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1节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作者:西窗微语 文案: 长安街上,惊鸿一瞥,宋湘宁一眼便喜欢上了当朝的新科状元沈诀。 即便知道沈诀不喜欢她,可她还是接受了父皇的赐婚,妄想用一纸婚约束缚住他。 她一片真心,却屡屡碰壁,无论如何都换不来沈诀的一张笑脸。 直到看见沈诀对旁人温言软语,面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神色。她终于心灰意冷,请旨提出和离。 沈诀寒窗苦读十年,一朝三元及第,满腔抱负还未来得及施展,便被赐婚成了公主的驸马。 他不喜这桩婚事挡了他的仕途,即便宋湘宁再怎么温柔小意,也不愿多看一眼。 和离之后,他本以为自己该是解脱,可是看见宋湘宁站在旁人身边,露出原本只属于他的笑容之时, 他忽然就觉得有些刺眼。 公主府的下人们都知道,驸马是迫于圣意才不得不娶了公主,他与公主从来都是相敬如宾,没有半分夫妻间的情分。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都只会一板一眼地唤她“公主”、“殿下”。 可两人和离之后,下人们却突然发现,前驸马会出席每一个公主所在的场合,不仅如此,还放下身段腻在她身边,一口一个“宁宁”叫得亲热。 【破镜重圆,不换男主~】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主角:宋湘宁 ┃ 配角:预收《今天也勾引失败了》 ┃ 其它:预收《太子的白月光不想掉马》 一句话简介:和离后,驸马追悔莫及 立意:沟通是解决问题的第一要领 第1章 大周朝最年轻的状元郎 早春三月,微风拂面,暖阳高照,柳枝抽出嫩芽,花朵含苞待放,正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节。 长安街上叫卖声不断,今日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街头上熙熙攘攘的,人头攒动,全部朝着一个方向挤去。 京城最繁华的酒楼之上,一位身着粉衣的女子百无聊赖地撑着头,透过窗子望着下面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扎着时下京城女子中最流行的飞仙髻,如墨般的青丝披散在肩头,发梢别着一只点翠钗,虽不算华丽,却足显尊贵。 眼见着下面还没有动静,她便随手揪过来自己的一缕头发把玩,一圈圈绕在指尖,又慢悠悠地散开。 来回玩了半晌,就在她终于开始不耐烦起来的时候,身边的侍女突然兴奋地拉过她的衣袖,指着一个方向道:“公主快看!来了来了!” 宋湘宁眼睛一亮,连忙放开自己可怜的头发,顺着锦心指着的方向望过去。 只见两队人马浩浩荡荡地从城门处朝这边走过来,官兵开道,将想要拥上来的百姓拦在两旁。 为首的两人坐在高大的马匹之上,皆身着红衣,头戴官帽,胸前佩戴着大红的绸花,不疾不徐地经过长街,宠辱不惊地接受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赞赏之色。 “公主快看,右边的那位就是奴婢说的,今年的文状元!”锦心的声音激动起来,拉着宋湘宁的袖口,只恨不得要蹦起来。 宋湘宁好笑地应了一声,道:“你不说我也能看出来。” 这位文状元早就在宫里头出了名,据说不仅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就连字迹都清隽有力,皇上看到之后赞不绝口。 不过,历朝历代写得好文章的状元不止他一个,宋湘宁之所以会知道他,是因为他连中三元,不仅如此,还是大周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据说不久之前才刚刚过完十七岁的生辰。 锦心将这件事情说给她听的时候,她还一脸的怀疑,如今见到真人才是不得不信了,原来世上真的有这样优秀的人。 他端端正正的立在马上,面对这样声势浩荡的场合,面上依旧没有一丝波澜,与他身边那位喜笑颜开的武状元相比,显得沉稳许多,反倒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模样。 许是宋湘宁的眼神太过炽热,那马背上的人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突然转头朝着她所在的酒楼方向望过来。 宋湘宁来不及收回视线,骤然与他对视,她的心重重一跳,只一瞬,她便立马将探出窗外的身子缩了回来,躲到墙角后头。 锦心瞧见她的动作,关切道:“公主,您怎么了?” 宋湘宁抚着心口,怔怔摇了摇头:“没什么。” 等到心跳终于平静,宋湘宁才终于又探出头去,才发现队伍已经走远,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背影了。 她有些怅然若失,如果自己方才没有躲得那么快就好了。 这样惊才绝艳的人,下一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她这边正惆怅着,却突然觉得好似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偏头朝隔壁望过去,就看到了一张还算熟悉的脸。 是京中颇负盛名的才女,秦婉若,她曾经在宫宴之上见过几回。 看样子她也是慕名而来了。 秦婉若与她对视过后,稍稍欠身向她行礼,宋湘宁便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最想看的场面算是看过了,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宋湘宁便搭上锦心的手,捋了捋鬓间的碎发,道:“回宫吧。” 才回到宫里,便听到一声欢快的声音:“公主!锦心!你们可算回来了!” 来人迈着歪歪扭扭的步子,朝着她们这边跑过来。锦心害怕她摔倒,连忙上前两步将她搀住。 言笑站到宋湘宁面前,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然后毫不客气地向她伸出手,问道:“公主,可有给奴婢带糖蒸酥酪回来?” “带了带了。”宋湘宁含笑把藏在背后的手伸出来,将手里的东西递到她面前。 这丫头因为前两日摔了腿,今日没办法跟她们一道出宫,早就已经闹过许多回了,若今日她真的忘记了这回事,只怕回头可有的头疼呢! 言笑笑眯眯地接过自己想了许久的糖蒸酥酪,一边迫不及待地拆开吃起来,一边满是好奇地问道:“公主今日可见到那位状元郎了?怎么样,是不是当真如同传闻中说的那样,风华绝代?” 宋湘宁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一旁的锦心倒是抢先道:“可不是嘛,我看得真真儿的,那位状元郎当真称得上是一表人才,你没看到真是可惜了。” 言笑听了这话,颇有些失落的轻叹一声,不过很快就释然道:“没关系,以后在宫宴上还是有机会见的。” 宋湘宁陡然想起今天的那一眼,心跳不由自主地又加快起来。 言笑说得没错,他是状元,又这般有才华,定会被爹爹委以重任,到时候宫宴之上,一定能再见到他的身影。 只不过,她是公主,他是臣子,除了远远地看上一眼,必不会有什么交集就是了。 想到此,宋湘宁的心头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失落感,但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 - 言笑的腿伤不算严重,养了几天之后,便又蹦蹦跳跳的了。 宋湘宁出宫给她带回来的糖蒸酥酪,她没两天便吃完了,于是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念叨起来。 她这招使得多了,宋湘宁便也不上她的当,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可言笑却开始不依不饶起来,仗着从小跟在宋湘宁身边,知道她耳根子软,只要逮着机会就开始冲她撒娇。 “公主,您上次出宫就只带了锦心没带奴婢,不能这样偏心的。” 她跪坐在宋湘宁身侧,一边替她捏腿,一边仰着脸控诉。 “奴婢连状元郎游街那样浩大的场面都没有见到,公主您就可怜可怜奴婢,再带奴婢出一次宫吧!” 宋湘宁看她这副可怜的样子,虽明知她是装出来的,却还是心软地捏了捏她颊边的软肉,依着她道:“好,等过两日得空,我就带你出去。” 宋湘宁说话算话,在宫中待了两日之后,她便请示了娘娘,得到允许之后,就带着两个侍卫和锦心、言笑低调地出了宫。 宫外还是同她上次出来之时一样的热闹,离状元游街已经过了好几日,可是她们走在路上,还是能听到老百姓们谈论的声音。 他们所谈论的无一不是状元郎那出众的容貌还有他令人惊叹的才华,宋湘宁偶尔听见两句,思绪就会跑远,回想起那日的惊鸿一瞥。 “公主?公主?”锦心唤了她两声,见她还是没有反应,忍不住伸出手戳了戳她的手臂。 宋湘宁这才恍然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 锦心指指言笑,颇有些无奈道:“她非要让奴婢跟着一起去买糕点,公主您在这里等一等,奴婢很快就回来!”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宋湘宁点了点头,随意走到路边一个小摊子旁边坐下,等着她们回来。 坐着坐着,她觉得有些口渴,正巧听闻京中的果饮铺子出了新花样,她便挥挥手招来一旁站着的侍卫,叫他们去给自己买些回来。 等着他们回来的功夫,宋湘宁突然瞥见街对面有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红彤彤的山楂果子看起来格外诱人。 她一时间犯了馋,便起身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 谁知才走到路中间,突然听见远处一声惊呼:“小心——” 宋湘宁顺着声音望过去,就看见一匹惊马正飞奔着朝她冲过来,她愕然地立在原地,一时间竟忘了躲闪。 眼见着马蹄就要踩在她身上,她突然觉得手腕一痛,随后便有一股大力将她扯到了一旁。 惊马从她身侧擦过,掀翻了一众摊贩,没有丝毫停留,继续朝前面飞奔而去。 一位身着青衣的公子急急忙忙跑过来,见她无事,便随意拱了拱手道声抱歉,宋湘宁甚至还未来得及看清他的脸,他便已经又匆匆追着马离去了。 宋湘宁惊魂未定,下意识地想要抚一抚心口,才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腕还被人攥着。 攥着她手腕的人像是也才反应过来,猛然松了手,向她拱手道:“在下唐突了。” “无妨,还要多谢公子……” 宋湘宁的声音陡然顿住,她怔怔地望着眼前之人,有些恍惚。 她不知自己是否花了眼,不然怎么瞧着自己这位救命恩人,同那位状元郎长得如此相似呢? “宴执,怎么了?”一位公子从旁边的店中走过来,见到两人这番模样,颇为疑惑地问道。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锦心和言笑便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显然是看到了方才的险象:“公主!公主您没事吧?可有哪里受伤?” “公主?” 他身边的那位公子反应倒是快,连忙对着她行了一礼,“见过公主。” 沈诀也回过神,依着他的样子行了一礼。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2节 宋湘宁微微颔首道:“不必多礼,我还要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只是……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第2章 上次看得不太真切,我这次…… 沈诀轻笑一声,回道:“在下姓沈,单名一个诀字。方才相助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宋湘宁点头,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见方才被她遣走去买果饮的两个侍卫回来,惊惶地向她请罪。 她自然是不会怪罪他们,随意摆摆手便叫他们起了身。 她虽有意想同沈诀再说会话,可这会人多了起来,且看他的样子似乎有约,她总不好耽误他的时间,于是只得同两人告了辞。 出宫一趟,虽然受到了惊吓,可是却意外地看到了沈诀,不可不谓是惊喜。宋湘宁抿着唇,压下自己心头翻涌而上的喜悦。 在她身后,沈诀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露出些许疑惑。 “怎么了?”易钧看着他的模样,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沈诀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没什么。”