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锁春意浓》 第1节 =========== 《宫锁春意浓》 作者:枸杞黑乌龙 文案: 静嘉身为安国公府嫡长女,被继母磋磨了十年。 一朝弟弟救驾有功,太后下旨让她进宫陪伴,静嘉在宫里谨言慎行,只盼着赶紧配个合适的女婿嫁了, 从未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更没妄想过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谁曾想,谨慎躲不过人心,宫里小主们算计着恩宠,把她给算计到了皇帝身旁。 紫禁城的四方天地塌在眼前,静嘉全力隐忍,只想安分度日,可宫中势力错综复杂,所有人都不肯放过她。 最狼狈时,向来刻薄的九五至尊向她伸出手,睨下来的眼眸里暗潮汹涌,“为朕所用,朕可以帮你。” 静嘉只能握住那只手,既然都不想好好过,哪怕高处是新的地狱,她也要以牙还牙将那些个非要算计她的人踹进深渊! 只她没想过,待得终能与天威莫测的九五至尊比肩时, 曾云淡风轻教她不择手段往上爬的正和帝,竟心甘情愿捏着眉笔俯首在她身前。 那双过往深邃冷清的眸中是柔情万分的臣服,“求皇后娘娘恩典,准朕伺候娘娘一辈子可好?” *本文又名《她靠黑化母仪天下》《所有人都逼皇后开大》 *食用指南—— 1、本文慢热,小j炖蘑菇那种,要真香急不来~ 2、前期有点虐女主,后期女主虐四方~ 3、男女主都不是什么好人,前期中期非独宠,后期1v1 4、日六选手~架空清~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宫斗 打脸 爽文 主角:静嘉,司泓暄 ┃ 配角: ┃ 其它: 句话简介:皇帝手把手教出个黑化皇后 立意:只要不放弃信念,人生便没有绝境 =========== 第1章 (微调) 南方有荔枝…… 春雨潇潇,如丝如雾,巍峨紫禁城矗立在淅沥春雨中,红墙绿瓦被洗刷一新,有清浅雨雾相伴,颇有几分缠绵样子。 在这清晨的朦胧画卷里,一个高挑清瘦的太监举着把油伞,同个宫女打扮的姑娘在宫墙下匆忙走过,留下了略带阴柔的细碎念叨。 “昨日老祖宗来了兴致,去临溪亭赏景,端贵老爷子[1]那只蓝眼睛的波斯猫突然跑出来,勾坏了老祖宗还没过水的妆花云龙纹衣裳,老祖宗发了好大脾气。” “寿安宫的管事下了狠劲儿规弄[1]底下人,查出原是小宫女不经事儿,由着咸福宫慎小主抱走了猫戏弄德主儿,不知怎么没看住让猫跑了。” 杜若跟紧董兴福的脚步,伸着耳朵仔细听他说。 这宫里狗有狗道,猫有猫道,猫看不住会惹祸,狗奴才们倒是都有自个儿的本事,譬如眼前这个,分明看不见他怎么张嘴,却将每个字都说的分明。 “今儿个请安时,端贵老爷子把事儿捅到老祖宗跟前儿,给慎小主好个没脸,啧啧……哭着出去的。” 等进了头所殿,董兴福才意犹未尽闭嘴,笑眯眯虚扶杜若一把让她上台阶。 杜若趁机递出个装着金瓜子的素纹荷包,恭敬给董兴福屈膝:“多谢谙达送奴婢这一趟,今儿个劳您受累,奴婢替主子请您回去喝茶,谙达万别嫌弃。” 这董兴福是慈宁宫的二把手,素日里静嘉都让杜若勤打点着的。 上手一捏,董兴福手腕转了下,那荷包就轻巧消失在袖口,话儿说的如同笑容般敞亮:“瞧姑娘这话说的,老祖宗天恩浩荡,大格格记挂着叫老祖宗舒坦些,奴才别的做不了,陪你走一趟,也算是为老祖宗尽忠不是?” 说完他提着伞下了台阶:“姑娘别送,快进去吧,小心受了寒,奴才还得回去当值呢。” 目送董兴福出了门,杜若扭身进到殿内,在门口擦净身上的雨水,换下湿透的绣鞋,这才踩着地莲枝团纹地毯往里走。 殿内身着橘红色百蝶纹半旧旗装的静嘉靠坐在万字炕上,正低着头做活儿。 即便只能看见她黑黝黝的头顶,也能感觉出她身上的柔和沉静,叫人见之不自觉燥意全消。 杜若笑笑刚要说话,瞧见主子手上的绣活儿,忍不住皱眉将那绣了一半的抹额小心拿走:“奴婢不是说了这个交给奴婢,仔细着您那眼珠子,老早晚熬坏了,奴婢可赔不起。” 静嘉抬起头露出清凌凌的眸子,小巧樱唇微微轻抿就是笑模样:“在府里不是做惯的,也不差这一会子,药捻子做好了吗?” “造办处说是午膳前给送过来。”杜若走到窗边打量了眼外头,将窗户关上,回身随意坐到脚踏上,接着主子的活计绣起来。 “听董兴福的意思,老祖宗心情不好,该是万岁爷前些日子多去了德妃宫里两次,慎嫔又闹腾了。您也知老祖宗不喜欢宫里妃嫔争风吃醋,更别说德妃那身子……听说又开始吃斋抄佛经了。”杜若叹了口气,“就是看在先皇后的脸面上,怎么就至于叫人欺负的这么没脾气……” 德妃的姐姐是早逝的元后,她阿玛官居兵部尚书,祖父还是领侍卫内大臣,偏偏她自个儿性子软,叫个嫔欺负了也忍着。 静嘉散漫靠在炕桌上,唇角略勾起个哂笑,在这宫里,死人的脸面是最不值钱的。 皇上对谁都淡淡的,只多看重德妃些,太后娘娘为着容妃,有意纵容慎嫔骄横压德妃一头,端贵太妃显然也明白,才会抽慎嫔的冷子。 容妃出自太后母家,德妃出自端贵太妃母家,慎嫔是康太妃的隔房侄女,后宫是朝堂在内廷的映射,朝堂上腥风血雨,内廷杀人不见血。 不过这些跟静嘉都没关系,她能在宫里得所有奴才给个脸面,已经是过去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儿。 这是太后娘娘及皇上给弟弟安宝赫的恩典,让她能有个得主子看重的好名声,也好跳出安国公府那个火坑,由着太后给她配个好女婿嫁了。 她心里明镜儿似的感激,皇上那里得避讳,她只能用尽浑身本事报答太后,别处只当自己是聋子瞎子就好。 “炮制好的药材已让陈太医给看过,下午药捻子送过来,你给仔细磨了,装进我绣好的云棉荷包里。”静嘉慢条斯理吩咐,“老祖宗发了脾气,只怕要上火,正好我去给老祖宗热敷,祛祛寒。” 宫里主子上火,寿膳房各局就都不敢送热性的东西,偏偏阴雨天太后娘娘的膝盖总会不舒服。 昨儿个太后就发过脾气了,连着吃败火的膳食,若是不祛寒,太后膝盖头子疼得厉害,晚上连同坐更的在内,保管一个都睡不好。 董兴福的师父是慈宁宫总管常久忠,显然他也知道轻重,才会让董兴福跟杜若念叨这么多。 “那感情好,奴婢保管捻得细细的。”杜若笑出来,“自打您进了宫,老祖宗可是愈发信重您了,真希望这样的好日子能长些。” 静嘉淡淡笑着,眸底微凉:“天恩难测,还是早些出去的好。” 即便住在宫里比起过去十年几乎是天地之别,静嘉还是宁愿选个简单些的人家,赶紧嫁了为好。 德妃若真会叫人欺负,就不可能霸着皇上的恩宠。慎嫔看似莽撞,实则入宫三载,嚣张跋扈的名声有了,却是从来没被罚过。更别说叫太后护得密不透风的容妃,这深宫里的秘密如洪水涛涛,她不过只是浮萍,掺和不起。 过了晌儿,算计着太后午睡起身的时辰,静嘉换了身光鲜些的玛瑙色木槿暗纹妆花缎旗装,带着杜若去了慈宁宫。 太后靠坐在明黄色的软榻上,看见静嘉便笑了出来,慈祥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刚生过气,容妃在一旁陪着说话。 静嘉紧走几步,笑着甩帕子蹲福:“奴才请老祖宗安,请容主儿安。” “快起来。”太后叫了起,冲容妃打趣,“说了你还不信,哀家这奶-子碗一端起来,她保准进门儿。” 一身银红荷花暗纹旗装的容妃笑着起身,拉住静嘉的手,妩媚的眸子星光点点,衬得她容貌愈发艳丽,却带着几分不属于宫闱的纯真。 “姑爸爸再馋人,我可是要忍不住把静嘉抢回承乾宫了。”她拉着静嘉坐下,特别亲热,“好妹妹,我刚才瞧见姑爸爸这身衣裳袖口儿的花样新鲜极了,听说不是宫里时兴的,你可留了描样儿?送我一张可好?” “容主儿这是说哪里话,您喜欢,奴才一会儿就叫杜若送承乾宫去。”静嘉柔顺地坐在旁边绣墩上,声音柔和又清脆,不紧不慢送进人耳中,叫人舒坦的很。 比起容妃的绝色,静嘉因着肤色暗淡[1],五官打眼瞧过去略有几分寡淡。 只是她也耐看,那肤色匀停的鹅蛋脸上,眉峰柔婉,杏眸清澈,小小琼鼻点缀下是不笑自弯的樱唇,她也从不穿颜色浓艳的衣裳,只越看越叫人觉得顺眼。 这是容妃喜欢静嘉的原因之一,相对宫里争宠的那些姐妹,她更喜欢没有攻击性的姑娘。 容妃笑容更明艳:“那真是好极了,不如姑爸爸下午许静嘉跟我回承乾宫,正好针线房要量夏衣,也叫我好好谢谢这个宝儿。” 太后笑着冲她额头点了点:“你个泼猴儿就别闹哀家了,哀家还能缺了好东西?” 说完不等容妃撒娇,她对着静嘉道:“南边进上来些荔枝,品相很是不错,分你一碟子尝尝鲜。顺便你帮哀家跑一趟,给皇帝送些过去,听说他这几日忙,哀家怕他累坏了身子,你去替哀家瞧瞧,叫他万事以龙体为先。” 静嘉闻言手上帕子紧了紧,心肠百转千回,却不耽误她故做出无措样子看了容妃一眼。 给皇上送荔枝,为何让她去? 她起身蹲福笑道:“老祖宗吩咐,奴才不敢推辞,只奴才算是哪头蒜呀,到了月华门估计门都进不去,想是刘佳嬷嬷去,更有分量些。” 容妃收了笑,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说话。 一旁贴身伺候的刘佳嬷嬷笑出来:“大格格可别打趣老奴了,皇上一忙起来就忘怀,老奴看得心窝子疼,见着就忍不住念叨,估摸着皇上这会子最不想看见的,就是老奴这张橘皮脸。” 太后和容妃都跟着笑了,见静嘉仍是幅柔弱无措模样,太后笑得无奈。 “你这孩子怕什么?你的心思哀家清楚,按理说不该叫你去,可皇帝不喜妃嫔往前头去,哀家也怕说多了皇帝心烦,你进宫不是还没跟皇帝谢恩?两巧并一好,也算是替哀家解忧了。” 静嘉面上喏喏,心里却有些无奈,自打元宵节被宣进宫里到现在,她只进宫那天在宫道上听见打嗤警跸声儿,远远蹲着见过皇上的背影。 在头所殿住了两个月,她一直谨慎避开皇上来慈宁宫请安的时候,就是怕叫人起了不虞。 她虽是安国公府的嫡长女,可自六岁额娘早逝,有了后娘就生出后爹,没人会替她做主,挣扎着生存的人儿心里自是较常人冷静些。 九五之尊高高在上,她早就身陷泥潭,没资格也绝不会有不该有的念想。 可太后话说到这份儿上,静嘉无从拒绝,只能摁下心里掂量,干脆应声:“奴才听老祖宗吩咐。” “嗯,这就去吧,还下着雨,送完不必过来了。”太后笑道。 静嘉扭身出来门儿,那清凌凌的眸子就沉了下来。 第2章 敬与皇主子吃 静嘉收拾好心下思量,笑着将热敷要用的药包交代给太后的大宫女莲心,仔细叮嘱清楚用法,才提上剔红菱花食盒出了门。 杜若是她从安国公府带进来的婢女,轻易不能在前头走动。 