想起上次皇帝和李玉和自己说的那些话,知道璎珞在皇帝的心里那是何等重要,昨天的事后,傅恒早上刚说的皇帝的各种旨意,全是为了璎珞,昨天自己没去伺候璎珞出门,这事儿说不定皇帝也要追究,冷汗都流下来了,说道:让主子和皇上生分?那奴才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皇上砍的!主子,您相信奴才,奴才绝不会那么做的!上次奴才就说了,您让奴才去和皇上说什么奴才就说什么! 璎珞想了半晌,才勉为其难地说:我知道,你有难处,我如果不收留着你,你如今也是没地儿可去,但你要记住你今天讲的话,珍珠也听见了,你来做个见证,若是哪天你违背了这话,你知道,我可不是那么好性儿的人,到时候,我就带你去见皇上,告诉他你是奉着他的命来监视我的,你再瞧瞧他会怎么处置你吧! 小全子吓得浑身颤抖,道:主子,您千万不要让皇上知道您知道了,那奴才要被皇上剐了!珍珠也叩头道:主子,小全子绝对不敢违背您的意思,若他违背了您的意思,珍珠第一个就不放过他。璎珞笑道:珍珠,这是什么意思?他犯事儿,你给他打包票?你是他什么人?还能管得了他?这个奴才,我都管不了呢!他可是皇上的人! 小全子道:主子,您若再这么说奴才,奴才唯有一死!璎珞道:谁要你的命?然后对着珍珠冷冷地道:你也别仗着大人平时对你好,就蹬鼻子上脸了!如今我虽然不方便,但这府里,做主子还轮不上你!珍珠脸涨得通红,眼泪夺眶而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全子听璎珞这话,明白了她在疑心珍珠和傅恒,心中不禁大吃一惊,他最明白璎珞是什么心智和脾性,心想:珍珠要糟,她比自己还麻烦!这主子要把这个心思告诉皇上,珍珠立刻就会被杖毙。想到此处,他把心一横,大声道:主子,您想错了,在宫里时,珍珠姐姐和奴才便说好了要一起一辈子,她对大人绝没有半点心思!听了这话,璎珞和珍珠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自己也猛吃了一惊,自己都在说什么?但已经说出了口,无法收回了,忙焦急地给珍珠使眼色,然后对璎珞说道:主子,您不信您就问问珍珠姐姐,看是不是这样?她只是一直不敢告诉您。 璎珞对珍珠道:你说。珍珠道:主子,您要我说什么?我对大人绝无半点心思,早就说过。小全子听了这话,更加心惊,原来璎珞一直在怀疑珍珠,还早警诫过她。璎珞剔剔自己的指甲,缓缓地道:真的?我怎么信你?小全子说的是真的吗?珍珠看这情势,突然明白了璎珞始终在疑心自己,也把心一横,道:是,主子,他说的全是真的,在圆明园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了,到这府里后,人少了,不方便,怕主子发现,于是我们就各自一处。但您要给奴才张罗婚事,奴才自然一直不肯。 璎珞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我就信了你,若教你们俩如今随便搬在一处,也不是事儿,赶明儿,我就回明了大人,给你们俩成亲,告诉府里所有的人。小全子立刻叩头道:多谢主子!珍珠也忙叩头,道:谢谢主子!璎珞对小全子道:你不早说?早说啊,我就不疑心你了,珍珠,我想她顶多是和大人,她可不会为了皇上背叛我。 小全子和珍珠听了这话又吓了一跳,小全子忙道:是奴才不好,奴才不应该听皇上的,但奴才真的没有背叛主子!奴才和皇上没说过什么!珍珠郑重起誓道:主子,若我和大人,那我将被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璎珞对小全子道:你去吧,我姑且相信了你,接下来看你的表现!你说的对,珍珠我本舍不得给你,但既然你们两人有意,我也不想乱点谱教她难过,就把她给了你,若你待她不好,我第一个就不放过你,听见没有?! 小全子道:谢主子!然后也郑重起誓:小全子若背叛璎珞主子,将被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小全子待珍珠姐姐是真心,一辈子对她好,若违此誓,将被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珍珠瞧着小全子,心中也颇震动。小全子看着她,一笑,充满了喜悦。 待小全子出去后,璎珞才一把将珍珠拉起来,给她擦去眼泪,笑道:你还不明白?珍珠委屈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叫道:主子,原来你,原来你是为了让小全子和我……璎珞笑得花枝乱颤,道:你们俩啊,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素日是一个聪明人,怎么在你的事情上,也被我蒙了呢! 珍珠道:主子,你真是太坏了!说着也破涕为笑。璎珞拉着她的手,道:珍珠,我是真的舍不得把你给他,但看你坚决不嫁人,他又是一个能好好地照顾你的人,我便做主了,你不会怪我吧?珍珠忙跪下道:主子,您早就知道,我愿意和他在一起,谢谢主子成全。璎珞又拉起她来,道:珍珠,他要是待你不好,还有我,我绝饶不了他。 珍珠一笑,道:他不会的。他虽然心思多,但他对我是真的很好,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主子,您和大人可以放心,他要是背叛你们,我绝饶不了他!璎珞笑道:你别听我刚才胡说,他根本不敢背叛我的,你也根本不会背叛我。虽说是在府里,酒席是要好好办的,让大家都看看,等家搬好了,就办。 珍珠道:谢谢主子!不必那么讲究,我和小全子都不讲究。璎珞道:你知道我的,以前要给明玉办,没办上,这次定要好好办,而且其他人都不知道什么,这可是府里的大喜事!人人都会替你们俩高兴!又赶上搬家,我们好好热闹一回!珍珠脸红了,道:我和大人真的没有……您相信我。 璎珞笑道:我知道。想想自从自己和傅恒搬回了卧房以后,两人在一起的那些旖|旎|缠|绵,虽然他还是小心翼翼,心中无比的甜蜜。 第七章 诀别(六) 晚饭之前,傅恒回来后,她便把珍珠和小全子的事告诉了傅恒,并兴奋地憧憬着好好操办,实现自己长久以来的心愿。傅恒听完了来龙去脉,说他们俩自己愿意便好,世事难料,操办要玉京园的管家主理,不要她多操心。然后他拉过璎珞道:不准你再怀疑我,是不是我也要起誓你才能不怀疑我? 璎珞笑道:你怎么也犯傻了,我怎会怀疑你,你回家就是和我在一起,除非你在外面……傅恒看着她,璎珞觉得他的眼睛里有一种震慑的调笑,忙道:好好好,少爷,我不胡说了,你饶了我好不好?傅恒把她的手重重一捏,道:如果你再说一句,我就搬回椿树胡同,让你一个人在这里住。璎珞心里真的一惊,说不出话来。 傅恒见她被自己吓住了,有点不忍,但也不想立刻泄了气,于是放开她,自己去一旁看书。良久,璎珞才默默无语地出去了。傅恒一直悄悄注意着她,看她确实是生气了,也有点不知所措,于是便出去找她。找了一圈没找到,心里越来越惊,又不好去找珍珠,想了想,去了玉京园的书房,早上容妃给自己的那个盒子在那里。 他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几支香,容妃早上看他的眼神,他知道这个盒子里有秘密,于是仔细看,终于发现香格子下面还有夹层,他打开夹层,里面有折好的两封信和一绺束好的头发。他打开了上面一封信,只见信上写到:夫人深恩,永志不忘,若可以将这封信送到霍集占手中,或可助大人一臂之力。 然后他打开下面一封信来,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回文,那束头发定是容妃的头发,作为给霍集占的信物。于是他把它折回去,放回盒子里,又把头发和另一封信放回去。然后拿着盒子回了卧房,璎珞已经回来了,在吃饭。他又惊又喜,忙放了盒子,去就她。璎珞见他进来,也不理,顾自吃饭。他坐在她身旁,柔声道:你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你。 璎珞还是不理他,他一笑,便自己开始吃饭。待到饭吃完,两人都没讲一句话。傅恒似乎并不着急,吃完饭便看书,璎珞也不着急,吃完饭便绣原来那个红色的肚兜,肚兜快绣好了,她看着上面的两条青鱼,忽然想起昨天的所有事,想起容妃和霍集占的诀别来,想他二人也是原来的恩爱夫妻,如今只剩了生离死别,心中无限伤感,竟滴下泪来。泪水一颗一颗掉在绣绷上,打湿了绣绷,两条青鱼真的像在水中游乐一般生动鲜活,她看着,更加伤感。 忽然听傅恒温柔地说道:璎珞,那不是决别。然后她手里的绣绷和针被傅恒拿走了。傅恒再回来的时候,她兀自在垂泪。傅恒跪在地上,将双手放在她的膝盖上,仰头看着她。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傅恒明亮的眼睛,她和傅恒的过往从脑海中纷至沓来,心中忽然大痛,伸出手去,捧住他的头,然后把他的头侧着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抚摸。傅恒满足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良久,璎珞说:少爷,我再不说那样的话了。然后伏下身去,亲了亲傅恒的头。傅恒抬起头来看着她,温柔地一笑,道:是我说错话了,我和你,绝不分离,嗯? 璎珞点点头,也温柔地一笑,傅恒又将头放回她膝盖上,再让她轻轻地抚摸。摸了一会儿,璎珞心中渐渐柔软起来,什么军机重臣,什么忠勇公,什么平定天下,他就是傅恒,还是傅恒,她的傅恒,长春宫皇后娘娘幼弟,和他和她少年时并无丝毫分别。什么嘉妃的事,容妃的事,皇后的事,皇上的事,其实和他们俩都没有关系。诺大的天地之间,就是他和她,还有这双漂亮的星星眸,和她腹中的孩子,他的孩子。想到这里,心里豁然开朗,伤感尽去。 傅恒见她好了,于是站起身来,道:璎珞,我有事和你说。说着,去拿了那个盒子过来。璎珞见这个盒子非常漂亮,想起来和容妃的回式风格轿子有点像,知道是容妃的东西,傅恒便说了那香是容妃给璎珞点的,希望她和孩子平安。璎珞道:她真是一个好心的人。傅恒道:和你一样?璎珞道:我及不上她,我有很多鬼主意。说着笑看着傅恒。 傅恒道:好啊,原来你还在生气!于是便去呵她的痒,璎珞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傅恒便把她搂入自己怀里,开始亲她的唇。璎珞也喜悦地回应他,良久,傅恒才放开了她,看着她,说道:你还生我的气吗?他说话的语气有一种忐忑,原来他忐忑了一晚上。 璎珞心中又一阵轻微地疼痛,那种感觉又涌上来,他就是一个大男孩,不论人前还是人后,看起来守重自持,其实对自己十分倚赖依恋。再想起他昨天在自己那场作戏里饱受惊吓,还有今晚上自己故意躲去了他找不到的地方,一时十分自责,抱紧他道:少爷,对不起。傅恒也抱着她,轻声说道:我爱你。 傅恒打开夹层,拿出那两封信来交给璎珞,柔声说道:你不是说,什么事都要告诉你?璎珞笑着展开信来。看完以后,她看着傅恒,道:你刚才说那不是诀别,你是想让他们俩再见一面?怎么见?傅恒道:容妃信任我,所以她把给霍集占的信交给我,但她说的助我一臂之力,是什么意思? 璎珞想了一会儿,道:我明白了,他们俩要报答我和你,而且自然痛恨雅尔哈善,所以容妃要霍集占在皇上审讯他的时候,为你说话,直接钉死雅尔哈善。傅恒道:嗯,你和我想的一样,但霍集占都要死了,他们还想为我们做些什么,我觉得我们也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让他们直接见面说,还可以有一个真的诀别。 璎珞道:但难度太大了,霍集占是被关在守卫最严密的刑部天牢里罢,你可以进去,但要再带容妃进去,太难了。傅恒道:不难,只要你引开皇上和雅尔哈善。你叫小全子送信给皇上,就说要见雅尔哈善,皇上肯定不会让你单独见他,然后你就可以拖住他们两个人,时间就足够了。璎珞道:但容妃如何能够进天牢?你别忘了,她身上还有香气,你怎么掩人耳目? 傅恒道:她不需要进去,我带霍集占去清真寺。清真寺的重兵已经撤走了,白天也能进去。璎珞吓了一跳,道:你不怕他逃脱吗?傅恒道:他不会的,如果不是我不让他那么做,他早就自投罗网了。璎珞惊奇地看着他。傅恒点点头,道:容妃中迷香之后的第二天,他就找人送信给我,说要见我,我见了他,他说让我直接把他抓了,好交差,因为那天是我教人把容妃送回了宝月楼,他知道是我在管事,而且他也见过容妃了。 璎珞很意外,感慨道:他真是有胆识有决断有担当,干脆利落得叫人佩服,那你为什么拒绝了他?傅恒道:一是我说的那个原因,就是我想借这件事看看什么人会轻举妄动,果然就套上了雅尔哈善,也就是皇后。二,我和他说,你不想他死,而我不想让你伤心。 璎珞道:所以他早就知道我是你的妻子?傅恒道:嗯,但是容妃原来不知道,因为他们俩无法通讯。后来雅尔哈善抓了他,也是我放了他,他自然明白那是我。所以他是不会跑的,他根本就不想再活着,他所有的亲人都死了,他只是留着命来看看容妃好不好。 璎珞黯然,道:可是容妃那么爱他!就算不在一起,知道另一个人还活得好好的,也好啊。傅恒摇了摇头,道:容妃爱的不是他。璎珞奇道:你怎么知道?昨天在那么多人面前,容妃都许了他来世了,我看见她对他那个微笑了。傅恒道:有没有许来世我不知道,但容妃爱的不是他,是他告诉我的,所以他一直很痛苦。 璎珞诧异道:那他知道那个人是谁吗?傅恒道:他也不知道,但他说容妃喜欢那个人很久了,他娶她的时候就知道,他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所以后来,他之所以那么对待容妃,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不想容妃和那个人在一起,宁可容妃被我们带走,跟着皇上。因为他知道,没有人能够抗拒容妃的美丽,皇上见到容妃,自然会纳了她,而且为了回部,皇上也会纳了她,这样容妃和她爱的那个人就永远不能在一起了。 璎珞心想:原来容妃喜欢的人确实不是傅恒,她只是为了报恩。问道:他是不是有点儿自私?傅恒一笑道:任何一个男人,对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是自私的。璎珞道:那他为容妃考虑过吗?傅恒道:他正是为容妃考虑,因为容妃告诉他,她和她所爱的那个人是永远不可能的,容妃还叫他不要介意。所以如果容妃待在回疆,也是痛苦,他希望容妃来了这里,有新的生活,便可忘了那个人。 璎珞好奇地道:为什么容妃和那个人永远不可能?傅恒道:因为容妃说那个人不爱她,而且永远也不会爱她。璎珞更加好奇了,道:这太奇怪了,少爷,我觉得霍集占想的对,谁也不能抗拒容妃的美丽,她这样的人,假如她要爱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绝对会爱上她。你看,皇上不就爱上她了吗?说着,她想起了自己在清真寺第一次看容妃的感觉,觉得十分笃定。 傅恒摇了摇头,道:皇上是很宠她喜欢她,但不见得是爱她。皇上心里爱的是你。璎珞说:我不信。傅恒一笑,看着她,柔声说道:璎珞,你别忘了,你说过,我是最了解皇上的人。 璎珞皱眉,叹了口气,道:那怎么办啊!傅恒把她揽入自己怀里,道:你不要烦恼,他不会再对你做什么。璎珞道:我不是担心那个,我是担心你。傅恒蹲下来,看着她的愁眉苦脸,道:我你也不要担心,我说过,他不会对我怎样,就是因为你,也不会。他对我,完全就是他作为君王,会那样对我。 璎珞道:为什么?傅恒看着她,不说话。璎珞想了很久,还是想不出答案。傅恒一笑,道:你不是说过吗?他其实很爱我。璎珞知道他在宽慰自己,长长叹了口气。 傅恒不再说这个话题,而是站起来,道:我知道,你不想见皇上。但你可以去引开皇上和雅尔哈善吗?只要半天就够了。璎珞点点头:皇上肯定想见到我,随便找什么理由,都很容易。原来霍集占如此地爱容妃,他真是我见过的最痴心的人,真想不出,容妃爱的人是谁,定然也是非常好的。她虽然不爱霍集占,但我觉得她值得,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男人去爱她。 傅恒一笑,道:我们不会这么想的,什么最好的女人来爱自己,爱就是爱,要是爱,不管她是不是最好的。璎珞听他说的这话,忽然感到很有深意,看着他,道:所以你才爱我,对吗?傅恒看着她,笑着道:对,但你也是最好的。璎珞摇摇头,道:我才不是最好的,至少比不上容妃。傅恒很惊异璎珞会有这样的想法,笑道:我还以为你觉得自己才是最好的。 璎珞不理他,问道:你要他们俩见面,是不是你要告诉霍集占怎么做才能钉死雅尔哈善?傅恒点了点头,道:他们很多情况不了解,到时候就要露馅儿,反而没帮上,白白牺牲,弄不好还要影响容妃,容妃的那封信没有什么用。而我也不是要钉死雅尔哈善,雅尔哈善必死无疑,我是不想到时候没做好,打草惊蛇,让皇后起了戒心。 璎珞道:难道这次不能除了皇后吗?嘉妃可以做后宫的证人。傅恒摇了摇头,道:没有那么容易,她不是妃嫔,她是皇后,生有嫡子,而且她的势力不仅在后宫,动她,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和妥贴的善后,就是让皇上和朝廷伤筋动骨。姐姐的离开,就让朝野震动多年,多少人削爵抄家……璎珞,你别忘了,我们还要除掉弘昼,留着皇后,将来才好除去弘昼,她和弘昼后面还有很多人,切不可操之过急。而且这两个人和皇上都十分亲近,皇上的心思又甚难捉摸,我们必须小心,不能让自己有危险和后患。 璎珞见他眼里精光闪烁,有一种难测的光芒,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想让容妃和霍集占再见面,其实是为了霍集占对吗?傅恒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明白他内心的痛苦,所以我也明白皇上内心的痛苦,虽然见面并不能改变什么。璎珞笑道:少爷,你才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傅恒摇了摇头,还是低声道:因为我曾经也是那样,求不得的痛苦。璎珞心里一颤,站起来,去将他抱在怀里,傅恒有一点儿愕然,然后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第八章 对质(一) 三天后,皇帝,璎珞,还有雅尔哈善,在玉京园见面了。璎珞坐在细珠帘子后面的内室里,雅尔哈善还是看不清她的样貌。皇帝正襟危坐,郑重说道:雅尔哈善,忠勇公夫人怕朕为难你,所以请求朕让她和你在朕面前把话说清楚,今日朕便听你好好说说。雅尔哈善忙跪下,道:谢皇上恩典。皇帝冷哼了一声,道:你应该谢的不是朕。雅尔哈善又忙对着帘子跪下,道:下官多谢忠勇公夫人。璎珞点了点头,没说话。 皇帝道:朕来问你,你为什么要请缨抓霍集占?雅尔哈善道:奴才想为皇上分忧。皇帝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朕在忧?雅尔哈善道:霍集占久抓不获。皇帝道:那你知道这差朕派了傅恒吗?雅尔哈善道:是。皇帝道:那你的意思是傅恒办事不利?雅尔哈善刚想回答是,但纳兰氏就坐在帘后,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皇帝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顾自说道:你知道吗?朕和傅恒设下了圈套捉拿霍集占。雅尔哈善大吃一惊,皇帝同意他去捉拿霍集占的时候,只字未提啊,突然心生恐惧,隐隐明白了,但又不甚明白。璎珞坐在帘后,心中也很惊异,傅恒并没有和自己说这个,怪不得他说容妃和霍集占很多事不知道…… 皇帝继续在说:你抓住了霍集占,朕很高兴,觉得这事儿就结了。可是,他又逃了,是这样的吗?雅尔哈善道:是……是……是奴才失职。皇帝道:然后你就又抓了他,和忠勇公夫人一起,对吧?雅尔哈善道:是……不是……忠勇公夫人是恰好遇上,然后她被霍集占抓了。皇帝道:她为什么会被霍集占抓了?雅尔哈善把经过讲了一遍。皇帝道:所以霍集占本来并不知道她是忠勇公夫人,是吧? 雅尔哈善刚想说是,但突然全明白了,立刻转而跪向皇帝,叩头如捣蒜:皇上,您饶了奴才,饶了奴才!皇帝哼了一声,对帘子后道:忠勇公夫人,朕问的这些都是事实吧?璎珞道:是。皇帝轻笑了一声,道:雅尔哈善,今天就问到这里,余下的和忠勇公夫人无关,下次朕再问你和霍集占。你就在这里跪着思过。说着走了出去,走了好一阵,去了另一间屋子里。 璎珞已经等在那里。他见她背对着自己,穿着的还是正觉寺那件藕合色衣衫,打扮全部一样。他不觉微笑了一下,道:璎珞。璎珞道:四爷,您把门关上吧。李玉在门外听见她说的话,吓了一跳。皇帝也一愣,道:还是不要关门的好。璎珞一笑,转过身来。 皇帝见她扣子上还别着那块玉蝴蝶,和当日在正觉寺所见一模一样,面色略显苍白,但比原来丰腴了两分,精神也好。他自然地去看璎珞的腰,因为衣服宽大,还看不出什么来,但可以看出里面是实体,而不是细腰时那种空荡荡,皇帝一时心里竟不知是何滋味。璎珞刚要下拜,皇帝忙道:免!然后在一边椅子上自坐了。 璎珞笑嘻嘻地走到门边,自己关门,门关上以前,李玉转头看着她,璎珞对他安慰的一笑,他才松了口气,也笑嘻嘻地道:令……哦不,璎珞姑娘好。璎珞关上门后,坐在皇帝的对面,她看皇帝面上很欢喜,便教皇帝喝茶,自己也喝了几口。皇帝看着她,道:傅恒说你已经好了,叶天士也说无大碍,朕终于放心了。璎珞笑道:那天我不过是被自己的血吓晕了,你们太紧张了!皇帝道:璎珞,你真会安慰朕。 璎珞道:四爷,您来我这里,就当四爷好不好,您不是皇上,是我们家四爷。皇帝刚要发作,这才想起来,自进来开始,她就叫自己四爷,没叫过皇上。突听璎珞道:哎呦!伏在了茶桌上。皇帝吓了一跳,忙起身去看她,然后璎珞抬起头,笑起来。皇帝虚惊一场,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来,擦了擦头上的汗,怒道:魏璎珞! 璎珞笑着起身来扶他,将他扶回去坐着,一边道:为什么您明知道我都是使诈,还每次都要上当呢?皇帝眼神严厉地看着她,道:你……真不怕杀头吗?璎珞笑道:四爷,您舍得杀我吗?然后看着自己的腰,撒娇道:这里还有您的福隆安呢!皇帝看着她,眼神也渐渐温柔起来,也去看她的腰,这才发现,璎珞还扶着自己的手臂,忙拿开自己的手,咳嗽了一声。 璎珞笑着翻了他一眼,走去了椅子后面,把双手放在他肩膀上,他身子一震,立刻要跳起来。璎珞按住他,他于是不敢使力,便由她放着,觉得要说话,便胡乱问道:他好不好?璎珞道:福隆安啊?他好,有您在,他好着呢。说着,便开始给皇帝捏肩膀,皇帝觉得她的手很温暖,不觉放松下来,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低声说道:你这样,傅恒要是知道了……璎珞笑起来:所以我才说要关门嘛! 皇帝吃了一惊,道:你……你到底把朕当什么人?!璎珞道:当什么人?姐夫啊?上次不是说过了吗?皇帝松了口气,似乎又有点失落,道:这还像个样子。璎珞啐道:您又把我当什么人?下次啊,我要当着傅恒的面给您捏,您看是不是您就不胡思乱想了?皇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支支吾吾地道:那你为什么要关门? 璎珞道:免得李玉胡思乱想啊!李玉在外面全听见了,吓了一大跳,又不敢说话。璎珞隔着门说:李总管,你有什么想说的,我听着呢。李玉忙侧身跪下,道:璎珞姑娘,您和皇上说话,饶了奴才吧,奴才绝不胡思乱想,奴才……奴才……皇帝突然道:李玉,如果你敢胡思乱想,朕出来就摘了你的脑袋! 李玉吓了一跳,暗中叫苦,口中忙道:是是是,奴才绝不胡思乱想!璎珞在里面笑得花枝乱颤,皇帝也笑了,道:就你老戏弄朕!璎珞偏着脑袋看他,说:那您为什么要被我戏弄嘛?!您早就该砍了我的脑袋!皇帝满足地闭上了眼睛,轻声说:璎珞,朕真有一种感觉,朕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璎珞把头缩了回去,继续给他捏肩膀,道:四爷,您对我这样好,璎珞无以为报,只能给您捏捏肩膀了。皇帝伸出右手来,到自己肩上按住她的左手,道:谢谢!那天朕真的吓坏了!后来叶天士说将来……朕已经下旨给傅恒,将来一定不让你有事。璎珞由他按住自己的手,低声道:四爷,您真地舍得您的福隆安吗?皇帝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璎珞又道:四爷,您听我说,璎珞不会有事,福隆安也不会有事,我们都会为了四爷好好活着,否则不是辜负了四爷的一片心吗?皇帝闭上眼睛,点了点头,说:好,好。傅恒同意了?璎珞道:那是,我说什么便是什么,这是我的孩子。而且他也是皇上的孩子。皇帝诧异道:什么?璎珞道:如果没有皇上,又怎么会有他呢? 说着,走到前面来,跪在皇帝面前。皇帝道:小心身子,你快起来!璎珞道:璎珞为福隆安谢主隆恩!皇帝道:好好好,你快起来。说着,伸出双手,把她扶了起来。璎珞对他温柔地一笑。皇帝心里无限感慨,没说话。璎珞去打开了房门,吩咐李玉去找珍珠换茶,李玉看着她,竖起了右手大拇指。 璎珞低声笑道:快去!李玉兴高采烈地去了,边走边想:万岁爷的心病又去了不少。这璎珞姑娘实在是厉害,容妃娘娘还是及不上!茶换好后,璎珞又把门关了起来,坐去了皇帝对面。两人又闲聊了一阵,皇帝看着她,璎珞知道他有话要讲,也看着他微笑。 皇帝道:你上次写给朕的信朕看了,长安街上朕派人整顿过了,你可以放心去。璎珞点点头道: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璎珞希望四爷做个好皇帝。李玉在外面听了这话,明白了上次璎珞信里写的内容,皇帝不准他看,他当然不敢看,皇帝召和亲王正是为了整顿秩序。只听皇帝道:但下次再不可像这次这样以身犯险了,你明知危险还上去!璎珞道:我想您抓住霍集占嘛。皇帝道:一个在逃的回子,多大点儿事。朕知道,你不会轻举妄动,都是雅尔哈善干的好事! 璎珞道:四爷,我看您就饶了他吧,他就是无心之失吧。皇帝温言道:此事朕自会发落,你和傅恒不要怪朕才好。璎珞道:傅恒没和我说过什么,他怎会怪您?我如今都好好的,叶大夫不都和您说了嘛。皇帝看着她,微笑了一下,说:这就好。李玉在外面听见,又出了一身冷汗,心想:看来这雅尔哈善大人脑袋是保不住了。 雅尔哈善跪了约莫一个时辰,直跪得头僵脖硬,浑身酸痛,膝盖下面更是抵得生疼,期间玉京园的一个姓全的年轻管事经常给他送茶送水,开始他很害怕,说皇上没叫他喝水。这个全管事道:这是我们夫人教给大人送的,皇上早回去了,您不要害怕。于是雅尔哈善多谢纳兰夫人,又问他说皇上回去之前有什么旨意没有,要叫自己跪到几时,全管事只道:这小人就不知道了,夫人只是吩咐小的给您送水。 雅尔哈善心里叫苦不迭,但也无法可想。最后李玉来宣旨,说他可以回去了,并搀扶他起来。他忙道:李总管,您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说皇上早回去了?李玉瞟了他一眼,道:是啊,皇上留奴才在这里等大人跪完。雅尔哈善忙道:哎呀,耽误李总管了,是我的罪过,回头一定给总管赔罪。 李玉知道他这是要给自己好处,忙道:雅尔哈善大人,奴才受皇命办差,这都是分内的事,您还是先想想该如何给皇上回话吧。雅尔哈善听这话有意思,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皇上有什么旨意?李玉瞧他不开窍,道:皇上没说什么,只是依奴才看,既是叫您思过,这思完过,是不是得给皇上回话啊?大人,您的轿子就在外面侯着,奴才这就回宫复旨去了。说着扬长去了。 全管事找了两个小厮将雅尔哈善大人架出玉京园,雅尔哈善一路走出去,看见玉京园里皇帝的重兵早已撤走,知道皇帝去了多时了,到了大门那里,想起还未向纳兰夫人致歉道谢,便请全管事去通报,又说让夫人一定笑纳自己带来的慰礼。全管事去回了之后得的回复是:大人好自为之,恕不远送。 雅尔哈善不得要领,但终于明白把皇帝和傅恒都大大地得罪了,心中悔之晚矣,想到第一次自己去找皇帝时,皇帝就叫自己找傅恒,如今一切都来不及了,心中拨凉拨凉的,恐怕只能下次和霍集占当堂对质的时候,看能不能让皇帝重新信任自己,从宽处置。 到家已是正午,才下轿子,他府里的管家就迎了上来,道:大人,和亲王派人来见大人,所以小的在门口等您,您快进去吧。他心中正自烦恼,下午进宫该如何给皇帝回话,闻言大怒,知道自己没有依附于弘昼,这弘昼定是来看自己的笑话的,也顾不得诊治膝盖,便道:你去敷衍他们,皇上还等我回话。说着回去轿子里,吩咐调转轿头就走。 才转出街角,就被几个骑在马上的人拦住了去路。为首的那个人道:雅尔哈善大人,我们家王爷说,若大人不愿见他派来的人,那便让小的请您直接去见他。雅尔哈善在轿子中道:皇上在等我回话,我要进宫。为首的那个人道:那也先见了我们王爷再说。雅尔哈善道:你们竟敢拦截军机大臣,还有王法不!为首的那个人笑道:王法?王爷不过是请您和他说几句话,谈不上拦截,也不会阻大人很久的。 雅尔哈善道:皇上叫我给他回话,耽误了时辰,你们王爷也走不脱干系。那人笑道:大人您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皇城里,除了皇上,就是皇上的亲弟弟,咱王爷要办什么事儿,皇上都会给足十二分面子,何况是说几句话!这时辰皇上正在午膳,去去就来,绝耽误不了您的事儿!说着,便叫了后面的几人催马上来,然后前三骑后三骑夹着雅尔哈善的轿子而行。雅尔哈善在轿里长叹一声,低声自语道:皇后娘娘,您可一定要救我。 第八章 对质(二) 皇帝还在玉京园里,只是故意让亲军先回了紫禁城,留了十几个侍卫在这府里随驾。二人说完话,璎珞见已过午时二刻,便留皇帝在玉京园午饭,皇帝沉吟不决。