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位公主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似的。 只不过,这种话还是不要同易钧讲,免得他净想些有的没的,反倒过来取笑他。 易钧见沈诀没有回答的意思,也没有继续追问,转移了话题道:“你之前不是说,来了京城要寻一位恩人,现下可有眉目了?” “还没有。”想到此,沈诀的面上露出些许愁容,“都是好几年以前的事情了,真要找只怕还得费好些功夫。” 自打他来到京城,就一直在尝试着打听,只不过没有收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易钧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没事,等你当了官,立了功,求皇上帮你找不就得了!” 他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拊掌说道:“对了!你方才不是救了公主吗?不如让公主帮你找好了!” 沈诀颇为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他方才不过是顺手拽了一把而已,哪里谈得上救。如果以此挟恩图报,岂非失了风度。 可易钧左思右想,越发觉得这个想法甚好,不住地在沈诀耳旁念叨,沈诀烦不胜烦,无可奈何地拖着他去了酒楼,总算是用好酒好菜堵住了他的嘴。 - 宋湘宁一回宫,便被皇后给召了去。 皇后见到她,一脸神秘地冲她摆摆手,示意她走的近些。 宋湘宁一看她的表情,便能猜到她想做什么,无奈地轻叹一口气,懒懒地朝着她走过去。 其实倒也不难猜,皇后想让她看的,无非又是哪家公子的画像罢了。 自打她行过及笄礼之后,皇后就成天想着法地让她看各家适婚公子的画像,非要叫她从中挑一个出来。 她没有喜欢的,皇后倒也不在意,仍旧是不厌其烦地替她找,似乎大有她不点头就不罢休的架势。 可待到宋湘宁走的近了,却没有在皇后手中见到意想当中的画像,而只有一张请帖。 宋湘宁一脸的疑惑:“娘娘,这是什么?” 皇后笑着把自己手中的请帖塞到她怀里,道:“过几日京郊的南塘镜会举办一场诗会,好多公子都会去,到时候你也去瞧瞧,若是有喜欢的,回来跟我说。” 宋湘宁无奈地将手中的请帖随意翻了翻,随后便瘫倒在小榻上,耍赖道:“我不想去。” 娘娘总是这样,生怕她嫁不出去似的,一有这样的活动就催着她去参加。 可她好歹是个公主,每每大张旗鼓地过去,那些王孙公子们见到她都跟见到什么似的,恭敬的不得了,他们拘束,她待着也尴尬。 是以,皇后这次说的什么诗会,她是一点也没有兴致过去了。 皇后推了推她:“真的不去?” 宋湘宁回答地干脆利落:“不去。” 皇后也知道最近催她是催得有些紧了,这事还是不能急,于是便把那张请帖给收了回来,只是颇有些惋惜地叹道:“你若是不想去,那便算了吧。只不过我听说今年的文状元也会参加,你不去看一眼他的风采,倒真是有些遗憾。” 宋湘宁猛地从小榻上支起身子:“您说谁会去?” 皇后没有察觉到宋湘宁的失态,顺着她的话回道:“还能有谁,就是那个咱们大周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啊!你之前不是出宫去看了他游街吗?” 宋湘宁猛地伸手,将皇后手中的请帖给抽了回来,笑得一脸乖巧:“上次看得不太真切,我这次再去瞧瞧!” - 宋湘宁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知道不会和那位状元郎有什么交集,可是在听到他要去诗会的消息之后,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去看一看。 她已经想好了,就只是去看一眼而已,毕竟沈诀的才华,她只是听旁人提起,却从未亲眼见识过。 想来,到时候在诗会之上,他必定能力压群雄吧。 宋湘宁握紧了手中的请帖,竟隐隐有些期盼那天的到来。 在宫中的日子总是无聊的,宋湘宁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盼到了诗会来的那一天。 锦心和言笑早知道这一天可以出宫,也都兴奋的不行,一大早便起来要为她梳妆。 可宋湘宁却一反常态,叫她们拿了样式简单的衣裙换上,就连发饰也不肯多带,只说越简洁越好。 言笑还有些不解,毕竟她们公主以往出门可都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今天这样还是头一回。 宋湘宁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没有说话。 倒不是她不想打扮,实在是她以往的经验都太过惨痛,她断不能再重蹈覆辙。 以往她以公主的身份去参加这些场合时,无一不是被人巴结奉承,小心谨慎地对待,弄到最后大家玩得都不尽兴。 所以这一次,她就悄悄地过去,越不起眼越好。 南塘镜门口的小厮是只认帖子不认人,宋湘宁将请帖呈上去,他辨别了真伪之后,便放了她进去。 里面已经来了不少公子小姐,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相互谈笑着。 宋湘宁的视线四处环绕了一圈,没有看见沈诀的身影,不免有些失落。 她登上小桥,走到河渠的另一边,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 人群三两结伴而来,宋湘宁翘首以待,终于见到了自己等候多时的身影。 沈诀今日穿了一袭白衣,更衬得整个人气质清雅。 他身边围了好些个公子,不知在与他交谈着什么,想来应该也是在恭贺他得了状元。 宋湘宁远远瞧着他,看不大清楚他面上的神色,但她想,他此刻的神情一定很平淡就是了,毕竟那日游街的时候,那么多老百姓对他赞不绝口,也没瞧见他露出一丝欣喜得意之色。 沈诀就这样被人簇拥着,在上游的某一处落了座,宋湘宁看着,不免着急起来。 方才她为了找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就特意坐在了下游,现在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就只能看见沈诀一片白色的衣角,连他的声音都听不见,更别说看见他的人了。 她今日本就是奔着沈诀而来的,若是就这样憋屈地待完诗会全程,那可还得了? 宋湘宁当机立断,拉起锦心和言笑就朝上游走去。 但她到底不敢做的太明显,只找到一个中上游的地方,能够看到沈诀便是了。 谁知她才一落座,便听得右侧方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公主殿下?” 宋湘宁的心猛地一紧,生怕别人也认出她来,连忙将食指竖在嘴边:“嘘……” 等她定下心来,才发现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才见过面的秦婉若。 秦婉若瞧见她这副紧张的模样,再看她今日的衣着,大抵也猜了出来她不想被人认出,于是便止了声音。 宋湘宁倒也不奇怪会在这里见到秦婉若,她素来是京中最有名的才女,来参加这种诗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只不过坐在她身边,宋湘宁还是有些头疼。 自己的诗作是什么水平,她再清楚不过了,有秦婉若在一旁做对比,她的那些小把戏就更上不得台面了。 可此时众人都已落座,她再起身换位子,未免有些太过招摇。 小厮见众人皆落了座,便开始宣读诗会的规矩。 说来也简单,就是在上游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要赋诗一首,若是作不出来,便得将酒给饮下。 这诗倒也不是随便怎么做都可以的,须得符合题目,而今天的题目,就是“春”和“花”二字。 宋湘宁坐在下面听着,默默在心里头祈祷,这酒杯可千万不要停在她面前才好。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祈求真的见了效,酒杯来来回回走了三巡,却每每都是打着旋从她面前飘过。 最近的一次,酒杯停在了她左侧的姑娘跟前,那姑娘支支吾吾作了两句,却再也接不出来下面的,于是只好拧着眉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宋湘宁眼睁睁地看着那姑娘喝完了酒之后,脸颊瞬间升腾起一片红晕。 她这箱还在幸灾乐祸当中,却突然察觉到周围之人似乎把视线都落到了她这个方向。 她心下一紧,才一转目光,就看到那酒杯晃晃悠悠地,停在了她和秦婉若中间。 第3章 赐他做你的夫婿,如何 这酒杯总是不可能每次都正正好地停在某人的面前,像这样停在两人中间的情况是常有的。按照规矩,离哪人最近,便由哪人起身作诗。 可是这一次,酒杯却不偏不倚地停在了宋湘宁和秦婉若的中间,打眼一看,还真看不出来离谁更近。 宋湘宁不知所措地同秦婉若对视一眼,她显然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眼神落在酒杯之上,却久久没有动作。 对面的公子们开始催促起来,这边的姑娘们也开始小声议论着,就连方才那位宣读规矩的小厮似乎也注意到了不对,迈开步子朝这边走过来。 宋湘宁抿抿唇,她实在是不太喜欢这样被众人注视着的感觉。 罢了,不就是作一首诗吗,哪怕她作得不好,也总好过这样一直僵持着。 她伸出手去,正想将酒杯拿起,然而却有一只手比她更快。 宋湘宁顿住动作,偏过头望去,就见秦婉若已经站起了身子,手腕微微倾斜,杯中的酒便顺着杯沿缓缓流出,倾倒在地。 随后,她朗声念出自己所作的诗: “花开三月后, 日落一枝春,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3节 却忆今年事, 惟馀故里人。” 最后一个字落下,四周寂静了片刻,随后便是阵阵掌声响起,夹杂着无数的叫好声。 秦婉若抿唇,柔柔一笑,任由小厮将自己杯中的酒满上,随后轻轻将酒杯放到自己面前,稍稍拨起一丝涟漪,那酒杯便慢悠悠地顺流而下。 宋湘宁没有拿到酒杯,也说不清自己心中究竟是失落还是庆幸。 她知道自己是不会作诗,也作不好诗的,秦婉若这样,倒还算替她解了围,可她心里偏就是有些不自在。 她正低头沉思,却突然察觉到一抹视线,她抬头望去,却发现沈诀正巧对着这个方向,好像在看着谁。 她顺着沈诀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到秦婉若正微微垂首,几缕发丝从鬓间垂下,衬得她的侧脸更加温和娴静。 想来,沈诀应当也是被她方才的诗作惊艳到了,所以才会对她有所好奇吧。 宋湘宁将头垂下,默默揪紧了自己的衣裳下摆。 酒杯转过一巡又一巡,却再没有在她面前停下过,倒是沈诀,被上苍眷顾了好几回,为今日的诗会贡献了几首上佳的诗作。 宋湘宁在一旁听着,心中感慨万分。 沈诀不愧是状元,作出来的诗也比旁人大气,连她这个半吊子都能听得出来其中的精妙,更别说其他人了。 看样子,今日过后,沈诀在京中的文人圈子里,会更加名气大盛了。 事实证明宋湘宁的猜测没有错,在诗会过后,就连身在后宫的她都时常能听见关于沈诀的传言。哪怕是她没有听到,锦心和言笑也会把自己听来的当成一件趣事说给她听。 这一日,言笑迈着小步子兴冲冲地朝她跑过来,宋湘宁打眼一看,便知她又藏着坏心眼了,于是在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的时候,就抢先道:“你又想跟我耍什么小把戏了?” 言笑撇撇嘴,故作委屈道:“公主这可就冤枉奴婢了。” 但很快,她就换上了一副神秘的表情,凑到她耳边,一脸八卦地说道:“奴婢是听了一件趣事,想要说给公主听呢。” 宋湘宁可从来没指望着能在言笑嘴里听到什么正经的事,于是她一边写着字,一边毫不在意道:“那你说吧,是什么趣事。” 言笑便道:“公主不知,近日里满京城都在传,说咱们的那位状元郎沈公子,和秦家小姐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宋湘宁握着毛笔的手一顿,纸上还差最后一笔就写成的字瞬间被墨渍覆盖。 她面上毫无波澜,平静地将这张废了的纸攒成一团,随意扔到桌下的纸篓里,又重新在新纸上继续落笔。 言笑还在继续说:“自打那日诗会过后,关于他们二人的传言便一直不断,旁人都说,秦小姐是京中最有才学的女子,而沈公子又是大周朝最年轻的状元郎,两人若真能在一起,那简直就是天作之合了!” 世人总是对才子佳人的故事格外感兴趣,秦婉若在京中一向有名,才过了及笄的年龄,上门求亲的媒婆就快要把家里的门槛都给踏破了,只不过却一直没有公子能够入得了她的眼。 如今出了这样一位与她年龄相仿,容貌上佳,才华又远在她之上的公子,便难免有人会将二人想到一处去。 这样的故事,宋湘宁若是在话本子里看到,必定是熬夜也要看到结局的,可是如今听到活生生的例子,却…… 她放下手中的毛笔,看着自己写得乱七八糟的字,心中更为烦闷,猛地将纸又揉成一团,就要扔进纸篓里。 “公主怎么又要扔?”言笑快她一步,将她手中的纸抢了过来,细细地展平,道:“公主这不是写的挺好的吗。” 