静嘉打发杜若去承乾宫他坦[1]送绣样儿,由着董兴福给她打伞,一路朝月华门去。 “姑爸爸,叫静嘉去,是不是不大合适?”容妃见静嘉那纤细的身影远去,她也知道静嘉无心进后宫,有些不忍,“叫其他人知道了,怕是要为难她。” 第2节 太后脸色淡淡的:“她能在恨毒了她的继母手底下十年无恙,又怎么会是个简单的,还不都是为着你?也只你叫哀家操不完的心。” 容妃讪讪地端着紫砂胎镶玉槟榔的茶壶替太后倒茶,声音娇甜又绵软:“那不是姑爸爸心疼我嘛!” “哀家这是疼出个淘猴儿来,片刻不叫人省心,你快些回去吧,晃得哀家眼眶子晕。”太后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三言两语将容妃打发出门。 刘佳嬷嬷叫莲心等人出去,这才低声开口:“主子,您这是打定主意要送大格格一场富贵了?” “静嘉容貌比不过惠岚,家世又纸糊似的,心计却仔细,还没那么些花花心思,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蕙岚这孩子实在是太单纯,若是没人帮她,等哀家百年后……”太后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只这些时日你也看见了,那孩子未必愿意要这泼天的富贵,这宫里你再清楚不过,个个是吃人的老虎,哀家也是狠不下心来。” 刘佳嬷嬷不以为然:“雷霆雨露具是君恩,就安国公夫人那性子,大格格就是嫁了人能有个好儿?有容主儿在,在宫里只要她本分,还能得着安生。” 太后也这么觉得,她笑了笑:“再看看,皇帝大了,心思哀家都看不透,未必能成。” 去乾清宫路上,静嘉垂着眸子耐心听董兴福念叨,宫里太监就好个口舌上的讨巧儿。 “立春以后,还是香椿最好吃,选了那红尖儿的,只掐最上头一点,用老鸡蛋炒了,奴才闻着都流口水,大格格明儿个可以叫寿膳房做了尝尝,不怕有味道,老祖宗也好这一口儿。”快到月华门时,董兴福突然说到了吃上。 静嘉笑着应声儿:“多谢谙达提醒,我回去就叫杜若拿银角子定下,还有什么好东西,劳谙达多说与我听,也就春日胃口能好些。” 其实她心里清楚,这也是常久忠叫透给她的。 虽说身上带着味道伺候犯忌讳,可一来她不是宫女,二来太后早些年时饿坏了胃口,常常吃不香,她若带着些微气息伺候,勾起太后的兴致,说不定还能叫太后进上几口。 董兴福紧道不敢,躬着身子扶静嘉走近月华门,就再不敢吭声。 守门的太监看见慈宁宫的牌子,虽觉得静嘉有些眼生,也还是赶紧去禀报,没一会儿,那太监就恭敬迎着静嘉进了门。 “给大格格请安,您这会子怎么到前头来了?”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孙起行笑眯眯凑过来,给静嘉打了个千儿。 静嘉微偏了偏身子和气道:“孙总管客气,奴才来谢恩,老祖宗记挂皇上龙体安康,吩咐奴才给皇上送些水果过来。” 孙起行略有几分诧异,让人掀开八角食盒看了里头的东西,脸上笑容顿了顿才续上:“那大格格且稍等片刻,奴才这就去禀报。” 静嘉察觉出孙起行脸上的微妙,心下更不爽利,可这当口却也不能说什么,只在殿门口垂首站着,一点都不敢乱看。 乾清宫御书房里,御案前的昂藏身影听了孙起行的话,头都没抬,只慵懒道:“叫进来。” 静嘉进门就闻见了清浅暖香,等再往里些,龙涎香丝丝缕缕扑入她鼻尖时,孙起行停下了脚步。 静嘉屏气凝神理好衣裳,恭敬跪伏下去行大礼:“奴才安塔拉静嘉,请皇主子圣安,皇主子万福金安。” 几个呼吸后,静嘉才听到那不失年轻的清朗声音淡淡飘进耳朵里:“起来,在宫里可还适应?” 静嘉规规矩矩站定:“回皇主子的话,老祖宗待奴才极好,奴才没有不适应的地方,特地来谢皇主子恩典。” 御书房内再次沉默下来,皇帝将手头的折子批完,似是才想起来还有个外人。 他端起茶盏喝了几口,深邃的眸子漫不经心往前头看过去,还是他远远瞧见过的寡淡瘦削模样,显然安静嘉并没有她弟弟安宝赫说的那般好看。 瞧见被孙起行摆在龙案上的荔枝,皇帝看静嘉的眼神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仔细瞧还有几分万事于心的淡讽。 “太后叫你送……荔枝给朕,说什么了吗?”他开口问道。 静嘉顾不得想别的,垂着眸子立马回话:“回皇主子的话,老祖宗请皇主子万事以龙体为先。” “哦?”皇帝眸中讽意更盛,“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静嘉不敢在脸上露出任何情绪,恭敬倒退着出了御书房,从头到尾都没看见皇上是圆是扁,就这样一出来她脸上也立马有些苍白,倒是衬得她那寡淡面容好看了些。 御书房内,等静嘉出了门,孙起行谄媚地笑着凑上去:“万岁爷,奴才替您剥上两个?” 皇帝斜睨他一眼:“朕需要吃这个?” 孙起行却不敢当个笑话听,赶紧躬下身子打自己嘴巴:“瞧奴才这张臭嘴,您看明儿个承乾宫的赏赐可是照规矩来?” 皇帝偏冷清的声音多了几分玩味:“比照德妃加一柄玉如意吧。” 他那位皇额娘为了提醒他,容妃的阿玛定国公在南边平定乱民起义立了功,如此煞费苦心,他不能不给脸面。 至于刚才那丫头……皇帝白皙修长的手指捏起枚荔枝唇角笑意渐冷,太后什么心思不难猜,可脸面这东西少不得,却也得看他愿不愿意给,他随手将荔枝扔到孙起行脑袋上,又低下头处理起折子来。 孙起行讪讪摸着脑袋,赶忙将装着荔枝的珐琅碟子端走。 另一头静嘉平稳了心绪出来月华门,董兴福还在门外等着她,直打着伞将她送回头所殿,连荷包都没要,小跑着溜了。 因为在乾清宫站了会儿,杜若比她回来的快,赶紧上前伺候她把湿了的旗装给换下来。 “主子可瞧见天颜了?”杜若有些好奇,笑眯眯问,“听莲心他们说万岁爷长得俊美极了,您瞧着如何?” “在那个地界儿我敢抬头?乱议主子,我看你是想挨皮笊篱[1]了。”静嘉瞪她一眼,杜若吐舌,拿起绣活儿笸箩不敢再问。 安静下来,静嘉数着迦南佛珠子细思量御书房内的机锋,皇上是冷是热她并不在意,左右她只做好自己的本分便可,并不需要媚上。 可皇上说荔枝时,明显语气不对,连乾清宫总管孙起行一开始瞧见她时都有些不对付,只怕太后有什么算计她没吃透就上了钩,这会子她眸中凉意跟正和帝倒是相似,太后想算计,也得看她愿不愿意配合。 乾清宫这边,孙起行端着荔枝回到值房,才忍不住笑出来。 “谙达笑什么呢?”旁边司衾宫女灵月凑上来沾光,忍不住问。 旁边孙起行的徒弟林守成在一旁乐,替他师父回答:“太后娘娘竟叫大格格来给皇上送荔枝,啧啧……宫里谁不知道,皇上但凡有时日不进后宫,太后就要想法子来请皇上雨露均沾,如今招数可是越来越新鲜了。只怕这位大格格接下去日子不好过,后头又要热闹咯。” 孙起行跟着嘿嘿笑,灵月好不容易寻思明白,红着脸啐一声,荔枝也不吃了。 他们正说话的功夫,头所殿里,静嘉看见一旁的药捻子,突然跟被雷劈了似的,猛然涨红了脸。 荔枝有滋阴补肾,固精培元之效,虽没甚大功效,宫里主子爱吃几口,也就是图个好兆头,可……就如林守成说的,皇上对后宫之事并不热衷,太后娘娘时常派人催皇上对绵延子嗣上些心,这并非什么秘密。 算起来,皇上可是大半个月没进内廷了。 她先前是乍听太后吩咐太惊讶才忘了这一茬,只一会儿的功夫,静嘉那脸色时青时红换了好几个颜色,好看极了。 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在这种时候,给皇上送荔枝……静嘉眼前有些发黑,咬牙在心里骂太后老不修。 要知道但凡太后催促,皇上总要给几分面子,宫里那几个公主阿哥大都是这么来的。 她去乾清宫不能走隆德门,只能从太极殿和永寿宫门前绕路,这一路下来,她去乾清宫的事儿根本就瞒不住。 荔枝打南方来,静嘉细细思量,很快就想明白了内里的弯弯绕绕,顿时扶着额头浑身无力。 若晚些皇上翻了容妃的牌子,后宫那些女人定是吃了她的心都有了,慎嫔一个就够人受的。 她定定看着杜若绣活儿笸箩里的剪刀,开始思考给自己一剪子,在头所殿闭门养伤的可能性,只要能独善其身,她从来不吝于对自己下狠手。 杜若抬起头见主子眼神不对,吓了一跳:“格格,您怎么了?可是在宫道上魇着了?奴婢去拿香来?” 不怪杜若这么想,宫里不管是前朝还是如今死人都是常事儿,老早就有传言说阴冷时节和晚上会有冤魂在乾清宫前晃荡,想跟皇上诉说冤情。 但凡下雨下雪和夜里,月华门前的甬道上都会有太监响铃[1],提醒魂归魂土归土,让他们别留恋尘世。 静嘉捂着滚烫的脸蛋儿叹气:“我没事儿,明儿个,我们晚些去慈宁宫。” 受伤太刻意,她没有跟太后对上的本钱,只能多防着些。 她心里清明,是太后派她去的乾清宫,后宫里妃嫔即便不乐意,到底性命无忧,她只盼着自己能躲过无妄之灾。 至于皇上那里……静嘉自欺欺人地想,反正非逢年过节,只要她谨慎些,也没什么机会见着皇上。 第3章 人还在心飞了 晚膳时候,皇上摆驾承乾宫的消息就传出来了,咸福宫里立马碎了一批上好的茶具。 而翊坤宫小佛堂里的德妃听说后,对着伺候的婢女笑出来:“我说什么来?只要容妃坐不住,我这病也就该好了。” 伺候德妃的宫女书雪是从马佳府跟出来的,打小就伺候德妃,闻言佛豆子都不捡了,略带欢喜去扶德妃起身。 “主儿神机妙算奴婢早知道啦!”书雪脆生生地打趣儿,“要不奴婢把佛经给头所殿那位大格格送过去些?” 德妃笑着点点书雪的额头:“促狭猴儿,小心叫人听见挨皮笊篱,我可不替你求情。” 见书雪吐舌,德妃才思忖道:“不过太后派大格格去前头倒是新鲜了,难不成她想替容妃找个帮手?” “容主儿叫老祖宗宠得那般天真,老祖宗想替她筹谋也说得过嘴。”书雪蹙起眉来,“要奴婢说,这位大格格在宫里几个月,愣是谁都没得罪,还叫大伙儿都喜欢,想来不是个心思浅的。” “安家这位大格格也未必想要进宫,倒是可以试探试探。”德妃垂眸在软榻上端起茶来,“不过这些也不紧要,我阿玛叫人带话进来了?” 书雪捡佛豆之前,被叫出去了会子才回来。 “尚书大人说叫太医给四小姐看过了,她身骨儿不错。”书雪脸色落下来些,“主儿,您明知道大人他为何想要四小姐进宫,她姨娘那样受宠,若是四小姐进来了不老实,您怕是要吃亏呀。” “无妨,阿玛不敢宠妾灭妻。”德妃神色淡淡的,“等乌希哈进了宫她自会知道,这宫里可不是她能撒野的地方。” 书雪还是不放心:“您也知道,自打您叫先皇后算计……端贵老爷子知道了反而冷着您,若是四小姐得了老爷子的青眼可怎么办?” “为着大阿哥,姑爸爸也知道该怎么做。”