李玉刚遣走了雅尔哈善回来,见皇帝的神情,知他想留在这里午饭,便道:皇上,吃了再回罢,早上您来的时候吩咐了御厨膳房给纳兰夫人送午膳,内务府记了档了,这和宫里的是一样的,夫人一个人也吃不完。说着看着璎珞。 璎珞走上前,挽住皇帝道:皇上,李总管说的对,您是知道我的,璎珞和先皇后姐姐一样,最不喜欢铺张浪费,您就勉为其难在这里随便吃两口,不然傅恒从那府里回来也得怪我怠慢了您。皇帝心花怒放,但勉强说道:好,但朕吃完了就得回去批折子。 于是璎珞立刻吩咐珍珠和小全子上来伺候皇帝洗手净面等。皇帝看着他们两人,对璎珞笑道:这两个带出来的奴才还合用吧?小全子心里一惊,就听璎珞道:珍珠听说听教,却和这个刁滑的奴才早已是一对儿,这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的。说完看着小全子。小全子心里更惊,不知璎珞为何又旧事重提,但面上不好表露。珍珠只笑而不语。皇帝看着小全子说:你让你主子不高兴了?小全子忙跪下叩头,结结巴巴地道:没……没…… 璎珞笑道:四爷,看您把人吓的,我是和您请旨他们俩的好事儿,让您高兴。李玉心想:瞧璎珞姑娘这四爷说的够顺溜的,皇上啊,就是口是心非!皇帝便道:这又不是宫里,你的人,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璎珞会意他在重复自己说傅恒的话,对他一笑,再对他二人道:还不谢主隆恩! 珍珠也立刻跪下,和小全子一起给皇帝叩头,同声说道:多谢皇上成全。二人起来以后,皇帝看着小全子一笑,意思是你上次还说回养心殿?小全子会意,也瑟瑟缩缩地一笑。李玉在边上笑道:夫人说的对,这个小子就是刁滑!所有人都笑起来。 等皇帝坐在轿子里回紫禁城的时候,他心中又是说不出的舒畅欢喜。李玉心里也喜气洋洋的,心想:这雅尔哈善大人也算干了件好事儿,万岁爷看来是要常来这里了!说不准万岁爷一高兴,便把他的脑袋留住了! 一清早,海兰察拿着皇帝的手书,带了一个回人长老进来给霍集占做每日忏悔,照例做了小半个时辰便带着人走了。重新开放清真寺后,早上的时候人便不少,一个穿着棉袍的蒙面姑娘一早便进来做晨礼,一直没回去,她的穿着打扮很普通,没人注意,后来她的哥哥来了,两人趁众人不注意,便往右侧的小礼拜堂去了。容妃要到昏礼的时候才会来,所以那里没有守卫,白色金纹的大门一推就开了。她于是和哥哥一起进去,阖上了门,门从里面被反锁上。 两人进去以后,还有一个回族打扮的男子在里面等着二人,这个男子的打扮和她的哥哥一模一样。二人见了他,立刻双双下拜行礼,这女子道:傅恒大人。三人说了一阵,傅恒便道:我去外面的门那里等。于是从通向外面的门出去了。 这女子和她的哥哥,便是容妃和从天牢里出来的霍集占。傅恒走后,两人坐在地上,容妃靠进霍集占怀里。霍集占抱着她,容妃对他微笑道:没想到还能见到你。霍集占道:我还以为你不想再来见我,想把过去的一切都忘掉。容妃道:上次我就说过,我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做,我怎会怪你。 霍集占亲了亲她的头顶,道:法蒂玛,那时候鞭子抽在身上很痛吧?对不起……打你的人我也令他们自尽了……我知道,你这样聪明,你一定会明白。这满洲皇帝对你多好,傅恒都和我说了,我是很放心的,终有一天你会忘了我。容妃道:我的今天都是你给的,我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给的,我怎么会忘了你。霍集占道:那你听我的话,把以前的那个人忘了,他只会给你带来痛苦。 容妃道:那我也只会给你带来痛苦,你为什么不把我忘了。霍集占道:你是我的妻子。容妃道:你明知道……还要娶我,对不起,我让你痛苦了那么久,早知道会有今天,我就应该告诉你,我爱上你了。霍集占道:爱就爱,不爱就是不爱,真主不喜欢说谎的人。容妃道:每次我看你那么痛苦,我都很自责,你为什么不能离开我忘了我。 霍集占捋起自己的衣袖来,他的左手小臂上满是细密的刀伤,容妃看着这些伤口,拿手上去轻轻抚摸。霍集占看着她泪盈于睫,放下衣袖,道:我痛苦的时候,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你,但只要用刀割开一个小口,让血流出来,我觉得我的痛苦就减轻了,我就觉得我又可以见你了。其实,我还奢望什么呢?你早就是我的妻子,我早就得到你了,而且你对我很好,我已经是这世上最幸运的男人。 容妃落下泪来,哽咽地道:如果你休弃我,那是真地想开了,永远离开了我,该多好,你为什么要来?你不来,就一定不会有事。霍集占轻轻抚摸她的长发,深情地道: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明白,我此生都离不开你了,可惜我不能永远陪着你,保护你了,我违背了娶你时向真主发的誓,那时我说我要一辈子对你好,照顾你一辈子,这是真主在惩罚我,你不要伤心。可我不后悔,法蒂玛,我起兵的那天,你说我要后悔,我不悔,为什么我们要听从这满洲皇帝的?只是我失败了连累了你,对不起。我不能照顾你了,但我找好了照顾你的人。 容妃泪如雨下,捧住他的头,送上了自己的唇。霍集占紧紧地抱着她,但两人只亲了一会儿,他便推开了她,站了起来,道:我走了,你一定要忘了我,忘了他,你现在是满洲皇帝的女人。我相信,他一定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你一定要好好的,让我放心。容妃哭着说:真主不会原谅我,来世我一定爱你。 霍集占于是又蹲下身来,把她搂在自己怀里,给她擦眼泪,柔声说道: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要你跟着满洲皇帝,你要好好跟着他,这样我才能离开,去见你的阿爹。那天你当着那么多人说,我就明白了。还有你写给我的信,你的头发,傅恒也转交给我了,我会永远带着它……你从来没有欺骗真主,他一定会保佑你的。真主他也已经原谅了我,所以他让你许了我来世,我很开心。法蒂玛,你不要哭,也不要担心,来世我也一定爱你,不管你爱不爱我,你还是我的,我还是会给你最好的一切,我早已向真主起过誓了,就在我离开你的那一天。 说着把她的头发理了理,又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再轻声说了一句:你永远是我的。将手一松,站起来从通向外面的门出去了,容妃颓然地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倒在地上,泪流满面。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傅恒的声音:容妃娘娘,傅恒送你回去吧。她坐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擦去了眼泪,然后站起身来,对傅恒微微一笑,轻声说道:谢谢!哪天有机会我想见见夫人,当面感谢她。我听说,她已经好多了,感谢真主。说着带回面纱。傅恒道:好,内子也想见见你。两人一起向内门方向走去,快到内门的时候,容妃忽然便倒在了傅恒身上。 傅恒大吃一惊,掀开她的面纱,见她面色极其苍白,拿手一探,鼻息也很微弱,他想了想,觉得她恐怕是几日没睡觉了,从璎珞被挟持霍集占被抓那天开始,就无法入睡,为这两个人忧心到极点,这几天从白日到夜晚大概都在礼拜祈祷,心力交瘁到极点。但如果他抱着她出去,必然会引起大堂里的人的注意。于是便抱着她走回了小堂正中,将她放在地毯上,自己坐在一边。 过了一会儿,容妃醒来,忆起刚才的事,看见傅恒坐在一边,于是挣扎着要起来。傅恒按住她,问道:你觉得怎样?容妃微笑道:我没事,我们走吧,耽误你太久了。于是傅恒道:得罪了。把她扶起来,但她还是站不稳,只能让她靠着自己,让两人并排,他的右手拉着她的左手,防止她摔倒。容妃脸红了,好在她脸色苍白,又蒙着面,所以不引人注意。 出了内门,傅恒将门锁了,放慢脚步,出了回廊外门,又把外门锁了。两人出到大堂,很多人还在那里做礼拜,好在没有人注意,出了寺门,也一切顺利。可她还是得靠在傅恒身上,傅恒还必须拉着她的手,两人一起向前走去。 现在已快午时,长安大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更加走不快,傅恒也不慌不忙。容妃轻声道:法蒂玛给你添麻烦了。傅恒微笑道:没事,很快就到了。走了一会儿,转入一条巷子,那里停了一辆马车,马车外有回族平民打扮的一男一女和几个随从,见他二人进来,双双向傅恒行了一礼,见容妃的模样大吃一惊。 傅恒把容妃交给那女子,对那男子说道:辅国公别客气。容妃道:哥哥嫂嫂,我没事,我们走吧。然后再对傅恒微笑道:下次一定见见夫人。话未说完,眼泪夺眶而出。傅恒见她忽又流泪,知道她一直在伤心霍集占,心生黯然,低声道:保重。马车走后好一会儿,傅恒才从巷子中出来,走进了人流。 又过了一日的傍晚,皇帝第二次带着宣礼长老去清真寺礼拜,众回人又是十分欣喜。礼拜已毕,皇帝带着李玉去了右边的小礼拜堂,容妃和她的哥哥一等台吉辅国公图尔都已在里面等他。见他进来,便跪着给他请安。皇帝叫图尔都起身回去,图尔都于是又行了一礼,从外门出去了。然后皇帝自己拉起容妃来,瞧了瞧,道:朕这几日忙得没顾上你,看你憔悴成这样,看来你兄嫂没照顾好你,朕回头要说图尔都。 容妃勉强一笑:多谢皇上恩典,这几日同意沉璧住在哥嫂家。沉璧一直礼拜祈祷,希望真主宽恕我的罪,这是沉璧自己要做的,他们一直在劝我,您一定不要怪罪他们。皇帝把她拥在怀里,道:你没有罪,有罪的是朕。容妃伸手按住皇帝的口,道:皇上,都是沉璧不好,沉璧不说了。皇帝道:走吧,朕带你回宝月楼。二人出了清真寺,外面华灯初上,皇帝带她坐在御撵里,她靠在皇帝肩上,怔怔不语。 回到宝月楼,彩云自霍集占被抓那日后就没见过她,因为她再没回过宝月楼,第二日从养心殿直接去了东安福胡同,此时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悲戚,但在皇帝面前不好表露。容妃沐浴更衣,换回了宫装。彩云给她擦干了长发,她坐在镜子前,皇帝拿起妆奁上的梳子,站在她身后,给她梳头。才梳了两下,容妃惊觉,忙道:皇上,还是沉璧自己来吧。 皇帝按住她道:别动。皇帝又给她梳了几下,然后在镜子里看她,觉得她的脸明显小了一大圈,眼睛里一片哀痛迷茫,长睫毛还是像细密的小刷子般,是另一种摄人心魄的美。皇帝站到侧面,把她拥在自己怀里,容妃在他的气息里,忽然感到安心,闭上了眼睛,这是那日之后,她和皇帝的真正亲近。 宝月楼一早做好了准备,晚膳端上来后,容妃没有胃口,勉强动了几筷,皇帝倒是吃的津津有味,一直在悄悄地看她。饭后,容妃又要做礼拜,皇帝拉住她不让做,于是两人在榻上坐着,容妃靠在皇帝身上,还是怔怔不语。皇帝道:沉璧,不要这样,你这样,朕就更加不能原谅自己。容妃道:皇上,您不要自责,这不关您的事。皇帝长叹了口气,道:怎么不关朕的事,朕本应该让你开心快乐。 听皇帝说话的语气十分诚挚,容妃心里一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自那日玉京园回来后,皇帝没和她说什么话,她知道皇帝是因为纳兰夫人的事迁怒于她,还因为见到了霍集占,自己又为霍集占如此伤心,心里十分不痛快,不过她不在意,此时忽然见皇帝温言软语,似乎情意殷殷,反而触动了一切肝肠。 皇帝转而将她抱在怀里,容妃忍不住失声痛哭,皇帝轻轻抚摸她的头。好一会儿,容妃才收了眼泪,皇帝的衣裳前面湿了一大片。容妃不好意思起来,要给皇帝更衣。她叫李玉进来,但皇帝要她换,让李玉出去。她头晕,很多时候是皇帝自己动手,换好后,她刚要把湿衣服拿走,皇帝拉住了她,把她抱起来,抱上了床。 第八章 对质(三) 皇帝坐着,将容妃抱在臂弯里,开始亲她的唇。她本来冷冰冰的毫无生气,但在皇帝的温情里慢慢柔软。皇帝道:这两天看不见你,朕很挂念你。容妃不说话。皇帝道:朕知道,你在生朕的气。容妃道:沉璧怎么敢。皇帝道:沉璧,你不要和朕生分了。容妃听了这话,心里一动,便主动亲了一下皇帝。皇帝躺倒在枕头上,容妃伏在他身上,道:皇上,您待沉璧真好。 皇帝道:朕喜欢你。容妃点点头,道:您不要担心。现在您是沉壁的丈夫,沉璧这一生都是您的。皇帝道:好,好。便要容妃躺在枕头上,闭上眼睛睡。容妃道:沉璧真的睡不着。皇帝用强硬的眼神看着她,她于是闭上了眼睛。皇帝轻轻地拍着她,像拍一个小婴儿般,容妃果然睡着了,她已经好多天未曾合眼,实在是已困倦到极点。 容妃睡了以后,皇帝看着她平静苍白如神祗般的睡脸,眼神渐渐变得凌厉。 那日皇帝在玉京园午膳之后,璎珞又把小全子叫到自己面前。小全子跪下道:主子,您就行行好,饶了奴才,您隔三岔五地吓唬奴才,奴才真的受不了,奴才错了。璎珞看着他,笑道:你起来吧。我许了你珍珠那天晚上,不是去你房里和你说过了,再不疑心你。小全子道:是,珍珠姐姐第二日和我说,那天晚上您和大人闹别扭,所以奴才想,恐怕您那天晚上的话也就是说说而已……所以在皇上面前又编派我。 璎珞笑道:这珍珠啊,看来是不能给你,这还没成亲呢,就胳膊肘向外拐。我和珍珠说那天晚上的事,是教她放心,我从来没有疑心她和大人,连大人都说我胡闹了,结果她一转头就告诉了你。小全子闻言,放下心来,一笑道:珍珠姐姐估计也想吓唬我。 璎珞拉起他来,道:小全子,今儿我确实是为了让皇上转移心思,让他高兴,而且我想你和珍珠的事儿,有皇上做主,珍珠也不会再起别的心思,毕竟你和她……不是寻常夫妻。小全子心中十分感动,又跪下叩头道:多谢主子,原来您是为了奴才。璎珞看着他,叹了口气,道:世事难料,我和大人和皇上经历了那么多事,我明白。珍珠是一个好姑娘,她说要把我和大人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但这毕竟不是她自己的孩子,我是担心她有一天会怨我怨你。 小全子还未说话,珍珠已经掀帘子进来了,扑通跪倒,对璎珞道:主子,奴才是从柳婶那里来给您回话的,奴才按您的吩咐交代过她了,大人的补膳里要加莲子。所以刚在外面恰好听见了,奴才和小全子说了对您说的一样的话,将来要为这府里的小主子鞠躬尽瘁一辈子,奴才绝不会怨您也不会怨她。小全子也道:是,主子,您许了我们后,珍珠姐姐就和我说过。 璎珞道:好。我和大人的孩子恐怕始终是皇上的心病,我在今日就把他托付给你们俩了。小全子道:主子,您想多了,皇上绝不会的,他一定会好好地待您的孩子的。璎珞道:也许我是想多了,可我始终不能放心,或许他会待我们母子很好,但大人……珍珠道:主子,奴才脑子虽笨,但瞧大人比主子还聪明,他不会有事。璎珞一笑,道:看我,因为有了孩子,才会胡思乱想,你说的对,我大概只是杞人忧天。 珍珠道:主子,大人和我说,叶大夫说有了孩子就容易多想,还会时常伤心掉泪,等孩子生了就好了,他要我经常劝劝主子放宽心,他不和您说事儿,就是怕您多想。您放心,有珍珠和小全子在一天,就一定会护小主子周全,我们俩就是赔上性命,也会做到。小全子也忙道:姐姐说的对,主子您一定放心!璎珞道:谢谢!这件事你们不要告诉大人,否则他又要觉得我在胡思乱想。 珍珠和小全子出来后,小全子悄声问珍珠:姐姐,主子这到底是怎么了?我看皇上之前在的时候大家都挺高兴的啊?珍珠道:我也不懂,但我瞧主子对大人那样,假如有一天大人要是有什么事,她也不会独活,大人要是有事,富察家的其他人恐怕也……主子和大人都不是爱荣华富贵的人,只想孩子平安。 小全子吓了一跳,道:哪里就那么严重了。珍珠说:你我都是宫里出来的,皇上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也知道,主子一样是个心思重的,自然不放心,她宁可想多些。就你,还背叛主子,听皇上差遣。小全子道:我毒誓都发过了,我再背叛主子,天也不能饶了我!珍珠戳着他的脑袋道:你可记住了你说的话,若你再有下回,我第一个便杀了你,再自杀!小全子见她郑重的样子,知她脾气虽好心思简单,性子却倔强,也郑重地点了点头:姐姐放心。 又过了两日,皇帝带着雅尔哈善和海兰察去了刑部,将霍集占从天牢里提出来过堂,教他和雅尔哈善对质。霍集占身上干干净净,绝无丝毫过刑痕迹,皇帝让译官站在他身旁。雅尔哈善也镇定自若。刑部满尚书鄂弥达,刑部汉尚书刘统勋在两旁就坐。 皇帝坐在堂上,看了看众人,对霍集占道:你擅自挑起回民叛乱,叶尔羌之战,黑水营之战,呼尔满之战,你兄弟二人杀我大清将士数以万计,你兄长波罗尼都业已伏法,你可知罪?霍集占轻蔑一笑,道:满洲皇帝,成王败寇,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我的族人亲人被你屠戮殆尽,我兄长的头颅你得到了,我也早一心受死,你还要羞辱我? 皇帝冷哼了一声道:你的人头早已是朕囊中之物,是你挑起的叛乱,波多尼都不过是从犯,而且他早愿投降,又是你一直负隅顽抗,朕要拿你兄弟二人祭我大清国本!但朕敬你不失为一条好汉,今日便教你来协助断一桩公案。朕来问你,雅尔哈善是如何抓了你的? 霍集占道:他同法蒂玛的哥哥,就是你封的和卓台吉谎称法蒂玛有事,诱我上钩。皇帝点点头,道:那为何你又能逃脱?霍集占看着雅尔哈善,道:他把我放了!满堂震惊,鄂弥达和刘统勋对望一眼。雅尔哈善怒骂道:你血口喷人!虽然我不知助你逃走的是何人,但绝不是我,也不是我的人!请皇上明查。皇帝看着霍集占道:你说他放了你,你可有证据? 霍集占看着海兰察。海兰察忙走到堂下,对皇帝道:起奏皇上,奴才一早便按照您的命令监视着霍集占,他一落入雅尔哈善大人的圈套,奴才便知道了,雅尔哈善大人密令放了霍集占,奴才全程一清二楚。之后奴才将此事告知了天牢里的霍集占,问他当日的情形,他也告诉奴才确实是雅尔哈善大人放了他。鄂弥达刘统勋听了此话都大吃一惊。雅尔哈善面色苍白,跌坐在地! 皇帝看着雅尔哈善道:你还有什么说的?你可知罪?雅尔哈善额上流下汗来,战战兢兢地道:皇上,奴才……奴才是有苦衷的。皇帝冷笑一声:苦衷?什么苦衷?朕先来问你,你为何要放了霍集占,然后又抓了他和忠勇公夫人?雅尔哈善道:忠勇公夫人是奴才抓霍集占时遇上的,她被霍集占劫持,奴才怕她有损伤,所以带着她一起去了玉京园,这也是夫人自己的意思,她说想皇上抓住霍集占。 皇帝道:她为什么会被劫持?雅尔哈善便把那日在玉京园已回过皇帝的话说了,皇帝看着海兰察,海兰察对门外道:带上来。众人一看,带上来一个七品武官,皇帝问雅尔哈善道:霍集占可是先劫持的此人?雅尔哈善点点头。海兰察一挥手,这个七品武官便被带了下去。皇帝道:你一心要抓霍集占,忠勇公夫人告诉朕,她是不忍见到此人丢了性命才自为人质,你总不敢不顾她的性命。又对霍集占道:你可知道你后来劫持的是我大清的忠勇公夫人? 霍集占摇摇头,看着雅尔哈善道:他没告诉我,那女子也没说。皇帝又问雅尔哈善:你为什么不说?雅尔哈善道:奴才是想霍集占是朝廷要犯,好容易又抓住了,不能放他跑了,而且傅恒大人也在抓霍集占,忠勇公夫人亦知此事,但奴才万万没有想到夫人身怀六甲,奴才……奴才罪该万死! 皇帝冷笑一声,道:你罪该万死?!忠勇公夫人乃已逝孝贤皇后之弟妹,她腹中的孩子是富察家的嫡子,忠勇公傅恒为朝廷出生入死,先收金川,再平准噶尔,乃我大清的肱骨重臣,你倒是轻轻松松一句话,罪该万死,你死了便死了,而将朕置于何地?!朕将如何面对天下臣工,如何面对大行皇后,如何面对忠勇公,如何解释?讲! 鄂弥达刘统勋见皇帝震怒,更提起自己的发妻孝贤皇后,乾隆十三年起,因七阿哥和先皇后之死,多少官员被夺官抄家,二人都还记忆犹新,也立刻双双起身跪下,跪在雅尔哈善和霍集占身后。霍集占微微冷笑。雅尔哈善浑身抖如筛糠,道:奴才……奴才…… 鄂弥达心生不忍,道:回皇上,雅尔哈善也是抓人心切,一时思虑不周,但请皇上看在他为皇上尽忠的份儿上,从轻发落。刘统勋已明白了一切,看着雅尔哈善微微冷笑,却不说话。皇帝看着鄂弥达道:鄂弥达,你为他说话?你和他是什么关系?鄂弥达大惊,立刻叩头道:奴才和雅尔哈善大人素无往来,请皇上明察!明察! 皇帝哼了一声,转回对雅尔哈善道:朕来替你说吧,朕派了傅恒回部的差,你心生不满,于是也自请缨抓霍集占,你可知道,朕叫图尔都和傅恒联手作下陷阱,专等霍集占入瓮,朕看你也想为朝廷尽忠,便也把同一个机会给了你,傅恒并不知情,朕想反正是抓人归案,谁抓都一样,结果你就来了这么一出好戏,朕可是完全没想到啊!你说,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废话就不必讲了,再讲废话,朕现在就剐了你! 雅尔哈善吓了一大跳,道:是…是…奴才和傅恒大人同在军机,见皇上对傅恒大人信任有加,一向心怀不满,于是欲借此事邀功,离间皇上和傅恒大人。奴才罪该万死!刘统勋鄙弃地看着雅尔哈善,鄂弥达满头冷汗,心想自己刚为雅尔哈善说话,没想到他竟是这个心思,自己必受牵连,事关回部要务和傅恒,自己就是不掉脑袋,也要被夺官,刚想说话撇清自己,皇帝严厉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噤声。 皇帝好整以暇地道:雅尔哈善,你总算说了实话,傅恒幼年入宫为朕伴读,他是什么样的人,朕比谁都清楚,他做的事全是朕的意思,你倒是胆儿大,离间朕和他。同是和图尔都合计,你都能抓住霍集占,他却抓不住,你倒是比他还能干?!雅尔哈善道:奴才自然是比不上傅恒大人,但奴才绝无私心!听了这话,满堂一片哗然!皇帝怒道:私心?傅恒有什么私心?他难道和霍集占有什么?回部就是他和兆惠出生入死打下来的!刁奴血口喷人,看来必须大刑伺候,以证视听!说着便看海兰察。 堂上众人除了霍集占,都感心惊肉跳,没想到雅尔哈善却一改战兢之态,大义凛然地道:皇上,您就是打死奴才,奴才也必须讲,傅恒大人抓不住霍集占,是因为有私心,因为他和容妃娘娘有染!全场又是一片哗然!海兰察大怒道:你敢胡说八道!刘统勋也怒道:傅恒大人乃正人君子,朝野皆知,百官敬仰,绝非苟且之人!更不会背叛皇上!你这是为了给自己脱罪便胡乱攀咬!想我半生为官,又蒙皇上信任,忝列军机,竟然和你这样的小人为伍!你这是羞辱皇上,更是让整个军机处蒙羞! 译官吓得目瞪口呆,没翻译此事,霍集占不明所以看着他,他才颤抖着低声说了,霍集占心中一惊,暗自思量。皇帝面色阴沉,看着雅尔哈善道:果然是刁奴,说,这是谁指使你来攀诬傅恒的!雅尔哈善道:无人指使奴才,奴才自有证据!请皇上允许奴才带人证。皇帝点了点头。少时,外面又被带进一个人来,这是一个回人,他向皇帝行了一个回礼。皇帝问道:你是谁?都知道些什么? 这人道:小人是清真寺小礼拜堂的守卫慕达伦,清真寺有两批守卫,一共是四个人,每次两人,隔日换班。奴才前几日终于将老母从回疆接来,便告了一天假,就是两日前,一早便带着老母去了清真寺做晨礼,然后就见到容妃娘娘也在大礼拜堂做晨礼,虽然她穿着厚厚的平民的袍子,又蒙着面,但小人每隔一日便和她在昏礼时见面,绝不会认错,然后小人便看着他进来了……说着向霍集占一指,接着道:然后他们俩去了小礼拜堂,后来,容妃娘娘又和另一个穿同样衣服的回人出来了,但那人却不是他,而是傅恒大人。虽然傅恒大人做回人打扮,又很少来清真寺,小人和他见面不算多,但清真寺的事一直都是傅恒大人在管,小人不会认错,而且傅恒大人比他高很多,小人绝没有看错。 ※※※※※※※※※※※※※※※※※※※※ - 【历史原型】乾隆二十一年的时候,刑部满尚书是鄂弥达,刑部汉尚书是刘统勋。 第八章 对质(四) 听了这番话,满座的人都大吃一惊,人证确凿,不知皇帝要如何处置。皇帝满脸阴沉,道:那平日里,容妃去清真寺昏礼时,傅恒和她也有私下见面吗?这人道:那小人没见过,但是两日前,他和容妃出来的时候,二人十分亲密,手拉着手,一起出了寺门,小人也大吃一惊,但怕被傅恒大人发现,不敢跟出去看。 满座诸人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鸦雀无声。皇帝狠狠地盯着雅尔哈善,雅尔哈善心中十分得意,但在皇帝的眼光下不自禁瑟缩了一下。霍集占一直在思量,但看当下的情势,自己若是说话,恐怕傅恒会更麻烦,法蒂玛也有不小的麻烦,心中十分焦急,看向海兰察,海兰察微微摇了摇头,他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说傅恒没事,还是事情已无可挽回。 突听皇帝冷笑了一声,道:海兰察。海兰察忙道:是。匆匆出去了,然后也带入一个回人,这人三十余岁,锦袍高冠,仪表堂堂。鄂弥达和刘统勋一时想不起来此人是谁,雅尔哈善和霍集占却认识,这人便是容妃的哥哥,皇帝亲封的一等台吉辅国公图尔都。 图尔都进来后,海兰察便在后面亲自关上了公堂的内门,众人心里又是一惊,知道接下来的审问,事涉皇帝宠妃和皇帝心腹,关系的是皇帝的脸面。刘统勋心想:雅尔哈善绝对是死定了,他都入了军机,怎么蠢钝至此,就算傅恒和容妃真的有染,他更是死定了。鄂弥达只觉得心惊肉跳,大祸临头,暗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只能强自镇定。 图尔都向皇帝行了一礼,皇帝对他道:你来讲。 图尔都道:是。那日,皇上教海兰察大人来找我,说要提霍集占出天牢,让傅恒大人在清真寺代皇上密审霍集占,要我一同去做个见证。我看小妹自来了我府上,几日不吃不睡,很担心小妹出事,便央求海兰察大人去求皇上,让他允许小妹见霍集占最后一面,皇上体恤小妹,最终同意了,但此事绝不能公开,而且让我和傅恒大人一同在侧,绝不允许出任何差错。密审和见面都是机密大事,于是我和傅恒大人商量,一早将小妹打扮好,让她掩饰身份去大堂做晨礼,我和傅恒大人也乔装好。后来海兰察大人带霍集占来了,我便叫他去见小妹,自己和傅恒大人从另一边门进去,在小礼拜堂等他们。她和霍集占在小礼堂的见面,全程有我和傅恒大人在场。霍集占走后,小妹突然不支晕倒,我担心引人注意,坏了皇上的事,便教傅恒大人还是按原计划带着小妹从大堂出去,而我先从外门出去,然后在寺外的巷子里碰头接回小妹。 皇帝看着海兰察和霍集占,问道:是这样吗?海兰察和霍集占都点了点头。霍集占放下心来,他虽然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这么做,但见傅恒和法蒂玛无事,便对海兰察微微一笑,却见海兰察似乎忧心忡忡。皇帝一笑,对着雅尔哈善和守卫慕达伦道:你们俩明白了吧?雅尔哈善和慕达伦都已吓得面无人色,跌坐在地下。皇帝先让人把霍集占和慕达伦带下去收监,然后看着雅尔哈善道:你还不招来?是谁指使你去和傅恒抢功的,又是谁指使你去监视傅恒的? 雅尔哈善心中叫苦不迭,见从头到尾都落入了皇帝的圈套,再无力回天,把心一横,道:全是奴才一人所为,绝对无人指使!皇帝狞笑道:朕再问你一遍,到底是谁指使的你?雅尔哈善梗着脖子道:确实系奴才一人所为!皇帝便对刘统勋道:既然雅尔哈善都招了,又无同党,鄂弥达待朕问了再发落,你是刑部尚书,你看该怎么处置雅尔哈善? 刘统勋站起来,面对皇帝,一拱手,郑重说道:回皇上,雅尔哈善欺君罔上,私放朝廷钦犯,污蔑朝廷一等公,居心叵测,按我大清律例当凌迟弃市。按律还有诛九族,但雅尔哈善是红带子,他的九族很可能和宗室近亲关联,于是刘统勋停了不说。雅尔哈善如头顶响了一个炸雷,脑中一片空白。 皇帝道:准奏。鄂弥达,朕姑且相信你未参与此案,你先回家去写悔过折子,交与朕看过再议。朕会派人调查,若发现你参与其中,也要按律处置。鄂弥达汗流浃背,浑身发颤,忙离座叩头谢恩。皇帝又道:今天的事……鄂弥达和刘统勋立刻伏下身去,道:皇上放心,刑部绝不向外泄漏半个字!违令者格杀勿论!皇帝似乎很满意,便让图尔都鄂弥达和刘统勋都出去了,堂内只留了海兰察,海兰察又去把门关上了。然后皇帝走下堂来,用手抚在雅尔哈善肩上,道:真的无人指使,你就有胆子构陷傅恒?如今再无旁人,你不要害怕,就告诉朕,朕会酌情从轻发落。 雅尔哈善道:皇上,那日玉京园思过后,您叫奴才应下放了霍集占,说是便不追究奴才抢功之过,还能保全奴才一家。皇帝道:没错,朕说话算话,刚才不过在众人面前做个样子。你犯的事儿按律是要三司会审的,朕不过只发刑部公审,而且由朕亲审,就是想赦你,但你怎么就攀扯傅恒和容妃了?还说无人指使?雅尔哈善道:您要对奴才用刑,奴才害怕…… 皇帝笑道:是吗?如果朕不说用刑,你就不会招那个守卫来吗?你不是一早便带他来了?你是和朕一起来的,朕并未见到旁人,你是怎么带他来的?雅尔哈善见皇帝洞若明烛,只能应道:奴才……把他带在自己的轿子里。皇帝盯着他,道:你胆子不小啊!谁指使你这么做的?这里只有朕和你二人,你告诉朕,朕说不定就饶了你的命和你的家人。 雅尔哈善终于抓住了一线生机,道:是……和亲王。皇帝眼神一亮,怒道:雅尔哈善,你可真厉害啊!构陷傅恒不成,便构陷和亲王!朕的军机大臣都是你的掌中玩物儿?!说!都是谁给你的胆子!雅尔哈善急道:奴才所说并无半句虚言,和亲王多次请奴才过府一叙……他和傅恒素来不和,见霍集占久抓不获,便指使奴才做了这一切。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雅尔哈善,你可知和亲王是谁?雅尔哈善道:奴才知道,他是皇上的亲弟弟,当朝唯一的亲王,所以奴才不敢不听他的话……皇帝于是一笑,道:那你如果是朕,你要怎么办? 雅尔哈善忽然又明白过来,自己再无活路,怔怔半晌,道:皇上,奴才这条命是保不住了,但凭皇上作主。皇帝长叹了一口气,道:皇考在世之时,弘昼便为皇考所钟爱,朕绝不能伤了皇考之心之情,你方才说的话,只有朕和海兰察听见了,你罪行昭彰,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自己绝无同党,就算你刚说和亲王的话都是真的,你的罪也不能免,还加了一条欺君之罪,你懂吗? 雅尔哈善道:……奴才全明白了,清真寺那个守卫是和亲王收买的,奴才事先毫不知情,也不知道有这个人,和亲王说天威难测,但只要奴才带着那个守卫作人证,在公堂上抖露这件事,定可保住性命。