宋湘宁将毛笔放在砚台上,将桌上摆着的宣纸拢到一边去,将身子往前一趴,闷闷道:“哪里好了。” 这话也就言笑和锦心会说,她们两人从来都是哄着她,她怎么高兴她们就怎么说。 可皇后就不一样了,皇后知道她的字写得不好看,所以总是催着她练字,免得以后拿出去叫人笑话。 但宋湘宁或许天生就不是这块料,断断续续练了好久,连教习的师父都气走了两个,可字迹还是没有长进,依旧我行我素,狂乱无比。 她知道自己今日心不静,这字怕是练不好了,也没办法强求。 她招招手,让言笑叫上锦心,准备去御花园里散散步。 谁知才走出宫门不久,迎面便撞上了皇后宫里头的刘嬷嬷,刘嬷嬷见到她后,行了一礼,惊喜道:“这可巧了,公主,皇后娘娘叫您去夕照宫一趟呢。” 左右宋湘宁也是闲着无事,便点了点头,跟在刘嬷嬷身后朝着夕照宫走去。 才踏进正殿,便听见皇后不悦的声音:“你这孩子,叫你在诗会上多留意留意,有没有中意的公子,怎么都这么些天了也没过来跟为娘说一声?倒还要我亲自请你过来。” 宋湘宁悄悄在心中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她就知道,娘娘找她过来肯定是为着这件事情的。 她没有正面回答皇后的话,却有意祸水东引,反问她道:“娘娘怎么日日都催我,也不催一催哥哥?别家公子像哥哥这样的年纪,孩子都办了满月宴了。” 皇后睨了她一眼,虽看破了她的心思,却也没有拆穿,只道:“你哥哥早就有了心仪的姑娘,只不过还有定下来罢了。倒是你,也不知眼光多高,相看了这么多,竟也没有一人能入得了你的眼。” 宋湘宁垂下头,没有接话。 在皇后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脑中蹦出来的,是一抹白色的身影。 其实…… 还是有人入了她的眼的。 “我才进来,便听见有人说我的坏话,宁宁,你这妹妹当得不厚道。” 一道爽朗的声音传来,宋湘宁惊喜地望过去,便见自己那数月未见的哥哥走了进来。 他被皇上派到南边去巡查,几月不见,看着皮肤都好似黑了些。 可还没等她开口,宋星晖却抢先道:“怎么几月不见,我瞧着你好像又圆润了些?” 宋湘宁气得站起身子,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你才是变得又黑又丑!” “好了好了。”皇后无奈地摆摆手,示意两个人坐下,“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似的,一见面就拌嘴。” 宋湘宁哼了一声,坐回到皇后身边,几人寒暄了几句之后,她突然想起皇后方才说的话,不免有些好奇地发问:“哥哥瞧上了哪家的小姐?长得漂不漂亮?性情如何?不如先告诉我,我也好提早跟未来的嫂嫂多亲近亲近!” 说起这个,一向性情沉稳的宋星晖竟罕见地露出了些许赧然之色,轻咳一声,不太自然道:“这事八字都还没一撇呢,你着什么急?” 他看着宋湘宁,突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反倒是妹妹,瞧着好像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别是心里藏着什么事吧?” 这两人你来我往的,都想套出对方的话,却谁都不愿意明说。 宋湘宁生怕皇后会顺着他的话察觉出什么,连忙转移了话题,说起别的。 宋星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收了回来,他拿起桌上的茶杯递到嘴边,垂下眼睫,挡住了眼中的万千思绪。 - 等回到自己宫里,宋湘宁遣了锦心去打听,才知道哥哥早在数日前就回宫了,只不过一直在忙着处理政务,所以才没有来见她。 得到消息,她才终于放下心来。 想来哥哥方才也只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他才回京不过几日,恐怕连沈诀是谁都不知道,更别提会知道她的那点小心思了。 这实在不怪宋湘宁小题大做,从小到大,宋星晖是最了解她的,她一个眼神,他就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若是别的事也就罢了,可这种小女儿家的心思,她实在不想让他知道。 宋湘宁以为自己瞒得好,可谁知几日过后,爹爹来她宫里,却问了一个让她惊惶不已的问题。 “朕听闻,朕的宁宁这两日食欲欠佳,夜寐难安。怎么,是有什么烦心事?” 自打听到沈诀和秦婉若之间的传闻以后,她便有些茶饭不思,即便知道这件事同她没关系,可她还是忍不住去想,本不过是件小事,谁知却连爹爹都惊动了。 她连忙笑着回道:“没什么,就是这几天胃口不好而已。” 皇上却不信,盯着她的神色,像是要在她面上找出些撒谎的痕迹来。 宋湘宁正惴惴不安中,却猛然听见皇上轻笑一声,道:“可朕怎么听说,是宁宁有了心上人的缘故呢?” 他倾身揉了揉她的头发,一脸的宠溺,“朕知道那人是谁,既然宁宁喜欢,那不如朕就忍痛割爱,赐他做你的夫婿,如何?” 第4章 今日以后,她便是沈诀名正…… “这……爹爹怎么会知道?”宋湘宁满心只听到了那句“朕知道他是谁”,吓得连连后退两步,下意识便脱口而出。 可是这话才一说出口她便后悔了,她说了这样的话,岂非坐实了自己对沈诀有意?若真想否认,该讲些别的说辞才对。 果不其然,她一抬眼便看到皇上含笑的目光,正直直地看着她,好像能洞穿她的一切心情似的。 而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方才爹爹好像还说了一句,“把他赐给你做夫婿”,宋湘宁不知道这话是真的还是玩笑,只得喏喏地回道:“爹爹不要打趣我了。” 皇上脸上笑意未变,走到主位上坐下之后,这才道:“朕是天子,一言九鼎,怎会打趣你?朕是很认真的在问你的意见。” 宋湘宁这才恍然觉出,爹爹似乎真的有意要为她赐婚,并非玩笑。 可是…… 她不知自己心中如今是什么样的情绪,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就连她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惦念了许久的人,如今只要她一点头,就能是她的夫婿了。 可不知为何,在爹爹面前,她却迟迟无法开口,说一个“好”字。 皇上撑着身子,看着宋湘宁面上犹豫不决的神色,问道:“怎么,宁宁不愿意吗?” 宋湘宁捏着衣角,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愿意吗? 她扪心自问,自己是愿意的。 毕竟长这么大以来,从未有人能让她有过那样的心思。 可她总觉得,沈诀对她来说,是海底月,天上星,可遇而不可求。她只远远地看一眼,就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现在,爹爹却过来告诉她,只要她点头,便可以帮她把那遥不可及的星星给摘下来。 她已经没有心思去想爹爹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了。 答应,或是不答应,全都在她一念之间而已。 良久,她松开自己攥着衣摆的手,抬头望着爹爹,语气坚定而又决绝。 - 京城,沈府。 易钧跟着沈诀,来来回回在府中转了两圈,叹道:“你这府邸选得倒不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你和伯母两个人住,倒也绰绰有余。” 沈诀点了点头,又领着易钧走回了正厅。 这座宅子是他前几日才买下来的,用的还是中了状元之后皇上赏赐的银子。 他家境不算富裕,母亲又把所有的积蓄都用来供他读书,再无多余的银钱来置换宅子了。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4节 虽说皇上的赏赐足够丰厚,但他觉得还是得先将银子攒下来,给母亲寻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来治病才是。 母亲多年来为他操持,得了病也不愿去治,就那么一直耗着,拖到现在,身子是越发虚弱,再也拖不得了。 他早就派人去乡下把母亲接过来,算算日子应该这两天就能到,京城中的名医数不胜数,必定能治好母亲的病。 易钧进了正厅,一杯茶下肚,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道:“这府邸虽说现在可以,但等日后你成了亲,可就不好叫你夫人跟着同住了。” 沈诀听了此话,颇为无奈地摇摇头,没有理会他。 他如今就连自身都顾不上了,哪里还谈得上娶妻。 外人只道他是皇上钦点的状元郎,多么风光无比,可别的苦楚,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现下最要紧的,就是先建功立业,为母亲治病。等到一切都安稳之后,再谈娶妻之事也不迟。 易钧早就习惯了沈诀对他爱答不理的,见他没有回答自己的话,又很识趣儿地自己转了个话题。 “说起来,皇上给你安排了个什么官职?怎么也没听你提起?” 沈诀摇摇头:“还不知道。” 说来也奇怪,这几日,与他一同中举的其他人都被皇上安排了官职,就连易钧昨日也被授予了翰林院编修一职,只有他还不知自己会是个什么官位。 易钧虽有些疑惑,但很快便释然了:“想必皇上是想要重用你,所以才思虑了这么多天,要给你安排个重要的官职。” 沈诀随意应了一声,没有接话。 事实上,他并不在意皇上会给他多大的官位,哪怕是皇上有心要历练历练他,要他从最低等的位置做起,他也是受得住的。 他寒窗十年,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够为大周朝、为皇上效力。只要能有幸报国,这官位的高低,便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两人在正厅坐了没一会,突然有小厮急匆匆跑了进来,说外头有穿着太监衣裳的人,像是来宣旨的。 易钧比他反应更快,连忙站起身子,一把拍上他的肩膀,笑道:“这不是说来就来了,走!让我也去听一听皇上给你安排了个什么职位。” 两人一前一后地朝门外走去,在看到门口处等着的人时,易钧突然小声嘀咕了一句。 沈诀没听清,侧身问道:“怎么了?” 易钧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我看那宣旨之人好似是皇上身边贴身服侍的赵公公。不过这倒也说得通,毕竟你是皇上钦定的状元,他格外重视,派赵公公亲来也在情理之中。” 沈诀应了一声,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门口,他向那人拱手行礼:“赵公公。” 赵公公连忙侧过身子躲开,惊惶道:“奴才可受不起这个。” 他向沈诀行过礼之后,面上挂着笑脸,道:“恭贺沈公子大喜。” 沈诀有些疑惑,若说大喜,无非就是他中了状元一事。只是这么些天以来,已经有许多人贺过了,赵公公当日也向他道过喜,怎的今日又重新提起? 赵公公好似看穿了他的疑惑,扬了扬自己手中的圣旨:“皇上有旨,赐沈公子为驸马都尉。沈公子,接旨吧。” - 皇上下了旨意之后,宋湘宁便发觉宫里上下似乎开始忙碌起来了。 得选个良辰吉日,还得为她裁剪做衣。她是皇上唯一的公主,出嫁之礼必定要万分豪华才能显得出皇家气派,至于嫁衣,就更需要宫中最好的绣娘来绣了。 公主出嫁,必不能匆匆忙忙,须得好好准备才是。 于是一番商议之后,她和沈诀的婚期便定在了次年四月。 宋湘宁乍一听闻消息,还觉得有些晚。但她到底是闺阁女儿,总不好亲自跟爹娘说,想早点嫁人吧。 更何况,按照皇后的意思,还是想留她在宫中多待两年。 她平日里催宋湘宁选夫婿催得紧,可真的定下来之后,却又舍不得了。 宋湘宁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反正她是公主,不似民间女子。若是她想家了,随时都可以回宫,绝对无人敢议论。 她原本还担心,沈诀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不会不悦,可是听传旨回来的赵公公说,那沈公子听到皇上赐婚的旨意之后,立马便接旨了,丝毫没有犹豫,面上也无半分不快,想来心中对这份婚事也是极为满意的。 如此这般,她才算是放下了心。 婚期足足有一年,皇上自然不会让沈诀空闲着,便给他安排了一个官职,叫他先历练历练。 锦心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打趣着说,皇上对驸马爷这么重视,少不得以后公主要独守空房了。 宋湘宁倒也不恼,虽然心中下意识担心了一下这个问题,可是转念一想,他毕竟是状元,为国事操劳那是必然的,她只要替他打理好后宅,叫他没有后顾之忧就是了。 - 嫁衣制作的工序繁琐,宋湘宁时不时就要被叫过去重新测量尺寸,如此反复,倒叫原本平静的她有些紧张了。 她原本以为一年会是很漫长的日子,可她每日里待在宫中,今日陪娘娘说会话,明日与哥哥斗斗嘴,后日被逼无奈皱着眉头练练字,这一年的光景竟也就过去了。 终于等到了婚期那日,她早早地就被嬷嬷们叫起来梳妆打扮,换上了繁复的嫁衣。她的宫里头围了好些个宫女,一个个都匆匆忙忙的。皇后就站在她身后,看着铜镜里的她一点点被妆饰起来,不住地拿手里的帕子抹泪。 