德妃见书雪还想说什么,只打断了她,“还有祖父在呢,此事不必再说了。” 书雪叹了口气,住口不再言语,她安能不知自己每多说一个字,都是在主儿心上扎刀子。 “早些歇着吧,明儿还得去给太后请安。”德妃喝完茶淡淡道,那茶水清甜,她却是满心苦涩。 当年先皇后弥留之际,马佳府和先皇后为了马佳一族的前途做了让她进宫的决定,可为能让她安心照顾大阿哥和长公主,先皇后一杯绝嗣的茶水,断了她孕育子嗣的可能。 偏大阿哥身子骨一直不好,就靠名贵药材吊着命,德妃在这深宫之中看似身居高位,除了容妃谁也比不得,实际但凡知德妃无法生育的,谁肯把她放在牌面上呢? 慎嫔不就是从康太妃那里知道这事儿,明明是下位嫔妃,也敢欺负她这个家世显赫还得皇上怜惜的上位妃子,偏德妃没底气闹嚷出来,只不育一点就让她失了所有先机。 她也不想叫年轻漂亮的庶妹进宫,只是若她不能有个属于马佳氏的孩子,但凡大阿哥有个万一,端贵太妃和马佳氏一族定会强硬让人顶替了她的尊荣。 躺下后叫缠枝杜鹃帐子遮了天地,德妃眸中才露出几分阴狠,她为马佳氏葬送了一切,想让个庶女代替她?做梦! 第二天,等静嘉到慈宁宫的时候,妃嫔们都已经请过安离开了,只有端贵太妃和康太妃陪着太后闲聊。 “奴才请老祖宗安,请端贵老爷子安,请康老爷子安。”静嘉踩着绣凤穿花纹的地毯往里紧走几步,甩了帕子蹲福,脸上带着些赧然,“昨夜里奴才顾着绣活儿忘了时辰,今日没能起来身,是奴才的过错。” 太后仔细看了眼静嘉,见她除了不好意思,脸上并没有别的神色,那双杏眸依然清澈,在心里满意地点点头,让她起来。 “本就是叫你进来陪哀家的,又不是让你做伺候人的活计,晚起一会子算什么,也值当的你说。” 康太妃性子好,笑着附和:“我记得静嘉是腊月生辰,如今实打实才将将十六,觉多也正常,我瞧着像是比刚进宫的时候长开了些。” 端贵太妃冷哼出声:“我倒没看出来,安国公府和宫里能比得了?有姐姐金尊玉贵养着,她要脸色还不好看,那叫没福气。” 不管这几座大山怎么说道,静嘉抿唇乖顺安静听着,兹当说得不是她。 太后不想留静嘉在这里招端贵太妃的眼,便随意笑笑打发她:“前几日你给哀家做的水晶点心很是不错,不如你再做些叫这两个嘴馋的尝尝?” 静嘉笑着屈膝:“是,奴才这就去御花园采樱花。” 转身出了慈宁宫,静嘉不动声色吐出口浊气,好歹是避开了妃嫔,端贵太妃从来都是个急脾气,说两句又不掉肉,她半点不放心上。 杜若觉得有些不大对:“格格,奴婢瞧着……” “禁声。”静嘉捏紧她的手腕子,“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管出了哪个门儿,都要当自己没带嘴。” 第3节 杜若了然,赶紧低下头请罪,一路去御花园都没再出声儿。 樱花种在千秋亭附近,打隆福门前头过,从琼苑右门进去就能看见。 静嘉无心往里走,若碰见嫔妃反倒不美,她只带着杜若去养性斋旁边角落里去摘花,只二人没瞧见,早有奴才在暗地里候着。 慎嫔带着咸福宫里几个常在答应,施施然坐在千秋亭里喝茶,见奴才上来屈膝打千儿,得意笑了出来。 早上请安她故意在太后面前夸静嘉花瓣儿水晶点心做得精巧,好叫太后知道,清楚静嘉去乾清宫是太后的吩咐,她不会不懂事儿与静嘉为难。 果不其然这位大格格就来摘花了,慎嫔心里冷哼,德妃她都敢咬下一块肉来,不过是个不受重视的格格,敢替容妃争宠就得有挨唾沫星子的觉悟。 要为难人可不只上手打这一条路子,真打量着她多好性儿呢? 小常在和答应们接到慎嫔示意,立马扬声儿开嗓。 “安家大格格心眼儿可是不少,瞧这马屁拍的,怪道宫里奴才都给几分脸面,他们打量是敬重这位媚上的本事呢。” “说不准以后咱们还要给她行礼呢,宫里多出个姐妹来也不是新鲜事儿。” “寒碜谁呢?真当皇上什么香的臭的都能屈尊降贵么,听说是被继母磋磨得厉害,瞧瞧那狗屎下霜[1]模样还没老祖宗跟前的大宫女齐整,啧啧……可怜见的。” “你倒是怜惜上了?谁不知她弟弟当年带着现国公夫人的孩子戏水,结果他弟弟安然无恙,那可怜孩子倒是没了命,逼得安国公夫人发了疯,苦巴儿的真真叫人心疼,据说国公原想立那孩子为世子呢。” “就是,这弟弟为了世子位如此心狠,你以为姐姐能是什么省油的灯?虽说皇上看不上她,防不住她会算计呀。” 杜若听见这些人越说越过分,气得眼眶子通红,当即就想上前分说,好歹她们家格格也是安国公府的嫡长女,那几个算是什么东西? 静嘉面无表情捂住她的嘴,下了几分力气将杜若拖走。 见主子沉着脸脚步匆匆,杜若心里又是委屈又是心疼,可也不敢在外头多嘴多舌,直憋得心窝子疼。 静嘉带着杜若往琼苑右门方向走,老天爷似乎也看她不顺眼,没多一会子突然掉下雨来,雨点子一开始就猛,砸到人脸上生疼。 她一会儿还要去慈宁宫,也不好再绕回头所殿换衣裳,见状赶紧带着杜若躲雨。 怕碰上慎嫔等人,静嘉绕过了养性斋,匆忙避进右手边一座有些破旧的二层阁子。 进了门杜若闻到淡淡尘土气息,周围一片安静,像是许久没人踏足的样子,她再忍不住开始掉眼泪。 “她们怎能这么说您?明明是四少爷推咱们三少爷下水自己没站稳也跟着掉下去的。夫人她是个疯子不假,倒成了有理的?要不是国公爷不做主,您怎么会受那么多罪!”越说杜若越生气,“她们这样犯口舌,早晚要下拔舌地狱的!” 许是因为身处僻静处不可能有人来,静嘉略放松了些,知道杜若心疼她气狠了,由着她发泄出来。 “好姑娘,掉几个金豆子就成了,叫人看见是要犯忌讳的。”静嘉拿着帕子替杜若擦眼泪,还能笑出来,“左右也没少叫人说,由着她们去吧,狗咬你一口你还咬回去呀?再者她们是皇上的妃嫔,都是主子,你家格格护不住你。” 杜若强忍下眼泪,腮帮子气得鼓鼓的:“还不是吃多了酸的臭的,那嘴才这么腌臜!要是您想做皇上的妃嫔,哪儿还有他们的事儿啊,要奴婢说您就该做妃主儿,狠狠往她们脸上来两下才解气。” 静嘉失笑:“傻丫头,你真当宫里是什么好地方呢?我躲还来不及呢,嫁给侍卫都好过……好歹还能保住命。” 德妃都能想明白的事儿,静嘉从小算计大,心里自然清楚,以后只会对正德帝退避三舍,别人嘴里的香饽饽她真真是一点都不稀罕。 身处二楼的孙起行听二人越说越不成样子,胆儿颤着偷觎旁边身影之余,有些憋不住想笑。 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听,就大格格那寡淡的容貌,这对主仆哪儿来这份自信呢? 皇帝本是来生母旧居躲清静,想好好看会子书,刚听见有人进门,知是有人进来避雨,只叫伺候的几个奴才避到暗处,不欲被发现。 没想到进来的竟是昨日刚见过的丫头,听她说自己还比不上个侍卫,皇帝舌尖轻轻扫过上颚,眼神多了几分玩味。 他冲着孙起行淡淡使了个眼色,又慵懒端着古籍看起来。 瞧见雨不像马上要停,静嘉将杜若安抚好后,看着外头雾霭渐起,有些发愁。 眼瞧着离午膳时候不远,可不好叫太后娘娘等着。 杜若收拾好心情,见主子发愁干脆道:“格格您在这里呆着,奴婢跑回去禀了常总管让人来接您。奴婢拿着樱花先去小厨房准备好,等您到了可以即刻上手蒸。” 也没更好的法子,静嘉无奈点了点头,目送杜若跑进雨里,她回头想找个地方坐会儿,一扭头就瞧见了笑眯眯的孙起行。 刹那间,静嘉眼前发黑腿上发软,心却随着跑没影的杜若去了。 第4章 没掺水的马屁 直到恭敬跪在皇上面前,闻见那不停扑入鼻中的淡淡龙涎香,即便静嘉额头触碰着冰凉的手背,人还是有几分眩晕。 她自认是个谨慎的,对口舌上的忌讳更是仔细,却没想到这般陈旧的破阁子里也还有人,还是紫禁城最叫人胆寒的主子。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不管是在哪儿,只要身处宫中,就得将嘴缝起来,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抬起头来。”皇帝清朗的声音带着几分随意,虽是跟她说话,却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高高在上,似叫人永远都触不可及。 静嘉赶紧直起身,垂着眸子微微抬头,让视线保持在皇上明黄色五爪金龙袍角的位置,他斜躺在软椅上,明黄袍角被压住一点,露出里头修长的腿来。 静嘉恍惚想起奴才们奉承主子的话,说皇上应该是很高的,在满人里都拔尖儿,这马屁倒是没掺水。 皇帝带着叫人看不清冷热的兴味打量静嘉,安宝赫还在他身边时曾说过,他姐姐是因为面部受伤报了免选。 如今看来,静嘉只眉心有个不明显的小坑,因为皮子微微发黑,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她长了双漂亮眼睛,不是微微上挑的桃花样子,睫毛却长长的,忽闪几下便让人想到彩蝶纷飞。 鼻子也小巧,最出彩的是小巧鼻头下,那双即便紧张到颜色发白都还肉嘟嘟的小嘴儿,微微上翘,抿紧了也是吉祥模样。 宫里主子很喜欢这样的女子,仿佛时刻都带着笑,不会犯忌讳。 可即便她五官还算得上精致,在这狭窄的阁子上,近距离看也还是寡淡极了,皇帝想不明白,他在宫人眼中如此不挑嘴吗? 叫人胆寒的静默过后,皇帝才淡淡问道:“你入宫多久了?” “回皇主子话,奴才正月十五进宫,如今刚好两个月。”静嘉垂着眸子轻声回答,原本清脆的声音,因为紧张多了点子沙哑,听着软糯糯的。 皇帝轻唔出声:“想明白朕为何请太后宣你入宫了吗?” 静嘉又叩头下去:“奴才明白,奴才时刻谨记皇主子和老祖宗天恩。” “说来听听。” “奴才当尽心尽力报答皇主子和老祖宗,才不负老祖宗给奴才个好名声,也好叫奴才配个门当户对的女婿嫁了,不给安国公府蒙羞。”静嘉强自定下心神口齿清晰道。 皇帝似笑非笑:“门当户对的……侍卫?” 好不容易静下心神的静嘉闻言,脸色又猛地涨红起来。 她过去十年被继母磋磨,都能冷静自持应对,从没犯过大错让继母逮着机会磋磨死她。 哪怕是小错儿,也不过是为了引开安国公夫人的注意力,让她略有满足感之余,别找安宝赫的麻烦。 可这才进宫没多久,她竟接连犯了两次大错,这实在让她难堪极了。 “奴才死罪!”静嘉猛地泥首下去,“求皇主子责罚!” “你是为了宝赫才会进宫,即便是想嫁侍卫,也是为着他,不算是大罪。”皇帝听见她磕头的动静,不明显地蹙了蹙眉心,他放下手里的书坐起身来,饶有兴致问,“朕想知道,你愿意为了宝赫做到什么程度?” 静嘉愣了愣神,依然保持眉心触地的姿势,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明:“哪怕赔上命,奴才也甘愿。” 