又说万一还是无力回天,只要奴才不供出他来,他便可向皇上求情免奴才一死…… 皇帝离开座位,在堂上来回踱步,边走边震怒道:原来,你不相信朕说的话,倒去相信他,你好……这爱新觉罗家的天下到底是谁的?!你叫朕还怎么保你?哼,你不敢不听他的话!他是谁?雅尔哈善吓得瑟瑟发抖,又叩头求饶。 皇帝最终坐了回去,缓缓地道:朕就念你最终对朕说了实话,就给你个全尸吧,免你受那凌迟之苦,你的家人,朕也不追究,你的儿子,将来朕会酌情考量……但朕和你说的这些话,你绝不能再告诉任何人,弘昼更不行,入了天牢你就给朕三缄其口做哑巴……雅尔哈善,你要明白,如果朕要你死要你的儿子死,谁能拦得住?谁能求情?雅尔哈善痛哭流涕,叩头道:奴才遵命,奴才谢主隆恩! 雅尔哈善被带下去后,皇帝脸色严肃地看着海兰察,海兰察低下了头。等銮驾回到养心殿皇帝书房,海兰察让李玉在外面守着,自己跪在皇帝面前,道:皇上,那日的事,奴才说的全是实情,傅恒他绝不可能和容妃娘娘有染,他绝不会背叛皇上,他只是……只是……皇帝坐在书案后,打断海兰察道:他只是动了恻隐之心。海兰察道:对,就是这四个字,皇上既然都明白,就……就不要怪罪他了吧? 皇帝道:朕叫你带霍集占从天牢里出来见他,让霍集占在公堂上诳雅尔哈善,是为了引出雅尔哈善后面的主使之人,结果他倒好,顺便让他二人来个诀别,可真会做人哪!霍集占是死定了,那他就是为了做人情给沉璧?因为沉璧照顾着五阿哥和福康安?这是要和后宫串联?他可不愧为朕最得力的军机大臣啊。但他想错了,那是朕的意思!沉璧的一切都是朕给的,朕随时可以收走! 海兰察道:皇上,傅恒绝不是这样的人,他绝不会以权谋私。皇帝哼了一声道:不会谋私,也罢,那朕来问你,如果不是朕收到密报,然后问了图尔都,又帮他遮掩,那个清真寺守卫的证词他要如何为自己洗脱?海兰察道:是,皇上对傅恒的一片心,回头奴才一定要他自己来向皇上谢罪谢恩。皇帝道:不必了,图尔都都和朕说明白了。 海兰察迟疑了一会儿,道:傅恒曾和奴才提过,璎珞不忍心。所以奴才觉得他是为了这个原因。皇帝抬眼看着海兰察。海兰察道:皇上,您知道女人都是麻烦的。皇帝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去时终须去,留也是留不住的。说话间陷入了沉思。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海兰察已不见了,跪在书案前的是傅恒。他哼了一声:你来的倒快,海兰察这个奴才,朕不准他早告诉你,他恐怕是再也忍不住了。 傅恒忙道:奴才罪该万死,多谢皇上为奴才做的一切!皇帝问道:海兰察说你是为了璎珞,是真的吗?傅恒道:嗯。璎珞为了皇上,让霍集占落网,但见容妃娘娘是一个如此重情义的好人,所以她不忍心,又自责,奴才为了完她的心愿,所以……而且有奴才在场,容妃娘娘和霍集占什么也不会发生。皇帝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傅恒不动,只道:那日奴才见容妃娘娘晕倒,不得不施以援手,所以……皇帝道: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你是不是想说这个?傅恒道:皇上明鉴。 皇帝看着他,道:傅恒,你可知道,这后面的人是谁?傅恒道:海兰察刚才告诉奴才了。皇帝道:傅恒,古语有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如今是什么身份,怎可以授人以柄?容音要是在世,也定然会怪朕没有教好你。傅恒叩头道:皇上,您对奴才和姐姐的心,奴才感激涕零。皇帝一笑,道:怪不得那日璎珞要留朕午饭,原来她和你串通一气又来骗朕!傅恒忙道:璎珞对皇上的心,皇上如此曲解她,她会难过的。那天奴才回去后,她便和奴才说,希望您有空常去家里坐坐。 皇帝笑看着他,道:你起来吧,回去告诉璎珞,就说朕也算是容许他二人见了最后一面,否则也不会为你遮掩此事了。傅恒起身,道:是,谢皇上。但雅尔哈善,真的必须杀了吗?皇帝看着他,眼里闪动着难测的光芒,道:傅恒,如果不是你让他二人见面,雅尔哈善还不必死,可如今,必须杀了他。傅恒有点黯然,道:奴才明白,奴才只是觉得,他罪不至死,璎珞并无大碍,还有那个守卫不过是受人指使,也罪不至死。 皇帝道:这件事就到这里吧。傅恒道:是,奴才遵旨。皇帝又看着他,道:朕知道,你和弘昼,政务上许多意见不一致,但既然都在军机共事,就要抛弃陈见,同为朝廷效力,朕谁也不偏袒,回头朕也会就此事说弘昼。傅恒道:是,奴才明白。奴才一向是就事论事,并不是针对和亲王。皇帝点了点头。 ※※※※※※※※※※※※※※※※※※※※ - 【历史原型】容妃的哥哥图尔都。乾隆二十五年,涂尔都等五户助战有功的和卓,及霍集斯等三户在平乱中立功的南疆维吾尔上层人士应召陆续来到北京,拜见高宗皇帝。乾隆令他们在京居住,并派使者接他们的家眷来京,封涂尔都等为一等台吉。 - 在清朝统一新疆的过程中,大小和卓波罗泥都和霍集占发动了分裂叛乱,而额色尹和卓和他的兄弟子侄们则坚决反对分裂叛乱。平乱后1760年这批维吾尔贵族(和卓家族和叶尔羌王室家族)迁居北京,接受了清政府的封爵。 - 迁居北京的新疆贵族共有八户。他们是白山派喀喇玛特家族的四户和卓:额色尹,容妃叔叔,封辅国公;帕尔萨,容妃叔叔,封三等台吉(蒙语:taiji,源自汉语“太子”,蒙古王公的爵位);他们的侄儿玛木特,封头等台吉;【图尔都,封头等台吉;】另一户是他们的远房族亲阿卜都喇满,封三等台吉。又有两户南疆维吾尔族阿奇木:霍集斯,封贝勒(满语:beile,清代宗室爵号);和什克,封辅国公。此外,还有一户是前叶尔羌汗国东部统治者巴拜汗的曾孙哈什木,朝廷称之为“元裔”,即蒙古成吉思汗之子察合台的后裔,封台吉。由于他们都受封为台吉及其以上的爵衔,所以史书上并称为“回疆住京八爵”。 - 清代的封爵制度很复杂,区分为不同的对象和层次。其中对待蒙古等少数民族的,归理藩院掌管,分为亲王、郡王、贝勒、贝子(满语:beisi,宗室爵号)、镇国公、辅国公六等;公以下的是台吉,分一至四等。他们所得的俸银等,也因封爵等级的不同而有差别。封爵的晋升是很严格的,必须建有特殊的功勋;继承则只准一个儿子继承,不是因为军功而继承的爵位,必须降低等级;也有例外,那是皇帝特别恩准的“世袭罔替”,这才毋需降级承袭。所以图尔都的一等台吉,事实上等级在辅国公之下一级,但小说中将之合二为一。 这八位王公台吉的生活由理藩院直接管理,按时支付俸银,赏给禄米。他们的管家、跟随、厨师、匠人、仆役、杂耍、歌舞班子以及阿訇等神职人员等等,大约有二三百人,被编为一个佐领,隶属于蒙古正白旗,按时发放俸禄口粮。旗的最高长官是都统,下面分为若干佐领,归内务府管辖。主管京城维吾尔人的佐领,名叫白和卓;佐领之下设骁骑校一人、领催四人协助办事。后来陆续迁入京师的新疆维吾尔人等,也都安插在这里。据1776年即乾隆四十一年的记载,所有住京的新疆籍人员,以郡王衔的贝勒霍集斯为首,统统编入镶黄旗、正白旗三佐领下进行管理。他们的俸银、禄米、钱粮、马干、出城照票、随围官马、路费等等,都由各自所在的旗分依照规定的成例办理。 - 这样的安排,对于摆脱屈辱的人质生涯而变成皇家贵族的维吾尔贵族来说,无异于一步登天;对于来自西陲绿洲的阿奇木而言,朝廷新贵的优渥待遇也足以十百倍地补偿在故乡丧失了的特权。他们是感恩戴德、乐意为朝廷驱策效力的。 - 为了安顿远方来的维吾尔贵族,1760年1月即乾隆二十四年十二月,内务府已经将北京的几处房子修造完毕。分配给额色尹他们一大家子人居住的房屋是在长安门以西,就是今天西长安街东段路南,当年被称为“回子营”的地方(东安福胡同是其中有名的一条街)。如迁居京城的图尔都被安置在东四六条居住,得官房22间,受银500两用于置备衣服、鞍骑等物品。伊|斯|兰|教在历史上长期被称做“回教”,将信仰□□教的人民统称为“回人”;为了同内地的穆|斯|林|“回民”相区别,清代将新疆的穆|斯|林|称做“回子”,有时前面再冠以地名作为籍贯。 - 对于“和卓”家族在南疆的影响,乾隆皇帝是心里有数的。为防范大小和卓分裂事件的重演,乾隆下令将“八爵”一概留在北京,让南疆的大臣们把他们的家眷也都送到了北京。这些人都是|宗教|贵族和头目,当然还得带上一大批照料他们生活起居的跟随、仆役、奴婢,甚至念经的阿旬等,人数很多。清朝政府将他们编入了蒙古正白旗,由该旗都统管辖。这些维吾尔族王公伯克还时常受到皇帝的接见,参加宫廷盛宴,包括一年一度的热河避暑和木兰秋狝。 - “回子营”里的主要居民就是维吾尔族工匠、艺人了,他们大多以技艺供奉于宫廷。随着搬迁至京的维吾尔族工匠、艺人的人数不断增加,“回子营”也经历了扩建的过程。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回子营”房屋总数从扩建前的147间房增加到310间。到了光绪十五年(1889年),“回子营”已是人丁兴旺。据是年内务府的呈稿可知,其时“回子营”的居民已由初创时的329名,发展到了约2000人。 第八章 对质(五) 傅恒出了养心殿,李玉和海兰察都看着他,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自回了军机处。李玉和海兰察对望一眼,松了口气。皇帝午膳的时候,傅恒去侍卫处找海兰察,把皇帝和自己说的话简略告诉了他。海兰察于是道:傅恒,这次皇上护着你,但他说你和后宫的那些话,我看你要小心,再不可和容妃有任何往来,虽然皇上心里明白你根本不可能对她有什么。 傅恒点点头,道:皇上当着你的面,故意说那些话,就是说给我听的,霍集占事了,我和她再无往来的必要。海兰察道:你和璎珞都不能再和后宫来往,一定要小心。傅恒道:皇上说的那些话,你千万不能告诉璎珞,她本来就担忧我和皇上。海兰察道:我明白。你说,这给皇上密报的人是谁?他怎么敢同时得罪你和弘昼?傅恒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回去以后,傅恒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给了璎珞,然后又把抓捕审讯霍集占这件事的始末都告诉给了璎珞。璎珞听完,只觉得惊心动魄,过了好一会儿,问道:所以,皇上知道雅尔哈善并没有放霍集占,海兰察也没有奉皇命去监视霍集占和雅尔哈善,却要海兰察和他串供?傅恒点点头:所以雅尔哈善早就死定了,他性子偏直,在仕途起伏多次,之前皇上打击鄂张党争,他还没明白皇上的心思,或者是觉得因为有皇后和弘昼撑腰,以至于万劫不复。璎珞又道:圣心果然难测,皇上没有怀疑是你放了霍集占吧?傅恒摇了摇头。 璎珞又问道:可容妃的哥哥怎会是这样一个人?还是他是为皇上所迫才引诱霍集占上当的?傅恒摇摇头,道: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法蒂玛家是和卓黑山派,大小和卓是和卓白山派,这两派是世仇,联姻是为了避战。而且图尔都一直协助我们在回疆作战,击溃霍集占兄弟他也是大功臣,所以皇帝才封了他一等台吉,和蒙古王公们平起平坐。他一早就和我说过,霍集占娶那么多的妻妾,对不起他妹妹,而且还鞭打折磨他妹妹,他早就恨他入骨。璎珞道:我明白了,容妃一直没有向他哥哥解释,其实是怕皇上知道霍集占对她一往情深,对霍集占不利。 傅恒道:这一次,图尔都应该是明白了,容妃对霍集占很有感情,但容妃已是皇上的妃嫔,霍集占已是阶下之囚,容妃再留恋于他绝无好处,所以皇上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璎珞笑道:就不论容妃,图尔都和你交情也不浅吧?他自然要护着你,是不是他告诉你雅尔哈善在他府上抓了霍集占?傅恒一笑道:果然瞒不过你,我和他在回疆三年,很多接触。但他知会我是应该的,因为我也和他一起领命在抓霍集占,他并不知道是我放了霍集占,海兰察也不知道。璎珞道:那你是怎么放了他的? 傅恒道:还记得你第一次去清真寺见容妃那天吗?那晚我们回家时,在长安街上遇到的那个说去救火的人,是步兵副统领蔡言霖蔡将军,那天夜里,我和皇上一起,正是待在图尔都府上。在霍集占的事里,蔡将军的上司九门提督岳布本听我调遣,雅尔哈善请缨后,皇上便让蔡将军听雅尔哈善的调遣,将九门提督府的步兵分成两支,一支归岳布,一支归蔡言霖。蔡将军是一个非常能干的人,所以我放霍集占也很容易,雅尔哈善不知道是他做的。 璎珞笑道:原来他也是你的人?傅恒道:他是兆惠的人,在黑水营是我救了他,他当上步兵副统领是因为黑水营一战,兆惠向皇上举荐了他,我知他弓马娴熟,便又荐了他做阿哥的骑射师傅。我和他说放霍集占是皇上的计划,他自然是信的。如今果然都应了我说的,雅尔哈善完了,蔡将军不会怀疑的。 璎珞笑道:傅恒大人哪需要结党啊!可我真没想到,偷偷带霍集占出天牢,也是皇上的意思,所以海兰察那么容易就把人带了出去。傅恒道:你被劫持后,估计皇上便开始怀疑后面有人要对付我,想找出后面这个人是谁,所以让我去告诉霍集占在公堂上和海兰察演戏,他知道霍集占肯定是会配合的,因为霍集占绝对恨雅尔哈善。而且,我觉得他是故意这么做的,他当然不能下明旨让霍集占和容妃见面,而他认为我会让他们俩见面,所以便专门把这件事又暗里派回给我。 璎珞笑道:怪不得这件事你有恃无恐。傅恒道:今天,我和皇上说,让他有空常来家里坐坐,你不会怪我吧?璎珞惊异地看着他,道:好啊,你又把我卖了!傅恒也看着她一笑,道:想卖卖得掉不?璎珞拍了他一下,道:他再来可以,但最好是你也在。傅恒又笑了,道:那他可能就不来了。璎珞道:那最好了,他来大家都得立规矩,不敢出大气儿,要你也在,他就不会老来,大家省心。 傅恒又笑笑,璎珞道:看来皇上心里对容妃是很好的,但他作为皇上,很多事又不能明说。傅恒道:所以大家才要揣测圣意嘛!璎珞看着他,戳了戳他的脑门,道:就你会揣测圣意!傅恒笑道:你更厉害!然后拉过她,正色说道:璎珞,别说笑了,容妃和我们各种渊源,我们必须避嫌疑,作为外臣和后宫,绝不能往来,特别是富察家,你是我的妻子,也一定要当心。她说想见你,我答应了,但你们的见面,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更不能在中间联络,你最好也提醒她一下。 璎珞点点头,道:少爷,我明白。傅恒道:愉妃见你的事,和五阿哥有关,他是阿哥,我们和他也必须保持距离,所以我还没和皇上提,或者你写信给皇上比较好一些,但你也不要明提五阿哥。璎珞道:少爷,我知道了。皇上对你说的关于弘昼的话是什么意思? 傅恒莞尔道:你觉得呢?璎珞道:如果我没想错,他想让你们俩继续斗,霍集占这么大的事,他还不罚弘昼,只杀了雅尔哈善,无非是想牵制你,然后你也牵制弘昼。傅恒道:嗯,如果我是他,我可能也会这么做。璎珞道:少爷,你真的不怪皇上?傅恒道:如果没了弘昼,也会是其他人,如果朝廷上只我一个人,我们才要真正担心。 璎珞有点不解地看着他,傅恒道:有弘昼,皇上的注意力就不会只放在我一个人身上,弘昼这个人性子急躁,沉不住气,时不时就会搞出一些动静,皇上为了留着他,就要为他善后。璎珞道:你又不想做什么,皇上盯着你干什么。傅恒道:弘昼也不想做什么,他知道皇上和他有心病,所以以前他才故作荒唐,教皇上不疑心他,现在,他无非就是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有我在,他就无法做到。 璎珞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皇上就是要这样?傅恒道:嗯,皇上知道我不在意荣华富贵,所以我并不在乎是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弘昼在乎,而只有我才能让弘昼心生忌惮,所以他也要捧着我,给足荣华富贵。璎珞道:你不是说弘昼不想做什么嘛?皇上就是让他上到一人之下,又有什么关系? 傅恒道:他不喜欢弘昼的人品作派,而且他知道弘昼以前是故作荒唐免他猜忌,但他又必须对弘昼好,因为弘昼是他唯一的亲弟弟,否则天下人会怎么看他?在政务上,他也不能让弘昼权力太大,和他不能让我权力太大是一样的。我不在意荣华富贵又不会结党,他是放心的,而且我和弘昼的政见不一样,他需要这种不一样,朝廷也需要。还有你在正觉寺告诉了他阿满姐姐的事,他知道我和弘昼早有心病,他就更可以放心,放心我也放心弘昼,我们俩会永远对峙下去。 璎珞听完,长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阿满姐姐的事,会成为皇上心里对弘昼的一根刺,没想到变成了他可以用来牵制你对付你的笃定筹码。傅恒道:那事正是因为弘昼要避开他的猜忌假作荒唐所致,他心里明白。其实,你告不告诉他那事,他都不会绝对信任我,所以我早和你说过,你不要担心,他真的不会对我怎样,他要留着我,为了很多原因,他是不会让我离开的,还得好好的护着捧着。谁在我和弘昼的位子,他都会如此对待。你和不和我在一起,他都会这样。我们只是需要小心。 听了此话,璎珞把手放在自己小腹上,笑着道:宝宝,看来阿玛不会有事,额娘放心了。傅恒看着她,有点惊奇,他还是第一次听璎珞这么叫他和她自己,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激动。璎珞抬眼看他,见他怔怔地看着自己,于是凑到他面颊上亲了一下。 傅恒莞尔一笑,道:其实,我和弘昼不会永远对峙下去,就是皇上想这样,弘昼也愿意,我也不想。而且雅尔哈善背后的人其实是皇后,皇后应该是怕自己暴露,所以弘昼揽了下来。说着把她圈进自己怀里,把自己的手放在她小腹上,像他经常做的那样,并在璎珞耳边道:别说那些了,我还是不能相信,你真的要做人额娘了。 璎珞笑道:你等着,等有了宝宝,我也不在乎你老不回家了。傅恒在她耳边轻声道:真的吗?璎珞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脸红了,傅恒于是亲了亲她的侧脸。两人待了一会儿,璎珞又道:你觉得那个给皇上告密的人是谁?傅恒摇了摇头。璎珞又道:假如没有这人告密,我们可能就麻烦了。 傅恒又摇了摇头,璎珞道:你觉得也没事,为什么?傅恒头埋在她颈项里,不答。璎珞叫道:傅恒!于是傅恒含含糊糊地道:假如皇上是当那个守卫说的那个时候才知道的,他也会遮掩此事,这事还关系到容妃,他不可能就此失去我和容妃两个人,而海兰察和霍集占都会配合他,只是图尔都不会被他提前带去。 璎珞挣脱了他,惊异地看着他,傅恒问:怎么了?璎珞叹了口气,又戳他的脑门,道:原来,你真的是最了解皇上的人!皇上要知道你都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那可怎么得了!傅恒把她拉过来,圈回自己怀里,笑道:他不会知道,别人也不会知道,这世上,只有你知道。 璎珞也抿嘴道:所以我不需要别人陪我,每天和你说一会儿话就够了。我一直想问你,霍集占不恨你吗?你和兆惠将军和他作战那么久,打败了他。 傅恒道:其实我和他和他哥哥的真正照面不多,他哥哥性子懦弱,但他是一个有野心有能力会作战的人,还自称巴图尔汗。在黑水营的时候,我们曾被他围困数月之久,直到我和兆惠将军深入他们的腹地,他才仓促逃了。他兄弟二人很早以前因被准噶尔囚禁,已经投降了我大清,所以皇上称他们为叛军,两军交战,我和他各有阵营,但和他个人说不上有什么真正的仇怨。其实在皇上心里,也认为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不能为我们所用。他到了京城的这段时间,因为容妃,他很感谢你和我,他对你印象深刻,他说你是他见过的最勇敢的满洲女子,他不知道你是汉人,他对我的信任,多半也是因为你吧。 璎珞想起霍集占那双犀利的鹰目,其实他究竟长什么样子,她并没有见过,微笑着说:他和容妃可是真正的英雄美人,大概谁也没想到,他对容妃如此痴情,容妃真是不枉此生,可惜他们没有孩子,他们俩要是有孩子,那该多漂亮!傅恒一笑,道:会有我们的孩子好看吗?那天,你不是还说,他们俩没有孩子其实是好事。 璎珞道:因为他们的生离死别,我觉得孩子要受苦,但孩子是生命的延续,霍集占就要死了,如果有孩子,他的生命就会永远延续下去。傅恒道:很多孩子都在战火里丧命了,如果你见过战争,你会觉得没孩子是一件幸运的事。霍集占少年时遭遇坎坷,其后戎马筹谋,一生都不安定,或许他不愿意拖累自己的孩子。但璎珞,我觉得你如今真的变了,我一直记得姐姐生七阿哥那天,你是那么的害怕!哭得那么伤心。我一直觉得你不喜欢孩子。 璎珞微笑道:那个时候,我不明白,女人为自己心爱的男人生孩子,其实是很勇敢的,那时你就说过,姐姐她一定会熬过去,果然是那样,姐姐,她是那么的爱皇上。说着握紧了傅恒的手,傅恒也紧紧抱着她,心想:叶大夫的担心已经是多余的了。突听璎珞说道:少爷的孩子一定漂亮,而且会非常聪明!傅恒亲在她头顶上,说:少爷和璎珞的孩子! ※※※※※※※※※※※※※※※※※※※※ - 【历史原型】雅尔哈善之死。雅尔哈善繙譯舉人出身。雍正三年(1725年)授內閣中書。歷官軍機章京、內閣侍讀、內閣侍讀學士。乾隆四年(1739年)官四川龍安府知府。乾隆六年(1741年)任江南松江府知府,次年改蘇州府知府。乾隆九年(1744年)升福建汀漳道,次年升福建按察使。乾隆十三年(1748年)署理江蘇巡撫,兼署兩江總督。乾隆十五年(1750年)署戶部右侍郎,兼工部左侍郎。乾隆十六年(1751年)出任浙江巡撫。乾隆十九年(1754年)升軍機大臣,歷戶部右侍郎、參贊大臣,兼鑲白旗滿洲都統、鑲藍旗滿洲都統。 - 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派兵救援被準噶爾叛軍追擊的定邊右副將軍兆惠。九月戊戌,接替哈達哈,擔任清朝兵部尚書。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二月,授為靖逆將軍,自吐魯番西進,平定大小和卓之亂。【八月,因攻打庫車不力,令霍集占遁走,被乾隆皇帝革職,押解至京師斬首。】 第八章 对质(六) 刑部公审之后,皇帝除了小朝会照常议事,一直没找弘昼单独说话,弘昼感到十分的忐忑不安。这一日,他终于自己去了养心殿皇帝书房。皇帝让李玉叫他进去,他进去后才发现鄂弥达正跪在里面,皇帝示意他站过一旁,对鄂弥达继续说道:朕已讲过多次,满八旗不要结党,汉八旗和其余八旗都在看着你们,朕看你还算老实,将这些事都告诉给了朕,悔过书确有悔意,调查结果和雅尔哈善也确实无勾结,朕便从轻发落,罚俸一年,继续原职留任刑部,为朝廷效力。 鄂弥达忙叩头道:谢主隆恩!奴才谨遵圣谕,一定好好报效朝廷!鄂弥达下去之前看了一眼弘昼,弘昼心里有数,翻了他一眼。 皇帝温和地道:你来找朕,有什么事?弘昼看看皇帝身边的李玉,皇帝道:李玉,你下去吧,朕和和亲王两兄弟说话,不要让人来打扰。李玉应声出去了。 弘昼于是跪下道:皇兄,雅尔哈善的事,弘昼应该来向皇兄请罪。皇帝道:你有何罪啊?弘昼道:雅尔哈善才入军机处不久,一心想立功,他来找臣弟,臣弟便叫他考虑为皇上分忧霍集占的事,没想到他办事不力,让霍集占逃脱,但臣弟绝对没有指使他纵容霍集占劫持傅恒的家眷,那都是他一人所为。后来他害怕,又来求臣弟为他讲话,恰好清真寺那个守卫也想投我门下,他告诉了臣弟傅恒和容妃的事,我便告诉雅尔哈善,若到了万不得已时,可将此事私下告诉皇兄,或可有一线生机,但臣弟没想到他竟然在刑部大堂之上公诸于众,更不知那其实是皇兄的安排。 皇帝看着他,良久,道:弘昼,你让朕很失望!第一,朕多次讲过,你和傅恒要同心,就是不同心也不要互相掣肘,第二,朕也多次讲过,你不要在王府里聚众吃酒溜鸟,朕知道你没有结党的心,不过就是大老爷们儿一起消遣玩乐,但外面的人会怎么看?雅尔哈善,鄂弥达都是你的座上客吧?否则刑部发生的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两人自己都承认了!你也不要抵赖。 弘昼道:皇兄,既然你都知道,您还相信雅尔哈善说的话,他就是自己妒嫉傅恒,捅了大案,想拖人下水,好给自己脱罪,便攀诬臣弟。皇帝道:雅尔哈善拖你下水?那他为什么不拖别人?弘昼,那个守卫朕已经处置了,朕可都是为了你。他投你门下?他一个回人,为何要投你门下?你门下真是来者不拒啊,满人,汉人,藏人,高丽人,色目人,现在更好,还加了回人,应有尽有! 弘昼道:皇兄,除了本家兄弟爷们儿,其余那些人不过是一些食客,臣弟公务繁重,有闲暇时才吃吃喝喝,看看歌舞解解乏,皇兄您不是也去过。那个回人守卫自己碰巧见到傅恒,可不是臣弟收买指使的,他将此事报告给臣弟府里,臣弟府里的人知道兹事体大,才来回的我。皇帝盯着他,弘昼忙道:皇兄放心,我府里知道此事的人已尽数被臣弟处置了,统共四,五个人吧,此事绝不会泄露。 皇帝脸上一跳,闭了闭眼睛,道:弘昼,瞧瞧你干的好事!因一桩无中生有的事,随便就下了几条人命!弘昼心想:你说我?你自己每天不知杀多少人呢!口中辨白道:皇兄,谁知道您在幕后安排啊!您密审霍集占干什么!直接杀了便了了!您又怎能纵容自己的宠妃和老情人见面!皇帝大怒道:弘昼! 弘昼忙叩头道:是臣弟失仪!但她一个回女,就算生得美若天仙,还能让皇兄什么例都为她破了不成?!皇兄的后宫,难道不是要顾及各族势力各家势力?本来皇兄你乾纲独断,臣弟不应该置喙,但臣弟也是为皇兄着想为社稷着想!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依你说,该怎么办? 弘昼抬起头来,道:皇兄独宠一人总是不妥。皇帝看着他,道:朕的家事朕自有主张,你回去想想刚才朕和你说的话,好自收敛约束。弘昼笑道:是,皇兄。但要说美人啊,臣弟可听说,西藏的圣女,又美又神秘,可绝不比回女差!皇帝大怒道:荒谬!弘昼又叩头道:是是是,臣弟荒谬,圣女都必须保持处女之身,臣弟不过是听了觉得有意思…… 弘昼施施然地去了,李玉转进殿里,几本折子飞砸而来,砸在他脸上,只听皇帝怒道:好你个弘昼!李玉不明所以,忙捡起地上散乱的折子,道:万岁爷,五爷就是这荒唐脾气,时不时说话不靠谱,他又怎么惹您生气了?皇帝冷笑了一声,道:沉壁那天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李玉想了想,想不起什么,问道:什么话?哎呦,容妃娘娘和皇上说的话多去了,奴才哪能记得那么多!万岁爷,要不,您给奴才提个醒儿?皇帝不说话,只看着殿外。 李玉回头看了看,什么人也没有,不得要领,便回转头来,转头时突然想起那日容妃说的那句“和亲王”来,心中猛吃一惊,于是看向皇帝,皇帝兀自用阴冷的眼神注视着殿外,李玉大气儿也不敢出,半晌道:奴才瞧着不像,和亲王怎会对容妃娘娘,他怎么敢……皇帝突然打断他:他为的是朕后宫的另一位。李玉吓趴下了,心中哀号一声:和亲王,您自求多福吧!奴才是真救不了您了。 同一时刻,承乾宫里,皇后那拉氏在逗新得的红鹦鹉,笑靥如花。珍儿道:娘娘,您怎么还高兴得起来?那拉氏道:这鹦鹉多俊哪!珍儿道:今早的消息,雅尔哈善大人也只是改判了斩立决!那拉氏笑道:只要和亲王没事就好啦!雅尔哈善这个蠢货,本宫还嫌他死得太慢!珍儿道:可皇上也太护着魏璎珞了吧!她腹中的可是富察家的儿子。 那拉氏道:你怎么知道是儿子?珍儿道:不管是男是女,反正不是皇上的,皇上何必为了这个女人连军机大臣都杀了!那拉氏哼了一声,道:谁说皇上是为了她?珍儿道:那皇上是为了谁?那拉氏笑道:傻瓜,他是为了和亲王。珍儿诧异道:什么?那拉氏道:你去吧,这些事儿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珍儿回了自己屋,袁春望躺在床上笑看着她。珍儿把刚得的金裸子收到荷包里,道:皇后娘娘根本不知道是你给皇上通风报信那个清真寺守卫的事,你这是要害娘娘吗?袁春望瘪瘪嘴,无奈地说道:我和你说过多少次,我是为了皇后娘娘。 珍儿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你让我给你看了娘娘和王爷的信,明知道那个守卫是王爷收买的,为娘娘除掉容妃用的,你还去破坏。结果容妃没除掉,傅恒大人也没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袁春望道:我早和你说过,容妃的事,娘娘不能轻举妄动,她后面是皇上!你以为,就凭一个守卫的证词,就可以扳倒容妃和傅恒?简直是痴人说梦。珍儿道:容妃和傅恒大人都那样了,皇上还不信? 袁春望哼了一声,道:不管他相不相信,他都不会就此杀了容妃和傅恒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宠妃,一个是他的心腹,军机重臣,这两个人要是因此事获罪,就是坐实了他二人有染,他这个皇上还怎么做?别人会怎么看他?而且,回部要怎么办?容妃只是容妃吗?珍儿道:你的意思是皇上不在乎戴绿帽?袁春望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道: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构陷傅恒是绝不可能的,他喜欢的是魏璎珞,皇上为此都把魏璎珞给他了,现在魏璎珞还有了孩子,他怎会和容妃有染?皇上比谁都明白。 珍儿道:可你不是也说容妃生得实在是漂亮,你没看所有男人看见她都那副样子?袁春望低声道:你不会明白,傅恒不是皇上,我也不是皇上。珍儿道:什么?袁春望一笑,道:我是说,我不也看不上她?珍儿甜甜地一笑。袁春望继续说道:所以无论我送不送那个密报,容妃和傅恒都不会有事的。珍儿道:那你折腾这一出干什么?袁春望道:为了娘娘啊!皇上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了,那密报是娘娘送的。皇上就明白了,皇后娘娘,她一心是为皇上着想。 珍儿道:可你为什么不告知娘娘?袁春望道:告诉娘娘?