宋湘宁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些许离别的意味,她看着皇后的身影,想到自己以后再不能每天窝在她怀里撒娇,泪水瞬间就盈满了眼眶。 “公主可不能哭啊!”一旁的嬷嬷见状,连忙拿帕子把她还未来得及留下来的眼泪给摁了回去,道:“今儿可是公主大喜的日子,该笑才是。再说了,公主一哭,这妆不就花了?难不成要顶着个小花猫脸去见驸马吗?” 此话一出,宫里头的宫女嬷嬷们都跟着笑,就连皇后都忍不住弯了嘴角。 宋湘宁却少见地没有撒泼,反而是悄然红了耳根,默不作声地垂下头去。 这一年里,她倒也曾见过沈诀几次,只不过都是在宫宴之上,两个人目光对视一眼,互相问过好之后,便也没有说些什么别的。 到底她还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再怎么心仪,也不能失了分寸。 可今日过后便不同了。 今日以后,她便是沈诀名正言顺的夫人了。 第5章 祝公主、驸马百年好合,长…… 宋湘宁知道,公主出嫁的礼仪是极为繁琐的,可是自己亲身经历过后,才发现是真的累人。 等到她终于被嬷嬷搀扶着坐在喜床上的时候,已经觉得自己两条腿好似灌了铅一般的沉重,再也抬不起来了。 她倒是还能坐下来歇息歇息,可是沈诀就惨了,还要在外面宴请宾客,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嬷嬷将一些重要的事情交代给她之后,便带着丫鬟们退下了。一时间,这偌大的房子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这座府邸是皇上早些年就赐给她的公主府,从挑选地段到布置陈设都费了好大的功夫。只不过皇后舍不得她,所以哪怕她行过了及笄礼,也依旧住在宫中。 这公主府虽说无人居住,但该有的下人却一个都不少,府里头也规划的清新雅致。 原本皇上是准备再赐沈诀一座府邸作为他们的新房,只不过宋湘宁突然想起来京城里还有一座自己的公主府空着,无人居住也是浪费,便和他提了一嘴。 于是几番商议过后,便决定就在这座公主府里成亲,将上头的牌匾改成沈府,以后他们也都住在这里,如此倒也没白费了皇上的一番心意。 宋湘宁等得久了,便有些不耐烦起来。她有心想要掀开盖头看一看这屋子里的陈设,可是又怕自己坏了规矩,一番天人交战之后,终究还是没敢有动作。 她低垂着头,手指有些不安地搭在膝上,来来回回地抚着那一块的刺绣。 这里离正院有些距离,但宋湘宁还是时不时地就能听到从那边传过来的喧闹之声,足以可见今晚的婚宴有多么热闹。 她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听到外面隐隐传来的脚步声,随后门便吱呀一声被人给推开来,侍女和嬷嬷们跟着进来,步履匆忙。 宋湘宁在这一堆乱糟糟的声音当中,敏锐地识别到了属于沈诀的脚步声。他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一点点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她的心猛然一紧,放在膝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衣摆。 一支秤杆横在她的眼前,她的盖头被缓缓掀起,眼前也终于明亮起来。 入眼的皆是喜庆的红色,整个屋子里各处都贴上了囍字,烛台上点着两只龙凤呈祥的蜡烛,闪烁着温暖的烛火。 沈诀今日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同她初见他那日颜色有些相近,可如今她再看,却觉得今日的他比初见那日更显丰神俊朗。 嬷嬷和侍女们立在沈诀的身后,见他把盖头挑起来以后,连忙有一人上前将秤杆收好,又有一人紧跟着上前,立在两人身侧,笑着道:“请公主、驸马喝合卺酒。” 沈诀将两只酒杯从盘中拿起,递给宋湘宁一个,随后便坐在了她的身侧,微微抬手示意。 宋湘宁感觉到了自己身侧的床垫微微下陷,接着便闻到了从他身上传过来的淡淡的酒气。 虽然有些浓郁,却并不让她觉得厌烦。 “公主?” 沈诀见她没有动作,便出声提醒。 宋湘宁骤然反应过来,连忙打断自己的思绪,倾身上前。 这是她头一次和沈诀离得这样近,他微微垂眸饮下自己杯中的酒,纤长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叫她这个女子都有些自愧不如。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沈诀的鼻尖上有一颗小小的痣,颜色淡淡的,若不是仔细瞧还真瞧不见。 常听人说,鼻尖有痣的人往往官运亨通,想想沈诀中了状元,又深受爹爹的喜爱,看来传言还果真不假。 合卺酒饮完,沈诀将自己的酒杯倒扣在盘上,等候的嬷嬷喜笑颜开,贺喜道:“祝公主、驸马百年好合,长长久久!” 话音落下,她们便有序地一个接一个退了出去,最后一个走的人还不忘贴心地替他们把门给带上。 屋内一下子寂静起来,宋湘宁本来平静的心又开始突突直跳。 “公主。”沈诀突然出声,嗓音淡淡的,一如往常在宫宴上见到的那样。 宋湘宁猛地抬头望过去,就见他的目光落在她头上的凤冠上,淡淡道:“天色不早,臣帮公主把这凤冠卸下来吧。” 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脖颈的确是有些酸痛。 今晨嬷嬷把凤冠戴在她头上的时候,她还觉着沉重,可是一路走来,经过了那么多繁琐的仪式,心思早就已经不在那上面,自然也察觉不到了。 现在他这么一提醒,她才真觉着有些坚持不住了。 只是她到底没好意思让沈诀帮她,自己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道:“我自己来就好。” 沈诀便也没强求,仍旧坐在原处等着她。 宋湘宁慢吞吞地卸下自己头上的凤冠,随后便是其他的珠翠、耳环。她透过铜镜,看到身后的沈诀也在整理自己的冠帽,一下子就晃了神。 她并非什么都不懂,接下来要做什么,她也是知道的。 临出宫前,娘娘交代给她的话还言犹在耳,可是宋湘宁这会却突然害怕起来,耳根逐渐染上一层绯红,原本就不算快的动作越发拖沓起来。 沈诀却也没催她,将自己的冠帽放在床边的案几上后,便又坐回去等她。 宋湘宁再怎么磨蹭,终究还是将自己头上的钗环都卸了下来。她知道自己总不能一直逃避,于是便拖着繁复的裙摆走了回去。 沈诀凝视着她,柔声道:“天色晚了,公主可要歇息?” 宋湘宁点点头。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5节 于是沈诀便起身,将屋内的烛火全部熄灭,只留了那两只龙凤呈祥的蜡烛。 他脱下自己的喜服挂好,身着雪白的里衣,重新坐在她身侧,伸出手来,替她解开嫁衣前襟的扣子。 这嫁衣工序复杂,一层又一层,暗扣和系带多得数不胜数,早上嬷嬷们服侍她穿的时候可费了好大一阵功夫。 可这会沈诀替她将衣裳解开,动作不慌不忙,她看着竟也不觉着有多麻烦。 嫁衣脱下,便只剩一层里衣,沈诀的动作却还未停下,伸手欲解她里衣胸前的系带。 “等、等一下!” 宋湘宁一直沉默着,直到此刻才终于忍不住开口。 沈诀的动作陡然停下,他抬眼望着她,昏暗的烛火之下,他的神情看得并不真切。 宋湘宁微微向后挪了挪自己的身子,偏头躲开他的目光,有些不自然道:“我……我今日……有些不舒服。” 沈诀闻言,将自己尚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放下,声音里听不出半分喜怒,只道:“臣知道了。” 他倾身掀开里侧的被子,示意道:“那公主早点歇息吧。” 宋湘宁避着他的视线,挪到床的最里侧躺下。 嬷嬷们只准备了一床被子,虽然足够大,可两个人一同盖,中间难免还是会留有缝隙。 宋湘宁不敢和他挨得太近,只自己缩在墙角边,盖了被子的一角。 她仰躺在床上,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腹部,眼睛看着床顶的帐子,却久久都不能入睡。 明明是她盼了好久的新婚之夜,可方才她为何要那样说? 沈诀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想来心中也有些不快吧。新婚之夜,她说出那样的话,如何能叫人不扫兴呢? 宋湘宁懊悔地闭上眼睛,在心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烛台上的蜡烛突然响了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吓得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将自己的身子朝沈诀的方向挪了挪,小心翼翼地偏过头去看他,发现他合着双眼,呼吸平稳,像是已经睡着了。 宋湘宁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明白了自己心中的那股子奇怪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了。 从她今日见到沈诀的第一面开始,就没见他笑过。 若说在席间,他须得顾及着宾客,酒过三巡,有些不耐烦倒也说得过去。 可是在见到她之后,他依旧没有露出过一个笑脸,哪怕只是微微勾一勾嘴角。 他与她拜堂、喝合卺酒,再到方才…… 都好像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一样,没有掺杂任何的私人情感。 自从婚期将至,宋湘宁已经连着好几个晚上没有睡好了,她知道自己从小是被娇养着长大的,性子难免有些骄纵,担心婚后会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惹得沈诀和他母亲不快,还特意找了宫里的老嬷嬷重新又教了一遍规矩。 她这样谨慎小心,紧张又激动,可是再看沈诀,好像这桩婚事并不足以让他的内心掀起一丁点的波澜。 可明明当初传旨的赵公公说,他是满意这桩婚事的啊。 宋湘宁想不通,只好赌气地翻过身,不再看他。 她揣着心事,一晚上睡得并不算安宁,夜里迷迷糊糊醒了好几次,第二日一早,也是天才蒙蒙亮就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昨晚入睡之前看到的白墙,而是雪白的绸缎里衣,她的手也不知搭在了什么上面,她下意识捏了捏,才发觉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宋湘宁抬眼一看,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枕在沈诀的肩膀上,而她的手臂,也极为亲密地搭在了他的腰上。 想来是夜里凉风从两人之间的缝隙灌了进来,她觉得冷,便下意识地寻了个自己觉得温暖的地方。 宋湘宁只觉得好似有一团火烧到了自己的颊上,她猛地收回自己不安分的手臂,悄悄挪了挪身子,想趁着沈诀还没有发现的时候赶紧挪回原位。 谁知她才有动作,沈诀便皱了皱眉头,睁开眼睛,朝她这边望过来。 宋湘宁吓得不敢再动,小心翼翼地抬眼望他。 他的眼神还有些许迷茫,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半晌,微微启唇,声音还带着初醒时的沙哑和慵懒。 “公主怎么醒得这么早?” 第6章 你可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宋湘宁听见他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拿起床边挂着的外衫披到身上,道:“我还得去给母亲敬茶呢,不能起晚了。” 虽说按照大周朝的规矩,她身为公主,身份尊贵,原是不必去向婆婆敬茶的,可她却想着,既然嫁进了沈家,就不能再摆什么公主架子了。 婆婆独自一人将沈诀抚养成才,必然是经历了不少苦楚的,她身为新妇去敬个茶,也是应当的。 沈诀还没有来得及出声,宋湘宁便扬声唤了锦心和言笑进来,她昨天特意交代过她们,到了时辰就要唤她起来,是以这两人早就在门外候着了,一听见里头传来的动静便立刻推门而入。 沈诀没有叫人进来服侍,穿好衣服之后,便自行出门洗漱。 言笑见到他出门,这才收起了脸上强装出来的稳重,笑着问道:“公主昨晚的洞房花烛,过得怎么样呀?” 宋湘宁还未开口,锦心便皱着眉锤了她一下:“你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竟敢这样拿公主打趣!” 言笑有些委屈地撇撇嘴:“我只是好奇,随口一问嘛。” 可锦心这么一说,她也觉得自己有些僭越了,于是便有些不安地望向宋湘宁:“奴婢一时高兴,忘了规矩,公主可千万别生气。” 宋湘宁柔柔一笑,没有说话。 锦心和言笑两人从小便跟在她身边,是她最亲密的人,她待她们二人也同旁的宫女不同,言笑只不过是同她打趣了一番,她自然不会去斥责。 宋湘宁想着今日是新婚的第二日,于是便选了一身枣红金丝祥云纹的百褶裙,头上戴了一只金累丝嵌红宝石步摇,耳朵上戴了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做点缀,整个人看着好似从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喜庆又可爱。