安国公夫人一直以来能拿捏她,无非是清楚她在意安宝赫,为了不让继母有机会用自己的婚事羞辱和拿捏宝赫,她才会踩着弟弟拼命在围场护驾有功换来的恩典进宫。 在安国公府,安国公从来不管事儿,只顾着花天酒地寻花问柳,叫安国公夫人墨勒氏拿捏得死死的,哪怕他的儿女都为此备受折磨,那个软趴趴的男人也从来都视若无睹。 她曾经在额娘的病床前发过誓,会用一生守护弟弟,让弟弟平安喜乐。 宝赫那孩子却先为她差点丢了命,她能做的不多,起码她不会让自己成为弟弟的桎梏。 “丢命都不怕吗?你们倒真是姐弟俩。”皇帝眸子恍惚了一瞬,随即转冷,“然你却想嫁个侍卫?” 他意味不明地嗤笑出声,声音冷得仿若天神:“朕本以为你能护宝赫多年,就算不是个聪明人,起码是个拎得清的,却没想到还是蠢得厉害。” 静嘉愣神,闻言不自觉抬起头来,猛然撞进皇帝眸子里。 这是她第一次直视天颜,皇上随了司尔勒氏祖宗一贯的好容貌,深邃的五官俊美异常,仿佛还有那么点胡人的影子。 他长了双剑眉,其下却是一双细长的桃花眸子,这本该多情的眸子里,带着叫人心惊的淡漠和锋锐。 “奴才不懂……”静嘉被那目光盯得心里哆嗦,下意识呢喃出声。 皇帝却没了说下去的心思,重新靠回椅背:“等你想明白了,自会懂,退下吧。” 静嘉不敢多说什么,软着腿下了阁楼,没多一会儿董兴福就举着伞小跑过来了。 有董兴福搀扶,静嘉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慈宁宫,等她将樱花水晶糕点做好呈上去,端贵太妃和康太妃已经走了,太后正在方桌前用午膳。 “哀家倒是没想让你淋了雨,快回去泡个热水澡祛祛寒,别着了凉。”太后没用几口就放下了玉著,拍拍静嘉的手道。 直到坐在头所殿的万字炕上,静嘉才发现那云山雾绕的晕眩之感并没有消失,反而加重了些,只让她看什么都像是在打转。 “格格,您还好吗?”杜若托寿茶房的掌案[1]给熬了姜汤,拿红泥炉子热了端上来,满脸担忧,“要不奴婢去请太医来?” 过去主子在安国公府可没少遭罪,导致每逢换季,主子总是特别容易生病,眼看着春雨料峭,她担心静嘉着凉。 “别麻烦了,我一会儿就好。”静嘉摇摇头,捧着热乎乎的姜汤,许久才定下心神来。 “你记清楚了。”静嘉看着杜若,一字一句,也不知是跟杜若说还是警告自己,“以后不管何时何地,想说什么都在嘴里转上三圈再出口,决不许再犯口舌。” 杜若看主子脸色难看,赶忙应下来:“奴婢记住了,以后定然更谨慎些。” 静嘉点点头,很是该更谨慎些,小心驶得万年船,准没错。 几场春雨过后,天儿慢慢暖和起来,宫人将内里夹袄换下来,太监们领了春衣,换上了崭新的皂靴,宫女们也都换上了湖绿色的春绸宫衣,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鲜亮模样。 皇上去过承乾宫两次后,接连几日都赏赐不断,不但容妃面上的笑意渐渐娇艳,太后脸上也轻松了许多,更有心思趁着天光好时,去咸若馆转转。 静嘉伺候太后更精细了些,导致太后去哪儿都爱带着她,她每日里绞尽脑汁想着怎么不动声色将太后夸得顺心,心累了不是一点半点。 好在这些总比应付继母要容易些,她只小心避开皇上会出现的时候,时间便还算是好打发。 这日太后从咸若馆回去后,想起将时常把玩的云形珮落在了那里,静嘉带着杜若回去取。 正巧德妃带着书雪和书棋二人过来赏花,静嘉来不及避开,只能上前蹲安。 “奴才请德主儿安。” 德妃亲自上前将静嘉扶起来,面上笑意和善:“大格格可是老祖宗的客人,很不必这般客气的。” 静嘉抿唇恭谨回话:“德主儿和善,可奴才不能不知规矩。” “你这是来赏花还是替老祖宗办差事?”德妃笑了笑也不多说,意思到了就好,她换了话题,“若是不忙,不如陪我走走?” 静嘉思忖着笑道:“奴才来替老祖宗取东西,倒也不紧着回,德主儿是有吩咐?” 德妃素日见着她从来不多话,如今要她陪着走走,想来是有事儿要说,静嘉习惯了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听听也无妨。 德妃笑着与她一起往前走:“倒也不是吩咐,前儿听老祖宗说起给你配女婿的事儿,我这突然想起来,我家里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虽不成器,可心眼是再纯直不过的,只亲事还没定下,才厚着脸皮与你说说,听听大格格的意思。” 第4节 静嘉心下飞速转动,微垂下眼帘:“德主儿真是厚看奴才了,奴才受宠若惊,婚姻大事定是要老祖宗做主的,兵部尚书的嫡子,奴才只怕配之不起。” “你这话儿可是没道理。”德妃瞧见静嘉不像是反对,脸上笑容更真切了些,“你乃安国公府的嫡长女,正是门当户对。” 她拉着静嘉的手笑:“别的且不说,咱们满人家姑娘尊贵,不兴盲婚哑嫁,正巧鄂鲁才从外头回京,过两日要进宫给老祖宗请安,你先见上一见?” 静嘉脸上微微泛红:“多谢德主儿挂记,奴才是日日都在老祖宗身边陪着的,眼下还要去给老祖宗送东西,奴才先行告退。” 说完静嘉这才恭敬屈膝,略带几分不好意思匆匆进了咸若馆。 “主儿,您瞧着,大格格可是愿意?”书雪低声问。 “谁知道呢。”德妃脸色淡淡看着花园里的葱郁,“只要她没进后宫的打算就够了。” 至于有没有打算,等鄂鲁进了宫,自会见分晓。 静嘉伺候着太后歇了晌儿,才回去头所殿,一进门她就忍不住捏了捏额角。 杜若瞧着左右无人,记得谨慎,沉了会儿才小声打听:“您看不上马佳氏的嫡公子?奴婢记得那位仿佛很受宠,马佳夫人也不是个刻薄的。” 静嘉无奈叹气:“是,马佳夫人不刻薄,那是因为她无宠,你不清楚,那位马佳老夫人才是……” 她没继续说下去,在太后身边伺候,每有老福晋们进来请安,不少嚼外头的趣事儿给太后听,因此静嘉也了解一些。 能将那鄂鲁宠成个小霸王,在京城里横冲直撞,连领侍卫内大臣马佳大学士和兵部尚书马佳大人都不敢管,可想而知那位老夫人有多难缠。 她是想着避开太后算计赶紧嫁人,可嫁给鄂鲁,从墨勒氏手里掉进马佳老夫人手里,从应付母亲升级为应付祖母,她是疯了吗? 第5章 嘴皮子倒是不笨 风平浪静了两日,偶尔碰上妃嫔请安还没走,慎嫔从来放刁撒赖都带着分寸,自那日损完人,见了她只翻个白眼就过去,德妃又恢复了淡淡的疏离样子,仿佛在花园的笑语晏晏是场梦似的。 静嘉乐得她不再提这事儿,前头的羞涩是为了让德妃安心,她并不觉得这个永远浅笑的纤弱女子是个佛心的,能少些麻烦总是好的。 春里细雨多,夜里无声无息下过一场,早上放了晴,地上还湿漉漉的,空气里带着几分清凉,倒也不叫人觉得冷,反而精神不少。 静嘉带着杜若跟门口的小苏拉打过招呼,进了慈宁宫,还没靠近正殿就听见个带着几分少年气的清脆京腔儿,嘎嘣脆说着讨喜的话,从嗓子眼儿都能听出玩世不恭。 “老祖宗您是不知道,奴才的阿玛简直是叫猪油蒙了心,他竟然派奴才南下监管赈灾放粮的事儿。您是知道奴才的,要说吃拿卡要,虫鸟鹰马,奴才当仁不让说声还行,可叫奴才负责正事儿,哎哟喂,可是要了奴才的命咯!” 端贵太妃模糊笑骂几声,殿内笑意融融,那少年依然纨绔得理直气壮。 “那有什么不能说的,奴才这是有自知之明啊,虽然不成器好歹奴才知天恩不是?这下去河间,奴才那叫个吃不下睡不香,天天围着户部几个掌事转悠,生怕耽误了家国大事儿。” 那嗓音里多了些逗趣儿的委屈和哽咽:“老祖宗是没瞧见,奴才头发大把大把的掉,好是祖宗有先见,叫奴才这脑门儿看着更齐整了些。” 说着少年似是更可怜:“求老祖宗给奴才做主,可叫皇主子管管奴才的阿玛吧!再这么下去,奴才不用剃度就能去寺庙里当和尚啦!” 屋里又传出一阵笑声,静嘉莞尔,冲殿门前的常久忠点点头,带着杜若扭身进了大他坦。 虽没见过,可静嘉听莲心她们闲磕过,能将太后哄得如此高兴,端贵太妃也难得不抢阳斗胜跟着乐呵的,也就只有马佳鄂鲁了。 难为他是真真为自己的纨绔骄傲,偏他嘴巧吃四方,得女性长辈们护眼珠子似的喜欢,叫马佳尚书和马佳老大人头疼得紧。 大他坦里没几个人,估摸着都在前头瞧景儿,太后身边的四大宫女只有顺心和可心在,正带着几个小宫女做绣活儿。 静嘉顺势带着杜若坐在一旁,四个大宫女里莲心负责管屋里事儿和司寝,顺心负责茶房和司账,如心负责管带小宫女,可心则是负责老祖宗的衣裳和首饰。 平日里静嘉和杜若都爱跟可心多说话,她性子比别人都腼腆,但手巧,也爱钻研些新鲜花样儿。 可心知但凡有外男进来,大格格是不会往前头凑的,只在大他坦的万字炕上空出个地儿来,跟静嘉主仆小声闲聊。 过了会儿,仔细听着里头没动静了,在一旁听她们闲磕牙的顺心去前头换茶,小宫女们也都精神起来,收了活计等着伺候。 这时大他坦门口突然有个光脑门儿探进来,瞧着是个浓眉大眼,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小伙子。 “安家大格格可在?” 静嘉起身上前屈了屈膝笑道:“请小大人安,您找我?” 鄂鲁睁大眼睛瞧了她一眼,犹豫着冲她招招手:“大格格别见怪,可否到廊子上说几句?” 静嘉想了想点头应下,既然常久忠和董兴福师徒都没过来把人领走,那就是太后有叫他们说话的意思。 等在廊子上站定,鄂鲁瞧着除开杜若,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都站得不算太近,他这才放肆的上下多打量了静嘉一会儿。 杜若悄悄蹙眉,余光见主子就那么规矩站着,任由他看,这才勉强压下不满。 这位马佳少爷是不是太孟浪了些? 可随即马佳鄂鲁更孟浪的话叫杜若气红了脸。 “大格格别嫌我说话戳心窝子,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俩字儿实诚,憋不住话。”鄂鲁骄矜地开口道,“你这容貌不合我的眼,若不是你出身安国公府还是嫡出,说话儿给我做妾我也是不乐意的,更别说你还大我一岁呢。” 静嘉倒是不像杜若那般生气,她垂眸轻轻笑出来,难听的话她听过不知道多少,这才哪儿到哪儿。 所以她只淡定点头:“小大人说的是,能出身安国公府还是嫡出是我的福气,能在宫里伺候老祖宗也是我的福气,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福气大些。” 杜若心里痛快,差点乐出声儿来,赶紧抿唇低下头,她没瞧见,站在暗地里的昂藏身影眸子里也染上了笑意。 看来这位安家大格格虽然不聪明,嘴皮子倒是不笨。 