她是有多想置容妃和魏璎珞傅恒于死地,这样的机会怎会放弃。可结果呢,她谁也斗不倒,因为和她斗的是皇上。珍儿道:可我还是不明白,现在这样,对娘娘又有什么好处?和以前没分别啊! 袁春望道:当然有,傅恒擅自带容妃和霍集占见面,是因为他和魏璎珞和容妃交好,结果东窗事发,皇上心里对傅恒又有了第二条刺,因为容妃也是他的宠妃,虽然他知道傅恒和容妃没什么,所以富察家就必须和容妃保持距离,疏远容妃,而容妃因为霍集占和傅恒的事,在皇上心里也是一落千丈,皇后娘娘再对付容妃就容易了。珍儿道:我明白了。可娘娘不知道,她说皇上杀雅尔哈善是为了和亲王,这我实在不懂,雅尔哈善是娘娘的人哪。 袁春望笑道:如果不杀雅尔哈善和那个守卫,和亲王就脱不了干系,成了他的把柄,不定哪天就有人会再做文章的,杀了二人,和亲王就保住了,绝了后患。娘娘知道皇上爱护亲兄弟,才暗示和亲王揽下雅尔哈善这件事,和亲王没事是皇上保了他,说明皇上也认为和亲王是背后主使,娘娘不就安全了?珍儿道:原来如此。袁春望道:而我送的密报,让皇上对娘娘更加信任有加,你等着看,皇上很快就会来承乾宫了。 珍儿道:谢天谢地,雅尔哈善没攀扯咱娘娘。袁春望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他要真敢那么做,不等他死,他的儿子早完了。珍儿吃了一惊,看着袁春望,袁春望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便有小太监在屋外说道:袁总管,皇上来了,您和珍儿姑娘赶紧去前面伺候吧!珍儿睁大了眼睛看着袁春望,满是骄傲和喜悦,袁春望从床上一跃而起,笑着道:皇后娘娘还不得好好感谢我们俩?说着揽着她走了出去。 皇帝带李玉走后,那拉氏色厉内苒,对袁春望和珍儿道:跪下!珍儿吓了一跳,袁春望却神情自若。那拉氏道:你们俩好大的胆子,竟敢看本宫的信,还敢为本宫作主?!珍儿忙道:娘娘,这都是奴才担心娘娘和王爷,但奴才不识字,所以拿给袁春望看的,他是想帮娘娘,我们都是想帮娘娘!那拉氏看着袁春望,袁春望也看着她。好一会儿,那拉氏道:袁总管,你觉得本宫应该怎么处置你? 袁春望不慌不忙地道:娘娘会重赏奴才。那拉氏又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一笑,道:下不为例,你们起来吧。珍儿大松了口气,两人起来以后,那拉氏笑道:珍儿,你这次功劳最大!珍儿脸红了,道:谢娘娘,都是袁春望的主意,他全是为了娘娘! 那拉氏问道:袁总管,你想要什么赏赐?袁春望又跪下道:奴才的赏赐娘娘早就给过了,奴才再不需要什么。说着看着珍儿,珍儿心里十分甜蜜,抿嘴一笑。那拉氏也笑道:好,你起来吧。珍儿起来后,见她的神情,道:娘娘,皇上心里一直是有娘娘的,处置了霍集占,便陪娘娘回辽东祖籍辉发古城祭祖,这是多大的恩典?紫禁城也是从来都没有的!而且娘娘又有了身孕,等阿哥出世,娘娘又为皇上添一位嫡子,这后宫依然是娘娘的!袁春望在一旁道:这是什么话?这后宫什么时候不是娘娘的?珍儿忙道:是,奴才说错了!说着便要跪。 那拉氏笑着拦住她道:好了好了。心里想:自己这孩子是过年时和皇上有的,是他带容妃去圆明园之前,皇上待自己其实是很好的。不过因为正月里多事,十三阿哥又……这个月月事未来,自己也忘了,是太医请月脉时发现的。那是霍集占被抓之后的事,太医院报上养心殿后,皇帝十分高兴,立刻下旨内务府将赏赐送来承乾宫。又想起十三阿哥的事后,皇帝说的,“淑慎,你还年轻,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今天他便亲自来说去祭祖的事,袁春望认为是这次他代自己给皇帝报信儿的事,其实那个时候,父亲那尔布死了,他就给自己送过旧衣,虽然几年过去了,他一直没忘,而容妃已完了,心里愉快之极。口中说道:你又知道是阿哥? 珍儿道:娘娘连着生了两位阿哥,绝对是宜男之相,就是格格,也比那什么都生不出来的强!那拉氏心知肚明,却不说破,笑道:不许胡说!珍儿道:是!但奴才说的没错啊,那一位都来了快一年了,皇上还成天在她那里呢! ※※※※※※※※※※※※※※※※※※※※ - 【历史渊源】帝后祭祖。乾隆十七年(1752年)四月二十五日寅時,继后生十二阿哥永璂,乾隆十八年(1753年)六月二十三日寅時,皇后生皇五女。乾隆十九年五月,【乾隆帝与皇后那拉氏去了一趟皇后祖籍辉发古城(今吉林省通化市辉南县)】,并在这里留下了几篇诗作。乾隆二十年(1755年)四月二十二日酉時,皇五女夭折;乾隆二十年(1755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卯時,生皇十三子永璟。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七月二十四日子時,皇十三子永璟夭折。小说里为情节需要,调整了继后的一些大事年时间,将祭祖的事放入此节里的乾隆二十一年。 第九章 永琪(一) 两日后午时,霍集占在南城菜市口法场被当众斩立决,斩前宣读了皇帝的圣旨,他的头颅将被制成藏传佛教法器骷髅碗,奉在承德热河行宫外八庙西藏密宗的护法神殿之内。他的兄长波罗尼都只是跟随叛乱,并有归降之意,皇帝之前已举行仪式,土葬掩埋了他的人头。 骷髅碗,又叫嘎巴拉碗,是用人的头盖骨、水晶、黄金做成的一种骷髅碗,又称内供颅器、人头器,是修“无上瑜伽密部”举行灌顶仪式的法器,为藏传佛教法器之一。藏传佛教密宗盛行用人的骨骼制成各种法器,不过制作嘎巴拉碗的头盖骨,必须来自修行有成的喇嘛,依其生前遗愿制成。 灌顶的意义是使修行者聪明和冲却一切污秽,一说是使人断我执。按照藏传佛教的“灵魂转世”,“六道轮回”学说,灵魂是流转的,而身体则是物质的,生灭的,一旦灵魂由于人的死亡而离开了身体,肉身则形同于石块,没有生命的物质。所以密宗认为,对骷髅碗的使用不是残忍和野蛮,而是一种放弃执着,得到解脱的象征。 只是这种宗教秘辛,普通老百姓是不懂的,听在耳朵里只觉得残忍和野蛮,对警戒叛乱有极强的震慑力。而其真义,在霍集占行刑的前一晚,由海兰察奉密旨去天牢告诉给了霍集占,说皇帝敬他是一个英雄,并感谢他为自己断好了公案,霍集占只轻蔑地一笑,道:只要他好好地对法蒂玛,真主会保佑他的今世。黎明来临之前,他便把法蒂玛写给她的信和头发在火上焚了,自此再没说过一句话。 又过了两日,军机大臣觉罗雅尔哈善因失职被霍集占逃遁一事也在菜市口被斩立决,其家人未受株连,只是被勒令合府迁往京郊居住。 皇帝以彻底平定回部宣谕中外。两位功臣忠勇公和兆惠将军早已被厚封厚赐。于是皇帝又下谕赏兆惠宗室公品级鞍辔;其他将领各有晋封侯爵,赏戴双眼翎,交吏部从优议叙等;在历次战斗中失职获罪的将官早交刑部论罪议处,至此全部结案,斩首或流放。而历次战斗中有功官兵再次封赏,阵亡者再次加以优恤。 皇帝还特别诏告天下,忠勇公夫人纳兰氏为朝廷抓捕霍集占有功,嘉奖了“衷全诚敬”的四字匾额,挂在玉京园的正堂上,并同时赏赐了纳兰家,自然只字未提她身怀有孕之事。富察家众人直到此时才知道那件事,阖家沐恩喜庆之余,夫妇俩被叫回马神庙街的家庙里,老夫人教傅恒跪下,好一阵训责,说傅恒不顾璎珞有身子,还教她抛头露面,有大不是,幸好璎珞和孩子无事,不然傅恒对不起富察家的列祖列宗,要是老爷和容音还在,定也要派他的不是。 璎珞要说话,但傅恒抢先认了错,说都是自己的错,以后再不敢了。然后给璎珞使眼色,叫她不要说话。在回玉京园的路上,璎珞还很不忿,又说傅恒是代她受过,傅恒只拍拍她的手笑道:额娘都明白,她只是心疼你,我随便认个错,此事就化没了。 这日一早,容妃便来见太后,霍集占被抓后,太后已一个多月未曾见过她,见她气色已复,心里感到安慰。容妃一来便跪下叩头:谢皇额娘大恩。太后知道她是在说骷髅碗的事,道:快起来!唉,皇帝都告诉我了,那不仅是我的意思,皇帝也首肯,他都是为了你。容妃一笑,站了起来。 太后叫她到身边来,然后拉着她的手,看着她说:孩子,你真是瘦多了,皇帝走的时候要我好好照顾你,你每次都叫我派的人来回我说自己很好,现在我终于放心了。容妃道:您体恤沉璧,叫我免了向您请安这么久,沉璧心里十分惭愧。太后道:孩子,皇帝不日就要回宫,如今我总算可以把你好好地交还他手上了。 容妃有点迟疑,道:皇上,他走之前始终不来看沉璧,沉璧知道,他对沉璧……太后笑道:孩子,你想多了,皇帝知道你伤心,那是人之常情,皇帝怎会怪你。回部的事终于尘埃落定,皇后又有了身孕,皇帝带着她回关外祭祖,那是为了昭示天下,安臣民之心,你也不要想多了,皇帝心里是很疼你的。关外路远,这车马来回日久,他在辉发古城根本没待几日。本来,这些话我不该讲,但你知道,皇额娘也疼你,怕你胡思乱想。 容妃道:是,多谢皇额娘。太后又一笑:孩子,你要听皇额娘的话,这从今以后啊,你就安心跟着皇帝,他待你是很好的,你也好好地给他作个伴儿。容妃道:是,沉璧明白,沉璧遵旨。太后又一笑,道:孩子,来,今日皇额娘为你引见一个人。说着拉起她向内堂走去。 进了内堂,刘嬷嬷立刻关上了外门,容妃还未进来时,便瞧见一个命妇模样的年轻女子背对着大门站着,她一时想不出这是谁。她们进来后,这女子听见响动转过身来,她见她对着自己微笑,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杏脸桃腮,皓齿内鲜,又注意到这女子宽大的外衣也遮不住腹部微隆,正是自己曾经见过三面的宁英,只是她现在没再穿回装没再蒙面,她正是傅恒的夫人。 容妃脑中轰然一响,只听太后说道:沉璧,你认识她罢,她就是忠勇公夫人纳兰明蕙。容妃心想:原来她叫这个名字。一福,微笑道:纳兰夫人,在玉京园那日夫人蒙着面,今日才得见真容。宁英,璎珞,也就是纳兰氏,也微笑着一福:容妃娘娘。又要对太后一福,太后笑道:你有身子,免了。然后太后叫两人都坐了,刘嬷嬷送上茶来。 太后道:沉璧,明蕙说她想见见你,看你好不好,皇额娘便作了主,你不会怪我吧?我知道明蕙帮皇帝……但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明蕙是个好孩子,皇额娘看着长大的,又是先皇后容音的弟妇,所以叫你们亲近亲近,只是因你在后宫,她是外臣之妻,见面要谨慎,免得落人口实,所以才作了今天的安排。你们俩聊聊吧,我乏了,在我这里,你们俩只管放心讲话。 璎珞忙站起来道:谢太后,恭送太后。沉璧也站起来道:恭送皇额娘,明日沉璧再来请安。太后微笑着点点头,扶着刘嬷嬷走入了更里面去,刘嬷嬷把内门也关上了。 容妃立刻站起身来,要在璎珞面前下跪,璎珞忙矮身伸手挡住她,轻声道:快别这样。待两人又并排坐了回去。容妃轻声道:纳兰夫人,您对我和……的恩情,沉璧无时或忘。沉璧日日在为您和傅恒大人祈祷,愿…….您和小公子一切平安。璎珞笑着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内门,沉璧会意,她担心隔墙有耳,于是便等她说话。 璎珞道:容妃娘娘,你叫我明蕙好了,也别再称呼您,我很不习惯的。容妃点了点头,璎珞于是又问了问五阿哥和福康安,容妃便说这段时间,庆嫔几乎天天派人来宝月楼看自己,并告诉自己他二人的情况,璎珞道了谢,也请她代自己向庆嫔致意,感谢庆嫔照顾福康安。然后看着她说道:容妃娘娘,你还是要自己为皇上生个孩子。 容妃一笑,道:我不能生孩子。璎珞大吃一惊,看着内门,容妃道:皇上和皇额娘早就知道了。璎珞心里转过无数的念头,霎时明白了一切,为什么霍集占和她没有孩子,霍集占那么多妻妾,却一个孩子都没有。心中十分感动感喟,看着她。 容妃知道她明白了,于是点了点头,然后看着璎珞说道:沉璧还没有正式恭喜夫人和傅恒大人。傅恒大人一定很高兴吧!璎珞甜甜一笑,嗯了一声,道:皇上待娘娘是很好的吧,孩子的事,他应该不会介意。边说,边从自己怀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容妃。 容妃立刻接过,看那上面写道:请旨明日辅国公府。明白了璎珞教她去哥哥图尔都的府上见面,于是点点头,将那纸收了,说道:谢谢夫人关心。璎珞道:容妃娘娘,见你身体好了,明蕙就放心了,这便回去了。说着走到内门那里,对着里面说:刘嬷嬷,我要回去了。过了一会儿,内门被打开,刘嬷嬷站在那里,道:夫人请进来吧。于是璎珞转身对容妃道:告辞。容妃一直在看着她,这时候便微笑道:夫人走好。 这个时候,皇帝的銮驾在山海关。他和皇后那拉氏正站在山海关之上,看着满是积雪的丛山峻岭。那拉氏深吸了口气说:这里真美啊,多谢皇上给臣妾这么大的恩典。皇帝看着她微笑道:你是朕的妻子。那拉氏也看着他,在晨光里,皇帝有一种温和的儒雅,眼睛里十分深情。她面上微微一红,道:臣妾若再为皇上生一位阿哥就好了。皇帝微微一笑,道:格格朕也喜欢,若是格格,将来朕就封她为固伦公主。 那拉氏忙要跪地谢恩,皇帝立刻拦住了她,她于是道:谢谢皇上!皇帝道:你可是中宫皇后。固伦公主正是大清朝给皇后嫡女的封号,所以皇帝才有此一说。那拉氏心里开心之极,想起自己死去的弟弟,母亲,父亲,觉得一切都值得了,竟滴下泪来。皇帝明白她的心思,伸出手去,搂住她的肩,道:那尔布是为了朕死的,朕不会忘记。 那拉氏将头靠在他肩上,道:皇上,阿玛确实懦弱,没有处理好那件事,这些年,臣妾经常想起那件事,臣妾不怪您,您是大清的皇上,有难处。皇帝道:但他毕竟是你的阿玛。那拉氏吁了口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辉发那拉家是皇上的臣子,臣为君死,本是应该的。皇帝点了点头,望着远方,道:好,你如果能这么想就好。 那拉氏抬起头来,瞧着皇帝的侧脸,觉得他特别的神敏英武,气宇深沉,雄图伟略,杀伐决断,魅力无边,心中满是爱意和幸福。巍巍城楼之上,只有自己夫妇二人是主子,而且自己夫妇二人可是这天下之主,锦绣江山是自己和皇帝共享的,自己腹中的这个孩子可能是这天下的未来之主!莽莽荒原,滔滔大河,大地就在自己脚下绵延伸展……九洲呈祥,四海归心,如今的大清,疆土之辽阔,远迈前代!而富察容音,不过是昨日枯萎的黄花而已,想到此处,不觉心旌摇摇,似真似幻。 忽听皇帝说道:淑慎,你要记住今天在这里和朕说的话。那拉氏神思不属,根本没有去想皇帝的意思,只不自觉地呓语:是,臣妾遵旨。 车行迅速,八日之后,皇帝便回到了紫禁城。皇帝抵养心殿,已届未时三刻,他坐在书案后长吁了一口气。李玉笑道:皇上,您乏了罢,要不今儿咱就把养心殿关了。皇帝道:好,你也歇歇,叫德胜去传沉璧来。李玉忙应着出去了,叫小太监关殿门,又叫德胜。德胜听了嘿嘿一笑:李总管,皇上这是想容妃娘娘了吧?李玉点了点头,道:还是容妃娘娘让人松快,快去! 待容妃沐浴装扮再来养心殿,又已过了半个多时辰,她下了自己的轿子,见养心殿大门紧闭,只有德胜在外面候着,吃了一惊,忙问道:皇上怎么了?是病了吗?德胜忙快步走下石阶,道:娘娘,皇上没事,就才回来想歇歇,不想人来打扰。彩云听了这话,便看着容妃抿嘴一笑,心想:皇上就惦记主子一人,这是谁都不让进,只见主子。 待到三人进了后殿,皇帝早沐浴已毕,在坐榻上喝茶,李玉垂手站在一旁,见到容妃进来,刚要说话,容妃向他摆了摆手,李玉会意,带着德胜和彩云一起出去了。皇帝将茶碗搁在小几上,忽觉一缕幽香扑鼻,这才看见容妃站在面前对自己抿嘴微笑。 只见她披散着长发,别着一个殷红色的羽毛头饰,身穿湖水色描金白莲宫装,红妆素裹,分外娇娆,正是自己二月里赐给她的十件春装之一,这件是第一次见她穿。虽然消瘦,但气色红润,和一个月前在宝月楼见她时的憔悴判若两人,他心里一热,容妃已经盈盈下拜,道:沉璧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万福金安!声音轻柔,也满是欣喜。 他笑道:快起来!容妃站起身来看着他。他拍了拍坐榻,温言说道:来朕这里。容妃迟疑了两下才走近他。他把容妃拉在怀里,道:怎么了?真地和朕生分了?你从来不这样叫朕。容妃嫣然一笑,双手圈上了他的脖子,道:谁教您把沉璧一个人扔在宫里这么久,皇上,您很坏。 ※※※※※※※※※※※※※※※※※※※※ 【历史渊源】“衷全诚敬”出于册谥皇贵妃为令懿皇贵妃的册文。 - 在历史上,霍集占的人头如此节中所述,做成了骷髅碗,收藏于大内,骷髅碗的含义也如此节中所述。奉行在热河行宫外八庙是小说杜撰的,因为历史上,热河行宫外八庙是有一个骷髅碗,选材精细,制作精美,工艺考究,珍重之意十分明显,不知道是谁的头盖骨,某个修行有成的喇嘛的吧。有兴趣者可自行搜索。 - 平定回部之乱后,兆惠的赏赐如此节所述。厚恤兵将也是史实。雅尔哈善之死。 第九章 永琪(二) 容妃心里一沉,知道皇帝在说以前的令妃。她于是幽幽地说道:可以让皇上这么惦记的,她一定是一个聪慧的人罢?皇帝道:什么聪慧,那叫狡猾,她可不像你这样叫人放心。容妃一笑,道:皇上,您觉得放心沉璧?沉璧还以为您在生我的气呢! 皇帝道:有什么可生气的,你说过得话,朕还记得呢,朕信得过你。容妃看着皇帝,皇帝笑看着她。容妃微微点头,道:沉璧早说了,这一辈子都是皇上的。然后把头枕在皇帝的肩头上,道:您对我的好,沉璧也会记一辈子。皇帝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容妃又道:那您还怪傅恒大人吗?皇帝哼了一声,道:他擅作主张,朕当然怪他! 容妃一笑道:臣妾是在问他照顾臣妾的事。皇帝又哼了一声,然后叹了口气,道:他…..就是朕把你送到他身边,他也不会真正看你一眼。容妃脸色一僵,随即笑道:难道沉璧不好看吗?皇帝看着她,也捉狭笑道:当然好看了!但他的眼里只会看见另一个人。 容妃继续给他捶肩,笑吟吟地道:您是说纳兰夫人?皇帝嗯了一声,突然意兴阑珊。容妃见状,便道:您乏了吧,沉璧扶您去睡好不好?皇帝摇了摇头,道:一路在车里都在睡,朕现在睡不着。容妃道:那沉璧陪您到床上去说话好不好?皇帝点了点头。 两人躺去寝室的床上后,李玉照例守在门外。因没放床帐,里面的声音听得十分清楚。只听容妃说道:皇上,您要不给臣妾讲讲令妃的事?李玉吓了一大跳。又听皇帝道:说她干什么,她在的时候,就是叫朕生气。 李玉又吃了一惊,心想:万岁爷这是真想告诉容妃娘娘了?良久再无声音。忽听容妃又问:您这样惦记她,她一定很美吧?皇帝哼了一声:比你可差远了。李玉忙捂住嘴,否则就要笑出声来。只听容妃也轻轻笑起来。皇帝怒道:你笑什么?容妃道:原来您惦记一个人就是派这个人的不是。 皇帝叹息了一声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问:最近和亲王还看你吗?李玉又吓一大跳,摒息凝听。容妃轻笑了一下,道:您和皇后娘娘都走了,他还看我作什么?李玉诧异之极,原来容妃知道。皇帝道:你什么意思?容妃道:外臣不能擅自入宫,您都不在宫里,外臣连养心殿都不必跑了,后宫怎能见到?和亲王常会去给皇额娘请安,但沉璧去的时候都没遇见过他。 过了一会儿,皇帝道:他不是……容妃道:不是什么?皇帝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只听容妃笑道:皇上,您不说沉璧也知道,他眼里啊,也看着另一个人呢!沉璧在皇额娘那里见他第一面时就知道了。李玉放下心来,但忽然又悬起心来,道:糟了,容妃娘娘这是……皇帝果然怒哼了一声。 又听容妃撒娇道:皇上,所以啊,您去叫他不要再看沉璧,沉璧是皇上的女人,他要对沉璧不满,直接找您说,沉璧都是听您的,您可得给我作主。皇帝好像拍了拍她,道:你放心吧,他再敢多说一个字,朕就把他的顶戴摘了!容妃又笑起来,道:他不是您的亲兄弟?皇帝又哼了一声:亲兄弟,他当朕是他的亲兄弟吗? 李玉在外面吓得魂不附体,心想:和亲王,您得罪谁不好,您得罪容妃娘娘,奴才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娘娘性子好,可杀人不见血,而且……皇上有过多少女人,都招架不住……忽又听容妃道:您带皇后娘娘去外面,沉璧也要去,在这宫里闷死了!皇帝耐心地说道:朕那是办正事儿。容妃道:沉璧不管,以后您去哪里都要带着沉璧。皇帝道:什么?容妃道:您是沉璧的!皇帝笑起来:原来你也会吃醋。 容妃哼道:皇上,您想错了,您去谁那里沉璧都没有怨言,但就是皇后娘娘不行。李玉又吓一大跳,心想:这主子怎么能直接说?!看来是真生气了!也难怪……皇帝道:沉璧,你别闹小孩子脾气,她是朕的中宫皇后。容妃道:对,您就是口是心非。她什么都有,有名号,有尊位,有儿子,而沉璧其实什么都没有,您还说喜欢沉璧。所以您得是沉璧的!沉璧也只要您!李玉在外间呆住了,心想:这主子太厉害了!她还真明白这宫里的事儿! 皇帝似乎有点为难,道:那你又说朕可以去别人那里。容妃道:别人沉璧不担心。皇帝道:为什么?容妃笑道:皇上,这世上,真的有比我还美的女人吗?皇帝似乎被蛊惑了,道:没有。容妃道:所以啊,沉璧没有的就是名号尊位儿子,这些您都给不了我,那您就把自己给我,好不好?好不好嘛?皇帝道:朕已经把永琪给你了。容妃不答,似乎在脱衣服,李玉又开始偷笑。只听皇帝按住她道:你干什么?!容妃道:什么干什么?沉璧是皇上的女人! 皇帝似乎被吓着了,道:沉璧,你怎么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容妃十分埋怨地道:我就是生气,你扔下我一个多月!故意不见我,刚还说要把我送给傅恒大人!你是不是故意的?你不怀疑傅恒大人,但你怀疑我。难道我不该生气吗?你以前只是没见过我生气而已,我生气了就是这样!皇帝失笑道:原来是你在生朕的气?!容妃道:对,不可以吗?皇帝笑起来,道:什么你你你,你敢这样叫朕?你真的不怕杀头? 容妃道:我才不怕,你现在就把我杀了。说着似乎赌气坐去了一边。听着她娇柔幽怨的声音说杀头,李玉在外面竟忍不住想大笑,只能使劲憋着。皇帝似乎去拉她,她坚决不从,折腾了半天,皇帝心里被撩拨得十分情热,于是把她使劲按在床上。 李玉心想:皇上,您这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了吧?却听容妃拼命挣扎,李玉不觉心惊,心想:这主子真是敢呢!只听皇帝怒道:别闹了!容妃停了挣扎,里面再无响动,皇帝也没有动作了。李玉放下心来,刚想擦汗,却听里面容妃低声哭起来,李玉顿时不知所措。 只听皇帝深深叹息了一声,把容妃抱在怀里,低声哄她道:别哭了,是朕不好,但朕没有怀疑你。容妃抽抽噎噎地道:你弄疼我了。皇帝道:对不起,是朕不好,你原谅朕好不好?朕还从来没有……容妃哭了好久,声音才渐渐低了下去,门开了,皇帝出来了,李玉忙道:万岁爷?皇帝道:睡了。李玉道:您要喝水吗?奴才去拿。 李玉拿了水来,皇帝在外间喝了,李玉见他似乎很高兴,心里明白,于是笑道:容妃娘娘这是真想您了吧?皇帝轻哼道:这女人啊,就是麻烦。李玉又笑道:您真地会答应吗?皇帝不答,只听里面咕咚一声,皇帝和李玉都吓了一跳,忙推门进去看,只见容妃从床上摔到了地上,摔醒了,皇帝立刻去抱她起来,她又开始挣扎,道:你不要碰我,你不要碰我。李玉又想笑,皇帝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出去了,关上了门。 只听皇帝道:好好好,朕答应你,还不行吗?容妃便笑起来,道:皇上,您旅途疲劳,好好休息吧,沉璧回宝月楼了。说着便挣脱了皇帝,向外走去,走出来还关上了门。李玉看着她直笑,她也对李玉笑道:李总管,你可不要惹我生气!说着竟然真去了。 皇帝出来,看她已不见了,急道:外面衣裳还没穿,仔细冻着!只听李玉和她大笑起来,原来她根本没走,而是在另一侧,皇帝一心看着出门的方向,所以就没看见她。皇帝怒道:你们俩! 李玉忙想憋笑,容妃已经走了上去,圈住皇帝的脖子道:看您还惹我生气不?看您还把我给人不?说着把皇帝拉进门去,然后对李玉道:李总管,你笑吧!说着自己关上了门。李玉在外面大吁了口气,心想:这主子,原来真的是天生的尤物儿! 只听里面容妃又低声埋怨道:您轻点儿……您要是再想着令妃,我还得生气!皇帝笑道:朕才不想她!朕只想你!李玉笑容满面,心想:这容妃娘娘原来和璎珞姑娘差不多,都好生厉害!看来,以前她只是不出手,皇上这一番,不是故意的,但还真管用! 这一夜,容妃宿的可不再是养心殿后殿东耳房了,她一直和皇帝宿在后殿西稍间皇帝寝室华滋堂。第二日,皇帝还是辍朝休息,养心殿依然是四门紧闭,外面的遵化门也关了。殿内却是萧竹管弦,歌舞升平,因为只有一个人唱和跳,动静不大,外面什么也听不见。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容妃穿着粉色轻纱,绿色荷叶边裙,挽着唐宫头型,唱毕跳完这一首,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乐队的曲子也嘎然而止,皇帝立刻鼓掌,对李玉和德胜道:这支最妙!李玉和德胜正如痴如醉,被皇帝的拍手突然打断,李玉笑道:原来您离开这些日子,娘娘都在排歌舞,这真是十分惦记着万岁爷呢!德胜张大了嘴巴道:太好看了!皇上!真的好看! 容妃站起来对皇帝一笑。皇帝忽然恍惚起来,那年,宁馨儿,在金缕衣里唱贵妃醉酒,也是这样的笑。容妃忽然向前一倒,皇帝忙起身抢上去扶她,道:仔细头晕。容妃倒在他怀里笑道:皇上,臣妾喝多了!一股酒气混合着她身上的幽香,皇帝真地恍惚起来,她真地像宁馨儿!忽然容妃又挣脱了他,乐曲又响了起来,却是胡琴独奏,悠扬深情,她坐在地上,曼声歌道: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 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她沙哑柔和的声音,让人如履仙境一般。歌罢,余音绕梁,“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这句在皇帝的脑海里久久回响,前尘往事,高贵妃,容音,纷至沓来,一个细细悱恻的声音唱道,“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 忽听德胜热烈地拍起手来,李玉忙横德胜一眼,德胜吓得两手悬在空中,他才回过神来。容妃见他眼里隐有泪光,闪闪发亮,伏到他肩上,低声说道:好听吗?皇帝点了点头,问:你怎么会选《长恨歌》? 容妃道:我的汉文课早讲过这首了,沉璧一直在和陆师傅谱曲。说着看着乐队里那个拉胡琴的老者,那老者忙站起来,道:回皇上,容妃娘娘说的是,好久以前她就叫小人一起参详这曲子。 皇帝点了点头,看着容妃,心想:宁馨儿以前也是宠妃,如今又来了一个她,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容妃问:您在想什么?皇帝在她耳边低声道:所有人都不能不喜欢你……容妃脸红了。李玉见此光景,便叫乐队和德胜一起出去了。 众人出去后,皇帝带着容妃去了养心殿之侧的三希堂。这是容妃第一次进三希堂,只见很小一室,幽雅古朴,狭长的室内进深还用楠木雕花隔扇隔分成南北两间小室,油然而生温暖安全之意。 南室窗台摆设着皇帝的御用文房用具,窗台下,设置一铺可坐可卧的高低炕,皇帝御座即设在高炕坐东面西的位置上,阳光隔窗照进来,一室明亮的静谧。御坐上方有一匾额,是皇帝御书“三希堂”,一副对联“怀抱观古今,深心托豪素”张贴在御坐两旁。低炕墙壁上是五颜六色的瓷壁瓶,壁瓶下是楠木《三希堂法帖》木匣,被对面墙上落地大玻璃镜尽收其中,小室立显豁然开朗。北室西墙上掛有通景画一幅。 容妃心想:原来皇上常常一个人在这里消磨读书的时间。皇帝从落地的楠木木匣里拿出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来》,展开给她看。因为不是正楷,容妃很多字不认识。于是皇帝念了一遍: 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王羲之顿首。山阴张侯。 然后讲了这贴的意思,是东晋的大书法家王羲之在大雪初晴时,以愉快的心情对亲朋友人的问候。容妃笑道:您为什么会给沉璧看这帖子?皇帝低声道:这是朕以前的宠妃送给朕的。容妃道:她人呢?皇帝不语。容妃于是把帖放过一边,拉起皇帝的手,道:皇上,沉璧头晕,得去醒酒。 ※※※※※※※※※※※※※※※※※※※※ - 【养心殿原型】养心殿【三希堂】陈设如此节中所述。三希堂是养心殿西暖阁的一部分。南半部西側为一小室,原名“温室”,清朝乾隆十一年(1746年)更名“三希堂”,是乾隆帝的讀書處,其名取“士希賢,賢希聖,聖希天”之意,堂內原來存有王羲之《快雪時晴帖》、王獻之《中秋帖》(又傳為米芾臨摹)、王珣《伯遠帖》三件珍貴書法。 - 养心殿西暖阁里还有【東過道】:東墻開門通往前殿明間。西墻開門通往勤政親賢,两侧贴有对联“梅报平安信,鸟传如意春”,此门内北侧背靠西墙立一紫檀木半出腿穿衣镜,可为大臣觐见皇帝时整肃仪容之用。【勤政親賢】:其南半部中間是皇帝閱看奏折、和大臣秘談的小室,所以圆明园直接有一组建筑叫做勤政親賢,皇帝在圆明园的时候在那里办公,但住在邻近的【九洲清晏】,小说前面已有涉及。 - 养心殿【后殿西稍间】是皇帝寝室“華滋堂”,東西稍間都是寢室,分別設有床,皇帝可隨意居住。养心殿【後殿東耳房】,面闊五間,明朝稱“隆禧館”,清朝咸豐年間更名為“綏履殿”,光緒年間更名為“體順堂”,皇帝居住養心殿時,此處是皇后隨居之處。养心殿【後殿西耳房】,面闊五間,明朝稱“臻祥館”,清朝咸豐年間更名為“平安室”,光緒年間更名為“燕禧堂”,皇帝居住養心殿時,此處是貴妃等人隨居之處。小说中为情节需要,设定,按规矩妃子不能住养心殿,所以未涉及西耳房。 - 养心殿西暖阁还包括佛堂,长春书屋等。东暖阁是垂帘听政用的,慈安和慈禧垂帘听政时,两人一起和皇帝住在养心殿。总之,养心殿是宽敞又复杂细分具体而微的结构,满足皇帝日常起居的所有需要,功能非常强大。 第九章 永琪(三) 皇帝自关外回来后一直没出养心殿。 午膳后,寿康宫内,刘嬷嬷在给太后对镜篦头。