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越看越觉得奇怪,忍不住回身问锦心:“会不会太夸张了?” 锦心将她拉起来,搀着她朝外面走,一边走一边信誓旦旦道:“不会的,公主这样打扮最好看了,而且长辈们都喜欢这样的呢。” 她将信将疑地理了理自己的鬓发,“是吗?” “是是是,锦心说的没错,公主就不要再担心了。”言笑站在她另一侧,也跟着点头。 见她们两人都这样说,宋湘宁这才打消了自己心中的疑虑。 沈诀一早就收拾好了,站在院中等她,看见她出来的时候,目光忍不住在她身上停留了一阵。 宋湘宁有些不安,刚想问自己这样打扮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就见沈诀已经收回了视线,朝她伸出了手:“走吧。” 沈诀的母亲是个模样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妇人,衣着打扮虽不算华贵,却恰到好处地衬出了她温和的气质。许是长年操劳的缘故,她看起来要比同龄岁的人更显年长些,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也会泛出淡淡的细纹。 宋湘宁依着礼仪,规规矩矩地向她敬茶,恭敬地唤了她一声“母亲”。 沈夫人连忙接过她手中的茶,饮了一口之后,便将尚在行礼的她扶了起来,有些局促道:“这我怎么受得起。” 一旁的沈诀闻言,目光落在宋湘宁身上停留半晌,眼睛没有直视沈夫人,却道:“她如今既是母亲的儿媳,母亲自然受得起。” 宋湘宁愣了一瞬,随后便乖乖地弯了弯唇角,也跟着应和。 沈夫人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眼睛里全是满意。用早膳的时候,还不忘关心她住得习不习惯,一个话题谈完又不着痕迹地起了另一个,席间谈笑不断,宋湘宁心中那小小的紧张顿时便烟消云散了。 用过早膳,沈诀要去上朝,宋湘宁还要回去整理一番自己的嫁妆,便同沈夫人告了辞。 等她走后,沈诀也准备出门,谁知才走出几步,便被母亲叫住,他闻声回头,恭敬道:“母亲有什么吩咐。” 沈夫人挥挥手遣散了一旁的下人,示意他离自己近些,随后小声嘱咐道:“公主嫁到咱们家来,那是下嫁,你可一定要对公主好些,莫要辜负了她才是。” 沈诀眼睫下垂,掩住了自己眸中的情绪,可虽然如此,他落在身侧的手还是忍不住攥紧成拳。 沈夫人见他没有回话,伸出手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你听见了没有?” 沈诀心中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喷涌而出,他抬头望着沈夫人,眼底里有浓浓的不甘,“母亲可知,娶了公主,我便不能……” “好了。”沈夫人出声打断他的话,“皇上为你和公主赐婚,那是皇恩浩荡,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再说了,公主千金之躯,却不骄不躁,这样好的媳妇便是打着灯笼也难找。母亲最希望的,就是看到你成家立业,如今这不就正好两全其美了吗?你可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诀疲惫地闭上眼睛,再睁眼时已不复方才的失态,重新恢复了端正沉稳的模样。 他终究是没有再同沈夫人多言,只淡淡应了一声之后,便转身离去。 - 宋湘宁虽然说要整理自己的嫁妆,可是在看到那长长的单子时,便又犯了懒。 皇上和皇后只有她一个女儿,自然对她格外重视,她的嫁妆礼也是大周朝历代公主里最隆重的一个,各种珠宝首饰、绫罗绸缎装了一个又一个箱子,至于田地和铺子,也是多得数不胜数。 宋湘宁只懒懒地扫了一眼那张礼单,便随手丢给了锦心,颓然道:“还是你找人去弄吧,我不管了。” 锦心知晓她的喜好,到时候挑几盒首饰和几匹缎子出来,剩下的就全部都装进库房里好了。 锦心笑着将礼单收好,还不忘打趣她:“公主怎么这就犯了难?到时候帮驸马爷打理内宅,可有的是公主烦心的时候。” 宋湘宁闻言,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将原本平整的发髻弄得凌乱不堪。 锦心却是早就习惯了,一言不发地站到她身后,替她重新将发髻梳好。 见宋湘宁依然皱着眉头,锦心笑着安慰道:“其实公主也不必忧心,皇后娘娘不是派了身边的李嬷嬷来教您吗?再说了,您真有不懂的,也大可以去向沈夫人讨教啊。” 说起沈夫人,宋湘宁皱着的眉头总算是舒展开来。 她的这位婆婆,倒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可怕。她看过那么多话本子,里面的婆婆大多都是洪水猛兽一般的存在,鲜少有像沈夫人这样和蔼可亲的。 不过想想她能教出来沈诀这样的儿子,倒也不算奇怪了。 宋湘宁觉得自己真是幸运极了,能有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夫婿,还有这样一位和颜悦色的婆婆,只怕京中好多女子都要羡慕她呢! 正想着,就见到言笑小跑了过来,站在她身前,笑眯眯道:“公主,小厨房那边都打点好了,公主可要现在就过去?” 宋湘宁想做的事情很简单,她准备亲手为沈诀做一道菜。 她从小口味就刁,御膳房做的吃食好多都不合她的口味,后来也不知皇上从哪里寻来一位厨娘,做的饭菜都是她喜欢吃的。她在宫中闲来无事,便跟着那位厨娘学了学,虽然比不上师父的手艺,却也能叫人回味无穷,就连皇上和皇后吃了,都说远比山珍海味还要美味呢。 她从前在话本子里看到过,说那些千金小姐嫁人了以后为夫婿“洗手作羹汤”,从此两人便“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她不晓得如何打理内宅,可是做做饭还是不在话下的。 只不过她已经有许久未曾下过厨,怕是有些手生,所以便想着提早做准备,免得等到沈诀回来以后,再手忙脚乱的。 公主府的下人们没见过她,自然不知晓她平日在宫中是如何行事的。知道她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要亲自下厨,都战战兢兢地在一旁候着,不敢多言。 宋湘宁倒也没为难她们,言笑已经让人把所有的食材都准备妥当,她只需要动手做就是了。 一旁候着的嬷嬷有心想要上前来帮个忙,锦心一个眼神扫过去,她便又默不作声地退了回去。 宋湘宁本来以为自己许久未进小厨房,难免会有些生疏,谁知真的上手了以后,那些潜藏在脑海中的记忆便一股脑都涌了上来,因而这顿饭做的倒还算顺利。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6节 她将饭菜装到食盒里,准备带到自己的院子里先温着,结果一进院门,就看到沈诀站在院中,身上的官服还没有脱下,像是刚回来不久的样子。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宋湘宁脱口而出,话音落下才觉出不妥来。 她这话说的,乍一听倒好像是她不希望看见他回来似的。 于是她上前两步,解释道:“我还以为,你会忙到很晚才回来呢。” 沈诀没有接话,目光稍稍下移,落在她手中提着的食盒上,问道:“这是什么?” 宋湘宁抿唇,赧然一笑,将手中食盒的盖子掀开,示意道:“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蟹肉双笋丝,要不要尝一尝?” 见沈诀点头,她满心欢喜地领着他进了正堂,把食盒中的菜摆好,将筷子递给他之后,便坐在对面捧着脸看着他。 “宴执。” 沈诀夹菜的动作猛地停下来,抬眼望着她。 宋湘宁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坚定地把话说完:“我先前听你朋友这样叫过你,想来应该是你的字。我以后……可不可以也这样叫?” 第7章 公主想和臣生一个孩子吗…… 沈诀垂眸,沉默片刻之后,轻笑了一声,道:“公主自然是想怎样叫就怎样叫。” 宋湘宁听了这话,面上的笑意更浓,接着道:“那你以后也不要叫我公主了,听着怪生分的,叫我宁宁好了,爹爹和娘娘都是这样叫我的。” 没等沈诀回答,她又将呈着菜的盘子朝他的方向推了推:“你快点尝尝。” 她这样热情,沈诀自然是不会推辞,夹起一筷子笋丝递到自己嘴边。 宋湘宁刚想问问他味道如何,却见他皱着眉头,猛然偏过头咳了几声。 她一下子慌了神,连忙起身,上前轻抚着他的背,关切道:“怎么了?” 总不能是她做的菜有什么问题吧? 可是她做完之后是亲自尝过的,味道适宜,并没有什么不妥啊。 沈诀咳了许久才缓过来,他轻轻拂开宋湘宁的手,直起身子,眼眶微微泛红,嗓音也有些嘶哑,“没什么,只是有些辣。” 宋湘宁这才反应过来,沈诀是从南方过来的,听说南方饮食清淡,看他这副模样,想必是吃不了辣的。 她的双手立在身前,不安地拧着衣摆,愧疚不已道:“对不起,是我忘了问你。我平日里爱吃辣,所以下意识就放了辣椒……” “无妨。”沈诀此时已经恢复过来,神色淡然,并没有怪她的意思,仍旧伸出筷子准备去夹菜。 宋湘宁见状,连忙一把将桌上的盘子端走,沈诀夹了个空,有些疑惑地望过去。 她将菜放到一边,上前将他手中的筷子也一并收走,道:“你既吃不了辣,还是不要勉强。我今日记住了,下次会做些清淡的菜给你。” 她转身,准备叫人来将这道菜给收走,谁知却听见沈诀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不必了。” 宋湘宁顿住,回过头去,恰好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声音仍旧是平淡的,听不出一丝情绪,“公主乃千金之躯,以后还是不要进小厨房了。这种事情,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了。” - “锦心,你说驸马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宋湘宁坐在梳妆台前,透过铜镜,看着身后的锦心,颇有些不安地问。 都过了两天了,可她仍旧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怎么会呢。”锦心撩起她的一缕头发盘在脑后,与铜镜中的她对视一眼,安慰道:“公主不要多心了。” 自从上次的事情过后,宋湘宁便再没踏足过小厨房,她虽然有心想要再为沈诀做一顿饭来弥补,可是想起他那日的神色,就又打起了退堂鼓。 这几日以来,沈诀对她一直都是淡淡的,如果不是她主动挑起话茬,他便不会同她讲话,每每说起话来,也都是一板一眼地唤她“公主”。 宋湘宁不明白,别家的夫妻之间,也是这样客气的相处吗? 她没有见过别人夫妻之间是如何的,可是单看她爹爹和娘娘,就完全不是这样。 爹爹在宫宴之上,会很正经地唤娘娘为“皇后”,可是私下回了寝殿,只会亲切地唤她的小名。 爹爹偶尔也会因为一些小事同娘娘置气,比如娘娘给他做的衣裳尺寸小了,他便抱怨娘娘不关心他了。这个时候,娘娘就要好声好气地过去安慰,非得把他哄得喜笑颜开才好。 有甜蜜,也有争吵,这才是宋湘宁想象之中的夫妻生活。可是嫁进沈家的这些天来,她觉得自己好像只是来借住的客人,沈诀对她的确是周到有礼,挑不出一丝错处,可越是这样,宋湘宁便越觉得烦躁。 沈诀对她,甚至还不如沈夫人对她来得亲密。 “锦心,你说驸马是不是不喜欢我?不然,怎么从没见他对我笑过?” 见锦心替她将头发梳好,宋湘宁忍不住转过了身子,拉过她的手,一脸担忧地问。 锦心见状,无奈地拍了拍她,道:“或许驸马就是这样的性子呢?奴婢这些天也没见驸马对任何人笑过啊。再说了,当初驸马得了状元去游街的时候,不也是一脸淡然吗?” 宋湘宁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当初在长安街上,他也是如此,和他身边那位喜不自胜的武状元相比,要显得成熟稳重得多。 她想起娘娘曾经教导过她,要做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样才不会被人知晓自己的喜好来加以利用。 沈诀身处官场,必然得更加当心,想来他正是因为此,所以才鲜少对人露出笑脸吧。 见宋湘宁终于舒展了眉头,锦心也跟着笑起来,继续道:“公主不要多想了,今日是公主回门的日子,叫皇上和皇后看见您这副表情,只怕要以为驸马欺负您了呢!” 宋湘宁见她笑得一脸揶揄,脸上瞬时升起了一片红晕,她嗔怪地扫了她一眼,气鼓鼓地出了门。 沈诀早就在门外等着她了,因为今天要回门,所以她少不得要打扮得隆重些,她在屋内耗费了不少时间,沈诀面上却没有一丝不耐之色,见到她出来,很是自然地朝她伸出了手。 宋湘宁先是一愣,但随即便反应过来,将自己的手搭上去,由着他牵着上了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地朝皇城驶去,宋湘宁还在犹豫要找个什么话题同沈诀聊聊天,可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侧过头去,却见他整个身子靠在马车侧壁上,正闭目养神,丝毫没有察觉到她这边的动静。 