鄂鲁叫她噎得胸口一窒,反倒是没那么讨厌静嘉了,他刚才那话真是很过火了,人家还能好言好语的,他本就不是那种恶人,闻言略有点心虚。 他挠了挠脑门儿:“既然大格格说话敞亮,那我也不藏着掖着,刚才我言语过了,你原谅则个。其实……娶谁都是娶,我也不是不愿意,可我家中有一美妾,打小儿跟着我长成的,若是你嫁过来,不能打她骂她给她立规矩,她哪儿都好,就是胆子小。” 静嘉听鄂鲁极为坦然说完这番话,一时竟也被噎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这么敞亮的地方说这话,没一会儿功夫太后和端贵太妃就能知道,他是不是嫌自己的美妾命太长? “那你不如就守着美妾过日子。”不等静嘉想出怎么回答,身后突然传出个冷清的声音,“或是扶妾为妻,岂不更好?” 静嘉心下一惊,赶紧扭身蹲下请安,瞬间慈宁宫这偏侧的天井里跪了一片。 除了在旁侧候着的孙起行和躬着身子的常久忠,谁都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静嘉迅速回想自己刚才说的话,应是没什么僭越的……吧? 不等她寻思明白,皇帝缓步来到马佳鄂鲁面前,声音更凉了几分:“哦,朕记起来了,大清律例不许扶妾为妻。” 鄂鲁身子抖了抖,赶紧泥首道:“回皇主子话,奴才绝无此想法。” “那你可知道,宠妾灭妻也是重罪?”皇帝声音冷淡的叫人心惊,“若你不清楚刑罚为何,不如回去请教请教你阿玛,他应该心里清明些。” 说完皇帝脚步不停,朝着正殿方向去了,从头到尾都没看静嘉一眼。 静嘉屏气凝神等皇帝的身影消失,这才抚着杜若的手起身,瞧见鄂鲁吓得满头大汗,礼貌性的垂下眸子:“时辰不早了,小大人可要出宫?” 鄂鲁涨红着脸起身,心口还有些狂跳。 可毕竟是个少年人,虽然他对皇上怕得如同老鼠见了猫,在能说亲的姑娘面前,他还是想多少保住几分脸面。 所以他梗着脖子,尽量稳住哆嗦的嗓音:“我没想过宠妾灭妻,你嫁给我,别欺负我的妾室,我自然也不会让她欺负你,你放心,马佳府规矩严着呢。” 静嘉心里腹诽,马佳府的规矩再严,马佳夫人不还是不得宠?不也惯出你这么个四六不知的顽主儿? 她抬起头看着鄂鲁尽量妥帖道:“多谢小大人抬爱,可我长得不好看,偏偏脾性也不好,虽然为人小心谨慎是有几分,正因此我这心眼儿也不大,若是嫁了人看夫君宠爱妾室,我怕是控制不住自己。为避免闹得府中不宁,我也不能害了小大人,只能说……对不住,你我没这个缘分。” 鄂鲁愣住:“可三姐姐说,不是你想嫁给我吗?” 静嘉垂下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冷讽,柔弱好欺负的德妃,这是打量着她更好欺负吗? 她收起笑正了脸色:“德主儿定是心疼我,怕我自卑才跟您说了些不该说的,或者是您没听明白。我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婚事自有父母和老祖宗做主,哪由得我不知天高地厚想嫁给谁,这话还请小大人不要再说了,否则对我对德主儿都不好。” 鄂鲁见她板着脸,莫名缩了缩脖子直着眼不知该说什么。 不知怎的,静嘉突然厉害起来,他竟觉得静嘉其实也挺好看,那双眸子清凌凌的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头,肉嘟嘟的唇儿哪怕抿起来,微微上翘的弧度也叫人…… “小大人,到时辰该出宫了,可不敢坏了规矩。”常久忠突然凑过来轻声提醒。 进宫给太后请安,太后不一定会接见,接见了那就是恩典,大都是清晨摸黑进来等。 若是太后叫留,那就是有脸面陪着用膳,寿膳房的奴才就该请问忌口了。 可若是太后没留你还戳这,问吧,太后心里不快,不问又失了慈宁宫的体面,所以但凡进来请安不叫留,那都是在午膳前一个时辰就要离宫的。 显然鄂鲁也知道规矩,吭哧半天没想好怎么说,只能眼巴巴三步一回头,跟着常久忠身后笑眯眯的董兴福出去了。 常久忠见他们走远,才笑着躬身:“刚才老祖宗问起您呢,大格格请吧。” 静嘉一想到皇上还在里头,面色不变心下却微沉:“皇主子不是还在里头?我也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要不迟会子进去,省得丢了老祖宗脸面。” “大格格很不必这般自谦,您是老祖宗的客人,哪儿来的丢脸面一说呢。”常久忠脸上笑容不变,顿了顿轻声道,“是老祖宗请您这会儿进去的。” 静嘉唇角的笑顿了顿,垂着头往殿内走时,面上一片冷然。 第6章 地毯好像长出花儿来了呢…… 进了门,静嘉马上甩帕子蹲福,眼睛只盯着地毯上的凤翎:“奴才请老祖宗安,请皇主子安。” “起来,来哀家身边儿坐。”一身枣红色喜相逢纹织锦缎旗装的太后,笑着冲静嘉招手。 静嘉在太后旁边的绣墩上坐了半边,依然觉得地毯上的凤翎怎么都看不够。 “刚才鄂鲁那泼猴儿可是闹你了?”太后笑道,“你也不用跟他客气,他惯是个不要脸皮的。” 皇帝突然开口:“鄂鲁是不成的,说白了家世大格格配不上。皇额娘也该给她好好相看相看,配个合适的女婿,在宫里住久了叫人说嘴。” 静嘉下意识捏紧了帕子,地毯好像长出花儿来了呢。 “她在哀家宫里呆着,别人敢嚼什么舌头?”太后淡淡笑道,“我实在喜欢这孩子,有心多留她一段时间。” “她可未必想在皇额娘身边多留。”皇帝眼神凉凉在静嘉深粉色旗装上扫过,“宝赫跟朕说过,安国公夫人有心算计她的婚事,前头虽不成,拖久了容易生乱子,她估摸着心里也着急。” 静嘉进宫前,墨勒氏想算计她嫁给成郡王的嫡长子做续弦,听着倒是门当户对,可谁不知道成郡王家前头那位儿媳是被夫君打死的。 静嘉进宫伺候,那位嫡长子扭头娶了主动送上门的通州指挥佥事家嫡女,那位新嫁娘三月节[1]时候刚跟成郡王福晋进来请过安,也不知是衣裳穿她还是她穿衣裳,无风都晃荡,不经意露出的腕子上还有未消退的青紫。 越想,静嘉紧抿着唇越发低下头,遮住眸中冷意。 太后跟着扫了静嘉一眼,看向皇帝的目光多了几分不动声色的试探:“你也知道墨勒氏那性子……唉,哀家一时想不出哪家能护着她,叫她在宫里反倒是安生。” 皇帝垂眸冷笑:“皇额娘这话说了叫人误会,朕回回来慈宁宫都瞧不见大格格身影,要么她是懒散,要么她是瞧不上朕,估摸着大格格心里,伺候朕还比不过配给侍卫。” 静嘉听见侍卫俩字就忍不住脸上发热,再没办法装木头,赶忙跪下来:“奴才不敢。” “无妨,朕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皇帝语气懒散了些,“正好过些日子是皇额娘的千秋,不如您替她配个女婿喜上添喜,若是选着合适的,朕也不是不能赏个御前行走。” 太后听他语气怪怪的,只叫静嘉起来,冲着皇帝板起脸:“要是你想让哀家喜上添喜,不如将差事多交给底下人去办,多进后宫几次。哀家知大清皇帝没几个倦怠政事的,虽然你皇阿玛晚年……可如今好歹是天下安定四海升平,你总要为大清的江山社稷多思量思量,这储君之位长期空悬的苦头,咱娘俩儿吃的还不够吗?” 第5节 见皇帝皱眉,太后更加语重心长,“你看看这几年,大阿哥身子骨弱得一年到头哀家都不敢叫他出门儿,二阿哥小小年纪叫敏嫔养没了胆气,就这仨瓜俩枣的,哀家想起来就愁得睡不着觉。” 皇帝垂着眸子,脸色恭顺了些:“皇额娘说的是,朕闲下来会进内廷的。” “这也算是你对哀家的孝敬,好叫我有脸去见列祖列宗不是?”太后闻言笑出来,“你也不瞧瞧,后宫的妃嫔个个儿心里都有怨气,哭起来闹得哀家脑仁儿都疼。” 皇帝慢条斯理起身,垂着眸子似是看某个地方,又似是哪儿都没看,他只带着几分慵懒笑意道:“皇额娘放心,儿子好歹还是会哄人的,总有那不嫌弃朕的。” 等皇帝离开,太后将静嘉打发出去,才忍不住扶着脑袋皱起眉。 刘佳嬷嬷冲着莲心使个眼色让伺候的奴才都退出去,上手替太后轻柔按压头皮。 “老奴瞧着,万岁爷对大格格多少有点意思。”刘佳嬷嬷倒是不担心皇上对静嘉有别的心思,毕竟皇上为何多在意静嘉几分,在太后身边伺候久了的老人心里都清明。 太后无奈笑出来:“是,讨厌也是圣意,皇帝平日里惯会装个温和模样,只怕是瞧着静嘉便……算了,往事不提,他也只有讨厌谁的时候,说话才这么刻薄。” “害,您是想帮容主儿找个帮扶,不得宠也好拿捏些不是?”刘佳嬷嬷不以为然道。 “还是再看看吧。”太后叹了口气,“如今的皇帝,哪儿还由得哀家做主。” 曾经只能依靠她的孩子终究是长大了,那孩子陪着她一路从嫔位踩着人命往上爬,到底将她的心计学去了不少,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叫她不知是该头疼还是欣慰。 若说皇帝有意,偏偏惦记着催促静嘉的婚事,可若说皇帝不愿意接受静嘉,最后一句话里却带着叫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当然太后心里也清明,若是皇帝不想让她看出来,不会做的这么明显,只是为让自己琢磨不透罢了,偏为着关尔佳氏,她还不能不琢磨。 “您先用午膳可好?这事儿也不紧要在一时。”刘佳嬷嬷看不得太后犯愁,柔声劝道。 太后心里记挂着事儿,胃口并不好,只略用了几筷子就撂下,进了寝殿休息。 直到太后安寝后,在大他坦里呆着的静嘉才跟常久忠打过招呼,带杜若回了头所殿。 进门静嘉就沉下脸来,忍不住捂住心窝子皱眉思索。 “格格,您说万岁爷……”杜若低声问了几个字,随即想起不能乱说话,到底把担忧给咽了回去。 “去提膳吧,拿着银角子去,管点心局要一碟子蜜饯儿。”静嘉有气无力道,今日这一出出的,她需要吃点甜的压压惊才能好好打算。 后头几日,不管是皇上还是鄂鲁都没再闹出动静。 静嘉不敢再特意避着皇上,只能在他请安的时辰,给自己找些替太后办的差事,尽量让自己忙得团团转。 太后那日试探的话对着皇上说过后,对着静嘉只字不提,也不说替她配女婿的事儿,叫静嘉每每走神都要心悸一会子。 出了三月过完寒食节[1],天儿就更暖和了,莲心得近身伺候,可心拉着顺心和如心天天在大他坦里低着头做绣活儿。 天气越好,太后爱出门儿,各种衣裳帕子饰物的讲究就越多。 端贵太妃和康太妃整日里没事儿也就研究这个,太后好脸面,慈宁宫伺候的宫女自然不能让太后被比下去。 静嘉看她们累得眼珠子里都是血丝,长袖善舞如她,带着杜若也替她们分担些活计,得了几个人好大的感激。 连刘佳嬷嬷和常久忠这两座慈宁宫的大山,对静嘉都愈发和善,具体表现为杜若每回去寿膳房再也不用银角子了。 