刘嬷嬷道:太后,李玉早上来替皇上问安时说的,皇上真是难得起个晚儿。太后抿嘴一笑道:我早和你说过,沉璧这个孩子一点就透。刘嬷嬷也微笑道:奴婢看,她竟和您年轻时有几分相像。 太后道:她是我的和安,和我像恐怕是有的,但皇帝可不像先帝。皇帝啊,看着比先帝随和些,可心里比先帝还莫测。要得他喜欢,可不容易。刘嬷嬷道:您是说他对皇后?太后冷笑道:这个那拉氏,她不把我这个老太婆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她得罪了皇帝,得罪了魏璎珞,得罪了富察家,好日子也到头了。 刘嬷嬷笑道:纳兰夫人本是聪明人,而且您对她和傅恒那是再造之恩,她绝对是听得明白您的话的。太后对着镜中一笑,道:她就是不听我的话,她也得为富察家考虑,那是先皇后容音的家不是?我放心,呵呵。刘嬷嬷也对镜中道:是,您才是老佛爷。可这皇后又有了身孕,容妃娘娘恐怕在这一点上太吃亏了。 太后笑道:那才好呢,这那拉氏接下来好久不能伺候皇帝,还能不让别的妃嫔伺候?这后宫不是她那拉氏的,别说沉璧,新人三年就进来一次。刘嬷嬷停了手,然后又继续篦,笑道:您的意思是,是皇上他……太后又看着镜中一笑,没讲话。 刘嬷嬷继续说道:那是自然,这后宫几时轮得上她了,先皇后,高贵妃,纯贵妃,令妃,容妃,如果不是您,她那个娴妃啊,恐怕要做一辈子,奴婢也没见过如此忘恩负义的人。就不说令妃容妃,同是皇上的潜邸旧人,可从早年,皇上恐怕就没真正看过她一眼。 太后又抿了嘴,冷笑了一声:那时候容音病笃,我想着她虽然出身不高,好歹是咱满人,又勤力,便叫她管事儿,后来自然叫皇帝册了她为后。她在皇帝眼里啊,不过是个六宫管事。她因着她父亲那尔布的事恨上了我,可怎知已得罪了皇帝,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她心里哪里是真有皇帝,哼,她想的是那位置……我也是,看走眼儿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老啦,不中用了。也罢,她就坐那个位置吧,其实和冷宫一个样儿。什么皇后,既不是元配,又无宠,吃力不讨好,老得还快。这皇帝心里啊,可还是念着容音呢。 刘嬷嬷笑道:是,太后乃有福之人,又是长寿之相,皇上很孝顺,他不会拂您的意思。这么多年了,您看那长春宫,一尘不染,和当年一个样儿,可不就是皇上给她看的,但奴婢看她不明白。太后笑道:我看她明白,但她又能怎么办?唉,这女人啊,以色事人,确实不好,但无色也不行哪! 刘嬷嬷已把太后的头梳好了,对着镜子自己端详,边看边道:她生得还不错。太后道:沉闷无趣。我这是老啦,在宫里讲究了这么多年规矩,也习惯了,是看不惯那些个狐媚子,可这男人啊,不管什么年纪,和咱女人想法那可不一样,何况皇帝这脾气。这些个得宠的人里面,我本还就只看沉璧最顺眼,她这个孩子,还是出身好,心思正,人又聪明,原来这是和安在天上可怜我这个额娘。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坐榻边,拿起佛珠,闭上了眼睛,一颗一颗拨珠子。 刘嬷嬷收拾了镜前,站到她身边。太后睁开眼睛来,对她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在担心皇后又生一个阿哥。刘嬷嬷道:奴婢是想,阿哥和格格都是您的孙儿孙女,太后您断没有不爱的,皇上也难办,那到时候……太后摇了摇头,道:这人啊,命数有定,嘉妃的事,是她怀孕后发生的罢?说着又闭上眼睛拨珠子。 刘嬷嬷点点头,心想:这魏璎珞特意来告诉太后嘉妃被皇后害死,将皇后的把柄送与太后,然后求太后让她见容妃和愉妃见她的事。她已出宫,但冷宫的事竟然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可绝非省油的灯。而富察家在后宫的势力也如此之大,傅恒的额娘觉罗氏是红带子,傅清的妻子是圣祖爷的孙女,容音是先皇后皇帝发妻,皇帝对她十分深情,在后宫中的势力本就根深蒂固,傅恒更是皇帝心腹在前朝大权在握,虽然容音已逝,那拉氏成了皇后,身边的袁春望又成了敬事房总管,可傅恒早前曾担任总管内务府大臣,如今是前边儿的领侍卫大臣之一,这后宫中还是多少人想和富察家攀上关系,怪不得那时那拉氏逼迫太后,太后会顺势把魏璎珞给了傅恒,太后自己便再无须动手,这可比只扶持魏璎珞对付皇后还强多了,不觉更加佩服起太后来。年初十三阿哥没了以后,太后便让皇帝知晓了钱正源坠马的事,如今又添了嘉妃这一桩…… 傍晚,傅恒回了玉京园晚饭,看璎珞满脸喜色,问她海氏白日来探她的情况。璎珞道:少爷,我和海姐姐一起去看了白衣庵,僻静的小小庵堂,离我们很近,真是多得太后她老人家,明儿她就从拈花庵搬到那里,小全子会带人去办。傅恒点点头,道:今日皇上辍朝,养心殿还关着门。璎珞眼睛一亮,道:容妃娘娘果然厉害,这人生得美啊,就是占便宜! 傅恒笑道:她可是我们璎珞的马前卒,你的便宜才占大了!都占到皇上身边去了!璎珞道:要不是你告诉我三希堂那帖子的事,我都想不起高贵妃这个人了,我没想到,皇上竟然对她还那么长情,那时候长春宫的人都恨死她了!你和我说,那帖子的事,是李玉和你说的,但他怎么会告诉你? 傅恒道:有一次晚面的时候,皇上突然说要和我一起喝酒,喝酒时他一直不说话,我以为他是为了姐姐,李玉便说去三希堂拿那帖子来,然后皇上就一直看着那个帖子,我就悄悄出来了,李玉代皇上向我道歉,我便问他,他说那是皇上很喜欢的字帖,当年高贵妃为皇上寻来,皇上收了后,便一直放在三希堂。璎珞撇撇嘴道:想高贵妃,找你喝什么酒? 傅恒道: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除了现在的皇后,也就是我是他的故人了吧,还知道高贵妃的事的人,没几个了。李玉和我说了以后,我才想到,那天白日里,皇上和我们才议过高斌,他对高斌极为不满,我为高斌说了几句话,我想皇上心里也是觉得亏欠了高贵妃。璎珞道:少爷,你就是人太好了。傅恒一笑,道:我为高斌说的是实话。而且那晚上回来后,你便给了我同心结,想想所有的事,璎珞,我们已经很幸福。璎珞这才想起,原来那就是自己第一次去拈花庵探海氏,明白了纯妃对傅恒有情的同一天,于是叹了口气。 傅恒见她感慨,便转言道:那拉胡琴的师傅亏你找得到。璎珞得意地道:你不知道吧,我常去天桥逛,什么都知道一点儿,第一次听陆师傅拉琴时,我都流眼泪了,拉得太好了,正是那年在长春宫,明玉给姐姐拉的那支曲子,原来他本是宫中的胡琴师傅,那曲子就是他作的。高贵妃死后,他被遣出宫,因有罪在身,外面的乐馆也不敢聘请他,他只能改名换姓,流落至街头卖艺。现在我明白了,皇后在暗里牵连了那么多人,因为害死高贵妃的真正凶手是她,她想将宫中旧事彻底掩埋。霍集占被抓后,我担心容妃失宠,便去找陆师傅,可巧他新谱了长恨歌,我当时就想容妃可以唱这个,本是为了让皇上想起姐姐,后来听你提起高贵妃送的帖子,才想起她来,居然就有这么巧的事儿,也帮了陆师傅。 傅恒笑道:就你主意多。璎珞开心地道:太后能同意让容妃去辅国公府住了那几天才是最管用的,容妃娘娘也聪明,一学就会。没想到,她温柔美丽,却是一个厉害的好人。 傅恒想了想,道:她和皇后在后宫本不和,但她更多地是为了报答我们吧。璎珞道:对,但皇上对她是很好的,她是一个重情义的人,她也是为了皇上。傅恒道:皇上,他也想利用容妃胁制皇后。璎珞惊奇地看着傅恒,傅恒给她夹了一筷子菜,道:雅尔哈善的儿子被人灭口,被岳布截下了,他将此事报告给我,这件事是皇上吩咐的,我早送密折给了皇上,皇上在回銮路上已经知道了。 璎珞皱起眉头,道:皇后这么心急?傅恒道:大概是因为又有了皇嗣的原因吧,她总是担心她主使雅尔哈善对付我的事被抖露出来,但动手的还是和亲王。璎珞道:那皇上还是不知道,他为何要那样对皇后? 傅恒道:我觉得皇上知道些什么,关于皇后的,但他从来没和我说过,霍集占被抓后,我才觉得他对皇后有戒心,所以容妃自然是很好的人选。璎珞又吃了几口饭,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道:我明白了,钱正源被马摔死的事皇上已经知道了,那可是皇上想认却不能认的亲舅舅,这定是太后她老人家的手笔。 傅恒十分诧异道:钱正源?你在说什么?原来礼部那个钱正源?他是皇上的舅舅?这怎么可能!璎珞于是把由温淑夫人的一封信开始,引发的皇帝太后母子不和的事原原本本告诉给了傅恒,这后面策划揭露此事的正是皇后那拉氏。 傅恒大吃一惊,郑重说道:此事绝不能走漏消息,关系的是皇上的帝位和朝廷的安宁。皇上为康熙爷所钟爱,除了天资聪颖人才出众,还因为太后是满人,而弘昼的额娘是汉人。如果现在揭露皇上的生母也是汉人,满八旗难保有人心生异志,动摇国本。如果皇后知道,弘昼必然知道…… 璎珞郑重地道:嗯,所以我一直连你也没说。但我相信,皇后虽然狠毒,但她不会对皇上不利,除了十二阿哥,她马上又要生子,弘昼为了她也不会做什么,这事无需担忧。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道:明明皇上十分宠爱容妃,几乎不去别的妃嫔那里,皇后那里也很久没宿夜了,是容妃在辅国公府告诉我的,但年后皇后突然怀孕,接着皇上还专门陪皇后远去关外祭祖。 傅恒叹息道:皇上是一个极聪明的人,既然如此,他应该是很疑忌皇后,弘昼就更不用说了。但就像我之前说的,一个是中宫皇后有嫡子,一个是他的亲兄弟当朝亲王,动这两人,必须有充分正当的理由,否则他无法面对天下人,更会引发朝野动荡,受苦的都是老百姓。天下如今方才一统,回疆百废待举,皇上绝对不会意气用事。看来,除了他宠爱容妃,喜欢容妃,容妃对他还很有用。容妃不能生子,皇上就更可以放心宠着她,立着她,霍集占的事根本不会影响容妃。 璎珞想了一会,也叹道:你说的对。本来,容妃只请旨去辅国公府省亲一天,好见我,太后立刻准了那么多天,原来她也要借容妃之手扳倒皇后,看来她同意让我见容妃,又让海姐姐住到我们附近送我人情也是为此。因为扳倒皇后绝不容易,尤其她现在又有了皇上的骨肉。 傅恒只看着璎珞,璎珞忽然想到,脱口而出:永琪?海姐姐的事,太后是因为永琪?傅恒点了点头,道:将来阿哥们的介入,可能会将所有的问题一下子解决掉! 璎珞道:姜还是老的辣,太后吃斋念佛,不声不响,其实在暗中做事,我早就应该想到。依你所说,她对皇后针对她的这件事多年一直忍气吞声,除了保住自己,也是为了保护皇上。傅恒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璎珞现在也成了别人的马前卒!璎珞看着他,笑道:少爷,是不是其实你也早就想好了,将来借阿哥扳倒皇后和弘昼。 傅恒笑道:走走再看,那也不失为一个办法。现在啊,我们只操心宝宝便好了!皇上的身世,我们绝对要当心,既然你知道,皇上自然觉得我也知道。你不能告诉容妃,她不知道的好,我们都要万分小心。 璎珞道:嗯,钱正源的事肯定是太后让皇上知道的,但皇上不知道是太后,这件事在他们母子间不能再提起,太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也不会直接和我说些什么。傅恒道:看来,太后对弘昼,恐怕也只是表面功夫。 璎珞于是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傅恒万分惊异地看着她,她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太后没说。太后对我们有恩,论公论私,我们都不能让他们母子不合。 第九章 永琪(四) 承乾宫是一片喜色。那拉氏感到从未有过的舒适惬意,袁春望管着宫中事务走不开,但珍儿随那拉氏外出这一趟,看了不少新鲜的风土人情,去的时候更途经科尔沁草原,蒙古王公夹道欢迎,一直兴奋地告诉袁春望。 三人说了一会儿闲话,袁春望道:主子,养心殿今日又没有动静,奴才去问了太医院,说皇上没病,可他回来后就闭门不出,连太后也不去看,到底是什么意思?那拉氏道:累了吧,歇息几日,或者怕后宫女人聒噪,珍儿,明儿若养心殿开了,你依旧去送汤,瞧瞧什么情况。珍儿忙答应了。 袁春望道:雅尔哈善全家已死,您再不必担心了。那拉氏道:和亲王这次总算得力了。袁春望又笑着回道:和亲王福晋上次传话说,和亲王和她恭喜娘娘,祈祷娘娘再给皇上添一位阿哥。语气拖得很慢。 那拉氏看着他,也笑而不语,心想:袁春望办事果然得力,若不是他给自己寻来的药,自己和皇帝甚少亲近,年纪也不轻了,怎能如此容易便怀孕。珍儿在一旁看着袁春望,眼中更满满都是欣喜敬服之意。 又说起皇帝嘉奖魏璎珞的事,袁春望道:皇上这次偏了和亲王委屈了傅恒,所以向富察家示个好,不能给傅恒,便给了她,只是如此张扬地捧一个女人,奴才倒是没有想到。那拉氏点点头,道:这样也好,这件事总算是过去了。珍儿听了他二人的话,才明白过来,道:皇上真是高明! 第三日,养心殿一切恢复了正常,皇帝开了一早上小朝会,和军机大臣们议事。珍儿送汤来的时候,里面还在议事,海兰察也在里面。她把汤给了李玉,又问他这两日皇帝的情况。李玉道:万岁爷一切好,就想好好休息两日,姑娘请皇后娘娘放心。珍儿道:皇上什么时候恢复翻牌子?李玉笑道:这奴才就不知道了,但想着走了这些时日,政务堆积如山,恐怕一时半会儿不去后宫了吧?反正皇后娘娘不方便,姑娘也甭操心了。 珍儿道:娘娘叫我和李总管说一声,说皇上长途劳顿,再歇几日再翻牌子,后宫妃嫔那里有她先安抚着。李玉笑道:如此有劳娘娘了,如今娘娘也要保重身子,回头我告诉皇上。珍儿走了之后,德胜上来道:这皇后娘娘还真关心皇上。 李玉哼了一声,道:这后宫啊,已易主儿了,你们也放聪明点儿。德胜道:易主啦?李玉翻了他一眼,道:尤其是你,珍儿姑娘天天来送汤,你少和她说话,仔细脑袋。德胜道:和珍儿姑娘说话怎么啦,而且,那不都是您在和她说话嘛! 李玉打了他两下。德胜笑道:后宫不知道,但养心殿,奴才看就要易主了,昨儿晚上,您睡的早,奴才伺候着皇上,您不知道,在三希堂里,容妃娘娘坐在皇上前面,皇上手把手教她写字。哎哟喂,皇上什么时候让后妃进三希堂啊!李玉道:你敢去外面说一个字,看你的脑袋还在不在!德胜嘿嘿一笑,道:奴才明白,也没人问我,知道问我也没用! 忽见圆明园总管大臣奕禄匆匆进来说有急事见皇上,李玉道:您怎么大老远儿的来了,什么急事儿啊?皇上恐怕今日都见不了其他人了。奕禄听了这话,想着自己还得早点回圆明园处理很多事务,便对李玉道:那告诉李总管也一样。然后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李玉听完也十分惊异,道:行,回头我告诉皇上,再看他有什么旨意。 皇帝果然到晚膳时间才罢了议事,听李玉回说圆明园的魏贵人诊出有了身孕,时间与彤史相符,也不免诧异,问李玉道:她叫魏什么来着?李玉心想:这好,连名字都忘了。忙道:哦,对,刚奕禄大人说了,魏湄,奕禄还说去查了她的家世父亲入宫前的经历,和吴敏报的一样。皇帝道:你就告诉奕禄,就按照贵人生子办,但不准对任何人泄露这件事。李玉应了,皇帝又坐在椅子上想了很久心事,然后才传晚膳。 又过了几日,容妃去永和宫的路上,在宫中甬道上看见了傅恒拉着福康安从对面走来。只听福康安道:阿玛,他们打我。傅恒问:谁打你?福康安道:阿哥们,还有伴读。傅恒一笑。福康安问:阿玛,你笑什么?傅恒道:皇上宠着你,阿哥们让着你,你一入宫,便撕了师傅的书,砸了五阿哥的砚台,折了六阿哥的扇子,藏了谙达的鞭子,还把伴读当马骑,福康安,你这不是读书,这是来学螃蟹。 福康安放脱了他的手,走到后面跟着的一个太监前面,质问:谁准你告诉阿玛的?这个太监道:小少爷,奴才真的没有说谎。福康安抬起右脚来,一脚踹在他腿上。傅恒生气了,道:福康安,回头我告诉庆嫔娘娘,你今天不许用晚膳,一个月不准吃点心。福康安怒道:不吃点心,我不活了。傅恒更生气,指了指宫墙,道:墙在那儿。福康安翻了他一眼,倔强地说:去就去。立刻跑去了墙边,面壁站着,然后又转过头来看着傅恒,傅恒哼了一声,他于是后退几步,就要往墙上踢去。 容妃见状,立刻上前从后面抱住他。傅恒这才看见她,便行礼道:容妃娘娘,犬子无理,请多见谅。容妃拉着福康安,嫣然一笑,道:傅恒大人,好久不见。然后又伏下身来,摸了摸福康安的头,道:你要听你阿玛的话!福康安小心中正有气,不理不睬。 傅恒又道:你见到容妃娘娘,怎么不行礼!还不认错?福康安于是双掌合十,勉强鞠了一躬:道:容妃娘娘,福康安错了。容妃又俯身下去,爱怜地摸摸他的头,道:我带你回去好不好。傅恒道:有劳娘娘!福康安却执拗地不愿容妃牵他的手,傅恒道:福康安,不能没规矩! 福康安生气地对他道:我要额娘,她又不是我额娘!容妃一时感到非常尴尬,傅恒道:福康安,跪下!向容妃娘娘认错。容妃忙道:傅恒大人,他不懂事,沉璧不会计较。然后蹲下来,轻声哄他,叫彩云把自己带来的果子给他吃,又叫彩云去拿自己带的玩具给他,福康安才高兴地拉住她的手,对傅恒道:阿玛我错了,下次不犯了。 容妃也对傅恒微笑道:问夫人好。福康安年纪小,我和庆嫔会好好地教他的,大人放心。傅恒拱手道:谢谢容妃娘娘。看着他们手牵手远去的背影,想起容妃无子,而她性子柔和有耐心,不觉为她惋惜。 上书房现在有三位阿哥,分别是十七岁的四阿哥永珹,十五岁的五阿哥永琪和十三岁的六阿哥永瑢,还有就是几位伴读,七岁的福康安是其中之一。 正月之后,上书房阿哥们的功课都恢复了,皇帝说开春以后便带阿哥们去南苑海子试试打猎,于是大家都铆足了劲练习骑射,伴读们年纪小,还未开始骑射,于是先散了。春寒料峭,所有人在马场都穿得厚厚的,拉弓的时候手被冷风吹的就会裂口。各位阿哥都戴手套,永琪的手套是庆嫔亲手缝制的,白色棉质,缝制了很多副换洗。 容妃带着福康安到了永和宫,将他交给乳娘,和庆嫔说了一会儿闲话,便带着彩云去了阿哥所,把自己给永琪的各种吃穿用物给了他的哈哈珠子,阿哥所的人见她来了,都毕恭毕敬,满脸堆笑。她坐了一会儿,吩咐了伺候永琪的人,见永琪还没回来,知道文化课结束后,大阿哥们都去骑射了,于是也去了马场。 三位阿哥和马场人众见她来了,都忙给她行礼请安,她温柔一笑,叫他们免礼,自己站在一边观看。永珹皮肤较黑,年纪最大,臂力最强,射箭力量刚猛,但准头却不好。永琪看着温文细嫩,但在马上轻盈灵活,射箭也均在红心内。容妃看得心中十分喜悦。永瑢年纪小身子也弱,才开始起步,谙达奥特忠一直牵着他的马教他慢行。 几圈以后,奥特忠叫休息,待永琪下了马,走到她身边,她便从袖子里掏出手绢来,给永琪擦汗。因为靠得近,永琪闻见她身上的幽香,看见她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微微一笑,道:容母妃,皇阿玛才回来,您已经请了特旨了? 容妃收回了自己的帕子,放回袖子里,也微笑道:嗯,反正我有空,你皇阿玛叫我常过来看看你。永琪又对彩云道:彩云姑姑好。彩云笑道:五阿哥好。心里各种感慨,每次看见永琪的时候,她都是这一样的感慨,她离开愉妃的时候,永琪还是一个小孩儿,如今已是翩翩少年郎,可惜和生母分离。 永珹在不远处看着,容妃的脸正对着他,他虽然听不见他二人说什么,心里十分艳羡,自己自小便由皇后那拉氏抚养,因她后来成了皇后嫡母,自己叫她皇额娘,可她对自己可没有这般亲近,十二阿哥永璂还未满四岁,年纪小,那拉氏对他疼爱有加,但永璂未出世的时候,那拉氏对自己也没有这样亲近,心知因自己不是她的亲生子的缘故。 一阵寒风吹起,容妃用手掠了掠鬓角,在冬日的阳光下越发显得风姿嫣然,永珹一时看呆了。突听谙达奥特忠叫回场,才回过神来,只见容妃还和永琪低语了两句,准备离开,她见永珹在看自己,便对他微笑了一下。永珹见这个笑容明媚鲜妍,她的眼睛更像酒杯中的深紫色葡萄一般,心里不禁怦怦直跳,面上一红,匆匆上了自己的马。 永琪也上了马,并对容妃挥了挥手,容妃点头向外走去。永珹已转了一圈,一瞥之间,看她鹅黄斗篷的背影消失在场外,心里竟起了一股惆怅,又拿眼去看永琪,见他满面笑容,知他因容妃来看他高兴的,嫉恨油然而生:皇阿玛将永琪给了自己的宠妃,显然看重永琪,而且容妃还没有自己的孩子,会专心爱护永琪,她是奉着皇阿玛的特旨才能到这里来。皇后如今又有了孩子,待这个孩子出世,若又是男孩,自己在承乾宫的地位只能更加一落千丈…… 突然听奥特忠用蒙语大喊道:四阿哥,小心!原来他的马不知怎的,突然一蹄跪倒在地,他冷不防,没有抓紧缰绳,眼前一花,从马上摔了下来。众人惊呼,奥特忠立刻跑了上来,永琪和永瑢也立即勒马,随侍的太医也赶紧上来查看。 永珹摔的很重,昏了过去,太医忙搭脉。奥特忠立刻叫一个侍卫去报养心殿,额上汗水涔涔而下,心想:阿哥受伤,皇上必然要怪罪。永琪和永瑢上来,焦急地跪在一旁。过了一会儿,傅恒带着海兰察和好几个侍卫来了,但皇帝没有来,奥特忠立刻向傅恒行礼,傅恒匆匆说道:皇上正在会见藏边的客人,叫我来瞧瞧。 听了太医的回报,傅恒伸手摸了摸永珹,又在他人中上轻轻一掐,但永珹还是不醒,于是他叫来一个侍卫,要他背永珹回阿哥所,海兰察道:我来吧。于是侍卫们将永珹抬到他背上,突听永珹说道:去承乾宫。海兰察看着傅恒,傅恒于是点点头,道:让皇后娘娘先瞧一下也好,然后你再请她示下。我先回养心殿向皇上复旨。 海兰察负着四阿哥和几个侍卫一起走了。傅恒见奥特忠一脸茫然忐忑,对他道:奥特忠大人,没事,太医都说没事,应该就是受了一些惊吓,我也会这样回复皇上,你放心吧。奥特忠忙跪下道:谢傅恒大人。傅恒又把五阿哥叫到一边,说了几句,五阿哥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拉氏见四阿哥被海兰察送来,心里颇吃了一惊,立刻令人在偏殿安置了永珹。海兰察说了跑马场的事,她于是道:五阿哥六阿哥没事就好。四阿哥就留在这里,本宫观察一晚,如无事,明天再叫他回阿哥所,索伦大人请回去告诉皇上一声,说教他放心,如有情况,本宫会报上养心殿。海兰察去后,她忙叫人去阿哥所去叫四阿哥的哈哈珠子来伺候,然后坐在床前,见永珹兀自不醒,心里也不免焦急。 突然永珹睁开了眼睛,道:皇额娘,您回来这么几天了,儿臣忙着功课骑射,没来请安,您不生气吧?那拉氏见他醒了,高兴地道:你没事就好,皇额娘怎会怪你。本宫给你带了一个辉发古城的挂佩,回头你带回去。你现在哪里不舒服?永珹心中一阵温暖,道:谢皇额娘,儿子没事,皇额娘一路可安宁?那拉氏笑道:好,有你皇阿玛在一旁,一切都好。 ※※※※※※※※※※※※※※※※※※※※ - 傅恒福康安在路上遇到容妃的前半段和原剧中路遇顺嫔的情节一样。 第九章 永琪(五) 永珹心中忽然感到很高兴,皇后虽然一直不算得宠,但毕竟是六宫之主,得皇阿玛敬重,自己的额娘获罪早逝,姨母又获罪太后而亡,自己的养母是她,已是绝大的幸事,但想起五阿哥才跟了容妃几天,二人便那般亲近,总是羡慕。于是他道:皇额娘不在的这段时间,舅舅舅母托人去阿哥所看过儿臣。 永珹觉得那拉氏似乎脸上的笑容有点凝固,那拉氏已经站了起来,恰好他的哈哈珠子克图进来了,那拉氏便道:好好伺候你主子,永珹,皇额娘还有事,晚点再来看你,今晚你就歇在承乾宫。说着便出去了。 傅恒回了养心殿,皇帝还在见客,见他进来,拿眼神询问,傅恒于是微笑着摇了摇头,皇帝放下心来,便继续笑着和藏边来人议事。 午宴过后,皇帝带着海兰察李玉去了承乾宫,那拉氏见他来了,十分高兴,立刻带他去看四阿哥。四阿哥还躺在床上,见皇帝进来,忙要起身,皇帝按住他,坐在床边对他笑道:你好些了吧? 四阿哥道:是,谢皇阿玛!皇阿玛专门来看儿臣,儿臣惶恐,又高兴!皇帝笑着道:永珹,没事,朕小时啊,骑马也摔过,不是什么大事,太医都仔细查验过,没事儿,你放心吧!四阿哥道:是,儿臣知道了,儿臣好久没见皇额娘了,明天就回阿哥所。那拉氏忙道:是的,皇上,是臣妾留他在这里的。皇帝一笑,道:好,你们娘俩儿说说话。永珹,你好好休息,朕准你过两天再上骑射课。 皇帝出来以后,那拉氏跟上几步,道:皇上,今晚永珹难得在这里,您要不来一起来晚膳,臣妾叫厨房预备您爱吃的菜,到时候再叫十二阿哥一起,一家人一起说说话,永璂也好久没见过您了。皇帝看着她,道:朕还有事,改日吧,改日去阿哥所叫他们一起便是。那拉氏又跟上几步,皇帝温言道:皇后,你留步吧,保重身体。说着自去了。走了一阵,李玉回头,只见那拉氏还怔怔地站在那里,忽然心里起了一股子悲凉,忙快步跟上前面的海兰察和皇帝。 晚面以后,傅恒回家已快子时,璎珞却还坐在床上等他。他上床以后,说璎珞不早点睡,璎珞却问道:怎么今天这样晚?因为四阿哥的事?傅恒点点头,道:皇上怕有人拿此事作文章。璎珞道:他竟然已如此怀疑皇后?傅恒道:钱正源坠马而亡在他心里应该有很大的阴影。四阿哥是皇后抚养的,她不会对他不利,但今天的坠马事件,恐怕意在别的阿哥。 璎珞吃了一惊,道:永琪?傅恒点点头:只能是他,皇上快要成年的皇子只有他和永珹,而且永琪他给了容妃,后宫就是皇后和容妃两人的对峙。璎珞想了想,道:少爷,我不认为皇后娘娘会这么做。她现在有了身孕,她不会对阿哥下手,雅尔哈善儿子的事是因为是霍集占那件事的延续,她想绝了后患,但现在,我觉得她不会想手沾血腥。 傅恒只把手放在她小腹上,笑道:因为你明白?璎珞道:对,腹中有一个生命,再狠的女人,她的心也会变得柔软,而且对马作手脚,哪儿那么容易控制,四阿哥也会有危险。但这件事到底是不是意外,我们再看看。傅恒又道:过些日子,皇上要来我们这里。 璎珞诧异道:什么?他又来干什么?傅恒道:他要来看戏,叫我们先建戏台子。于是把皇帝的旨意详细说了,握住她的手,笑道:你不要担心,没事,我也会在。赶紧睡吧。璎珞苦着脸,哀叹了一声:我真是给自己找事儿! 彩云觉得容妃今天从宫里回来便郁郁不乐,觉得她是因为去马场看阿哥骑射,触动了心事,想起了霍集占。晚膳之后,容妃又拿出都塔尔琴来,自己弹唱—— 我是一朵千年的雪莲 风中摇曳你给的美 而你只是轻轻的一个吻 结束我对你的眷恋 - 今生只愿做一回你的雪莲 为你绽放最美的花蕾 在每一次冰雪飘零 等候与你来生相见 - 我是一朵千年的雪莲 静静凝望着远方 你说好了花开时你会出现 我痴痴等待望眼欲穿 - 今生只愿做一回你的雪莲 为你绽放最美的花蕾 在每一次冰雪飘零 等候与你来生相见 彩云已很久没有听她唱这首歌。歌声止了,只听她低声说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彩云知道这是容妃最近唱的《长恨歌》里的句子,心里面也为她难过。于是便道:奴才今天看五阿哥,觉得他又长高了。容妃将琴递给她,道:五阿哥长得像皇上,但是皮肤白,想来她的额娘皮肤白。 彩云去收琴,一边说道:是,愉妃娘娘皮肤又白又细,性子也好,五阿哥的性子也好。容妃道:傅恒大人性子也好,但福康安就很执拗,他可能也是像他额娘吧。彩云想起了尔晴,道:他额娘性子也很温婉,不像……如今的纳兰夫人。 容妃叹了口气,说:那些天在哥哥府上,我没带你去,就是怕她知道你知道她是谁。纳兰明蕙,是皇上给她的新名字,就像皇上给了我沉璧这个名字。她和傅恒大人早就在一起了……在令妃病死的那天……孩子应该也早就有了…… 彩云道:她不知道您知道了,皇上知道吗?容妃摇了摇头道:不能告诉皇上我知道了,他不知道我会和她私下见面。彩云道:我本是愉妃的小宫女,五阿哥九岁时,奴才的娘死了,我回家了一阵,再回来就没再让回永和宫伺候,那个时候令妃还没入宫为妃,或许她早已经不记得我了。 容妃道:我不想她和傅恒大人知道我知道。这么大一件事,绝对是他们三个人的秘密,他们若知道我知道了,都会很不安的。不觉又想起了皇帝年三十第一次到宝月楼歇中觉那天,傅恒再婚那天,皇帝的种种异常。还有前几日在养心殿,皇帝主动说起令妃的事……忽听彩云说道:主子,您在想什么? 容妃幽幽地说道:那天在玉京园,皇上情急之下叫了她的名字,所以我知道了,回来又问了你以前的旧事,我就全明白了。她和傅恒大人应该是由先皇后许婚,因皇上赐婚给傅恒大人,他们俩没能在一起,后来她为先皇后报仇入了宫,成了皇上的令妃,但她喜欢的还是傅恒大人,皇上最终是成全了他们,这是后宫的秘密。太后她老人家自然知情。还有庆嫔,纳兰夫人在我面前提起庆嫔。所以如果他们知道我知道了,都会很不安。彩云诧异地问:难道五阿哥也知道?容妃道:他应该快知道了,愉妃已由太后下旨,搬入了城东的白衣庵,纳兰夫人应该很快会让他和愉妃见面。 彩云道:那太好了!奴才真为五阿哥高兴!璎珞姑娘,就是纳兰夫人,奴才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璎珞姑娘,长春宫的宫女,可伶俐了!那时候她在永和宫救了怀着五阿哥的愉妃主子,我们都很佩服她的勇敢和聪明,弄不好,她自己是会没命的,后来高贵妃,傅恒大人,索伦大人和先皇后就来了,但说些什么,奴才就不知道了,后来高贵妃就气鼓鼓地走了。再后来,五阿哥的命也是她从高贵妃手里救下的。她真的是一个好人! 容妃道:嗯,她是一个勇敢聪明的好人,她和傅恒大人一样,都非常勇敢聪明。在太后那里和她见面的那天,我突然明白了,清真寺那张字条是她派人给我的,她在太后身边多年,定然知道和安忌辰的日子,而她在宫中日久,自也了解皇后。彩云道:傅恒大人,那时候他还是皇上的侍卫,您不知道宫里多少人爱慕他,原来他早看上了璎珞姑娘! 容妃道:傅恒大人那样的人,他……应该喜欢她那样的,皇上……也应该喜欢。说到皇上那里,声音已几不可闻,彩云并没有听见,她诧异地说道:璎珞姑娘那时只是一个宫女,和我们一样的包衣奴才。傅恒大人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容妃摇了摇头,轻声道:你不明白。傅恒大人,他……从来都没喜欢过他的前妻。而皇上把五阿哥给了我,也是因为令妃。彩云诧异道:是吗?可皇上又怎能将自己的妃子给了傅恒大人?容妃道:因为他知道令妃不喜欢他,从来都不喜欢,而且永远都不会喜欢。然后又轻声说道:永远…… 彩云自不会细想,道:怪不得,这宫里不准再提令妃,但又一直不宣布令妃薨逝。主子,您别想那么多了,皇上现在宠爱的可是您!容妃一笑,道:我听太后说,开春就要选秀了,到时候皇上宠爱的可还不知道是谁呢。 彩云摇头道:不会的,这世上没有比您更美更好的女人。