宋湘宁瞬间便像漏了气的皮球似的,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颓丧了起来。她盯着沈诀的侧脸看了一会,终于别过头去,也学着他的样子将身子靠在侧壁上,闭上了眼睛。 原本只是想放松一会儿的,可谁知马车晃晃悠悠的,她竟然也睡着了,等到了皇宫,还是沈诀将她叫醒的。 宋湘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处何处,直到看清了沈诀的脸,才终于反应过来。 她瞬间便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和裙摆,跟着他下了马车。 他们先是去正殿向皇上和皇后请安行礼,因为皇上还有些折子没有批完,于是便让她带着沈诀去她的宫殿逛逛,等到了时辰再回来一起用膳。 于是宋湘宁便带着沈诀去了自己在宫里居住的地方,因为她平日里和宫人们玩闹起来没个正形,所以皇上便给她安排了一处僻静的宫苑,免得吵到旁人休息。 这宫苑只有宋湘宁一个人住,平时也无人来访,今日沈诀过来,她便兴冲冲地想要将每一处好玩的地方都指给他看。 转过一圈之后,她觉得有些口渴,便准备带他去正堂歇息一会儿,顺便给他尝一尝自己最喜欢的雪顶含翠。两人经过书房,她突然想起来什么,扬声唤了言笑过来。 “正好,你去书房把我的那封信装起来,等会儿一并带走。” 言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应了一声之后,便欢快地跑进去帮她拿信。 沈诀在一旁听着,不免有些疑惑:“什么信?” 宋湘宁仰起头,笑得腼腆:“没什么,是一个朋友写给我的,我想带过去留个纪念。” 她幼时跟随爹爹微服出巡的时候,曾经救过一个中了暑热昏倒在地的小公子,小公子年纪不大,气质却同那些个老学究有的一拼,硬是要给她点什么东西来报答。她自然是不会收,谁知等离开了之后,才在自己的包袱里发现了他偷偷塞进去的感谢信。 这件事情是宋湘宁长这么大以来做过最骄傲的一件事,那封信便是她做了善举的证明,被她一直妥帖保管着,时不时就拿出来看一眼。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但那封信到底还是位公子写的,宋湘宁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不要告诉沈诀真相的好。 好在他并没有多问,只淡淡应了一声,便随她去了正堂。 因着今天是她回门的日子,所以皇上便很迅速地处理完了朝政上面的事,回来同她一起用膳。 席间皇上和皇后丝毫没有半分架子,很亲切地同他们话着家常,宋湘宁本来紧张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些。 只不过皇后总是打趣,叫沈诀和她早早生个小娃娃才好,宋湘宁在一旁听得面红耳赤,一句话也不敢讲。 等到出了皇宫,她才终于长舒一口气,下意识望向身边的沈诀,却见他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静,方才席间的那些话,好像根本没在他心里掀起任何的波澜。 宋湘宁有些失落地垂下头去,一阵凉风袭来,她面上残存的红晕也被风一并带走。 在宫里待的时间有些长,回到家中已是夜幕时分,宋湘宁早早地洗漱完毕,和衣上了床。 没过多久,她听见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沈诀进了屋子,将蜡烛吹灭过后,便也掀开被子躺在她的身边。 宋湘宁仰躺在床上,手指在被子的刺绣上面来来回回地划着圈。寂静的夜里,连微弱的呼吸声都听的一清二楚。 “公主。”她正划的起劲,却突然听见沈诀温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说:“公主想和臣生一个孩子吗?” 第8章 沈诀不可 宋湘宁的动作猛然停了下来,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被子,脸颊一下子涨得通红,连声音也跟着紧张发涩。 “你……你为何……” 为何突然说起这种事? 自从新婚之夜,她说自己身子不适以后,沈诀便没有再主动碰过她,两人虽然同床而眠,却从未有过半分亲密之举。 那日过后她便有些后悔,可到底身为女子,不便主动提起这种事,于是也只能当做无事发生。 今夜沈诀突然提起,她难免会多想,心绪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沈诀似乎是思考了一会,才接着道:“今晚皇后娘娘那样说……臣以为,公主也有此意。” 宋湘宁听着他的话,只觉得好似有一盆冷水泼下来,浇灭了她心中蠢蠢欲动的火苗。 皇后娘娘…… 原来不是他自己有这个想法,而是听了皇后的话,所以才问她要不要生一个孩子。 可这又算什么呢? 他娶她,是因为爹爹的圣旨,如今就连圆房,也要当做是遵从皇后懿旨来完成的一件任务吗? “宴执。”宋湘宁出声,呢喃着他的名字,“你娶我,是心甘情愿的吗?” 当初传旨的赵公公说,沈诀没有一丝犹豫就接了圣旨,心中必然也是欢喜的。 可现在她看,怎么觉得好像并非如此呢?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7节 这一次,沈诀沉默了更长时间,就在宋湘宁准备随便说些什么来越过这个话题的时候,他终于开口回道:“皇上圣恩,臣自然喜不自胜。” 虽然早有准备,可是在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宋湘宁心中还是不免地涌上一股失落的情绪。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沈诀,将头缩进被子里,闷闷道:“我不想。” 沈诀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这话,是回他方才那句“要不要生个孩子”。 他不由得偏过头去,盯着自己身边的人看了半晌。她整个人蜷成一团,头也埋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个后脑勺对着他,原本顺滑的头发被她这样一折腾,弄得乱七八糟,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替她理一理,可是手伸到半空之中,停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收了回来。 沈诀在昏暗中盯着头顶的帐子看了半晌,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终于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 宋湘宁睡了一觉之后,心中郁结的情绪消减了大半,她一贯都是这样,就算心中有气,最多睡一个晚上就没了。 她仔细想过,嫁给沈诀,是当初她自己的决定,如今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沈诀对她了解不多,有些生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她与他好好相处,必定也能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做一对恩爱和睦的夫妻。 她本以为自己昨晚说话冲了些,少不得要好好哄一哄沈诀的,谁知他却好像并不在意,就跟昨晚的不悦并没有发生过一样。 于是她便也很自觉地没有主动提起,两人就如同寻常夫妻那样,一同去给母亲请安、用早膳,宋湘宁帮着他整理好官服,戴好官帽,目送他出门,之后再回自己的院子里。 此后的每一日都是这样,她身为妻子,尽到了自己的本分,而沈诀身为夫君,待她更是温和有礼,倒真是应了那句“相敬如宾”。 只不过,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起过圆房的事情,每晚洗漱过后,宋湘宁便很自觉地缩到角落里,而沈诀则贴着床边,两人之间的缝隙,简直能再容下一个人来。 后来天气热了,宋湘宁便叫锦心把原来的被子收了起来,换成了两床薄的,她每晚睡觉只堪堪搭在肚子上一个小角。这一回,倒是连同盖一床被子的情分都没有了。 她不想沈诀只是为了皇后的一句话才想要圆房,在她看来,这种事情该是两情相悦之人水到渠成的事情,而非遵某个人的旨意。 一开始,她还觉得两人这样有些别扭,可是时间久了,竟也习惯了。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间便入了夏。太阳高高悬在空中,即便是遮了窗子,也能感受到刺目的光芒,知了在树上不知疲惫地叫着,让人听了更觉烦闷。 宋湘宁坐在屋内,手里拿着一把扇子不住地扇着风,虽然她面前摆着一盆冰,可也只是杯水车薪,根本就解决不了她心中的那股子燥热。 吹到脸上的风又带上了一股湿热沉闷之感,宋湘宁倾身一看,才发觉那盆冰已经融化了大半。 言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没等她说话,便伶俐地抱着盆子跑了出去,没过多久就又装了新的回来。 宋湘宁看着她的汗从额头顺着脸颊流到脖颈,便拿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道:“快擦擦吧,瞧瞧你,才出去没一会儿就又热得满头大汗。” 言笑接过帕子,将自己整个身子都凑到那盆冰块跟前,一边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汗珠,一边用手给自己扇风。 就连锦心也没了往常的端庄,跟着言笑一样将身子凑上前去,皱着眉头道:“今年也太热了,入夏以来就没下过一场雨。” 宋湘宁闻言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日头高照,晴空万里,哪里有半分要下雨的征象。 这样的天气已经持续好久了,她几乎每晚都会被热醒,醒来之后就会坐在床脚,拿着小扇子给自己扇风。每当这个时候,她看着仍旧睡得安宁的沈诀,心头便会生出一股将他摇醒的冲动。 她实在是搞不懂,为什么身处同一间屋子,甚至是在同一张床上,她热得汗流浃背,浑身黏腻,可沈诀却依然清清爽爽的。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嘴,得到的回答却只有一句话,曰:“心静自然凉”。 想到沈诀云淡风轻的那句话,宋湘宁只觉得自己更加烦闷了,她加快了扇扇子的动作,问道:“母亲那里可送了冰块过去?” “送了,只不过夫人身子弱,屋子里不能放太多,就只要了一点。” 宋湘宁点点头,这个天气实在是太折磨人,沈夫人有旧疾在身,不能像她这样直接围坐在冰块前,不过在屋子里放一点,总归还是聊胜于无。 宋湘宁怕热,在屋子里憋了几天没出门之后,终于坐不住了,准备回宫去玩一玩。 宫里头储备着的冰可比沈府多得多,她去皇后的宫里头待着,一来可以避避暑气,二来也可以和娘娘谈谈心。 自从上一次回门到现在,她只回了一次宫,许久没有回去,倒还真的有些想念爹爹和娘娘了。 宋湘宁一向是个行动力充沛的人,心里有了想法,就立刻吩咐人去做,锦心和言笑在马车里摆了足够的冰,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便出发了。 她这次回宫的决定来得突然,还没有来得及写封信回去告知一声,守门的侍卫骤然见到她的车架,还着实惊了一下。 她平时在宫里最是贪玩,经常偷偷溜出宫去,那些侍卫们都认得她,见到她回来,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公主回来的不是时候,皇上这会正烦心呢。” “怎么了?” 宋湘宁下意识以为,是爹爹又和娘娘闹脾气了,谁知那侍卫却皱了眉,颇为忧心道:“听说是南边闹了旱灾,百姓们颗粒无收,竟以食树皮为生。皇上为此事已经数日都吃不下饭了。” 到了娘娘宫里,才发现那侍卫所言不假,爹爹坐在书案前,桌上堆满了小山似的奏折,想必都是跟灾情有关的。 他眉心紧蹙,面上俱是疲惫之色,娘娘站在他身后,为他揉着太阳穴,也是一脸的忧心忡忡。 见到宋湘宁回来,两人这才换上了一副笑脸,拉着她到一边坐下,和她闲话家常。 可宋湘宁却是没有了玩闹的心思,将自己从侍卫那里听到的说了出来,皇上和皇后见到如此,便也将事实告诉了她。 南边的旱灾远远要比想象中更严重,好多老百姓吃不上饭,不仅仅是啃食树皮,甚至还做出了易子而食的事情。 如果再不想办法赈灾,只怕事态会更加严重,更何况这种天灾是最容易引发时疫的,必须得及早控制,不然定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宋湘宁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明明是炎热的伏天,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身在京城,仅仅只是天气较往常热了些,便有些受不住了,实在是难以想象那些百姓们过得又是怎样宛如炼狱一般的日子。 