这可是了不得的脸面,在宫里人分三六九等,终究是看银子下菜的,有银子的即便是小答应都能吃好喝好,没银子妃主儿都没底气。 静嘉的亲生额娘是已经致仕回乡的前漕运总督佟运恒嫡女,她当年嫁给安国公,嫁妆颇为丰厚。 墨勒氏再不是东西,她乃文渊阁大学士并直隶总督墨勒泰平的幼女,嫁妆比佟氏更展扬,不会也不屑惦记原配的东西。 佟氏留下的嫁妆一分为二给了静嘉和安宝赫,宝赫拿的不多,静嘉手上倒是不缺银子。 可冲着脸面,静嘉在活计上也更用心思,倒是稍忘了些心底的烦恼。 只是没过几天安生日子,董兴福的小徒弟福顺就偷偷塞给她个精致的木匣子。 “大格格,马佳小大人进宫给皇主子请安,托人给您捎了件首饰进来。”福顺弓着腰笑得讨巧,“奴才也说呢,大格格往日里是素淡了些,老祖宗最喜欢瞧着咱们鲜亮些了。” 静嘉打开看了看,是个镶嵌碧玺和珍珠的金点翠花簪,上头蝴蝶落在芙蓉花上,不管是蝴蝶翅膀还是花瓣都是碧玺做成,薄而匀,精致得叫人一眼就能看出价值不菲。 静嘉皱眉合上海棠花镂空雕刻的木盒,板着脸塞回他手里:“内廷禁止私相授受,这事儿我不会叫人知道,小谙达从哪儿来的赶紧送回哪儿去吧。” 鄂鲁小小年纪有做梨树的志向,她可没兴趣当那瞎招展的海棠,再说轻易收人东西的也不会叫人放在心上。 福顺愣了愣,立马就要哭出来:“哎哟大格格,这是乾清宫林谙达给奴才的,您叫奴才往哪儿送啊?” 静嘉扭身就走:“那我不管,以后别瞎收东西,我不要。” 福顺没法子,讨巧不成满头包的事儿也不是没有,他只能托了师父董兴福使劲儿,趁夜里替人响铃的功夫,偷偷哭丧着脸陪着小心将那木盒还给了林守成。 林守成倒也没说什么不好听的,只笑呵呵踹了他一脚:“个不成事儿的狗东西,爷爷我还得替你在小大人面前担着脾气。” 等福顺捂着屁股麻溜儿蹿了,林守成才嘿嘿笑着赶忙往值房里钻。 “师父,送回来了。”林守成抵着孙起行晃了晃盒子,“明儿个奴才就给小大人还回去。” 孙起行赏他个后脑瓜,笑得比他还贼:“你小子留点神儿,别叫人看见,毁了大格格清誉。” 等他俩都出了值房,司帐宫女灵巧才轻啐出声:“腌臜货,底下少了二两肉,倒是惦记上鸨母的活计了,老早晚要拍到龙蹄子上。” 灵月捏着个络子在一旁笑:“那他还能拍哪儿?龙也没……不是?” 灵巧:“……”想了想龙还真是没腚,她忍不住笑出声儿来。 孙起行并不知道值房里有人骂他,就是知道了他也不生气,若是当奴才的不想着怎么讨好主子,那是错阉掉了脑子。 若非他小心体察圣意,龙屁拍的顺溜,怎么可能顶了他干爹的差事,成为乾清宫的一把手呢? 只这次他没想到,自己还真给拍龙蹄子上了。 “朕说要听她的事儿了?”皇帝捏着棋子淡淡看孙起行,“你个狗奴才是不是还要想法子,把大格格送到朕床上?” 第7章 有一个妖精就够了 孙起行听话头子不对,赶忙跪下给自己两巴掌:“奴才不敢,都是奴才多嘴多舌。” 他这不是瞧着一次两次的,万岁爷对安家大格格总有几分不同吗? 过去何时瞧见过万岁爷对别个女子青眼过,虽说对着大格格刻薄居多,那得看跟什么时候比,万岁爷他以前根本就不爱跟后宫里那些娇花们多说话。 说难听点,每回有人侍寝孙起行都在外头听着,滋要后妃进了门儿,殿内吹灯熄蜡后要不是还有喘粗气儿的,他都当里头人叫鬼给抓走了。 他这不是寻思,安家大格格寡淡是寡淡些,好歹也耐看,万岁爷可能就好口清粥野菜呢? 皇帝斜睨了孙起行一眼,对这奴才心里怎么想,猜的八九不离十,他冷哼出声:“自己去领十个板子,再这么当差你就给朕滚去守陵。” “嗻!奴才这就去领罚!”孙起行爬起来,安静无声往外跑。 等殿内只剩下皇帝一个人时,随着玉石棋子落到棋盘上的清脆声响,一声哼笑仿佛风儿似的轻灵钻出乾清宫大殿,没叫任何人听见。 正当好的季节,雨水不见少,天儿却是一日暖过一日,不只宫人衣裳薄了,妃嫔们瞧着也花枝招展了许多。 即便多时都避在大他坦里,静嘉隔着门帘子也能听见,请安时嫔妃们笑得环佩作响的时候多了些。 她心下暗暗赞叹,单看最近皇上翻绿头牌的次数,这孝心还是很足的嘛。 得了雨露滋润,宫里头戾气就少些,即便是争宠的招数也都如潺潺流水掩盖在平静表面下。 这跟静嘉并无甚关系,她没多会儿功夫惦记,叫她头疼的事儿并不少。 鄂鲁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自那次送东西见她不要,许是觉得她品行高洁敬上了? 静嘉碍着自个儿的处境,也没把话给说死了,鄂鲁便总能想着法子,叫人给她传了好几次信儿。 哪怕她一直没给过回信儿,鄂鲁还是借着给端贵太妃请安的功夫,在大他坦里拦住她一次。 他话里话外那意思就是我未婚你未嫁,门又当户也对,马佳老夫人觉得娶个不好看的孙媳妇挺好,不会掏空她孙子的身子,府里有一个妖精就够了。 鄂鲁道这是马佳老夫人的原话,他还说呢:“我现在知道你心眼儿不大,没关系,我心胸宽着呢,成亲后咱们可以慢慢商量着来,只要你不打我叫玛玛生气,一切都好说。” 都不用静嘉说什么,杜若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当她家格格稀罕掏空他的身子呢? “就是挨皮笊篱奴婢也认了,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那位心胸宽不宽奴婢没看出来,眼神孬是真的,就是脑仁儿仿佛也有问题。”回到头所殿,杜若低声嚷嚷。 格格哪儿不好看了?不就是皮子黑一点,要不是……杜若想到憋屈处,越发气得满殿转圈。 静嘉笑着安慰她:“好姐姐别气了,往后躲着些就是。这不都忙着呢,轻易没人得空见他。” 能不选择鄂鲁,她也确实不想嫁到马佳府上,先避开些也无妨。 太后的生辰就在端午后,每年都是替太后贺完千秋,宫里主子们就要去园子里避暑,如今估摸着太后太妃们,心思都在捣腾自个儿和物什上。 眼瞧端午渐近,慈宁宫的奴才们既要忙着收拾太后常用的物什,又要忙着千秋节各种事宜,即便有内务府操办大头,也都个个忙得脚不沾地,恨不能一人劈开两半儿使。 就连静嘉都不得闲,常久忠和慈宁宫几个大宫女忙到顾不得跟静嘉客气,时不时央着她帮忙。 这天趁着太后歇晌儿的功夫,静嘉应了可心的央请,去内务府尚服局查看太后娘娘端午和千秋节的衣裳。 进了内务府,尚服局的姑姑恭敬将静嘉迎进门,由着底下小宫女捧了十几套衣服出来,大都是南边进上来的缎缂和云锦料子,其上湘绣、苏绣、粤绣、蜀绣……各种精湛到骨子里的花样儿叫静嘉和杜若差点看花了眼。 她俩是做绣活儿的行家,一人一边捧着衣裳仔细探看许久,才选出来一身牡丹花正红湘绣旗装,一身彩云金龙妆花缎的香色苏绣旗装,一身云蝠金纹的明黄蜀绣旗装,并着一身五彩凤凰衔花枝的石青云锦旗装。 两身正经穿,两身儿留着替换,剩下的检查好没瑕疵都留着备用。 这下子不管是喜庆还是庄重都有了,甭管是哪一身儿,边边角角的吉祥味儿都浓重,不怕出了错。 紧盯着尚服局的姑姑们仔细将衣裳分别装进了黑漆描金木箱,贴上明黄色的封条,静嘉这才拿着尚服局敬上的条子,头昏脑涨带着杜若回去给可心交差事。 从内务府出来,一路过保和殿右边的崇楼,拐个弯儿穿过永康右门就能看见慈宁宫。 不等跨过永康右门的台阶,杜若眼尖,突然拉她一把低声提醒:“格格,您瞧……” 静嘉定睛一看,立时脑仁儿就有些疼,正站在慈宁宫大门口晃着脑袋笑嘻嘻跟小苏拉唠闲嗑的,不是鄂鲁是谁? 瞧见他时不时朝这头张望,静嘉赶忙带着杜若避开。 “这可往哪里躲呢?”静嘉扶着脑袋无奈道,这小霸王是不是也太长性[1]了些? 杜若指着前头:“要不咱先去雨花阁门前转一圈儿,这会子可是快到要离宫的时辰了,他总是得出宫的。” 静嘉大中午走了这么多路,脚疼得厉害,可这会儿也没别的法子,只好叹口气:“那走吧。” 两个人刚走出去十几米,就听见小太监逢迎着鄂鲁的动静越来越近,静嘉皱眉,这会子避哪儿都是来不及的。 “大格格这边请。”听着声音越来越近,静嘉正头疼呢,突然蹦出个温润声音道。 静嘉扭头一看,瞧着竟是隆宗门外的侍卫,长得高大挺拔,面容也清隽。 她顾不得多问,赶紧顺对方意思穿过隆宗门躲在门后。 “诶?子恒?你怎么跟这儿戳着?”鄂鲁并没有顺着静嘉心意离开,声音反倒越来越近。 刚替静嘉解围的侍卫轻笑出声:“我刚淘腾了几根关外的老红神[1],想着孝敬康老爷子,禀了上头,在这儿等寿安宫的苏拉过来。” 第6节 鄂鲁闻言倒是忘了别的,声音特别积极:“给我瞧瞧,哟呵,得有年份吧?老红神可是好久没能见着了,更甭说这般体面的,康老爷子福寿绵长。” “嗯,你不是要出宫?再不走这苏拉可是要哭了。”叫子恒的侍卫含笑道。 鄂鲁这才嘟囔着慢慢远去了。 静嘉在门后缩了好一会子,才带着杜若进了隆宗门,给那侍卫躬了躬身。 “多谢您搭手,叫您看笑话了,不知您是哪家的?”见他跟鄂鲁熟稔的态度就知道是旗人里争气的人家,旗人好个礼貌规矩,总不好叫人帮了忙还不知道跟脚。 侍卫不只长得清隽,声音也柔和得叫人不自觉放松:“大格格不认识我,我却是认识大格格的,我阿玛是纳喇费馨,我在家里行大。” 静嘉闻言稍瞪大了眼,那不是慎嫔的阿玛,内务府总管大人吗? 她这就知道眼前是谁了,该当是纳喇家的庶长子纳喇淮骏,静嘉眼底闪过点子诧异和思忖。 见他近在跟前的温俊模样,静嘉退后一步垂下眸子:“叫您见笑了,我这记性实在是孬,竟然不记得何时见过您,下次定记着的。” 纳喇淮骏不在意地笑笑:“大格格无需介怀,我也是在您进宫那日第一次见您,当时我正巧在西华门当值,值房里您没瞧见也是应当的。” 静嘉眼神闪了闪,笑着再次谢过也不欲多说,赶紧进了永康右门。 纳喇淮骏一直注视着静嘉消失在门后,这才瞧着手里的木匣子笑了笑,扭身出门进了外头的值房。 这老红神是要送给康太妃不假,只也不用他等着,有他阿玛在,自会有内务府的苏拉来取。 他不过是耳朵尖,听见了静嘉主仆俩的动静,心神微动,没多想就拿着木匣子犯规矩进了内廷。 交了差事回到头所殿,杜若立时就端着笸箩凑到主子身边,神秘兮兮地笑。 “格格,奴婢瞧着那位纳喇侍卫像是有点意思,咱们进永康右门时,奴婢余光瞧着他一直看咱们呢。” 静嘉拿金线和各色彩绦低头打络子,头都不抬:“能不能是瞧上咱们杜若姐姐了?虽说纳喇家门槛儿高,可杜若姐姐能干,当个姨娘是绰绰有余的。” “格格!”杜若气得跺脚,“您惯会拿奴婢打趣儿,奴婢瞧得清明,他是……” “好了!”静嘉瞪她一眼,随即又软下嗓子,“好姐姐可别说了,若他不是纳喇家的人,倒是个好女婿料子,可惜……别攀想这没影儿的事儿啦。” 杜若噘嘴嘟囔:“怎么就攀想了,明明他还是庶出呢。” 静嘉微笑:“我什么情况你不知道?