就算皇上真地宠上了别人,您有太后还有五阿哥,这宫里啊,将来就是您和皇后娘娘了。容妃点点头,道:皇上,他待我是真的很好的。太后现在对我也好。 彩云道:您比以前的高贵妃还美得多了!那时候皇上是很宠高贵妃的!容妃道:你不是说她很坏?彩云道:嗯,可坏了,对宫里的所有女人都很坏,不管是对主子还是对奴才。对了,奴才想起来了,她也没有孩子。霍集占事后,容妃也告诉了彩云自己不能生子一事。 容妃叹息了一声,道:那是因为她喜欢皇上吧。彩云道:您不是也喜欢皇上,但您对别人就很好,皇后娘娘那样对您,您也没说什么。容妃一笑,心想:说了,但你不知道,李玉知道。又听彩云道:您对人,就像先皇后娘娘,对所有的人都是很好的,可惜她的命不好,两位阿哥都没留住。容妃点了点头,轻声道:皇上……还有傅恒大人,是很伤心的吧。 一个月前,奕禄见皇帝在圆明园宠幸了魏湄但将她留在圆明园,便知这女子不合皇帝的心意,不过就是皇帝的一时兴起,皇帝叫他去调查魏湄的家世,他也不知究竟是何意,但皇帝后来便没再问起过魏湄,吴敏开始在圆明园出入,但也只字不谈此事,就像不认识魏湄,他知道吴敏应是奉了皇帝旨意,他便丢淡了。 直到圆明园的太医发现魏湄怀孕,他才不得不报,但皇帝还是没有什么特别旨意,只说不要对外泄露此事,他觉得皇帝是因为才昭告天下皇后怀孕的事,这魏湄和皇后时间差不多,怕皇后心里不快。所以他对这魏湄还是不冷不热,除了按制供给看诊,绝无丝毫额外照拂。而且魏湄是唯一一个待在圆明园的皇帝嫔妃,他事务本繁杂,懒得给她单独整一套,基本就是普通的大厨房膳食,只是比宫女的略强。但这魏湄却常来给他和他的夫人请安,因他们一家现在就就近住在园子里,且离魏湄所居的五福堂不远。他的夫人倒是喜欢魏湄的温顺,他偶尔也见她一见。 魏湄长日无事,又无伴儿,和吴敏一家彻底断了联系,便常在奕禄家里和他夫人作伴,帮他夫人料理家务,包括一些圆明园的杂务。开始的时候,他夫人李氏还顾忌主奴界线,毕竟魏湄是皇帝封的贵人,但魏湄自己全不在意。奕禄已年过五旬,子女全部立业成家,儿子女婿都在京城里供职,李氏在圆明园照顾老爷,为奕禄分担一些园务,并为奕禄找了两个年轻的侍妾在房里伺候,自己好得清静。 魏湄告诉她自己原来在愉郡王府伺候郡主格格,并不觉得自己如今就和原来有什么大不同。李氏自己是汉人,本是大家出身的小姐,待人宽厚,所以她们俩倒是颇合得来,魏湄有时候还帮李氏作针线活儿。待知道了魏湄的喜讯,李氏就真正地为她高兴,说她诞育皇嗣立刻就会晋位,如果生了阿哥,将来前途更不可限量。魏湄却一笑,说后宫那么多女人,她到现在谁都没见过,但她知道自己不过中人之姿,又无家世背景,从不奢望什么。 李氏知她喜欢皇帝,便说晋位了之后回紫禁城便可伴在皇帝左右,魏湄只笑笑道,自己没想到能有这个孩子,但只要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就满足了,不论是男是女,都是皇帝的骨肉,就是她最好的念想。李氏见她毫无其他心思,心中也自感佩,在奕禄面前赞她。奕禄只道:她能这么想,是好事,我看,她也确实奢望不了什么。李氏知奕禄的两个侍妾都比魏湄年轻漂亮,于是抿嘴一笑,不言语。 不想,过了十余日,皇帝突然给奕禄下了密旨,说是让魏湄在圆明园读书习字,并学习琴棋书画,而且还指定了所有师傅,但依然不准他外泄此事。奕禄实在不明白皇帝的用意,但自此对魏湄好了不少。魏湄本是官家小姐,父亲是读书人,家道没有中落前,读过几年书,颇有些基础,奕禄听师傅们回报,说她聪明勤奋,更对她刮目相看。李氏为魏湄感到十分高兴,觉得总有一天,她会出人头地。魏湄只是说,皇帝给她这么好的学习机会,她一定不能辜负皇帝。 第九章 永琪(六) 傅恒回家说皇帝要玉京园内建戏台子的第二日,皇帝的明旨就下发了玉京园,而且是李玉亲自来宣的旨。这个旨意中特别提到,忠勇公夫人为朝廷抓捕霍集占归案,功在社稷,着白衣庵的姑子静离入玉京园带发修行,长日为忠勇公夫人和世子祈福,并协理忠勇公夫人主管戏班的小戏子们。璎珞免跪接旨谢恩后,叫珍珠给李玉奉茶,对李玉道:李玉,你回去告诉皇上,就说璎珞对他的恩典感铭五内。 李玉见她眼中含泪,便笑道:璎珞姑娘,这都是皇上的一片心,他若瞧见您明白了,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璎珞点点头,道:李总管,一直都是我误解了皇上,见他迟迟不回复静离的事,才去求的太后,没想到他有自己的安排。李玉笑道:皇上日理万机,但璎珞姑娘的事,那是他心里的大事。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心。璎珞也笑着点点头,对李玉道:你回去告诉皇上,璎珞也会把皇上放在心里。李玉笑得合不拢嘴道:好好!璎珞又问皇帝关外一路辛苦。 李玉走后,璎珞便命小全子带人去白衣庵接静离,静离便是原来宫里的愉妃海氏,她才奉太后懿旨从拈花庵搬入白衣庵没几日,静离是她出宫后的法号,她搬入白衣庵就是小全子全程主理。上次傅恒说过后,她便自己写信去请旨了海氏的事,可皇帝从来不给她写回信,璎珞心里明白,傅恒也道:他不好给你写信,但他会回应你的。 璎珞心知定是傅恒在皇上面前说自己要人陪伴,又不便跑远路,于是皇帝便索性叫海氏住入玉京园,但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理由,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五阿哥,而且建戏台组戏班这都是忙事儿,所以他要指派人来协理,愉妃原是宫妃,而且是皇帝的潜邸旧人,眼光品味作派等都符合皇家规范,性子柔和,又和璎珞是旧识,正是最好的人选。 璎珞歇中觉起来,海氏便到了。璎珞忙拉着她叫姐姐,海氏也亲热地叫她妹妹。璎珞说自己已将一个院子收拾出来,海氏暂时住在那里,之后便叫人来改建成小庵堂,置备陈设什物,重做园植等,海氏只说不急。璎珞又告诉她,容妃和傅恒都把她搬入白衣庵的消息告诉给了永琪,永琪知道纳兰夫人会让自己和额娘见面,已高兴坏了,只是他还不知道纳兰夫人便是自己,更不知道自己的额娘今日已搬入了玉京园。 海氏笑道:待永琪见到你,还不知道有多欢喜呢!璎珞也笑道:他见到自己的额娘那才叫欢喜!你一定不认得他了!傅恒说他现在长好高了!海氏抿嘴一笑。她见这府里几乎没有丫头,心里明白,又笑她道:外面的人要知道忠勇公府如此节俭,傅恒大人恐怕又要被赞为官清廉了罢!珍珠在一旁会心一笑。 璎珞也笑起来,道:原来这府里就我和傅恒,用不着许多人,他也不喜欢丫头伺候,如今姐姐来了,自然要添人手,只是皇上的旨意今儿才下来的,又忙着搬姐姐,哪里能这么快张罗上。海氏道:璎珞,别把我当外人,姐姐来了,就为你分担这府里的事儿,如今啊,你有身子,更要少操心,府里的事儿,如果你信得过姐姐,就由姐姐来办,你吩咐就行。璎珞高兴地道:那太好了!我当然信得过姐姐,这样傅恒也放心了,我一听皇上要搭戏台子组戏班子,一个头就能有两个大。 海氏笑道:嗯,那些事够你忙的,家里的琐事就交给我,皇上叫我来,可不就是这意思?他对你和傅恒啊,是真的好。璎珞心里欢喜,但撇撇嘴道:他是宫里待腻歪了,把玉京园当个走处呗!海氏笑道:这要换了别人,得觉得这是多大的恩典,在自己府里迎圣驾,就你,这张嘴说出来的话,活活能把人气死!而且啊,皇上肯定还会派人来跑腿儿的,你就是坐纛(dao4)儿的。 海氏的话果然没错,第二日又来了圣旨,叫理藩院的原堂主事吴敏调入工部任员外郎,由他来玉京园主理建戏台子的事务,又教宫中乐队的胡琴师陆文洪去寻戏班子组戏班子排戏,这两人都直接向忠勇公府汇报述职。忠勇公傅恒从即日起恢复兼任总管内务府大臣,此两项一应费用都由内务府直接拨给。 璎珞听了圣旨,不知道吴敏是谁,但陆文洪便是自己给容妃找的胡琴师,明白这定是容妃出的主意,方便自己与她通讯,心想:皇上可真是喜欢她啊,这件事都告诉她了。又想:少爷领内务府,还可方便知道袁春望和皇后的动静。 过了两日,海氏看了前头一道圣旨,问璎珞:皇上说世子,那不是说要你腹中这孩子将来袭忠勇公爵位?可前头的福康安怎么办?璎珞笑道:皇上就那么一说,都不知道是男是女,怎么姐姐你也当真了呢!海氏于是点点头不再言语。 其实在接第一道圣旨的当日,璎珞便明白了,所以她回复李玉时才会眼中带泪,那天晚上便和傅恒说过此事。傅恒在床上只是一笑道:当然应该是我们俩的孩子吧!璎珞知道他在说福康安其实不是他的孩子,她对镜解了长发,也上床去,问:那到时候怎么办?安儿定是会不高兴的,我们又该怎么告诉他?皇上怎能如此处理? 傅恒搂着她,道: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操这些心还太早。璎珞于是也笑道:嗯,多半是女孩儿,就不用操心了。傅恒看着她,道:璎珞,本来我是怕你辛苦,只要一个便好。但我觉得我们还是要生一个儿子,如果这个是女儿,你就再辛苦一次。璎珞笑道:为什么?傅恒道:假若有一天,我在战场上回不来了,有儿子在,他会保护你,我会觉得放心些。 璎珞心里一沉,捂住他的嘴道:少爷,我不准你胡说!其实你说不说,我都不会只生一个孩子,我早就说过,有孩子就要,我们要有儿子也要有女儿。傅恒亲亲她的脸道:谢谢!然后又低声问:是不是很辛苦?说着,用手指丈量抚摸她的小腹,他经常会这么做,所以他最清楚这个孩子的成长,终于相信了那薄薄的肌肤下确实有茁壮的生命在潜滋暗长。 其实现在璎珞是在怀孕最好的时期,早期的所有不适完全过去了,她吃得下睡得香,身子又不重。按叶天士的嘱咐,她在注意食量,头胎也不显怀,所以其实她还是很苗条,只是脸上丰腴和腰身渐粗。璎珞看着他的手,在他耳边低声道:辛苦的是你吧?傅恒轻声笑起来,便开始亲她。 夫妇二人亲了一会儿,傅恒在她耳边道:已开春了,我已向皇上说了,再过些时日,天再暖和些,我要告假,带你去香山进香,我们去那里看田野里的油菜花。璎珞特别欣喜地道:真的?!到时候叫海姐姐也一起去!傅恒笑道:不要,就我们俩,然后我们在外面住两日。那之后我和皇上就要带阿哥们去南苑海子试猎,到时候你和她也一起去,她的家就在那里吧?永琪可以顺便和她在那里见面。你去写信请旨吧。璎珞点点头,道:好! 傅恒开始解她的衣服,她心里甜蜜起来,见傅恒也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心里不禁怦怦直跳。现在她和傅恒的亲热,时间都比较长,因为傅恒都相对轻柔,两人心里都有一种特别的异样的感觉,似乎又回到了新婚,不过变成别样的胶着。每次结束以后,如果时间早,他们俩还一起在浴池里洗浴,这个时候他们俩还会亲热一阵,但只止于耳鬓厮磨,这种温情和之前的激情交汇补充,待到全部结束时,让身心轻松血脉温暖到极致。 一个月前,他们才搬来玉京园的时候,傅恒便立刻在卧室之侧建了这个浴池,与卧室只有一门之隔,采用的是京城里王公贵族家最先进的设计,分为中间分隔的大小两个浴池,大小浴池都有阶梯可以入水。 浴室不大,浴池几乎占据了所有的空间,除了浴室四边留出的不宽不窄的走道。每一边走道上都设有矮桌,放置浴巾洗浴用品换洗衣裳等,矮桌之侧还有一把藤椅。浴室的两边各有一门通两侧的预备间,在浴室四角还各有一拉线,一拉,两个预备间里都有铃会响,可以召唤人等,浴池两侧的暗道出口在预备间里,暗道里可以烧炭加热浴池。璎珞第一次用的时候还笑他,他老说自己鬼主意多,其实他才是鬼主意最多的人。 傅恒只是笑:我的主意都用在了你身上!璎珞想想前尘往事,从少年时,他们第一次在宫中甬道上相遇开始,果然便是如此,连自己都经常被他的谦谦君子之风蒙蔽,还觉得他上了自己的当,其实他早就喜欢了自己,早就把他的一生毫无保留地给了自己,她也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地爱她,而她也如此地爱他。 事实上,自从搬来了玉京园,璎珞已经新添了六个小丫头,两个壮硕点儿的专门负责他们洗浴烧水担水清理浴池的事儿,两个专门负责浴室的精细打扫整理收洗预备,两个专门给珍珠小全子屋里自用,还有原来的翠儿和小福。海氏来了便把小福给了她使唤,并让她管着这所有的丫头。 浴室每个晚上都是预备好的,因为傅恒回来的时候璎珞常常已睡了,温热的洗浴是解乏的良剂。那个晚上,时间也早,于是俩人接着进了浴室。屋内四角烧着炭火,四墙上各有一小台托着一颗暖黄色夜明珠,光线幽暗柔润,有着教人舒适的诱惑,璎珞眼里所见,都是他修长辗转的手,节节指腹细腻指尖…… 洗浴之后回到卧室床上,傅恒很快就睡着了,璎珞还停留在他的热情里,看着他干净的眉眼,心中憧憬将要到来的香山之行。在床上,他是她的主宰主导,又是她的裙下之臣,他在碾揉纳入她,又在体贴释放她,他在爱她,也在被她爱……越想越得意,终于沉沉睡去。 那日,四阿哥永珹在承乾宫住了一晚,和皇后,十二阿哥一起用了晚膳,其乐融融,收了那拉氏给自己买的牛角骨片挂件,心里着实温暖。但第二日他上完文化课,还是跟去了马场,自己虽不骑射,却期望见到容妃,但接下来都再没见她出现,心里不免失落。只看从容妃来了马场那日开始,永琪精神奕奕,时常笑容满面,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喜事。 那天容妃掠头发的样子,始终在他脑海里重现,还有她拿出手绢给永琪擦汗,还有她对自己的微微一笑,每到这时候,他会羡慕起自己的皇阿玛,但心中又立刻被罪恶感占据,觉得自己简直禽兽不如。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情|欲升腾泛滥,又必须强自克服,想起年前那拉氏说过,开春就会给自己选妻分府,于是充满了期盼。但一时又想,天下绝找不出第二个像容妃一样的女子来!又不免惆怅。 他的哈哈珠子克图才十四岁,见他时而遐想,时而抑郁,甚至脸红,不知他到底怎么了,于是这日,趁四下无人,便低声问道:四阿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马摔的吗?他见克图疑心,立刻掩饰道:嗯,这些天我还是有点儿晕,想是那天受了震荡。克图不敢担干系,在傅恒到上书房来的时候便告诉给了他。傅恒觉得很诧异,因为当日太医就说过,并无损伤,但还是叫了叶天士来给他诊脉。 叶天士诊完,只是温言对四阿哥道:阿哥要注意睡眠,晚上不要睡晚了,若头晕就不要去骑射,微臣开一剂方子调理。永珹忙道:没事没事,我可以骑射。说着脸微微发红。 后来叶天士私下里和傅恒说,四阿哥这是思病,外邪内热,夜梦遗|精,对身体损耗很大,自己会尽力,但自己的药不能治本。晚上睡不好,骑射还会有危险。傅恒吃了一惊,但觉得此事告诉皇帝不妥,皇帝会认为永珹没有将心思放在学业上。便对叶天士道:开春就要选秀了,届时我会提醒皇上,让四阿哥早日分府成亲,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 - 【历史渊源】傅恒自乾隆八年到十三年是总管内务府大臣之一。十三年后去了金川。到乾隆二十一年重新成为总管内务府大臣之一,直到乾隆三十五年去世。 第十章 香山(一) 回去以后,傅恒把叶天士说的话告诉给了璎珞。璎珞想了一会儿,道:我觉得他是为了容妃。傅恒眼光一闪,诧异地看着她。璎珞道:你不是说那天他坠马之前,容妃去了马场。傅恒对她的敏感十分惊异,但想了想,觉得她说的多半是真的。璎珞继续说:坠马的事,皇上怀疑是有人要挑阿哥的事,但为什么容妃去了那天,四阿哥就坠马了呢? 傅恒看着她,心中忽然一亮,道:你的意思是,是有人看见他对容妃……然后才让他坠马的?所以那个对马做手脚的人当天就在马场?璎珞点点头道:我现在觉得这件事绝不是意外,幕后策划的人是想要扳倒容妃,五阿哥甚至四阿哥三个人。傅恒想了想,问:但你不是说应该不是皇后,那还有谁?璎珞道:后宫很多暗箭,很多人都有可能,比如舒妃。 傅恒大吃一惊:舒妃?璎珞道:她那性子,定然是会嫉妒容妃的,而且她现在有了十一阿哥永瑆。傅恒道:可十一阿哥还小呢。璎珞道:我只是认为她有可能,但并不见得就是她。或者是别人做的,想嫁祸皇后或是她,没有调查清楚前,我觉得谁都有嫌疑,皇后也不是没有。 傅恒道:那天在场的人有侍卫,还有太监,那我教海兰察先暗中去调查一下当天在马场的所有人,皇上已经教海兰察拿了上驷院的所有人密审,但并无线索。绝不能将四阿哥对容妃的心思告诉皇上,皇上若知道了,必然要雷霆震怒,四阿哥会有很大的不是。 璎珞摇了摇头,道:对,但四阿哥怎会有如此的非分之想,我觉得永琪就绝不会有这样的想法,而且容妃和他的接触多多了,容妃和我差不多年纪,比四阿哥也大个十岁吧。傅恒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师傅教的都一样,你看,皇上和弘昼就相去甚远。 璎珞叹了口气,一时想起,那年纯贵妃设计让她摔落马,她将计就计,皇帝对她那样的紧张,道:四阿哥也是一个没娘的孩子,我们一定要帮帮他,而且帮他就是帮皇上。傅恒道:嗯,叶大夫说他的药不能治本,心病还需心药医,但如果他对容妃……哪里能有心药?就是娶了福晋也不行。 璎珞道:少爷,你先去找到那个幕后之人吧,不然容妃和五阿哥都会有麻烦,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下面还会有文章的。这个人是不可能知道容妃那天会去马场的,所以这个毒计是早就布下了,就是构陷容妃和阿哥,而原本是针对容妃和五阿哥,却不知套住了四阿哥。而且临时对马动手脚,四阿哥是会没命的!好在是冬天,穿得厚,他也命大! 听她说的十分在理,傅恒心里大吃了一惊,把拉过她来,道:你不要太劳心了,嗯?璎珞笑看着他道:嗯,放心,我会尽快告诉容妃,叫她小心,最近她最好也不要去见永琪了,更不能告诉海姐姐,马场的事我一直没告诉她,就是怕她担心永琪。傅恒点点头,然后笑道:舒妃恐怕没有这种心思吧? 璎珞摇了摇头道:你难道忘了,当年姐姐被高贵妃推下石阶,是鹿血引来的蝙蝠吗?后来我终于知道,那是舒妃给高贵妃献的计,因为高贵妃要对付姐姐。傅恒点点头,如果当年容音没有摔下流产昏迷,可能他和璎珞早就结为夫妇了。 又听璎珞道:少爷,我知道我疑心重,但后宫从来不太平,宁可想多一点。傅恒圈住她,道:所以皇上才让你离开了后宫。璎珞道:嗯,他对我的心,我现在明白了不少,我会好好报答他的。所以我希望他不要和容妃生分了,容妃人好,性子又好,我觉得她和皇上在一起很合适。但嫉妒容妃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之前嘉妃也是一个。傅恒点点头,道:生得太美了。 璎珞道:皇上他明白,所以他让容妃借和安的事亲近了太后,但若容妃被构陷和阿哥有什么,在太后那里她也很麻烦。背后这个人实在是太狠毒了。构陷五阿哥不成,四阿哥也行,简直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傅恒笑道:我们璎珞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有你在,这个人绝成不了事!容妃也是一个聪明人,经过了这么多事,相信她不会坐以待毙,皇上也不糊涂。 海氏现在真正感到很轻松了,她再不用做尼姑的无聊功课,和一些言语无味的人待在一起。璎珞还是找人来给她布置屋子和院子,但那只是为了不违背圣旨,她现在也喜欢简单素净的调子,她修行好几年,本是自己做事,如今在自己的院落里很清静,小福是个乖巧听话的丫头,出了自己的院落就为璎珞料理府中的事务,基本也是动动嘴皮子,她和小全子和珍珠都熟捻起来。 听了珍珠告诉她关于璎珞是如何成全的她和小全子,也不觉失笑,道:她就是个心思重的!可她又是一个大好人。我看小全子对你是蛮好的,她这个主也算做的好!珍珠笑道:办喜事那天,主子特别高兴!她还掉眼泪了,我知道她想起了明玉姐姐。其实我和小全子和以前也差不多,就是住在一个屋子里。他以前就对我很好。海氏道:你真的不觉得委屈了?珍珠摇摇头,道:静姑,您从前也是皇上的妃嫔,如今不也是一个人?没有男人,我们还不是照样活着。 海氏笑起来,道:真看不出,你这老实丫头原来是个通透人。唉,皇上他从没真正看过我一眼,好在我有永琪。珍珠道:我听主子说五阿哥很聪明,又生的一表人才,皇上现在是很看重的,静姑你的福气真好的。海氏笑靥如花,道:只要他平安,我再无所求。他有今天,全赖璎珞。珍珠道:主子是一个好人,老天有眼,她和大人终于在一起了!海氏道:皇上这件事真是做对了!珍珠道:您也是一个好人,好人都会有好报的。 海氏道:借你吉言吧,唉,快和永琪见面了,我这心里不知怎的,很紧张,他可能都不记得我这个额娘的样子了,而且他如今还有容妃那个比我强得多的额娘。珍珠道:您多虑了,容妃再好也比不过您这个亲额娘。海氏道:我听璎珞说,皇上现在非常宠爱容妃,这也是永琪的造化,就是我在宫里,永琪跟着我这个无宠的额娘,日子也不好过。珍珠道:可在这世上,您才是最爱他的人。海氏道:我是一个懦弱的人,在宫里,需要的是强者。容妃既然圣宠不衰,她一定是强者,我是为永琪高兴。 这一天傍晚,容妃又去了养心殿,皇帝见她来了,很高兴,折子也不批了,叫太监们都散了,还叫李玉传旨给傅恒,说今天不要来晚面了,然后带着她去了华滋堂。李玉心想:这容妃娘娘魅力实在是太大了。立刻叫人去玉京园传旨。皇帝和容妃在坐榻上一起说话,容妃道:皇上,近日宫中的谣言您知道吗?皇帝自从关外回来,召容妃来了养心殿的那两日,一直没去过后宫。于是便问道:什么谣言? 容妃道:沉璧说了,您不要生气,沉璧才敢说。皇帝点点头。容妃于是小心翼翼地说:是关于沉璧和五阿哥的。皇帝大怒道:什么?说些什么?容妃忙下了榻,在他面前跪下,道:皇上息怒!皇帝忙拉起她来,道:不关你的事,告诉朕都说些什么?容妃道:是,她们说沉璧年轻,五阿哥是快成年的皇子,沉璧做他的母妃不合适,说……皇帝道:讲!容妃道:是,说皇上您宠沉璧过了头,竟然不避这等嫌疑。皇帝哼了一声,道:这是谁这么大胆子,敢置喙朕的决定? 容妃不说话,皇帝道:你觉得是谁?容妃道:沉璧不知道最开始说的那个人是谁,但现在宫里都在说,所以沉璧想请旨,您就把五阿哥收回去,免得他们说您。皇帝缓缓说道:沉璧,你这是为了明哲保身吗? 容妃忙跪下道:皇上息怒!臣妾是为了皇上着想,臣妾不过是奉旨去马场看了一次五阿哥骑射,宫中便传出这样的谣言,沉璧无所谓,但皇上乃九五之尊,怎能被人这样诋毁?五阿哥也清清白白,每次我和他见面,不是公众场合,就是有庆嫔在场,绝没有私下独处,您可以去问庆嫔和宝月楼的人阿哥所的人。沉璧想,这流言是因为沉璧生得好。但不管是什么原因,让你们父子起疑生分了,沉璧便是罪人。 皇帝叹了口气,把她拉起来,拉入自己怀里,容妃于是也紧紧地抱着他。皇帝没有说话,容妃竟流下泪来。皇帝见她如此,便给她擦眼泪。李玉恰好从外面进来,见此情景,忙要退出去。皇帝放开了容妃,道:李玉,你留着。李玉吓了一跳,不知道皇帝为何生气,又见容妃泪痕满面,更是吃惊,问道:皇上,容妃娘娘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奴才去请太医? 容妃便把头埋在皇帝怀里,不让李玉瞧见。皇帝抱着她,问李玉道:你觉得容妃会和五阿哥有什么吗?李玉吓了一大跳,忙跪下道:皇上,这是从何说起啊?容妃娘娘对您一片真心,和奴才们说话都是在大庭广众,五阿哥人品端正,天资聪明,循规守礼,为太后所钟爱,这是哪个王八羔子说的? 皇帝笑起来,推容妃道:听见没有,李玉都明白,朕能不明白?容妃抬起头来,看着皇帝,道:您的意思是……皇帝道:沉璧,你只管放心,朕自会给你作主。容妃柔声说道:谢皇上。但您一定不要伤了父子和气。皇帝道:你的意思是……容妃低声道:皇上,马场的事……皇帝沉吟半晌,道:那不是四阿哥吗? 容妃道:是,但为什么是臣妾去的那天就出事了?皇帝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想借四阿哥坠马来提醒朕你去了马场,和永琪有关?容妃道:臣妾不知道,四阿哥并没有事,但您有没有问过四阿哥,他到底是怎么坠马的?皇帝沉吟道:好,朕明日就去问他。 第二日一早,皇帝便把永珹叫到了养心殿,说要问他话,并让海兰察和李玉也待在一旁。永珹心里怦怦直跳,担忧皇帝是不是知道了他的心事。皇帝见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中生疑,问道:永珹,那天你是怎么坠马的?四阿哥松了口气,说:是马突然失蹄,儿臣就栽了下来,昏了过去。皇帝道:马为什么突然失蹄?四阿哥道:儿臣不知道,那天开始跑了几圈,都是好好的。皇帝哼了一声:你不知道?朕看你知道! 四阿哥心里又怦怦直跳,觉得皇帝知道了他的秘密,不说话。皇帝又说了一遍。他还是不回答。皇帝大怒道:永珹!原来是你!四阿哥大吃一惊,立刻跪倒在地,道:皇阿玛,儿臣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皇帝道:你为什么这么做?四阿哥道:儿臣……儿臣…….一时说不出话来。皇帝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四阿哥见他色厉内苒,紧紧地盯着自己,更加惊惶无助,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就在此时,外面德胜来报,说是皇后娘娘知道皇上在问四阿哥,有话想对皇上说。皇帝叫进,继续看着地上跪着的永珹。皇后那拉氏进来后,也看了一眼永珹,对皇帝说道:皇上,那不是永珹的错,是臣妾见永珹坠马,觉得有人做了手脚,所以想找出这幕后之人,叫人故意散布了容妃和五阿哥的谣言。 永珹大吃一惊,原来皇帝是在说自己散布了那个谣言,根本不是自己恋慕容妃的事,忙道:皇阿玛,永琪和容妃娘娘绝对没有!那天容妃娘娘去马场,站着和永琪说了几句话,就走了,而且那么多人在场。那个谣言不是儿臣散布的,儿臣当时看得清清楚楚,怎能散布那等谣言?皇帝只看着那拉氏,问道:皇后,那你找出那幕后主使之人了吗?那拉氏道:是,带上来。 殿外由两个太监押上一个人来。也是一个太监。一旁还站着永珹的哈哈珠子克图。皇后对克图道:你讲给皇上听。克图道:是。然后跪下道:皇上,这个太监叫刘成,在阿哥所和四阿哥五阿哥一向不和,后来皇后娘娘问我那天的事,我便想起来这个刘成当时也去了马场,那天就是他在马场对四阿哥的马动了手脚,四阿哥摔了,娘娘估计到他下一步为了掩饰自己破坏了四阿哥的马,便会散布五阿哥和容妃娘娘的谣言,这样大家就不会再注意四阿哥坠马的事,所以皇后娘娘就提早散布谣言,是为了抓他。 皇帝看着这个刘成,问道:是这样吗?刘成叩头如捣蒜,道:是,奴才一时糊涂!见那天容妃娘娘来了马场,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报复四阿哥和五阿哥,于是奴才看四阿哥的马过来时,用一粒小石子弹到四阿哥的马腿上。后来见宫中立刻便流传五阿哥的谣言,才知道东窗事发,害怕之极,然后被皇后娘娘抓了。 第十章 香山(二) 皇帝怒道:胆大包天的奴才!拖下去乱棍打死!就在这殿外打!刘成杀猪般地嚎叫:皇上饶命皇上饶命!不是我不是我!皇后娘娘说只要奴才如实招认,她就会为奴才求情,让皇上饶了奴才!人被带下去后,皇帝才看着永珹道:永珹,皇阿玛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你要修身养性,刻苦努力,不要让皇阿玛失望!永珹惊魂甫定,大松了一口气,忙叩头道:是是是,儿臣谨遵皇阿玛教诲。 话音刚落,外面刘成又闷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皇上饶命!奴才是受人…….接着重重的板子拍肉的声音,他再说不出话来。皇帝只温言对皇后道:有劳皇后了,才能抓住这幕后之人,没想到是一个太监,朕看你对后宫还是要多上点儿心。 那拉氏忙跪下道:是,皇上责备的是,臣妾也责备过袁春望了,他作为敬事房总管,管理太监不力,他就跪在外面,臣妾叫他进来向皇上谢罪,请皇上责罚。皇帝道:不必了,以后若阿哥再有什么事,不管是谁,朕就找你,你是朕的皇后,六宫之主,阿哥们的嫡母,你明白吗? 那拉氏道:是,臣妾明白。皇帝走下书案来,将皇后扶了起来,温言道:你回去歇息吧,这段时间你不方便,要不要朕找一个人来辅佐你治理后宫?皇后忙道:臣妾没事,臣妾还会一如既往,为皇上鞠躬尽瘁,管理好后宫,请皇上放心。皇帝微笑道:那就好。你带永珹回去吧,他自小就跟了你的,你要好好教他,朕希望朕的儿子都成为栋梁之才!你作为嫡母,责任很大,朕把永珹永琪永瑢,还有所有的阿哥都托付给你了。 皇后忙道:是,这是臣妾的职责,臣妾绝不会忘记,您放心吧。皇后带着四阿哥走后,皇帝看了一眼李玉,问:你相信吗?李玉摇了摇头,道:太监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要一个阿哥的命,还构陷另一个阿哥和您的宠妃。殿外已无声息。皇帝看着殿外道:这次就算了,总算永珹永琪谁也没出事儿。李玉暗自心想:刘成明明说另有人指使他,皇上却不问,看来是顾着皇后娘娘。 出了养心殿,永珹多谢了皇后,那拉氏便叫他回阿哥所,把跪在外面的袁春望带回了承乾宫。袁春望又跪在地上。那拉氏对珍儿道:你说本宫应该怎么惩治这个奴才?!珍儿也忙跪下道:娘娘,您连奴才也一并处置了吧。那拉氏不理她,对袁春望道:你这个狗奴才,好生糊涂!阿哥们要有事,本宫脱得了干系吗?今天皇上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吧! 袁春望道:奴才一心是为娘娘着想,四阿哥不会有事。您不就是想让容妃死吗?这一招可是杀手锏。上次傅恒和容妃的那次,因为关系到傅恒,但这次容妃是死定了,涉及阿哥,只能是她死。 那拉氏道:你懂什么!四阿哥坠马,皇上便对本宫生疑,五阿哥的谣言,他更认定是本宫所为。容妃就算要死,他也不会放过本宫!袁春望道:您怎会有事?您现在有皇嗣,他难道能为难您?那拉氏道:现在当然不会,但等孩子生了呢? 袁春望道:娘娘,您就是太在意皇上了,您看,他还是多么护着容妃!