她尚且还有冰块可以降暑,而那些百姓们,却是连一口吃的都没有。 她抬头望了一眼那堆积成山的奏折,想来也都是大臣们写来同爹爹商讨解决之法的。只是看爹爹的神情,大抵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 她抿抿唇,颇为忧心地问道:“那现在要怎么办?” 皇后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有些疲惫地叹道:“你爹爹本想命丘大人为钦差大臣,前往南下赈灾。谁知前不久他府中却突然传来消息,说他旧疾复发,昏迷不醒。派了好多太医过去,也都说只能等。” 宋湘宁是听说过丘大人的,早些年岭南一带发生水患,爹爹便是派他去赈灾,而他也不负所望,很好地完成了任务。 如今他患病在床,只能慢慢等着病好,可是他等得,那些百姓们却等不得。爹爹这一时半刻想不到更合适的人,难怪心中烦闷呢。 宋湘宁蹙着眉头思考片刻,突然一拍桌子站起了身,提议道:“不如让沈诀去吧!” 她想,沈诀既然是状元,想必在这种事情上是有自己的见解之道的,他虽然才入朝为官不久,但她相信,以他的才学,必定能很好地安抚百姓,寻得好法子来救济灾民。 她自认为自己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谁知皇上和皇后对视一眼,却摇了摇头,道:“沈诀不可。” “为什么?” 皇上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皇后却拉住他的袖子,皱着眉摇了摇头。 她拉过宋湘宁到自己身前,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你才和驸马成亲不久,你爹爹怎么舍得让你二人分居两地呢?” 宋湘宁刚想说自己并不在意这些,可皇上却是摆了摆手,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你方才提起沈诀,朕倒是想起还有一人可用。” 过了两日,宋湘宁才知道,爹爹口中的“可用之人”,正是今年的榜眼,也是她曾在街上见过的,沈诀的那位朋友。 出行那日,宋湘宁跟着沈诀去给他送行,两人站在酒楼的二楼,透过窗户看着易钧骑在马上,带着一众官兵出了城门。 等到围观的人群全部散去,宋湘宁这才回过头,想问一问沈诀要不要回家,谁知却看他依旧紧紧盯着城门的方向,眸色深沉,似乎压抑着某种情绪。 宋湘宁盯着他看了许久,也没有猜出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可是后来,当她再回忆起这一天的时候,才猛然发觉那被沈诀深深隐藏着的,是一种名为“神往”和“渴望”的情绪。 第9章 你娶了公主,当真是一件令…… 自从易钧奉旨南下已经过了不少时日,宋湘宁虽然不在皇宫,却时常会派人回去打探消息,询问关于赈灾的事情。 从他抵达灾情最严重的地方到现在,已经过了半月有余,可他却只传回来了一封信,说灾情严重,他还需要慢慢安抚灾民,先想办法救治生了病的百姓,以免这病蔓延开来。 皇上自然是拨足了银两给他,一开始他是想亲自南下的,可是京中事务繁多,他实在抽不开身,只好将一切事宜全权交由易钧处理。 宋湘宁身为公主,没有什么能做的,只好叫锦心拿了自己的一些嫁妆送进宫去,叫皇上折换成银两分发下去。 皇上本来是不打算收下的,可宋湘宁却说,是百姓们一年年交上来的赋税,才有了她的锦衣玉食,如果在天灾面前她什么都不做,实在是有愧于民。 皇上知道了她的心思,便没有再拒绝她的好意,将她送回来的东西悉数收下,只说以后还会加倍还给她。 宋湘宁却是并不在意这些,她平日里所用的首饰一共就那么多,穿的衣裳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件,如果不是碰上了大节日,她鲜少会做新衣裳。她嫁妆里头的那些个金银珠宝,放在库房里也是白白落灰,倒还不如拿出来做些善事。 她为着灾情一事忧心忡忡,沈诀也是每每下了朝回家之后,便直奔书房而去,除了用膳的时候会出来以外,基本一整天都会待在里面,像是在筹划着什么。 宋湘宁心中好奇,忍了几天之后,终于还是没忍住,去敲了敲书房的门。 沈诀没有拦她,见她进来了,也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宋湘宁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见他正奋笔疾书写着什么,她随便扫了一眼,发现都是些与赈灾有关的建议,便猜测这应该是他写给皇上的折子。 他写得认真,宋湘宁不便打扰,便主动站在一旁替他磨墨。 只见沈诀写完了一张纸,将它折好装到信封里之后,便又开始写第二张。 他虽然写得又快又急,可字迹却不见半分凌乱,除了有些许的连笔之外,依然是苍劲有力,遒劲自然。 宋湘宁在一旁看着,突然觉出了些不对。 她本以为,沈诀写的这些是要准备呈给爹爹的奏折,可她纵然不知晓朝中事,却也知道奏折不是这样放在信封里呈上去的。 “你这些……是写给谁的?”她看着沈诀认真的神色,犹豫着问道。 沈诀书写的动作停滞了一瞬,信纸上便沾了一滴墨点,他连忙将毛笔移开,在一旁接着落笔,随口回道:“写给朝中的一位同僚。” 宋湘宁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她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但是在以往看过的话本子里,也知道若是奏折写的不好,是会被皇上责骂的,所以他或许是准备先和同僚商讨一番之后,再将奏折呈上去吧。 她对旱灾一事了解的不多,也提不出来什么见解,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帮他磨墨了。 沈诀又写完了一张信纸,见她依然立在旁边不动,不由得偏过头瞥了她一眼,之后默默收回视线,神色淡然道:“公主不必为我做这些,我自己来就好。” 宋湘宁磨墨的动作顿了一下,然而她却并没有停下来,只小声道:“我没有那么娇弱的。” 虽然她曾说让沈诀唤自己的小名,可他依旧是如从前一样,一板一眼地唤她为“公主”。 她听习惯了,便也罢了,可是偏偏沈诀只是把她当做公主,却从未把她当做是自己的夫人。 当初她才嫁过来,替沈诀做了一道她最为拿手的菜,满心想要得到他的夸奖,谁知最后却弄巧成拙。 后来她也的确没有再亲手下过厨,只是惦记着沈诀是不能吃辣的,害怕府里的下人不知道,于是总会亲自去小厨房盯着。 后来沈诀知道了这件事,仍旧只是说:“公主千金贵体,无需劳心劳力去做这些事情。” 可其实她哪里有那么娇贵呢?他不让她亲自下厨,她不去做也就算了,可仅仅是盯着小厨房这种事情,又能耗费她多少精力? 他总是对她过分紧张,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来做客的客人,时时刻刻都被主人小心谨慎的对待。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8节 哪怕是她在宫里,爹爹和娘娘还会时不时地差遣她去做这个做那个,她也乐在其中。 甚至是锦心和言笑,有的时候犯懒了,要她自己去倒茶水,她也从不觉得是她们僭越了。 与她相处久了,知晓她性子的人,从来都不会待她这样客气,生疏得像是陌生人。 可偏就沈诀一个,他们两人甚至都同床而眠了好几个月,他依然如此。 宋湘宁越想越气,吧嗒一声把手中的墨放在了砚台旁边。 沈诀正写得入神,听见声音,不由得停下笔来,疑惑地望了她一眼。 宋湘宁看着他的眼神,心里积攒的气突然一下子就又散光了。 算了,他就是这样性子的人,她何必跟他斤斤计较呢? 于是宋湘宁眨巴眨巴眼睛,转了转手腕,一脸的无辜:“我去搬个凳子过来坐。” 沈诀心知劝不动她,于是也没有再劝,只点了点头道:“公主随意。只不过,若是累了就尽早回去歇息,不必留在这里陪我。” 这一回,宋湘宁却是没有再接他的话,只是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 自从知道了旱灾的事情,宋湘宁心里便一直牵挂着此事,倒也没心思烦闷夏天的炎热了。 终于,在易钧去了南边两个月以后,传回来了好消息,据传信的人说,他已经将灾民们全部都安顿好了,因为处理得当,也并没有暴发出时疫,他在那边再做个收尾的工作,就可以回京了。 皇上知道消息以后自然是龙颜大悦,还没等易钧回来,便早早地想好了要给他的赏赐。 其实易钧身为榜眼,本来就是皇上要重用的人选,这一次他办事有功,除了银钱上的赏赐,升官那是必不可少的了。 宋湘宁知道沈诀也时时刻刻关心着这件事,于是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跑到书房去告诉了他。 彼时沈诀因为劳累过度生了病,已经请假在家好几日,虽然如此,他却依旧成日里都待在书房,任谁也劝不动。 在得知这个好消息以后,沈诀先是不敢置信地反问了一遍,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面上才缓缓地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好!无事就好!” 宋湘宁站在门外瞧着他,却是看得呆了。 从成婚到现在,这还是她头一次,在沈诀脸上见到这样肆意的笑容。 她一直以为,沈诀就是那样冷静自持的性子,不管对何人何事,都是冷冷淡淡的,却不知原来他也是会露出这样的笑容的。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炽热,沈诀终于有所察觉,收敛了自己的笑意,问道:“公主怎么这样看着我?” 宋湘宁上前两步,站到他的身前,微微仰起头来看着他,眼底闪着柔柔的光:“我第一次见到你笑的这样开心。” 还笑的这样好看。 只不过这句话,宋湘宁只敢藏在心里,却是不敢直接对着沈诀说出来的。 沈诀听见她的话,愣了一下,随后收起了自己脸上的所有表情,又恢复了从前那般矜持庄重的样子。 他退后两步,同宋湘宁拉开了距离,将头偏了过去,躲开她的视线,颇为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道:“方才是我太高兴,一时失礼,还望公主不要见怪。” 宋湘宁闻言,面上的笑意也淡了些许,她扯了扯嘴角,想要告诉他,他们两人身为夫妻,他不要与她太见外才是,可是话到嘴边,却终究又被她咽回了肚里。 她默不作声地转身朝门外走去,直到迈出了门槛,却又顿住了身子。 她深吸一口气,回身朝着沈诀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来,道:“我知道你高兴,我也高兴,不如今晚我们带着母亲一起,到外面去用膳吧?” 沈诀抬头望过去,只见她站在门边,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为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暖洋洋的金光,衬得她越发温和起来。 他看得出了神,直到宋湘宁又轻轻唤了他一声之后,才猛然反应过来。他随手从书桌上抽出来一本书握在手里,语气有些仓惶:“那便依你所言。我现下还有些书要看,你且先去安排,到时候派小厮来叫我就是了。” 宋湘宁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狐疑地盯了半晌。 那本书她记得清楚,是前两日她来陪他的时候顺手拿过来的奇闻怪志,当时她说的时候他还有些不屑一顾,怎么这会儿又要看了? 但沈诀的心思从来都是她捉摸不透的,她最终还是没有多问,点了点头之后便退出了书房。 - 易钧发回书信半个月后,便带着官兵们回了城,百姓们知晓了他的丰功伟绩,一早就在城门口候着,只为了迎接他。 他回朝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向皇上述职,而皇上也不出所料地赏赐了他好些金银财宝,还提了他的官职。 宋湘宁知道沈诀和易钧是好友,出了这样的好消息,两个人少不得要去酒楼好好庆祝一番,谁知沈诀却过来告诉她,说易钧过几日要到府上来拜访。 “前几日他去酒楼用膳,被人认了出来,拉着好一通奉承。他说自己实在是受不了那种场面,所以还是决定在府里私下见面为好。” 沈诀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罕见地带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末了,他又问了一句:“公主不会在意吧?” 宋湘宁摇摇头:“自然不会。” 他难得会和朋友一起在府中小聚,她必定要好好招待一番才好。她本想说不如自己亲自下厨做几道菜,可是想了想觉得沈诀未必会答应,于是只道:“我会叫小厨房准备些好酒好菜来,如果你们想吃酒楼里的菜,那我就提前叫小厮过去打包了带回来。” 沈诀这一次倒没有拒绝,盯着她看了半晌,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那就有劳公主了。” 