我这家世就是土地爷放屁,听着神气,实则连纸老虎都不如,别人不戳都漏风,何必抢着头朝下[1]。” 杜若这才不说话了,纳喇老家主纳喇辉图乃是大理寺卿,纳喇家当家的大爷是内务府总管,虽说随龙时候是包衣升的旗,现在也是高门大户,还有实权,就格格如今的境地,确实算攀想。 杜若突然顿了下,发愁道:“刚来宫里您借眼生避过了几次,如今可是不成了。老祖宗千秋还好说,您给常总管帮忙也能躲个清净,但端午您要跟着去坤宁宫伺候老祖宗立杆大祭[1],若碰上夫人只怕又要遭罪。” 长到这么大,静嘉身边也就留下杜若一个,其他奴才们要不就被墨勒氏打杀了,要不就是被罚得不敢伺候,如今想起墨勒氏,杜若头皮还发麻。 静嘉早就想到了,放下跟纳喇淮骏有关的回忆皱眉道:“盼着是在宫里,还是大日子,她不会太出格吧。” 第8章 蠢得叫人生气 墨勒氏虽然狠,到底也是聪明人,不然也不能磋磨静嘉十年。 她聪明在将自己不待见静嘉和安宝赫的原因闹得人尽皆知,哪怕是对原配所出子女不好,也从不瞒着自己的恨毒。 外头人开始是怜惜静嘉和安宝赫,时日久了,就有不同的声音传出来,如同那日在千秋亭里嚼舌头的一般。好些觉得定是她和弟弟实在恶毒不成器,才会让墨勒氏这般吞咽不得,下狠劲儿规弄他们。 静嘉并不头疼墨勒氏耍阴超,人家次次都是阳谋,反倒叫人避之不开。 即便是犯愁,日子还得照样过,在忙碌中,端午很快就到了。 静嘉半夜就爬起来收拾,仔细选了颜色压得住的香色百蝶纹旗装,配了件月白色琵琶襟镶领边坎肩,既不失庄重又鲜亮。 收拾好她便带杜若提着羊角灯笼紧往慈宁宫赶,赶到时,妃嫔们已经在容妃和德妃的带领下,站在天井里候着了。 二人赶紧避进大他坦里,听着莲心轻轻拍手心的动静,静嘉才擦洗干净手进了寝殿。 太后如今看重她,叫她和刘佳嬷嬷扶着出了门。 “请老祖宗安,老祖宗万福金安!” 容妃和德妃等人跪地请大安,娉婷的嗓音合在一起,并着宫女太监们的声儿,恍惚间竟也是山呼海啸的壮阔。 常久忠和刘佳嬷嬷站在太后轿子两边,一人扶一侧把手护着,静嘉敛神走在刘佳嬷嬷身边。 这种大日子,太后的轿子可以走隆宗门,过月华门后从隆福门进,经交泰殿去坤宁宫。 路过月华门时,有侍卫立在门外台阶,单膝跪地请大节安,静嘉在靠近门口的一边,突然瞧见个侍卫悄悄抬起头冲她笑。 静嘉定睛一看,竟是纳喇淮骏,她立时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儿,抿唇端正走过去不看他。 等太后等人过去后,纳喇淮骏才皱起眉来,心里有些不解。 “别看了,关门咯。”另一个侍卫碰碰他的胳膊调侃道。 侍卫不准进内廷,只大日子能提前在门外台阶上候着请福安,等主子过去是要立刻关门的,不然叫人看见就是麻烦。 纳喇淮骏进了值房,盯着桌上的茶盏好一会儿,才悄悄去外头,找了个值守的小太监,塞给他一块银元宝。 “劳小谙达帮我个忙儿……” 小太监欢喜接了,忙道着不敢,不冲银子也得冲这位家世,听着不是什么难事儿,一口应下来。 到了隆福门,静嘉和刘佳嬷嬷伺候着太后下轿,进了举行立杆大祭的坤宁宫,静嘉一眼就瞧见了立在廊子下头,与各家福晋和命妇们站在一起的墨勒氏。 像是感觉到她的眼神,墨勒氏抬起头,冲着她缓缓露出个冷笑。 静嘉面色不变,安宝赫如今在京郊大营,杜若又不在跟前,她突然发现,当自己在乎的人墨勒氏都不能掐在掌心时,她对墨勒氏的恶意竟也能无动于衷,没她想的那般头疼。 正想着,一抹明黄色的昂藏身影蓦地填进了她眼眶子里。 见皇帝冷冷扫她一眼,静嘉心里打了个机灵,赶紧伺候着太后上前。 他一现身,早就站定的嫔妃们都忍不住精神了些,就连容妃娇艳的眸子都熠熠生辉。 皇上不爱进内廷,就前些时日多翻了几次牌子,也是僧多粥少的局面。 平素少能得见天颜,逢年过节大家便都拿出最好的风姿,将争宠无声地融入骨血里。 抱养二阿哥的敏嫔和生育了二公主的景嫔,手里拉着孩子,神气之余脸上更期待些,都盼着能得皇上多问几句。 可皇帝并不是个好阿玛的料子,瞧见五岁的二公主和四岁的二阿哥都紧紧缩在母妃身边,他只淡淡扫一眼,就在祖宗牌位前站定。 静嘉扶着太后上前站在皇上左手边,不经意扫过携大公主淡定垂眸而立的德妃,心里赞叹。 大阿哥今年七岁,即便身子骨不好,如今天气暖和又不晒,正是能出来走动的时候,偏偏抱养大阿哥的德妃没将他带在身边。 若真是有人说道,德妃也能以香火气重,大阿哥身子骨弱怕冲撞了为由解释,丝毫不会让太后和皇上不虞。 这种大日子,即便皇上无心当个好阿玛,毕竟是唯一的嫡子,不去看看也说不过去,要论争宠,不得不说还是这位手段高。 敛住发散的心思,静嘉安安静静戳在太后身边,看着她和皇上祭祀天神和祖宗,随后便是萨满太太打妖魔鬼怪的表演。 等萨满太太跳了一通,完成仪式呈现出安宁太平景儿的时候,静嘉脑仁儿已叫这满院子的香火薰得发涨。 皇上从头到尾没多说话,果不其然是带着德妃和大公主离开,留下一群失魂落魄的妃嫔好险没能盖住面上的沮丧。 连容妃那带着星光的眸子都黯淡了许多,太后见她这样子心里无奈,到底不好在这里说什么,只叫刘佳嬷嬷去扶了容妃,一起往外走。 墨勒氏这时候凑上来,给太后行了个蹲安礼:“请老祖宗安,奴才僭越,许久没见静嘉,临进宫前国公爷托奴才给静嘉捎几句交代,还请老祖宗允准。” 静嘉心里叹气,一点也不意外,墨勒氏到底是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 太后不好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下安国公夫人脸面,只让常久忠搀了,淡淡看着静嘉道:“早些回来,哀家还有事儿找你。” 静嘉知道太后这是护着她,恭敬应下,目送太后穿过交泰殿远去。 等瞧不见太后了,墨勒氏才笑着慢条斯理道:“怎么,我这个填房,当不起你这位嫡女的孝心?” 静嘉对周围奴才们打量的目光视而不见,平静蹲福下去:“女儿请额娘安,额娘福寿安康。” 墨勒氏并不叫起,只笑吟吟地好整以暇看了静嘉好一会儿。 “前几日马佳府上老夫人竟然请我过府听折子,可是新鲜了。你也知道,受你们带累,我这名声多不好。”许久不见,墨勒氏又恢复了温柔样子,声音轻婉得能叫一声顺耳。 可那话却是让静嘉心寒:“打听了才知道,原来马佳府的小公爷近来时常入宫,跟你……相谈甚欢。啧啧……入宫这些时日你看着长进不少,可我这个当额娘的,忠言逆耳也不好不说。” 墨勒氏弯了弯身子凑近静嘉,笑得更温柔:“你不会真以为我能让你嫁得这般展扬吧?” 静嘉突然想起元宵节时,常久忠亲自来请她入宫,墨勒氏知道安宝赫做了什么,静嘉又为何入宫,从来都将疯意藏在平静里的墨勒氏第一次歇斯底里。 她笑着让人请常久忠喝茶,关起来门来恶狠狠掐着静嘉的手腕子,将她逼在门上。 以往墨勒氏恨毒也有分寸,磋磨她都是攻心,逼着她自己受罪,这还是她头回自个儿上手。 “我儿若是还在,没几年也该娶妻生子了!这腌臜的破地儿,男人是软脚虾还天天往臭娘们儿帐子里钻,女人满嘴仁心,背后干得全是畜生事儿,我这辈子逃不开这个鬼地方,你以为你和安宝赫能好好嫁人娶妻?做梦!我就是做鬼都要拖着你们下地狱!” 那时墨勒氏向来端方的脸,扭曲得如同地狱里的妖鬼魔神,静嘉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墨勒氏眸中深不见底的恶意和疯狂。 所以这会儿她没说话,打小她就失去了天真的权利,有太后和皇上做主已经比她想得好很多,她自不会叫墨勒氏有机会再行恶。 “前头叫你避开了,如今老祖宗护着你,我也不好替你做主,不过等大婚,你早晚要从府里嫁出去的吧?”墨勒氏直起身,依然不紧不慢的,居高临下笑道。 不等静嘉回答,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进来,给墨勒氏打了个千儿:“请安国公夫人安,老祖宗叫大格格回慈宁宫呢,说是有要紧事儿。” 墨勒氏笑得不知道多和善,对静嘉道:“那你还不快去,可不敢耽搁了老祖宗的差事。” 静嘉起身忍不住晃了晃,扶了小太监的胳膊,在墨勒氏温柔到吓人的目光里,匆匆穿过交泰殿后,小太监突然扶着她停住。 静嘉楞了一下,顺着他眼神儿瞧过去,才看见立在弘信偏殿角落的大树下,那抹温润的身影。 “大格格无事吧?”淮骏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叫小太监传的话,大格格别见怪。” 静嘉垂眸,纳喇淮骏也是帮她,反正她被嫡母磋磨的事情,在京城里已经不是秘密,墨勒氏就是这般光明正大。 “若是无事,我就先告退了。”她面上露出些微窘迫,只后退几步端正屈了屈膝轻声道。 “大格格且慢。”淮骏突然叫住她,“不知我是哪里失了体面吗?叫大格格这般避之不及。若是有,还请您说出来,我也好改了坏习惯。” 静嘉顿了顿脚步没回头:“不是您失了体面,是……你我男女有别,本就不该说这么多,您留步。” 说完她匆匆出了隆福门,只留下纳喇淮骏遥遥看着他的背影,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他上次其实骗了静嘉,静嘉进宫那日并非他第一次见她,他第一次见她时,还是个被嫡母罚得偷偷跑出府哭闹的孩子。 柔和温软的风儿吹过,头顶的树叶轻轻晃动,将花坛里围绕着树木摆得整整齐齐的木槿花香拂散开来,远远望去,树下花开似锦,公子无双,竟也是幅美景。 略在南三所坐了会子就回来的皇帝,远远站在乾清宫后窗前,带着几分冷意和兴味打量了好一会儿,淡淡开口问:“那是纳喇家的庶长子?” “回万岁爷的话,瞧着像是。”孙起行赶忙回话,偷偷瞧着主子的脸色,却什么都没能瞧出来。 有了上回的教训,孙起行再不敢随意忖度主子心意,只是听着主子这语气,怎么都不像是高兴模样。 第7节 皇帝眼神里闪过嘲讽:“她倒是敢招惹,偏蠢得叫人生气。” 孙起行不敢吭声,只晃神肚子里琢磨,是蠢得不知道该选九五之尊,还是蠢得挑错了人叫万岁爷生气? 咦……好像都是差不多意思。 第9章 大礼 没寻思明白的孙起行,一个不留神屁股上就挨了踹,这才赶紧屏气凝神伺候着,再不敢瞎想。 “替朕传句话给那个蠢的。”孙起行这头刚停下琢磨,不料又听见淡漠的声音响起,他赶忙躬身听着。 “叫她想清楚进宫的缘由,想不清楚别急着招摇,鄂鲁和纳喇家都不适合她。”皇帝慵懒坐回明黄软榻上,似是玩笑般道。 孙起行应下后,等扭身出了门就忍不住嘬起牙花子。 “师父,牙疼啊?”林守成笑眯眯凑上来讨巧儿。 “小兔崽子怎么说话呢?”孙起行一巴掌拍他脑袋上,“去给我派人盯着大格格的动静,不拘什么都报过来。” 林守成嘿嘿笑得猥琐:“可是……嘿嘿……”他冲着里头努努下巴。 “不该问的别瞎问,养好嗓子等着求饶了是不是[1]?”孙起行冲着林守成立瞪眼。 问他他可问谁呢? 叫孙起行说,万岁爷自打十六岁御极到现在第七个年头,天威是越来越重,他到底还是比不得干爹在万岁爷身边伺候得久,竟是轻易寻思不明白万岁爷在想什么。 看来等进了园子,还是得好好去问问干爹才是,远远瞧见敬事房的太监往这边走,孙起行还有功夫琢磨着。 静嘉回到慈宁宫时,面上已经敛去了所有神色,只剩吉祥的浅笑模样。 容妃没在慈宁宫,太后正跟端贵太妃和康太妃说话。 静嘉想了想,还是踮着脚进门,在坤宁宫时也算沾了天恩,她不能不道谢。 “大节下的别想太多,女婿的事儿有哀家心里替你惦记着,总不会叫你受了罪。”太后拉着静嘉的手安慰她,“这些时日你替底下那些不争气的忙活,哀家都记在心里,明儿个多睡会子,不急着过来。” 静嘉忙憋出个红脸道不敢当:“可当不得老祖宗恩典,奴才打心眼儿里想着孝敬您,这都是奴才该做的。” “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记着我还有件水头不错的翠花蝶压襟玉佩,正配你这身衣裳,一会儿叫董兴福给你送过去,回去歇着吧。”太后笑笑将她打发出门。 等瞧不见静嘉了,端贵太妃才嗤笑出声:“要我说这安国公府也是真有意思,爷们儿钻暗门子[1]闹得人尽皆知,夫人心思恶毒得理直气壮,好歹随龙时候也是出过太子妃的,可惜上下都没福气。” 康太妃忍不住轻叹一声:“墨勒氏我记得,未出阁的时候也是个腼腆端方的,也是实在被逼得没法子才失了分寸。你是知道她那个婆婆生前多疼大儿子,闹得叫弟媳替大儿子留种这种腌臜事儿都……偏她儿子被宠得弄丢了命,若是不寻个活头,怕早就疯了。” 太后闻言也忍不住蹙眉岔开话题:“好了,不说这些脏污的,过不了多少日子就去园子里,你们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安国公府是大清出了名儿的西洋景儿,内里腌臜得叫人心惊。 一家子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好是安国公原配留下的这对儿女还成,被磋磨了十年,心计规矩都不缺,也不会奢望不该奢望的东西。 等送走了这两位,刘佳嬷嬷才忍不住问:“您才刚让容主儿回去反省,怎么又跟大格格说起配女婿的事儿呢?” 太后慢条斯理喝着茶:“你别看静嘉一直是个笑模样,谁也不得罪,可看墨勒氏就知道,她不是个好拿捏的。若是不能折了她的翅儿,你以为她能心甘情愿趴在蕙岚脚底下?” 刘佳嬷嬷仔细寻思了会儿,略有些头绪,只也还没想明白,见太后不欲多说,也不敢再问。 静嘉这边回到头所殿,只软在万字炕上。 “好姐姐,替我揉揉腿吧,我这在坤宁宫,没少蹲时候。” 杜若脸含忧色:“是不是夫人……她可又说什么了吗?” 静嘉不欲叫杜若担心,只笑着摇摇头:“也没说什么,好是咱们在宫里,不理会就是。” 杜若能在静嘉身边这么久,概因静嘉护得紧。 这丫头天生热心肠,在深渊里呆久了,静嘉喜欢自己身边有这么个偶尔咋呼的暖和人喘气儿,也不爱让她多操心。 那些不能与人说道的算计,因安国公府而起,当然也由她这个安家血脉自己解决。 静嘉想起树下那抹温润身影,见多了各种极端的,其实她真是挺喜欢这种温和性子的人,只可惜纳喇府也并不是个好去处。 她对墨勒氏为何变成如今这样子,心里清明着,与其说是对她和安宝赫的报复,不如说是对安塔拉家的恨毒。 当年佟佳氏人一去,老安国公夫人就跟疯了一样,逼着安国公将墨勒氏娶了进来。 墨勒氏估计也没想着,给人当填房会是掉进地狱里的开端,静嘉的大伯常年卧榻不起,靠老参吊着命。 老安国公夫人疼她那位大伯到骨子里,大儿子娶不上好媳妇儿,她又看不上安国公府前头两位庶子过继,竟然猪油蒙了心,将墨勒氏迷晕…… 没几天静嘉的大伯就去了,墨勒氏肚子里的孩子出生立刻就被老安国公夫人抱走,知道缘由她才彻底崩溃。 墨勒氏以死相逼不许过继,那时安国公还去她房里,谁都不能确定孩子到底是谁的。 那孩子被两个女人抢来抢去,宠得没个人样子,才酿成了后来的惨剧,墨勒氏从头到尾都没哭,可安国公府的阴私事儿却传得沸沸扬扬,老安国公夫人气得紧跟着孙子脚步蹬了腿儿。 墨勒氏骨子里已经疯了,就如同她所说,大婚自是还要从府里嫁出去的,若是想摆脱她,静嘉最好是嫁到关尔佳族里。 可既然太后心生了算计,只怕关尔佳氏还真没人敢娶她,还是得想别的法子……静嘉闭目养神,思量得脑仁儿都疼。 杜若替她揉了会儿小腿肚子,拿银角子出去找小苏拉送热水过来,让静嘉泡脚。 等着的功夫,杜若低声道:“奴婢在大他坦等您时,听董兴福说了一嘴,万岁爷只在南三所呆了盏茶功夫就回乾清宫了。您回来前后脚儿功夫,常久忠进去报老祖宗,说驼妃太监去了咸福宫。” 静嘉没吭声儿,等泡上脚,才轻声问:“容妃来慈宁宫了吗?” 见杜若点头,她又问:“什么时候走的?” “就听说万岁爷回了乾清宫,容主儿没多会儿就出来了,过了会子端贵老爷子和康老爷子才过来。”杜若低声回答完,想了想又道,“只是容主儿走的时候双眼通红,脸上瞧着也不像是高兴模样,奴婢听顺心漏了风儿,似是被老祖宗骂了。” 静嘉这才有些诧异,容妃自来得太后护眼珠子似的宠着,哪怕训斥都少,能用上骂字……单是嫌容妃在坤宁宫绷不住神儿,应该不至于。 她托着腮心里有了点子方向,也许她的婚事,可以从容妃身上下下功夫。 就在她寻思的时候,慎嫔高高兴兴沐浴完,让自己的贴身婢女芷元伺候着起身,往身上擦花露。 “奴婢瞧着,万岁爷虽然信重德主儿几分,不过是瞧大阿哥的面子,若说宠爱呀,小主您才是这个。”芷元偷偷竖了竖拇指。 慎嫔笑得张扬,手上却敲了敲芷元脑袋:“不许胡说,明儿个去御膳房提膳,你知道该怎么做。记得别叫人抓住把柄,不然不用别人收拾你,我就簟把子伺候。” 芷元赶忙屈膝:“小主放心,奴婢您还不清楚,何时给您丢过脸面。” 慎嫔的阿玛是内务府总管,她从入宫第一天就是抢阳斗胜的性儿,叫底下奴才们私下里说,慎嫔倒像是端贵老爷子亲生的侄女儿,只是投错了胎。 可慎嫔身边的人都清楚,嚣张那只是小主愿意叫人看在面儿上的,实际慎嫔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 正因为她阿玛是内务府总管,她才更不能行差踏错,但凡出事儿,一家子都跑不了。 所以她放刁撒赖,却是从来没犯过太后和皇上的忌讳。 慎嫔但凡伺候了,就要为难她能为难的人,不是容妃,那自然就是德妃,如此才能叫后宫都知道,即便她是个嫔,不过是差在跟脚,她总不会一直是个嫔。 可芷元去抢德妃的膳牌子,却得将这事儿做得再恭谦不过,直得叫人气得心窝子疼才说不出话来才行。 翊坤宫里,听见后座房的动静,书雪气得脑仁儿疼,不用想都知道慎嫔明日要跋扈成什么样儿。 她憋着气进了殿里:“主儿,您今日为何不请万岁爷来坐坐呢?但凡您多说一句,万岁爷都不会不给您体面。” 德妃捏着银签子处理翠镶金钵里的香,面上冷淡:“这种日子,他那不是给我体面,是给先皇后体面。” 德妃才不稀罕这种体面,她的好姐姐葬送了她的一切,还指望着她歌功颂德?她嫌恶心。 “可……”书雪看着主子淡漠的脸色,心疼得紧,只叹了口气,“您就这么纵着慎嫔骑您脖子上?” 同样从马佳府出来的书文,提着个精巧的竹编篮子进门,闻言轻声细语道:“你声儿再大点,驼妃太监还没走远,好是叫慎小主听见了,去跟万岁爷学学舌可好?” 书雪闻言眼眶子发红,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德妃抬头见她委屈,无奈笑了笑:“好丫头,你去请仪贵人来我宫里坐坐,就说我请她喝茶。” 书雪这才收拾好情绪,赶忙出门儿去偏殿请人。 书文将篮子里的花瓣仔细拿出来,笑着柔声夸道:“主儿您这制香的功夫可是越来越深了,奴婢闻着都沁心脾。”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德妃失笑,不紧不慢将花瓣捣进去,看着嫣红浸润了姜黄色的粉末,唇角笑意更浓了些,“还缺一味最重要的东西,到了园子里才能有。” “您这是要进给万岁爷的?”书文好奇问道。 德妃抿抿唇淡淡笑出来:“算是吧。” 毕竟皇上也能用得上,这可是她给她那位庶妹特地准备的大礼。 第10章 倒是朕自作多情了? 没过多会儿功夫,仪贵人惴惴不安过来了,进门立马给德妃蹲安。 “奴才请德主儿安。” 德妃桌上的香早让书文收起来,她下了软塌,亲自将仪贵人扶起来,面上一如既往的温柔:“这么晚叫妹妹过来,可耽搁你歇息了?” 仪贵人顺着德妃的话摇头:“姐姐客气了,我刚才正打络子消遣,并不紧着去睡。” 说完她迟疑问道:“不知姐姐叫我过来是为了……” 德妃先拉着仪贵人坐了,等书文奉上茶水,带着殿内的宫人出了门儿,这才柔柔开口:“是有桩好消息要说与妹妹听。” 仪贵人心中更提防了些,她是康太妃一枝的远亲,平日里逢迎着慎嫔,好得内务府漏出来的一点子照拂。 宫里都知慎嫔与德妃最不对付,偏仪贵人被分派在了翊坤宫的偏殿后殿,她除了迫不得已,从来不敢上德妃跟前惹眼,就怕叫慎嫔误会。 进翊坤宫这几年,德妃知情知趣也不睬她,这是头回请她喝茶。 德妃笑着拍拍仪贵人的手:“今日我看见二阿哥了,听说前阵子他有些发热,今日瞧着倒是好多了,面色也红润,怕妹妹想得紧,这才跟你说说。” 仪贵人闻言愣了一下,眼眶子却忍不住红了,嘴里止不住呢喃出声:“佛祖保佑,老祖宗和皇主子天恩浩荡……多谢姐姐挂记着与我说。” 仪贵人出身低,选秀进宫不过是个常在,虽肚子争气生了个阿哥出来,却是生下来三天就叫人给抱走了,只得了贵人封号。 二阿哥让潜邸跟出来的敏嫔养在钟粹宫,被敏嫔拘得厉害,母子等闲见不着面儿。 见仪贵人拿帕子掖眼角,德妃笑容更温和:“妹妹正年轻,肚子又争气,若是再有个一儿半女的,将来未必不能常伴二阿哥左右。” 仪贵人低头垂泪的功夫心神微动,略有些赧然道:“叫姐姐笑话了,可我也不得皇主儿青眼,却是没那个造化。” “造化这事儿谁说得准呢。”德妃慢条斯理喝茶,“青云梯倒是有的,就看妹妹敢不敢接了。” 仪贵人眼神闪了闪,烛光下德妃的笑容,伴着殿内阵阵暖香,温柔得叫人止不住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