这样的谣言查都不查,直接拿了四阿哥问话,不就是逼您撇清容妃吗?皇后道:是,但这都是你这个狗奴才做的好事,否则怎会有这件事?袁春望叹了口气,道:奴才就是看皇上对您没有心,这才……那拉氏道:皇上乃天下之主,你不也说容妃背后是回部吗?怎么忽然变了? 珍儿忙道:娘娘,是我,我听养心殿的一个小太监说,皇上和您从关外回来后,关养心殿那两日,容妃都宿在养心殿,便知道皇上还宠着她,小和卓死了,她不仅没和皇上生分,反倒愈加亲密了,所以我才让袁春望想办法的。 那拉氏面色苍白,拉起她来,叹了口气,道:没有她,还有别人。皇上是什么性子,本宫比谁都了解。如今我有了孩子,更不能伺候他,他不找容妃也得找别人,后宫那么多女人,随便挑,本宫还能都把她们杀了不成?马上还要选秀了呢! 袁春望和珍儿对望一眼,袁春望道:主子啊,其他的人有什么关系,选秀选一百年,也来不了一个容妃。那拉氏道:你们俩对本宫的一片心,本宫心领了,以后再不要瞒着我了,知道了吗?那个谣言,我一听就知道是你袁春望做的,要不是有人报讯皇上在密审上驷院和那天在马场的所有人,我们麻烦就大了。就是现在,刘成虽然死了,但皇上还是怀疑本宫。袁春望道:主子,那您就把奴才抛掉不就完了吗? 那拉氏道:我知道你和珍儿都是为了我,我怎会那么做?而且就是抛掉你,本宫也脱不了干系!皇上之所以又给了我孩子,还陪我去辉发古城祭祖,就是让我不要介意容妃,这是皇上对我的心,我又怎能辜负他?今天他没问,直接把刘成打死,了结了这件事,也是为了本宫着想。你们都听我的话,关于容妃,别再做任何事。 袁春望心想:女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四阿哥这个好色之徒,亲爹的女人也想,弘历,看看你生的好儿子!哼,我照样可以继续这件事……想到这里,便对那拉氏叩头道:是,奴才明白了。以后再不擅作主张了,谢主子保全奴才!珍儿也叩谢皇后。 下午,海兰察奉皇帝旨意,将养心殿的所有太监拘了,和李玉一起盘问,终于找出了那个告诉珍儿的小太监,也是在养心殿前直接杖毙。李玉对众人道:皇上的养心殿,只对皇上负责,内务府也好,皇后也好,嫔妃也罢,阿哥也罢,王公大臣也罢,谁都不是你们的主子,只要背叛皇上,就是叛主,叛主的下场,就是死!养心殿发生的事儿不可出养心殿,你们都明白了吗? 众人都战战兢兢地叩头道:是!后来,李玉给皇帝回话,皇帝深吸了口气。李玉又问道:您怎么知道有人泄露了这殿里的事?皇帝道:朕不知道,但从今儿起,如果养心殿的事儿外面知道了,朕就拿你是问。李玉大吃一惊,忙跪下叩头,道:是,皇上,奴才明白了! 李玉走后,容妃才从后面走出来,皇帝对她道:朕给你做主了吧?!容妃一笑,搂住皇帝道:皇上,只要您不疑心臣妾,臣妾就满足了,臣妾一辈子是皇上的,皇上的一辈子也是臣妾的,我们说好了的。不是沉璧说僭越的话,您的儿子们,一个都比不上您!沉璧可看不上。皇帝笑道:你就知道哄朕开心!容妃道:沉璧说的是实话,您看看,他们谁有您好看?谁有您这样的杀伐决断?说着便去亲皇帝,皇帝也回亲她,然后在她鼻子上一刮,道:你就知道哄朕开心! 李玉出来以后,德胜看着他。李玉生气地道:承乾宫的主子,这是要我们的命吗?德胜道:妈呀,今天吓死我了!那血流的!李总管,您说的对,不能和珍儿姑娘说话。忽然听里面容妃在娇笑,他向内看看,低声道:皇上也太宠容妃娘娘了吧!看来今晚上又是不走了的。那天舒妃娘娘来了一趟,皇上和她没说两句话,就把她打发走了。 李玉诧异道:舒妃?她什么时候来的?德胜想了想,道:对,奴才想起来了,就是前几日您歇中觉的时候。李玉道:她来干什么?难道和这件事有关?德胜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舒妃和乳娘逗弄十一阿哥玩儿,十一阿哥走路跌跌撞撞,钟粹宫里笑语声声。春梅匆匆进来,在舒妃耳边说了一阵。舒妃一笑,便拉过永瑆来,凑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说:宝贝儿,母妃明儿再带你玩儿。然后叫乳娘带他出去。 春梅才道:娘娘,吓死我了,今天在养心殿外直接杖毙了两个太监。舒妃嫣然一笑,拿过手炉来拍着,好整以暇地道:怕什么,这是皇上在杀鸡儆猴呢!春梅道:谁是猴儿?舒妃笑而不答。春梅又道:皇上这也太宠容妃了吧!这以后别人还怎么活!舒妃道:别人不知道,但咱钟粹宫啊,活得可好呢! 春梅道:为什么?皇上这又多久没来了!娘娘您这是说胡话呢吧!奴才可是提心吊胆。舒妃示意她去把殿门关上。春梅低声道:娘娘,什么事这么神秘?舒妃道:还记得那日本宫收的家书吧?春梅道:嗯,老夫人说些什么?舒妃道:那不是老夫人送的,那是忠勇公夫人送的。 春梅诧异道:她?她不是从不和纳兰家来往吗?舒妃道:对,虽然我不知道她究竟是谁,额娘也没见过她的样子,又是皇上做主给的纳兰家,但我们好歹和她算是亲戚。她不忍心看我也变成嘉妃那样。 春梅道:哦,您上次说嘉妃被打入冷宫是为皇后娘娘顶罪。舒妃道:对,上次是她,这次要不是忠勇公夫人,打入冷宫而死的就是我了,她不仅为皇上立下大功,带携了我们纳兰家,她可真是不简单哪,皇上如此的看重她,确实有道理,哎,又偏了我们家了。说着得意地一笑。春梅却大吃一惊,道:什么?!您被打入冷宫?! 舒妃哼了一声,道:你刚才问我猴儿是谁?现在你知道是谁了吧?春梅想了一会儿,惊道:是皇……舒妃忙捂住她的嘴,然后点点头。春梅问:可这件事和您有什么关系?嘉妃定是受了……指使,可我们已久不和承乾宫私下往来了。舒妃道:所以啊,人才要害我们。春梅道:奴才不明白。 舒妃道:皇上在调查四阿哥坠马的事,忠勇公夫人送信告诉我说,做手脚的人是当日在马场的一个太监,这个太监见事发,说他的幕后主使是本宫,还有是本宫要他去散布的五阿哥和容妃的谣言,但被她和傅恒大人拦下了,未报给皇上。春梅大吃一惊:什么?!舒妃道:所以,本宫便一早去告诉了皇上,四阿哥五阿哥的事是皇后背后指使的。 春梅道:可空口无凭,皇上怎么能相信您呢?而且四阿哥是皇后娘娘养大的,皇上更不能相信。舒妃道:本宫自然有证据。忠勇公夫人说,叫我去调查那个太监刘成的背景,就明白了。春梅道:您调查出了什么?舒妃道:什么也没有。春梅道:那忠勇公夫人还那样说?舒妃道:傻瓜,就是没有才好安一个啊,我和忠勇公夫人给他造了一个背景。 春梅道:什么背景?舒妃道:他当年是由娴妃的弟弟推荐,净身入宫做了太监。春梅道:皇后弟弟,不是早就死了吗?舒妃道:对啊,所以死无对证嘛!那天我把证据给皇上看了以后,他就都明白了。春梅道:原来如此! 舒妃道:之前我就暗示皇上,我知道皇后娘娘会对容妃不利,皇上叫我知道些什么,就去告诉他,所以他知道,我不会针对容妃。但我不能表现出来和容妃亲近,否则皇后会对我不利。所以这次他很相信我,知道我说皇后的话是真的。春梅双手合十,道:谢天谢地,不然这次我们钟粹宫就完了!娘娘和奴才都没命了!忠勇公夫人真是大好人哪! 舒妃道:她算是纳兰家的人,她肯定不想被牵连,她被牵连,傅恒大人也要被牵连。这次她帮本宫就是帮她自己,但本宫是不会忘记的。我有永瑆,也是皇上给我的恩典,我怎能背叛皇上!春梅道:那您真地不介意容妃?舒妃笑道:让她和皇后斗罢,看看最后谁赢了,我们都不会吃亏!春梅道:您向皇上告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要是知道了怎么办? 舒妃神秘一笑,道:皇上会护着我的,你放心罢,你看,他这次提了我一个字不?而且现在还有傅恒大人呢!皇上给我们纳兰家的这个恩典啊,果真是太好了!只要有这个,我们还怕什么!而且啊,什么都会有的!春梅恍然大悟道:人人都觉得皇上是为了容妃,其实皇上是在为主子您做主啊! 在玉京园里的鹰房,璎珞和傅恒也在说这件事。璎珞叹了口气,道:我没想到,刘成的证词都已经供出袁春望了,我们送给皇后了,她竟然还会护着袁春望,开始我还担心她会嫁祸舒妃,给舒妃支了一个招,结果没用上。皇后这样的一念之仁,会让这件事没完没了,她不知道四阿哥对容妃,这才是她真正的麻烦,如果她还想保住四阿哥的话。 傅恒正在喂停留在自己肩上的一只隼鹰,一边说道:你已经尽力了,那是她自己做的选择。容妃和皇帝说的话自然是通过陆文洪和璎珞商量好的,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皇帝早就知道了“内幕”,因为舒妃和皇帝之前的约定,还有她为了撇清自己,一早便去告诉了皇帝刘成的捏造背景,根本没待到璎珞说的,如果皇后嫁祸她再行动。 第十章 香山(三) 隼鹰便是海东青,是满洲的图腾和精神象征。搬入玉京园后,傅恒就在马场之侧特辟了这个地方养鹰,养了三只硕健的雏鹰,还分别取了名字,叫做追风,月亮和天隼。饲鹰本是满洲游牧民族的习俗,入关以后,从皇室到一般旗人,仍最喜欢养鹰和犬。紫禁城的养鹰处和养狗处隶属上驷院,就设在东华门北,上驷院三座门路东房院内,主要是供皇帝狩猎用。傅恒也喜欢猎犬,犬房和鹰房建在一起,但还在看挑品种。 璎珞看着他喂鹰,继续说道:我是为了皇后的孩子和四阿哥,她自己死有余辜!但我不明白,袁春望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害四阿哥要害皇后?皇后是他的主子,他这么做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她想了一会儿,然后看着傅恒,傅恒也看着她,眼中精光一闪,两人都明白了,璎珞脱口而出:原来,他知道我还活着,他是由容妃对付我对付我们!傅恒点点头,道:那皇后应该也知道。璎珞皱眉想了一会儿,道:我明白了!那把琴!傅恒问道:什么琴? 璎珞道:就是在正觉寺,皇上给我看的那把“月露知音”!那定是皇后从我在圆明园的住处拿了给皇上的,逼迫他把我放了,但也说不通……皇上说是太后的旨意……原来是这样……傅恒眼里也精光一盛,明白了一切,放飞了鹰,看着它振翅高飞,道:皇后真是有城府。 璎珞也看着鹰越飞越远,哼了一声,道:她知道皇上不会杀我,也不会让她杀我,于是她怕我再回去和她争,所以她拿钱氏夫人的真相胁迫太后,让皇上放了我,再让皇上看见那把琴,知道我对他无心,他又不想把我怎样,所以他只能放了我。不过,少爷,我们俩应该感谢她!说着一笑。 傅恒也笑道:嗯。皇上应该是不知道吧。璎珞道:他定然不知道。皇后也没想到,我去了,又来了容妃……既然如此,袁春望的下一步肯定还是捅出四阿哥的事,让容妃继续有麻烦。然后她和傅恒对望一眼,两人同时脱口而出:试猎! 第二日,容妃和彩云回了宝月楼,也在说这件事。容妃闭着眼睛祈祷,彩云知道她是为了昨天在养心殿杖毙的那两个太监。等她祈祷结束,便对她道:娘娘,您别难过了,这两人虽然只是做事儿的,但是他们总是做错了事,而且针对了您。容妃叹了口气,道:他们也是人,人都是会犯错的。彩云道:在这宫里,就是一点小错,都可能没命,别说犯这样的错儿。 容妃道:至少养心殿的那个小太监罪不至死。彩云道:他把皇上的事告诉别人就是死罪,别说是他,就是主子娘娘们,也不可随意说皇上的事。容妃道:不见得是有心的。彩云道:您还是人太好了。这样的事,皇上自会处置。四阿哥的事,您准备怎么办? 容妃道:我还不知道,但绝不能告诉皇上,我怕他伤心。彩云笑道:其实纳兰夫人说了,奴才一点儿不奇怪,还是娘娘生得太美了。容妃叹息了一声:那也只是她的猜测吧。彩云道:不管是不是真的,您小心就是。 养心殿的事之后,宫中谣言虽已平息,但永琪见容妃还是不来阿哥所看自己,也不再出现在马场,明白她心里还是有顾虑,于是这日傍晚他去太后处请安。 太后见他长身玉立,精神健旺,笑容可掬,忙把他拉到怀里,笑道:乖孩子,你又长高了。永琪道:皇阿奶,容母妃天天来您这里吧?她有很久没有去看过儿臣了。太后点点头,叹了口气,道:你明白是什么原因。永琪道:可皇阿玛都颁旨了,早已没人说什么了。 太后道:孩子,你容母妃生得太漂亮了,这女人太漂亮了啊,就会有麻烦。永琪道:容母妃再美丽,也是儿臣的母妃,儿臣事母以孝也。别人说什么永琪不在乎,可容母妃就此疏远儿臣,那不是认为和怪责儿臣也有非分之想吗?太后还未说话,只听有人道:讲得好!二人看时,见皇帝从外面走进来了。皇帝微笑道:永琪,皇阿玛真高兴!永琪真是一个好孩子!永琪立刻下跪请安。 皇帝扶起他来,笑着左右端详,然后对太后说:他长得还是很像朕的!太后满面笑意,刘嬷嬷在一旁道:皇上事母至孝,五阿哥当然像皇上!永琪立刻对她道:谢嬷嬷!永琪定当以皇阿玛为榜样!刘嬷嬷还未说话,皇帝点点头道:好好!回头啊,朕下旨给沉璧,叫她见你。永琪忙道:皇阿玛,您不要勉强容母妃,也许是永琪做了什么,惹她生气了,也不一定。皇帝道:那朕问问。庆嫔最近有去阿哥所看你吗? 永琪道:嗯,庆母妃倒是隔几日便来一次,关怀备至。太后在上面道:庆嫔这个人妥帖,她的心思都用在孩子身上了。听说,福康安现在都没有那么调皮了。皇帝点头道:选秀以后,朕便打算晋她为妃。太后和永琪都十分意外。永琪立刻跪下道:儿臣替庆母妃谢主隆恩!皇帝扶起他来,道:庆嫔把你教的好,就是对社稷有功,朕应该奖励。太后道:这后宫妃嫔啊,除了侍奉皇帝,还有旁的大事,皇帝是应该立一个样子。刘嬷嬷知道太后的话外音,微微抿嘴。 皇帝从太后处出来后,便说去宝月楼。到了宝月楼,容妃正在用晚膳,见皇帝来了,便吩咐厨房送膳,皇帝道:不必了,朕和永琪陪皇额娘用过了,你做礼拜回来的晚。容妃知道他从寿康宫过来,便道:今早在皇额娘那里,她就说起永琪,可巧晚上见了,皇额娘高兴吧?皇帝点点头。等容妃吃完饭,两人便吃茶。皇帝道:永琪说你最近都没见他? 容妃道:嗯,沉璧每日去皇额娘那里请了安,就回宝月楼了,宫里各处都没去。皇帝道:为什么?容妃道:上次,两个太监因为沉璧丢了性命,沉璧还在以我们回人的习俗,为他们作来世祈福,不好见人。皇帝道:原来如此,那你养心殿也不去了?容妃一笑道:您也去去别人那里,不然沉璧还会有麻烦。 皇帝哼了一声。容妃道:皇上,您别生气嘛!皇帝道:你这又是把朕故意往外推,对不对?容妃不语。皇帝继续道:连永琪都比你懂事!于是把永琪在太后那里说的话说了。容妃温柔地一笑,道:他是一个好孩子,谢谢皇上把他给了臣妾。皇帝道:那你为什么不去见他?容妃道:刚才讲过了。皇帝道:不对,你绝对有什么事瞒着朕。 容妃叹了口气,道:皇上,您为什么总有这么多心思?沉璧能有什么事瞒着您?沉璧就是觉得自己给皇上招惹了麻烦,应该让皇上清静一阵。皇帝一把把她搂过来,用责备的眼神看着她,道:你再说!彩云和李玉见状,相视一笑,退出房去。容妃又叹了口气说:好,沉璧不说了。说着把头埋在皇帝怀里。皇帝觉得满怀幽香,但又觉得容妃似乎有什么不安,便拍了拍她,道:朕相信你和永琪,你不要胡思乱想。 容妃摇了摇头,道:皇上,沉璧以前从来没想过,但到了你们这里,听人说,红颜祸水这四个字,想想自己确实满身罪孽。这样的沉璧,怎么能陪皇上一辈子呢?皇帝道:朕就知道你在胡思乱想,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谁说你是祸水?朕替你做主!容妃道:皇上,您别动不动就杀人,继续增加沉璧的罪孽。没有人说沉璧,沉璧不过是在汉文课里读的你们的历史。皇帝见她情绪十分低落,便道:你不是想出门,朕带你出去走走? 容妃问:去哪儿?皇帝道:你想去哪里?容妃道:沉璧听说西山晴雪可漂亮了,还有您的御笔碑文,正好去看看!皇帝有点为难,不说话。容妃问:怎么了?皇帝道:换个地方吧。容妃看着他,问:是谁在那里吗?皇帝道:你又胡思乱想了,朕是觉得路远,还得早点回来批折子。容妃心里明白了,定是纳兰夫人在那里,那傅恒大人也会在。心想:香山那么大的地方,哪里就遇上了呢?便道:那您作主吧。皇帝似乎和她一般心思,道:好,那就香山吧。 这个时候,傅恒和璎珞的马车已经早出了西直门,这一夜宿在六郎庄。六郎庄是一个有着百多户人家的小镇子,因为皇帝去香山的时候会在这里歇脚,所以这里建了驿站,隶属京师的皇华驿,而且离京城很近,驿站地方宽敞,设施齐全。驿站的守官见傅恒和璎珞穿着布衣,年纪轻轻,也不报姓名,但气度不凡,傅恒手持盖着皇帝御玺的文书,便让他们的车马亲随进了,珍珠和小全子也在列,驿站内的仆役都侧目他们一行人。 璎珞看着傅恒笑,傅恒也看着她,眼里是捉狭地笑,意思是:我就不告诉他们我是谁,不行吗?驿站的屋子不大,感觉特别温暖,简朴的木桌子木椅子木床,四壁萧然,晚饭与玉京园和宫中相较,那是绝对的粗茶淡饭,青菜豆腐,鸡蛋小鱼,全是野味,但吃在嘴里就是觉得更加鲜美,璎珞连吃了三碗饭,大声赞美。傅恒还是带了安溪铁观音来冲泡,璎珞于是又笑他是大少爷,傅恒不理她,顾自微笑着喝茶。 晚间,傅恒要璎珞早些休息,璎珞道:好,你上来陪我。傅恒笑着摇摇头,但口中道:好,夫人。这时候已是春天,虽然春寒料峭,已无需盖很厚的被子,驿站的被子自是没有家中的舒适,但对两人来说,睡在里面,也觉得十分新鲜快乐。傅恒发现璎珞穿着一件有点儿褪色的粉色的肚兜,他觉得似曾相识。璎珞什么也没说,将他的头抱在胸前。傅恒只觉得馨香阵阵,含糊地问道:这是不是当年在辛者库那里…… 璎珞点点头。傅恒分开两人,道:你一直留着?!璎珞一笑,道:当然了,少爷,那个晚上后我就收起了这件,再没穿过,想等到嫁给你再穿,没想到,直到今天才又拿出来。傅恒感慨万千,叹息了一声,然后像当年一样,在她额头上印上一吻,然后问道:嫁我有没有后悔?璎珞不回答,咯咯直笑:少爷又逗我!傅恒亲了亲肚兜在她颈项里那根细弱的带子,结果发现那带子后面已是断的,知道这是璎珞故意不接好,想来下面的带子也没结上,便笑道:璎珞姑娘,那傅恒不客气了。 璎珞又咯咯直笑,道:富察侍卫,和宫女私|通可是大罪,你不是一向小心谨……话还未说完,傅恒的唇已堵住了她的口,含糊说道:璎珞姑娘都不怕,傅恒更不怕!璎珞闭上眼睛,抱着他的头,也含糊笑道:璎珞就是死了也是少爷的鬼!傅恒大笑起来,放开她,看着她,然后再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在昏暗的光线里,璎珞只觉得他的大眼睛十分明亮…… 最后,傅恒给她穿回衣裳,自己也下床换衣裳,她躺着闲闲地道:已私|通了,怎么办?傅恒笑起来,边扣扣子,边道:明晚上我再来。说着俯身亲了亲她,仿佛他马上要离去,待明晚再来私会一般。 第二日辰时,夫妇一行在驿站用了早饭,便去了田野乡间。此时已三月初,正是油菜的花季。只见满地金黄,间着绿油油的细杆,蝴蝶翩迁蜜蜂忙,清香四溢。璎珞好不兴奋,要不是傅恒阻止她,她早已撒欢高跳起来。珍珠和小全子看得目瞪口呆,被眼前的美景震慑了心魂。傅恒和璎珞手拉着手在田间小径上行走,珍珠和小全子在前面扑蝴蝶,不一会儿,两人都脸色发红出汗。璎珞十分地艳羡,傅恒紧了紧她的手道:明年我们还会来的。璎珞点了点头,还是闷闷不乐。 两人走了一阵,便在田边泥地上坐了歇息,前面两人已跑远了。璎珞看着傅恒,今日他穿着一件柔白色的暗花锦袍,灰色衣领,脚上也蹬着灰色的皂靴,油光漆亮的大辫子垂在脑后,黑瞳里映着眼前金黄的油菜花,腰上系着朱红和灰色两色朝带,挂着她给他打的黑色借红线的同心结。 同心结和穗子之间是璎珞后来上的白玉龙纹佩,龙身晕黄,四爪泛灰,乃战国古董,因年代久远,边角出现不规律的赭黑色,更增加了古韵。这同心结他每天都挂着,只是晚面穿常服的时候,外面才能看见。他这一通身的白,和自己身上披的白毛斗篷相得益彰。她忽然想起自己近日读的乐府诗来: 白石郎,临江居。 前导江伯后从鱼。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书上说,这是江南民间娱神的祭歌,用弦弹奏。她轻声念道: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傅恒没有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璎珞笑着捏捏他的脸颊,道:少爷真俊!心里盘算,下次让陆师傅给这诗谱曲,让容妃去唱给皇上听,容妃定然又会得一个大彩头。一时又想,听说皇上非常喜欢容妃的歌舞,得想办法让她来玉京园唱,自己才能看见。想着,便站起身来,走到傅恒身后,将双手放在他肩上。 傅恒仰头回看她,轻笑了一下,她刚想俯下身去亲他的头顶,忽然觉得小腹里有动静,似乎是小鱼吐了一个泡泡,但她也没在意,继续俯下身去亲了傅恒的头顶。傅恒又仰起头来看她,眼睛里露出欢喜的光芒。恰好几个荷着锄头的农人走过,见小两口这般恩爱,呵呵直笑。璎珞也对着他们快活地一笑,忽又觉得小腹里有小鱼吐了好几个泡泡,她这才明白过来,喜出望外地对傅恒道:少爷,这是宝宝在动! ※※※※※※※※※※※※※※※※※※※※ - 【历史文化渊源】《白石郎曲》出自宋代郭茂倩编纂的《乐府诗集》,属乐府神弦曲,是江南(建业附近)民间弦歌以娱神的祭歌。南朝民歌除吴歌、西曲外,尚有神弦曲十八首,也属于清商曲辞。据《晋书·夏统传》记载,当时祭神,多用女巫,并有国色,善歌舞,神弦曲大概就是由女巫来唱的。神弦曲所祀之神,大都是地方性的鬼神,来历多不可考。 - 【皇华驿】皇华驿是清朝设于京师之驿站。隶属于兵部会同馆,管理京师驿传事务。额设驿马五百,马夫二百五十名,车一百五十辆,车马一百五十匹,车夫一百五十名。每年经费由兵部核明数目移咨户部颁给。清代邮驿网路,以京师皇华驿为中心,向全国辐射。其主要干线网路分布如下: 1、东北路:自皇华驿东行,经盛京驿。再由盛京驿起,以达吉林、黑龙江等地。 2、西北路:自皇华驿经张家口以达库仑、科布多等地。 3、东路:自皇华驿经山东,再分二路,一路至江宁、安徽、江西、广东等地;一路至江苏、浙江、福建等地。 4、中路:由皇华驿经河南,再分二路,一路达湖北、湖南、广东、广西;一达云南、贵州。 5、西路:自皇华驿经山西,再分二路,一路达陕西、甘肃、四川各地;一路达新疆、青海、西藏各地。 6、水路:自皇华驿,经通州潞河驿,沿大运河,通往山东、江苏、安徽、浙江、江西、福建、湖北、湖南等省。 @ 小说中将朝廷专用的地方驿站也统称为皇华驿。 - 【傅恒的白衣】此节最后所写的傅恒的打扮,参考的是原剧中被小嘉嫔设计,傅恒在长春宫容音祭日更衣时,里面的白色中衣款。 第十章 香山(四) 这一日的晚上,两人静静地待在驿站屋子里的床上,璎珞坐着,傅恒将头轻轻靠在她肚子上倾听良久,还是没有动静,璎珞又笑他傻,道:过两日肯定就多起来,不要着急,二嫂和海姐姐都说会被宝宝踢疼呢。傅恒一笑,亲了亲她的肚子,然后躺在一旁,璎珞便侧着身子,伸手去抚摸他的眉眼,鼻子和脸颊,道:二嫂和海姐姐她们总说是男孩儿,如果真的是男孩儿,一定要像少爷这样,文武双全,承担全天下的人。 傅恒闭上眼睛,长长吁了口气,道:璎珞,我实在是太幸福了!谢谢你!璎珞也躺下道:璎珞也很幸福!少爷,我们一定要长长久久,和我们的孩子一起,长长久久。傅恒知道她在担忧自己那天说的关于战场上回不来了话,于是摸摸她的脸,轻轻一笑道:你放心吧,为了你和宝宝,我不会让自己有事。 第二天,一行人又去田间陇头消磨了半日,到下午才离开驿站,往香山方向而去。到了香山碧云寺,已是傍晚时分,远远便听见了寺里敲钟的声音。璎珞掀起车的窗帘,冷风扑面,只见一大片庙宇飞檐掩在高墙之后,在远处的暮霭里静静伫立,心中顿觉平静祥和。一行人到了寺门前,知客僧见了皇帝的文书,便引着他们往后面的客房歇息。璎珞坐了一路车,虽然大车里可平躺,但还是腰酸背疼,于是饭后她早早就上床睡了。 傅恒安顿好一切,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想了一些事,刚要合眼,突听屋顶有响动,他吃了一惊,心想这荒山僻寺,方圆都没有人家,莫非还有强盗?于是他屏住呼吸,凝神静听,只听一个人用极低的声音说道:鞑子皇帝和那回族妃子明日就要到静宜园,我们就埋伏在园门附近动手。另一个人说:圆驰师兄,太好了,我们在这庙里待着,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说着,两人便轻轻跃下房顶去了。 傅恒心中大吃一惊,明白说话的是这庙里的两个和尚,他们假意出家,潜伏在这庙里,是在伺机刺杀皇帝,而且听起来这二人功夫不弱,这庙里肯定还有他们其他的人,心想:皇上和容妃也来了?这是怎么回事?这两个人怎么不知道这客房里住了人?略一思索,从枕下拿出表来看了看,已是亥时二刻,明白了这两个人早就约好了在后院这间客房上碰头,两人想是才从外面分头回来。而傅恒他们一行统共就只有六人,车马车夫也都早被安置在别处,现在三间房里的灯都熄了。 傅恒想了想,起来换上衣服,拿了长剑,他才走出屋子,看见两个亲随也出来了,刚才那两个人的说话,想来他们在屋里也听见了。傅恒低声道:人多容易打草惊蛇,你们回去,守住这里,在屋里等我,我去探探情况就回。 香山碧云寺于乾隆十三年修葺扩建,傅恒参与其工程,他熟悉寺内外的布局和地形,知道僧人们的下处,他走了好一阵,悄悄掩进一排房舍,只见到处漆黑一片,并无光亮,僧人们都睡下了,心里正没计较,忽听一个声音在后面说道:你是谁?你来这里干什么?傅恒立刻回转身来,只见一个光头和尚站在月光下,听声音,正是刚才在屋顶上被叫做圆驰的那个和尚。 这僧人见傅恒穿着紧身黑衣,头上有辫子,手握长剑,蒙着面,只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仿佛夜星一样闪闪发亮,知道他是从寺外来的,心下狐疑。傅恒于是行了一礼,道:兄台,听说鞑子皇帝不日便要来这寺里,我师傅教我来相助你们。那僧人大吃一惊,不知他怎会知道自己的秘密,看傅恒的眼神十分诚恳,心中忽然想起一事,道:你师傅是安徽裕阳山的刘子虞?傅恒忙道:是,师傅一行已在路上,叫我先来援手。 这僧人心下依然怀疑,便道:你可有信物?傅恒道:日月复来,天地重光,娑婆世界,火中生白莲。这僧人立刻低声道:你果然是刘子虞门下的。好,进屋说吧。他话音刚落,从后面的树从里出来了另两个僧人,想来他们本在树丛里议事。 这个僧人引着傅恒去了自己屋里,那两个僧人也各自回屋。进了屋,在黑暗里,这僧人对傅恒说道:贫僧圆驰,我们本是浙江法华寺的。傅恒心想:原来他们本来就是和尚,一抱拳道:圆驰师兄,小弟姓傅,名叫傅明。师傅教我但听兄台吩咐。我如今住在这寺外一家农庄上,和这里有点儿距离,但行动方便,师兄可告知我计划,我可先行一步打前阵。 圆驰心想不错,自己这些人都是庙里的和尚,早上要点卯做晨课,只能晨课结束后,才可伺机离开,鞑子皇帝明日便到静宜园,让他先去监视鞑子皇帝的行踪也好,这安徽刘师傅真是来得及时。于是便告诉了傅恒,自己这里有三个人,而烧火僧圆生那边还有三个人,总共有六个人,来了碧云寺半年,皇帝是要去静宜园,而非来碧云寺这里,明日便到。 傅恒心知他说的圆生定是在客房房顶上和他碰头的那个僧人,便道:好,小弟这就连夜赶去静宜园守株待兔,明日你们可等我师傅来了一起去。待你们去了,小弟自会和你们联络的,师傅他老人家知道。 傅恒回来后,和两个亲随说了此事,叫亲随去叫醒车夫,将马车悄悄移去寺后门等着,又去珍珠和小全子房里叫醒了两人,说有事得马上离开,教他们收拾行软说明路线,让他们自去后门那里上车,然后才回来自己屋里,轻手轻脚将自己和璎珞的衣物等飞快收了,将包袱负在肩上,从床上连被子一起抱起璎珞,悄悄地往后门而去。待马车从碧云寺出发的时候,已快四更,傅恒吩咐要马车一定慢行,减小颠簸。 待璎珞醒来,天已快明,她才发现自己睡在马车里,还盖着碧云寺客房里的被子,而傅恒睡在一旁,她吃了一惊,坐起来,掀开窗帘看了看,只见所有人都出来了,前后三辆马车在鱼贯而行,略放下心来。忽然觉得腹中一动,很多小鱼在吹泡泡,她很兴奋,立刻去推傅恒,傅恒唔了一声,含糊地道:让我再睡会儿。她立刻揭开被子,将他的手拿了贴在自己肚子上,傅恒终于感到了胎动,睡意全无,十分兴奋地坐起来,觉得那泡泡在移动,于是也拿手跟着移动。璎珞一直在轻笑。过了一会儿,泡泡都消失了,傅恒轻轻拍了拍璎珞的肚子,笑道:宝宝睡吧! 璎珞才问这是怎么回事,傅恒于是把夜里发生的事说了,璎珞十分吃惊,问:你怎么知道安徽裕阳山那个切口?傅恒道:白莲教的事是弘昼在管,安徽裕阳山是白莲教的一个重要据点,养心殿经常在议此事,朝廷对他们很多事情都知道得很清楚。璎珞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傅恒道:我们马上就到静宜园了,赶在皇上前面,一会儿天亮了我便叫扎提威先去给皇上报信。 璎珞道:皇上怎么会来?傅恒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璎珞道:是不是你打算坐进皇上的轿子里,引他们出手,然后就可以一网打尽?傅恒又摇了摇头,道:我已知道了,所以他们是成不了事的,只会白白赔上性命。就是我不知道,皇上的亲军人也不少……我不想抓他们,我会叫扎提威让皇上回去。 璎珞道:皇上肯定不肯,他要抓他们。傅恒道:他不想容妃有什么闪失吧。璎珞道:难说。傅恒于是看着她,璎珞明白了,道:你想我去劝阻皇上?傅恒点点头,道:一会儿你和扎提威阿正珍珠小全子他们一起去。我去静宜园那里先守着。如果你成功劝阻了皇上回去,你就叫扎提威给我送信,我再回去,我们就在六郎庄驿站会合。如果皇上执意不肯,那你也要扎提威先来告诉我,我和他便在这里等皇上,相机行事。因为我们赶了夜路,时间充裕,你不要心急,马车一定要缓行,明白吗?璎珞点点头,道:你自己一切小心。傅恒紧了紧她的手,笑道:你和宝宝放心。 海兰察见两辆马车从香山方向来拦住了皇帝的銮驾,刚要喝止,只见珍珠从一辆车里出来了,对他点点头,他诧异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傅恒呢?珍珠道:大人去了静宜园,主子有急事要禀告皇上。海兰察立刻拨马掉头去后面报给皇帝。璎珞也从车里下来,扶着珍珠,向皇帝的御辇走去。 走到一半,皇帝已迎了上来,脸上欣喜又严肃,他身旁跟着容妃,容妃对她微笑了一下。璎珞刚要请安,皇帝立刻叫免。璎珞看看左右,道:还是去皇上车上说吧。皇帝转身就走,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对一旁的容妃道:这是忠勇公夫人纳兰氏。 容妃道:刚才听索伦大人说了,今日终得一见夫人真容!沉璧再次恭喜夫人和傅恒大人。装作第二次见她,回头上下打量她。璎珞忙道:谢容妃娘娘。容妃于是停住,等她走上来后,挽住她道:夫人别见外,沉璧扶着你吧。璎珞忙道:我怎敢僭越?皇帝回头笑道:这不是宫里,随她吧。 走到御辇边上时,李玉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璎珞,躬身道:纳兰夫人好。璎珞见他穿的厚厚的,戴着厚帽子,颇像一个肉球,也抿嘴一笑道:李总管,你真是越来越有福气!李玉忙道:不敢不敢。皇帝和容妃都笑起来。趁皇帝和容妃上车时,璎珞又和海兰察低声说了几句,嘱他一会儿无论是什么情况,都叫扎提威去静宜园给傅恒报信。 待三人都上了皇帝御辇,璎珞把事情和傅恒的话说了,皇帝沉吟了半晌,道:你和沉璧先回去六郎庄那里等着,朕去看看。璎珞知道他这是要去抓人,有傅恒在那里,皇帝更觉得胜算在握,便看着容妃,容妃忙道:皇上,您不能去险地,如果您要去,沉璧便陪着您,让他们护送纳兰夫人去六郎庄。皇帝道:也好。立刻便要出去叫海兰察。璎珞心中一急,道:皇上,危险,您不能去……说着便晕倒了。 皇帝和容妃都大吃一惊,容妃立刻扶住了她,把她放倒平躺,皇帝去外面叫李玉传随驾的太医。太医诊脉以后,对皇帝说:纳兰夫人昨夜可能没有睡好,她心跳得快,脉象不稳,一定要好好休息。太医走后,容妃道:皇上,如果您执意要去,纳兰夫人也会坚持要去。抓几个刺客事小,如果纳兰夫人有什么事,您如何对得住傅恒大人?您忘了叶大夫说的话吗?皇帝心知傅恒带着她连夜赶路来给自己报讯,在车里颠簸了一夜,见璎珞双目紧闭,于是一皱眉头,道:回吧! 静宜园位于西山山脉东麓,碧云寺以南,前身是康熙年间始建的香山行宫,乾隆十二年扩建香山行宫为静宜园,内有二十八景,容妃之前所提的西山晴雪便是其中之一。一般皇帝会在夏秋季节来此纳凉。扎提威将皇帝銮驾打道回京的消息报与傅恒后,傅恒便离开了。车行了一会儿,傅恒在车窗里见到碧云寺的六个僧人向这边走来,领头的便是圆驰,想来他等不到刘子虞,于是先来候皇帝。 圆驰见一辆灰蓝色的大马车从静宜园方向过来,这里地处偏僻,荒野一向无人,不免诧异。傅恒想了想,拿过纸笔,写了一个条子,让扎提威送去给圆驰。圆驰一行到了静宜园外,远远看去,大门紧闭,门前空旷,和昨日所见一样,并无异常,皇帝应该还没到。四下一望,也没看见傅明,于是叫人散开,躲在道旁的灌木丛里,想他自会现身。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来到了园门口,他见此人是一个布衣练家子,但不认识,便不出去。这人似乎看见了他们,向他的躲藏处走来。他心里十分紧张,按住了刀柄。但这人走了一半,便停住了,然后将手一扬,将一个纸条遗落在地,便走了。见他走远了,圆驰才叫其中一个僧人去将纸条捡回来看。 只见上面写道:消息走漏,鞑子皇帝已派重兵埋伏在园内,师兄等速速离开香山,小弟赶回去阻止师傅一行,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圆驰大吃一惊,想起刚才路遇的马车,那定是皇帝的人。看看左右,又看看静宜园的大门,知道报讯的这个人应该是傅明的师兄弟,低声道:我们走! 皇帝的銮驾走的很慢,快回到六郎庄的时候,璎珞才醒来,发现身上盖着薄毯,容妃对她微笑道:夫人可觉得好些?璎珞也对她微微眨眼,道:我没事,就是太困了。只听皇帝在另一边咳嗽了一声,道:傅恒也是胡闹,怎可带着你连夜赶路?璎珞一笑,要自己起来,容妃忙扶起她来。璎珞道:他是担心皇上,而且保护皇上的安全,是他的职责所在。皇帝道:朕带着这么多人,不会有事,他怎能不顾你? 璎珞道:谁说皇上一定不会有事?您忘了正觉寺吗?皇帝一怔,道:你别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傅恒回来,朕定要说他。容妃听见正觉寺,想起来这是圆明园那里的一个庙,但不明白他们俩在说什么。只听璎珞笑问道:皇上,您和容妃娘娘怎么会来?皇帝道:沉璧想出来走走,她说想去香山。璎珞对容妃笑道:容妃娘娘真是得宠!容妃只抿嘴一笑。皇帝也笑笑,不说话。 ※※※※※※※※※※※※※※※※※※※※ - 【历史渊源】参考旧时图册,【六郎庄】是去香山路上的一个小镇,大约在西直门到香山之间的中点,颐和园东侧。乾隆十三年(1748年),乾隆帝在明朝的规模上对【碧云寺】进行大规模的修葺和扩建,新建成金刚宝座塔、水泉院、罗汉堂等建筑,形成了如今的规模。【静宜园】是清代的一座以山地为基址而建成的行宫御苑,位置和内景如此小节所述,历史可以追溯到辽代,在清乾隆年间建造完成并定名。乾隆十年(1745年)在香山修建静宜园,建成二十八景。乾隆十二年(1747年),香山行宫更名为静宜园。 第十章 香山(五) 等他们都在驿站安置好了,傅恒的马车行得快,也到了六郎庄,向皇帝汇报说自己守在静宜园外,看见那几个僧人扑了一个空。皇帝严肃地道:弘昼的事儿办得不好,人离京城这么近,而且这么久了,他竟然还无所察。然后立刻叫了海兰察进来,叫他快马回京调集人马去碧云寺拿人。 当此之时,傅恒不好说什么,只能期盼圆驰园生他们已经听自己的话,离开了碧云寺和香山。容妃见傅恒的神情,便道:傅恒大人,刚才太医说夫人脉象不稳,你们昨夜没有休息好,快去歇息吧。皇帝道:下次不要这样了,朕和沉璧今晚上就住这里,明儿一早再回京,你不用急。傅恒有点儿意外,心知他不放心璎珞,口中道:是,谢皇上和容妃娘娘关心奴才。 傅恒回了自己屋,见璎珞靠在床上等他,便坐到床前,问她关于容妃说的话,责备她没让马车慢行。珍珠见傅恒回来便出去了。璎珞见他忧心,立刻哄他道:我真的有听你的话,只是不放心你,我没事,你回来了,我就补觉。那些僧人走了吧?傅恒于是把自己写条子通知圆驰和刚才皇帝下旨去拿人的事说了,然后温言道:别想了,睡吧,我也困了。 因为一夜劳顿奔波,两人睡了香甜一觉,醒来时已近晚饭时间。傅恒去叫太医来给璎珞诊脉,太医说脉象已平复,自去另一边回复皇帝和容妃。傅恒走到外面院子里,见马夫在那里喂马。驿站的头儿也在一旁,这头儿已知道他便是皇帝身边的傅恒大人,忙陪笑道:傅恒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那日有所怠慢,还请大人原谅。傅恒只温言道:不知者不罪。 这驿官见傅恒虽然还是穿着家常布衣,但他现在看傅恒,和那日所见大有不同,原来他不过认为他是一个微服出行的闲散宗室,却不知他竟然是皇帝身边的第一宠臣,天下闻名的英雄,心想:都说傅恒大人谦逊谨慎,礼贤下士,传闻果然不错。 正说着话,突然听见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从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也由远及近,渐次传来:朝廷八百里加急,湖北白莲教聚众闹事,速速备马,不可误事!驿站的大门立刻被两边打开,不多时,只见一骑疾驰而入,马上那人使劲一勒缰绳,那马立刻倒地,口吐白沫,竟是倒毙了。 马上那兵勇也顾不得摔下,一咕噜从上站了起来,对院中的三人大声喊道:还不备马换马?误了朝廷大事,是掉脑袋的罪!傅恒对他道:你先歇息一下,喝口水。那人见他穿着布衣,说话不紧不慢,一副悠闲公子的模样,大怒道:滚开!别误了你爷爷的大事!驿官刚要暴喝,傅恒对他摇了摇头,对大门边的二人道:把门关上。这兵勇见此情景更是大怒,立刻对傅恒一拳打去。 驿官大喊道:不得对傅恒大人无礼!这个兵勇不知他在说什么,也不认识什么大人,只见面前这个高大英俊,面如冠玉的青年公子稍稍一让,这拳已打空了,心中气盛,立刻又是第二拳打出。这青年公子微微一笑,又一侧身,伸出手去,拿住了他的手腕。这兵勇只觉得自己被一只修长温润的手握住,但却挣脱不开,心里吃了一惊,傅恒已经放开了他。 他怔怔地站在当地,一时竟忘了自己还有要务在身,要赶着去京中报信。忽听这青年公子道:皇上便在里面,你不用着急了。你的差办得好,回头我告诉皇上赏你。说着对边上的驿官微一颔首,转身向内院里走去。这兵勇猛吃了一惊,没想到今日竟然能见到皇帝,而且近在咫尺,万没料到皇帝竟然会歇宿在这简陋的驿站,一时傻了。驿官已用水瓢从水缸里舀了水来给他喝,并推他道:喝了快跟傅恒大人进去!报给皇上!他咕嘟咕嘟把水喝干,长吁了口气,才问驿官道:他是谁? 驿官瞧了瞧他负在身后的信筒,道:这是要送往军机处的吧?这兵勇道:那是!这是朝廷一等要务!你们谁吃罪得起!驿官看看内院傅恒已走远的背影,微笑道:兄台火气也太大了,想是跑得口干舌燥,心里冒焦,他就是军机处的傅恒大人。这兵勇吓了一大跳,低声问道:他……他……真地就是平准的大英雄?驿官道:正是。 这兵勇看傅恒一副翩翩公子模样,还是不能相信,但回想他方才闪身拿住自己的手腕的快和准,心下已信了十分,更十分后悔方才的鲁莽无礼。那驿官见他还在发愣,使劲推他道:还不快进去,皇上等着呢!说着叫门口那两人过来处理地上的死马。 待这兵勇随傅恒进了皇帝的屋,只见一位穿着暗色黄袍,戴着黑毛皮帽子的中年男子坐在椅子里喝茶,虽是闲坐着,但还是说不出来的有气势,生得天圆地方,轮廓英挺,一双电目投注在自己脸上,他立刻感到一阵莫名的震慑,忙扑通跪下道:湖北武昌府守备卢勇参见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帝道:你起来说话。卢勇身后的傅恒站去了皇帝身侧。 卢勇还是跪着,解下了身后的信筒,捧给皇帝。傅恒接过,打开信筒,拿出信来,递给皇帝。皇帝展开来看。卢勇道:皇上,湖北武昌府上千白莲教众于二月二十去巡抚衙门闹事,拘禁了抚台大人,一夜之间,湖北各地的白莲教众纷纷响应,气势汹汹,湖北守军已抵挡不住,请朝廷速速派兵支援,不然恐怕要出大乱子!皇帝已看完了信,将信往桌上一扔,怒道:真是反了不成! 卢勇还要说话,傅恒面色凝重地看着他,微微摇头,他立刻噤声。过了一会儿,皇帝道:刚才傅恒说你千里报讯,日夜奔驰,忠勤值守,朕便赏你参将一职。你先下去歇息吧!等朕的旨意,明日再回去。卢勇的官职是守备,守备之上是都司,游击,然后才是参将,这是连升三级,而且是皇帝亲封的殊荣。 卢勇大喜过望,忙叩头道:谢皇上!谢傅恒大人!下官自当为朝廷效力,粉身碎骨在所不辞!说着抬起头来看傅恒,见傅恒平静无波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和早前在院中和自己交手时的渊峙潇洒判若两人,心下不觉奇怪,只听傅恒温言道:你下去吧。他立刻转身走出屋去。边走边想:刚才那个驿官说的不错,傅恒大人在皇上面前说话真是管用,但这么大的事,皇上震怒,傅恒大人似乎一点儿不着急。实在不明白傅恒怎能成了皇帝近臣,军机重臣。 容妃去了璎珞屋里。璎珞微笑道:皇上待你真好!容妃道:嗯,因为永琪的谣言,他说带我出来散心,你知道沉璧是因为要避开四阿哥,只是沉璧没想到夫人和傅恒大人来了香山,皇上也没说。其实容妃也担心真地会碰到璎珞,所以她还是没有带彩云出来,只带了一个回族侍女。璎珞心想:皇上戴着的那顶帽子,赭色的穗子,就是自己给他缝的狐皮帽子,只是上了顶珠。没想到他真地会戴,连傅恒都不知道这顶帽子是自己做的,只有珍珠知道。 只听容妃又道:皇上心里有另一个人,不是先皇后娘娘。璎珞吃了一惊,看着容妃,容妃也看着她,微微一笑,道:那人已不在了,沉璧不会介意。璎珞放下心来,道:皇上现在喜欢的是你。容妃道:大家都这么说,沉璧也觉得是。璎珞道:你不要辜负皇上的心意,他……很难喜欢一个人的。容妃一笑,道:因为沉璧生得好看?璎珞摇摇头道:因为娘娘是一个好人。 容妃微微叹息道:沉璧罪孽深重。璎珞知道她想起了霍集占还有最近在坠马事件里死掉的那两个太监,道:世事难两全,娘娘你别多想了。明蕙只愿娘娘圣宠不衰。容妃轻声道:圣宠不衰……皇上如果愿意一直和沉璧在一起,沉璧就永远陪着他了。 璎珞见她的语气淡然坚定但又带有一种淡然的怅惘,知道她心里还喜欢着另一个人,便道:你应该忘了过去的事。在宫里,你一定要好好地拿住圣宠,永远拿住,有我在,你一定能做到。容妃看着她。璎珞低头看看自己,问:怎么啦?容妃一笑,道:没什么,谢谢夫人。就是为了他,我也会做到。 璎珞知道她说的他,是指霍集占,点了点头,心想:若有这样一个人如此对我,我也会和她一样,霍集占死了以后,容妃和以前一定是有不同了,所以她才听从自己的主意唱长恨歌……忽听容妃问道:小公子好吧?璎珞于是眉笑眼开,把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看着说:宝宝在动呢!容妃很诧异地看向她的肚子,璎珞抬起眼来,对她道:你把手放上来试试?珍珠在一旁抿嘴一笑。 容妃不敢放手上去,璎珞坚持,拿着她的手放上,容妃触手温热,果然觉得下面有什么小小的动静,吓了一跳,立刻收回了手。只听璎珞笑道:那是小鱼在吐泡泡!说着叫珍珠。珍珠于是去床边,从枕头下面拿了一团红色的物事来。璎珞拿过那物事来给容妃看。容妃看那是一个小小的肚兜,上面绣着小鱼吐泡泡,不觉一笑,道:夫人绣得真好看! 璎珞见她眼中似有艳羡之色,心知是她没有孩子的缘故,便暗自后悔自己只想着自己的欢喜,于是把帕子放过一旁,道:我又找了一首新歌,我们先去吃饭,吃完饭再好好告诉你。容妃站了起来,和她一起走出屋去,出去以前,还回头看了看桌上那个肚兜,在跳动的烛火下那样的鲜艳生动。 第二日一早,皇帝便带着众人回京。天不亮,卫队就点着火把套车,霜冻马嘶,白气腾腾,驿站内外好一番忙碌。卢勇也起了一个大早,一直想和傅恒说话,但傅恒一直随侍在皇帝左近,不得空儿。李玉见卢勇探头探脑的模样,便对他道:看你这人也够实诚,傅恒大人伺候皇上,皇上是一刻儿也离不开的,倒不是故意不理你。 卢勇已知道他是养心殿的总管太监,见他和自己讲话,立刻作揖打躬道:李总管好,下官一会儿就要启程回湖北,再见傅恒大人,不知是何年何月,一定要拜谢他的提携之恩。李玉道:傅恒大人和皇上一样日理万机,这点子小事就不要再去烦扰了吧,你心里记着他的好便成了! 卢勇道:您不知道,昨日来的时候,下官不知他是傅恒大人,还对他动手,必须致歉,否则下官就是回去了,也于心难安。昨儿晚上,大人和皇上一直在议事,下官实在熬不住,睡下了。难道皇上都是睡得这么晚,起得这么早吗?李玉道:差不多吧,皇上和军机处有时候还通宵,不过冬天天冷儿,松泛了些,眼看着就开春了…… 正说着,容妃和璎珞从门内出来了,两人都穿着毛斗篷,戴着帽子。卢勇见两人衣饰华丽,知道这是皇帝的妃嫔,立刻跪下道:下官卢勇给两位娘娘请安!此言一出,容妃璎珞和李玉三人都是一愣。卢勇不明所以,但没人叫起,也只好跪着。李玉斥责道: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位是傅恒大人的夫人。说着一指穿着白斗篷的璎珞。 卢勇又惊又喜,没想到这位年轻漂亮的夫人,竟然就是为皇上抓捕小和卓而名满天下的纳兰夫人,立刻又对璎珞拜道:夫人好!下官得见夫人风采,三生有幸,请恕下官方才无礼!因下官昨日冲撞了傅恒大人,大人却宽宏大量,在皇上面前为下官说话,下官得以从守备升为参将,下官十分感激,本想亲自致谢,既然大人不得空儿,便劳烦夫人为下官传个话儿,大人深恩,永记于心,若大人日后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请大人一定告知。 璎珞并不知道昨晚的事,她和容妃一起晚饭,傅恒和皇帝待在一起许久,回来的时候她已睡着了。但见这个兵勇十分诚恳,便伸出双手去扶起他来,见他二十多岁年纪,生得浓眉大眼,虎虎生威,心下有了好感。 卢勇没想到她会亲自扶自己,受宠若惊,愣在当地。李玉在一旁说了卢勇的来历身份,并说他路上不眠不休,三四日内跑毙了好多匹马。璎珞便微笑道:卢大人,你辛苦了,傅恒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你不必挂怀。卢勇没想到纳兰夫人也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好人,感动的热泪盈眶。 璎珞又看了看那边和皇帝说话的傅恒,对他笑道:大人应该是知道你想致歉道谢,所以就不受了,你放心,我告诉他。卢勇又跪拜,因为他和璎珞离得近,这才看见璎珞身怀有孕,于是叩头说道:谢谢夫人,谢谢大人,并祝小公子福泰安康!璎珞笑着点点头。容妃走上前来挽住璎珞,微笑道:我们走吧。卢勇这才看见她的容貌,闻见独特的幽香,知道她便是皇帝如今最宠爱的回族艳妃。璎珞和容妃已经走过去了。 等到傅恒扶着璎珞上了车,对卢勇遥遥微笑了一下,才上车去,卢勇心中一热,心想:看来李玉和夫人说的没错。天色已明,北风吹起,春寒料峭,一行车马浩浩荡荡地走远了。卢勇兀自还在遥望,驿官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兄,你真是个有造化的!这多早晚能见到皇上和傅恒大人,还有容妃娘娘,纳兰夫人,李公公,你啊,回家去烧高香吧!说着走回驿站门内。 ※※※※※※※※※※※※※※※※※※※※ - 【历史渊源】白莲教信徒众多,主要来自下层社会,是一种半僧半俗的秘密团体。各派内部实行家长制统治,尊卑有序,等级森严。首领的成分十分复杂,对朝廷的态度也很不一致。有的借兴教欺骗信徒,聚敛钱财;有的凭撰写经卷攀附上层,取悦朝廷;有的在宫廷太监、官僚豪门中发展信徒;有的则与下层群众反对官府的斗争相结合,发动武装起义。 - 明教,起源于波斯,实质是摩尼教,属于东正教(基督教)的分支。传到中国后发展混合有道教、佛教、白莲教等成分。五代、宋、元,农民起义常利用为组织的工具。到宋代时,因为教义崇拜日月光明,则被意为“明教”。在元末,明教与白莲教合二为一。 - 明清时代有数以百计的白莲教支派。白莲教的组织到了清代分布很广,黄河上下,大江南北到处都有,尤其是直隶、山东、山西、湖北、四川、陕西、甘肃、安徽等最为活跃。其教义和口号自然是反清复明。清乾隆年间,教主安徽刘松,被捕充军甘肃,又谋反,事败被杀。其后刘之协、宋之清、王三槐、冷添禄等人再起,号召教众,谋起兵覆清,事发,先后被杀。而官吏大肆搜索,株连甚多无辜。于是荆州、襄阳、四川、陕西、甘肃等处之余众,以官逼民反为词,纷纷揭竿而起,蔓延达五行省,时称【川楚教乱】。【川楚教乱】的背景将在小说后面涉及。 第十章 香山(六) 皇帝出去的这两日,军机处照样办公,唯有弘昼晚来早退。位于东城区铁狮子胡同的和亲王府里,觥筹交错,夜夜笙歌,满八旗坐无虚席。和亲王嫡福晋吴扎库氏没出来,一直就是他的两个侧福晋轮流出来陪侍,但一般也早早就回房睡了,男人们谈论的话题她们都不感兴趣。 这个傍晚,晚宴又上了歌舞,在唱唐代王国维的红豆曲,听那歌词唱到: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弘昼拿着酒杯放在嘴边,看一排排窈窕的舞娘穿着红衣,下腰展臂,竟然呆了,忘了喝酒。他的侧福晋章佳氏抿嘴一笑,伸出手去,托着那酒杯,送到他嘴里喝下,章佳氏道:王爷,您到底怎么了?他才一笑,温言道:没什么。 忽听下面有一人大声说道:听说皇上的容妃来了以后,这后宫就再没第二个人了!真不知怎么个美法!除了掉了脑袋的雅尔哈善,你们谁见过?诸多人哄笑起来,纷纷附和议论。弘昼听了此话,哼了一声,但又不好发作。只听一人说道:也不尽然吧,皇后不又有了皇嗣,都昭告天下了,什么容妃独宠后宫,以讹传讹吧!弘昼听了此话,心中稍慰,但又泛起了另一种难言的滋味,只闷头喝酒。 又有人小声说道:她那前夫已成了皇上的刀下鬼,皇上和她恐怕难好了吧。另一人道:还有傅恒,他送人千里,难保和她没有点什么,不是有个戏叫…..对对对,叫《千里送京娘》!又是满座哄笑。一人道:傅恒不是正人君子,又才娶了一个?先前那人道:那还能怎样?隔着一道宫墙了…….越是正人君子,心里才不知想些什么,偷偷摸摸,那才叫有滋味。另一人凑上来笑道:再说了,娶谁能比过容妃?又一人低声道:傅恒家的和……不也不清不楚?还不知道谁给谁戴…..这人不敢直说,很多避讳和省略。 众人又是一阵讪笑议论唏嘘。章佳氏听得津津有味,知道这些大老爷们儿也爱嚼舌根子,但见弘昼郁郁不乐,只好安静地替他斟酒。歌舞换了好几场,弘昼似乎充耳不闻。忽然管家匆匆进来急报,说是皇帝回銮了,已快入皇城。众人吃惊,怎么回的这样快!纷纷起身告辞,霎时间人去杯空,诺大的堂上,只剩一片狼藉。 弘昼有点喝多了,醉眼朦胧看去,只见无数支臂粗的红烛纷纷垂泪。章佳氏还想劝他饮酒,吴扎库氏走了出来,伸手拿过了酒杯,对章佳氏道:你下去吧。然后自己坐在弘昼身边,温言道:王爷,玩几天也够了,皇上回来了,您今晚早点儿睡,明儿早朝可不能起晚了。弘昼拿手点着她,吃吃笑道:皇上,皇上,他说的话是圣旨,不,要,结,党,呵呵,他人还没到,所有人都吓跑了,连你也听他的话,而我弘昼,想做什么都不行!都不行!嘿嘿。 吴扎库氏吃了一惊,看小厮们在收拾桌椅杯盘,弘昼声音也小,便劝道:王爷喝醉了,我扶您回屋去醒醒酒。说着便想扶弘昼起来。弘昼一把甩开她,大声道:谁说我喝醉了!谁说我喝醉了!然后又开始自斟自饮。吴扎库氏忙按住酒壶,两人折腾了一阵,酒壶掉在地上,里面只剩下几滴残酒,一滴一滴,滴落在红毯上,不一会儿,就濡湿了一小块。 弘昼将手中的酒杯使劲儿一摔,怒道:你干什么!竟敢管我的事!吴扎库氏知他心情不好,也不与他计较,叹了口气。弘昼又道:你叹什么气?是觉得我弘昼比不上他弘历对吗?他是皇上,我是谁?我是谁?说着仰头大笑起来。吴扎库氏见他胡言乱语,心中惊怕,立刻将还在收拾的一众小厮遣散了。弘昼已经伏在桌上呜呜地哭起来,边哭边道:额娘!额娘!弘昼想您了!您听见了吗?额娘!额娘! 吴扎库氏见他十分悲切,心里也自难过,哄他道:王爷,永瑛马上就十岁了,看阿玛这个样子,要笑话了!弘昼恍若不闻,只是低声哭泣。吴扎库氏于是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皇后娘娘要是看见王爷这个样子,心里也会难过的。弘昼停了哭泣,抬起头来,自嘲地一笑,道:她?她才不会难过,她和弘历马上又要生一个儿子!她已是这大清的皇后,将来还会是这大清的皇太后,她怎么会难过! 吴扎库氏叹息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自从弘昼的额娘裕太妃耿氏走了以后,她便看出来了,弘昼对当时还是娴妃的那拉氏淑慎就存了一段心思,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弘昼会突然变成那样,而她本来和弘昼夫妻和睦,心里自然不快,但日子久了,她也就不介怀了,因为弘昼和那拉氏是绝不可能的,而且那拉氏后来还成了中宫皇后,只是她不说破,不想让弘昼知道自己明白他的心思,而且除了朝廷要命妇出席的大典,她几乎见不到那拉氏。从正月里十三阿哥没了,皇上特旨叫她进宫陪伴那拉氏开始,她才真地和那拉氏见面多起来。是奉旨,但她自己也想去看看,那拉氏对弘昼到底是什么态度。 她看出来,除了办事儿,那拉氏对弘昼根本就无心,她更放下心来。那拉氏和弘昼通过她交换的信,她自是不看,弘昼也不让她看。所以她今天才如此安慰弘昼,而且弘昼醉成这样,明早就不记得他和她说过的话了。原本她很介意弘昼的两个侧福晋,但因为知道了弘昼的秘密,她早就不把那两个女人放在心上了,而且她有四个孩子,三子一女,女儿是前年才生的,弘昼在她房里的时间最多,那两个女人均无所出。 弘昼看起来荒唐,但她明白他心里的压抑和痛苦,九五之尊早已是昨日泡影,而自己喜欢的女人竟然又是弘历的女人。这些年,弘昼已收敛了很多,特别是入了军机之后,真正的吃喝玩乐,少之又少。皇帝出城的这两日,她觉得他是因为那拉氏怀孕并和皇帝一同去关外祭祖的事,心里不痛快才喝上酒的,所以不出来劝阻。但没想到,皇帝这么快就回宫了,她十分担忧弘昼的酒疯还没过去。 正胡思乱想,忽然弘昼倒在了她身上,她忙扶着他。只听弘昼说道:得雅,我都明白,只有你对我好!只有你明白我的苦。她从来都看不见我,看不见!她就只能看见弘历,弘历……弘历……他永远都比我好,连额娘都不让我争……她怎么能看见我……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竟睡着了。 吴扎库氏轻轻拍着丈夫,一笑,道:她有什么好的,我是看不出来,不过就是端个假架子,连皇上都不喜欢她,就我们这个傻王爷一片痴心。弘昼喝多了,靠在她身上,睡的也不安稳,吴扎库氏便叫上自己的大丫头海安来,一起把他扶入了自己房里。她刚要睡下,突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她便叫海安出去问是什么事。 原来是宫里来人报讯,说是皇后见红,珍儿姑娘十分害怕,想请福晋今夜进宫去陪伴皇后。她一皱眉,对海安道:皇上不是回宫了吗?怎么叫我进宫?这个时候宫门早下钥了吧?海安道:嗯,但皇上没回宫,他和容妃直接去了宝月搂,娘娘不想惊动皇上。吴扎库氏心想:那定是不严重,她还不想让皇上知道。但也不好不去,便道:你去说一声,我穿好衣服就去,你……就留在这里照顾王爷,可仔细着,别让王爷敞了风受了寒,别人我不放心。海安答应了。吴扎库氏便和来人一起坐车进宫去了。 吴扎库氏走了不久,弘昼便开始大呕,海安和几个小丫头收拾服侍,薰香更衣,折腾良久,弘昼才沉沉睡去。海安便坐在床前,守着打盹儿。弘昼一觉醒来,酒意还未散去,只见一个白衣长辫子的少女坐在床蹬上,靠着床沿在熟睡,恍惚间想起那年,那拉氏便是一身白衣,梳着长辫,开门给流落在外满面尘垢的自己,送了吃食。于是便下床来瞧这少女,越瞧越觉得宛然便是那年的淑慎,一把把她揽入自己怀里。 吴扎库氏到了承乾宫,见那拉氏气色苍白,珍儿说皇后坚决不请太医。吴扎库氏忙劝她。那拉氏只一笑,道:珍儿就是大惊小怪,再看看,明早再请不迟。待皇后睡下,吴扎库氏把珍儿叫到外屋,问这是怎么回事。珍儿低声道:那日养心殿打死了两个太监,娘娘回来后便身子惫懒,精神不济,昨日便开始少量见红,倒是褐色,但她一直不让奴才去找太医,今儿晚上听说皇上回来直接去了宝月楼,这就变成红色了,可她还是拦着奴才,不让声张。 吴扎库氏心里吃了一惊,心想:这事关皇嗣,自己若知情不报,到时候皇帝问起来,自己和弘昼会有大麻烦。正思量间,又听珍儿说道:去了外面两日,怎么回来还回宝月楼?难道在外面一起还没够吗? 吴扎库氏笑道:瞧你说的,你倒是忠心为主,皇后娘娘如今横竖也伺候不了皇上,他不去容妃那里,便是去别人那里。珍儿撇撇嘴,道:那位若真能让皇上去别人那里倒也罢了,她呀,天天霸着皇上不松手,不然皇上能为她打死两个太监?!吴扎库氏道:娘娘定是那日受了惊动了气,早就应该叫太医来请脉调理。珍儿道:怎么没请?但太医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症候,所以药也不敢乱吃,补膳那是没断过。 吴扎库氏心想:这定是年纪大了,怀不住。皇后比她大十岁,已经快三十八了。口中问道:那之前皇上知道吗?珍儿道:娘娘不让太医院告诉皇上,而且也没见红。吴扎库氏道:这是大事儿,弄不好,你们也得被打死。明儿如果还止不住,你一定要去回皇上,可不是玩儿的。珍儿也自惴惴,道:是,福晋说的是。 第二日那拉氏起来,血便止住了,珍儿和吴扎库氏都放下心来,吴扎库氏心想自己的干系没有了,便告辞回家,这之后再叫是不能来了。那拉氏也没多挽留,只道:劳动你跑一趟,王爷要怪本宫的不是了,回去问王爷好。吴扎库氏又说了许多让皇后放宽心,好好养胎,若再见红,一定要请太医并报与皇上的话,才回去。 待她到家,只见自己屋还四门紧闭,不觉吃惊。刚要推门进去,侧福晋章佳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牵了她的手便走。走了一阵,才放脱了她的手,她不解地道:你这是干什么?章佳氏道:姐姐,你不知道,昨儿夜里,你屋里的海安和王爷……吴扎库氏脑中轰然一响,血往上涌。只听章佳氏继续道:今早上,小丫头进去,就被王爷赶出来了,说谁也不许进去!吴扎库氏强自镇定,道:王爷年前说还要纳妾,既然这样,海安便给了他好了。 章佳氏心中幸灾乐祸,口中却道:还是姐姐大方!海安不过一个丫头,要伺候王爷,也就是个格格吧!吴扎库氏知道章佳氏的父亲是护军参领,另一个侧福晋崔氏也是护军军校之女,都是三四品的大官儿,她故此一说。只听章佳氏又继续说道:但若她生下个一儿半女,就是姐姐你不愿意,恐怕她也得和妹妹我一样,是侧福晋了吧!说着一笑去了。 吴扎库氏明白她是故意嘲讽挤兑自己,心里难过难堪:自己一时疏忽,海安不是这样的人,但王爷昨晚上喝醉了,要不是那拉氏,根本不会发生这件事!一人坐在廊下垂泪许久,从此便深恨上了那拉氏,那拉氏挽不住自己丈夫的心,却还要祸害别人夫妻,真是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伤心。猛然惊觉,弘昼又不去早朝,宫里也不来人催,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忙走回自己院儿里。 只见门开了,小丫头列队在往里面送洗漱茶水毛巾等,也顾不得许多,立刻快步进屋,只见弘昼一身白衣,坐在床边,海安长发披散在肩上,在给弘昼穿靴子。她感到一阵眩晕,忙扶住了身侧一个端着茶碗的小丫头。弘昼见了她,面上一红,刚要说话,她忙道:王爷,这都什么时辰了?弘昼明白了她的意思,只哼了一声,道:没事。昨夜的事我听她说了,到底怎么样了?吴扎库氏道:没事,皇后娘娘安好,王爷放心。弘昼点了点头。 海安给弘昼穿好了靴子,立刻转身对着吴扎库氏跪下,道:福晋,海安有错,请福晋责罚。吴扎库氏心如针扎,一时说不出话来。弘昼在一旁忙道:得雅,你要怪就怪我,不关她的事。吴扎库氏见他春风满面,倜傥风流,更加心如刀割,但只能对弘昼强笑道:王爷,瞧您说的,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