易钧和沈诀算是老友了,而且这一次只是他们两个人小聚,所以宋湘宁便也没有弄得多大张旗鼓,只叫下人们将府中一处雅致的偏厅给拾掇了出来,供他们二人清谈。 她知道沈诀喜欢城里聚福楼那家的鸽子汤,所以一早就叫下人们去买了回来,等易钧来的时候再温上。 她时不时的就会去小厨房看两眼,直到汤温好了,便挥散了下人,准备亲自端过去。 宋湘宁能够猜到,沈诀见了她必定会皱皱眉头,一脸地不赞同,然后再加上一句:“这些事情让下人来做就好了,不必公主费心操劳。” 她从前觉得沈诀这样太过见外,可是后来类似的话听得多了,反倒不在意了,每每看见他露出那样的表情,她甚至还觉得有些一本正经的可爱。 她小心翼翼地端着汤走到偏厅跟前,正思索着该怎么腾出一只手来敲门,却突然听到里面传来易钧的一声长叹。 “话说回来,你娶了公主,当真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情。” 宋湘宁敲门的手顿在半空,她双眼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怀中被好好护着的鸽子汤,又默默将手放了下来。 里面的交谈还在继续,沈诀听到那句话之后并没有说什么,于是易钧的声音便接着传了出来:“如果不是你娶了公主,今日这份荣耀,哪里还轮得到我来受?” “若不是你那些堪称锦囊妙计的信一封又一封的送过来,我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完成皇上交代给我的差事?这些赏赐和赞扬,原本都该是属于你的,如今却被我给占了。” 宋湘宁在外面听着,心中越发无措起来。 易钧说,是沈诀给他送了信,所以他才能这么快地将旱灾一事处理得当? 那些信…… 她突然想起来,沈诀之前是整日里都待在书房写信的,可当时她问起来,他也只是说是写给朝中同僚,并未说是写给易钧的。 他为什么要骗她? 宋湘宁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好像有一团线,被扯得乱七八糟,怎么理都理不通顺。 她很想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就此敲门进去,打断这两人的谈话,可偏偏却鼓不起来勇气。 沈诀清冷的声音飘了出来,他说:“你何必妄自菲薄,我只不过是提出了一些建议而已,可真正将这些建议落到实处的,是你自己,怎能说你担不起这些赏赐?” 易钧似乎是喝醉了酒,声调猛然高了起来:“可你若是没有娶公主,这些本来……” “易钧!”沈诀出声,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慎言。” 易钧如此为他打抱不平,可他的声音却仍旧是温润的,听不出半分不悦,好像那些事情与他并没有任何关系。 宋湘宁站在门外,将二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端着鸽子汤的手微微收紧,竟生出来一股想要逃跑的念头。 就在此时,一道微弱的声音传了过来:“公主?” 宋湘宁抬眼望过去,只见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小丫头站在台阶下,正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她身上穿着丫鬟的服饰,想来应该是府里面的下人。宋湘宁走过去,把手中的鸽子汤交到她的手中,吩咐道:“你把这个端进去吧。” 小丫头虽然疑惑,但公主的命令却是必须要遵从的,于是她福了福身,就要朝里面走过去。 “等一下!”宋湘宁抿唇,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开口道:“别跟驸马说我来过。” 说完这话,她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步履匆忙,像是在躲避些什么。 小丫头满脸困惑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才回身朝偏厅走过去。 她身子瘦弱,鸽子汤又有些分量,她敲门的时候险些端不住,幸好沈诀及时开门将汤接了过去,她才不至于犯错。 她抚了抚胸口,满是感激地朝沈诀行了一礼,“谢谢大人。” 沈诀看了一眼门外,问道:“方才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 小丫头记得宋湘宁的叮嘱,没敢说她来过,于是摇了摇头:“大人听错了,方才是奴婢在逗猫呢。” 沈诀又看了一眼,确定门外确实无人之后,才挥了挥手,让她退下了。 他回身进屋,将自己手中端着的鸽子汤放在桌上,正准备开口叫易钧尝尝,却突然见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站起身,拊掌道:“对了!差点忘记一件重要的事!你先前跟我说过关于你那恩人的事,我这次南下,好像寻到了些眉目。” 他在自己怀中摸索了半晌,摸出来一样东西放到桌上,“你看看,这东西你眼不眼熟?” 第10章 她对沈诀的喜爱,却断送…… 宋湘宁回到自己院中,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把锦心给叫了过来。 锦心以为她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连忙慌张地跑了过来,问道:“公主有什么吩咐?” 宋湘宁撑着头,脑袋里不住地回想着易钧方才的话,她看着锦心,犹豫着开口:“你说,是不是做了驸马,就不能再当官了?” 锦心一头雾水,她下意识地想到了沈诀,迟疑着回道:“公主为什么会这样问?皇上不是给驸马安排了官职吗?驸马每日里也都会去上朝啊。” 是啊,沈诀是有官职的,每日还会准时去上朝。 可既然是这样,那易钧又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 他说,沈诀是因为娶了她,所以才不能为朝廷效力,即便是有心想要帮着解决旱灾一事,也只能瞒着所有人,悄悄地给他送信,借他之手来办。 宋湘宁不由得想起当时,她向爹爹提议,让沈诀南下去赈灾,当时爹爹只说他们两人才成婚不久,不宜分居太久,所以拒绝了她。 那会儿她听着这个理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现在回想起来,或许爹爹不同意的原因,根本就不是担心她一个人孤独,而是以沈诀的身份,不能够担此重任。 她冲锦心招了招手,悄声道:“你偷偷去打听一下,驸马如今的官职是做些什么的,然后再回来告诉我。” 锦心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看见宋湘宁严肃的表情,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问,默默应了下来。 - 在易钧将自己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以后,沈诀便迫不及待地拿了起来。 在他手中的,是一块精致小巧的长命锁,上面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底下坠了三个小铃铛,微微晃一晃,还能听到清脆的声响。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9节 他的手指一一拂过那三颗小铃铛,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来。 “这的确是我曾经送出去的那一块长命锁。” 他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这锁原本是坠了四颗小铃铛的,只不过他年幼时有一次不小心,把这锁给磕到了,中间的那一颗铃铛就掉了,右上方也破了一个小角。 这把锁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必不会错。 易钧得意地一笑,道:“那就没错了,看来我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 他伸出手拍了拍沈诀的肩膀,“你准备怎么感谢我?” 沈诀将长命锁妥帖地收好,把易钧按回到座位上,极为认真地问道:“这锁你是从哪得来的?那人呢?” 他问的人,自然就是那个曾经救过他一命的恩人。 他家境虽然贫寒,但母亲却是拼尽全力也要供他读书。他幼时随母亲一道住在乡下,离镇上的学堂有好几公里,每日天不亮就要起身,徒步走到学堂。 有一次他生着病,早上起晚了,连饭都顾不上吃就急急忙忙赶到学堂,偏偏那日天气极热,日头高高悬挂着,他饿了一个早上,在回家的途中体力不支,昏倒在地。 他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僻静阴凉的荒庙之中,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满眼好奇地盯着他瞧。 见他苏醒过来,那姑娘立马兴冲冲地跑到一旁拿来一壶水递到他嘴边,一脸得意地告诉他,是她将他救了下来。 他自然感激不尽,想要问清楚她的姓名和住处,以便来日报答,可是她却说什么都不肯告诉他。 他后来才发现,那姑娘身上衣裙的料子价值不菲,身边还跟了两个侍女和一个侍卫,必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偷偷跑出来玩的,根本就不会在意他的那点报答。可是他从小受夫子教导,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一个从小戴到大的长命锁,或许能给她带来些福运。 于是他把自己的长命锁给摘了下来,加上一封自己偷偷写好的感谢信,趁她不备之时,将这两样东西悄悄地塞进了她的包袱之中。 她曾经说过自己是京城人士,所以沈诀来到京城以后,便想着能不能寻到她,以报答当年救命之恩。 谁知如今他自己没有寻到,反而是易钧的一趟南下,找到了她的踪影。 易钧端起酒壶为自己斟满了酒,慢悠悠地喝完之后,这才不急不忙道:“你也别太着急,那姑娘如今还在南边,我并没有把她接到京城来。” 沈诀闻言,不由得皱眉,可易钧却抬起手来,止住了他的话,接着道:“这长命锁,本是我在当铺里面见到的,瞧着与你之前说过的有些相似,便同那老板打听了一番。” “后来才知道,那姑娘的家人因为旱灾的缘故生了病,她实在是走投无路,所以才把这块长命锁给拿来当了的。” “不过我不敢确定是不是,所以没有去找她,只叫人盯着她的踪迹,想着回来知会你一声,看看要怎么办。” 沈诀沉吟不语,手指屈曲,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上扣着。 当年他有心报答,可是却没有那个能力,并且她也并不需要。而如今她有难,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既然她已经到了要把长命锁典当出去才能勉强度日的地步,那他就给她些银两,帮她度过难关便是了。 这样,也算全了他的一番心意。 - 临近入秋,近几日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今日虽然雨停了,可天依旧是阴沉沉的,院子里笼罩着一层薄雾,一眼望去,除了灰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瞧不清楚。 锦心低垂着头,急匆匆地跑过来,站在门外对着自己好一通拍,这才进了内室。 宋湘宁在屋内听见声音,就已经好奇地探出了头朝外看,见到锦心的模样,不由得大吃一惊:“你这是怎么了?” 只见锦心的发髻微散,衣袖和裙摆上面皆是灰扑扑的泥点子,就连脸上也沾了一些。 她拿出自己的手帕,细细地替她将脸擦干净。 锦心长叹一声,一脸的晦气,道:“今日这雾也太大了,我出门没看清,跟一个小厮撞上了,结果就成了这样。” 宋湘宁见她的衣裙实在是脏的没眼看,于是便挥了挥手,叫她先下去洗漱一番,把衣裳换了再过来。 锦心动作很快,没过多久便换了一身新衣裳回来,她站在宋湘宁身边,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公主上次叫奴婢去问的事,奴婢都问过了。” 宋湘宁闻言,放下自己手中的话本子,朝外面张望了几眼,确定这会子院中无人之后,才示意她接着说。 锦心抿抿唇,觑着她的脸色,颇为犹豫地说道:“皇上的确是给了驸马官职,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锦心叹了口气,一鼓作气道:“只不过是空有名号,并无实权。即便驸马每日都上朝,可他在朝中,却从来都是说不上话的,皇上也从来不会指派什么任务给驸马。” 再直白的说,就是闲人一个。 宋湘宁沉默好久,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锦心看着她的神色,有心想要安慰几句,可是转念一想,这种事只得她自己想明白了才好,旁人是劝不动的,于是便安安静静的退了下去。 锦心一走,宋湘宁便颓然地趴到了桌子上,连话本子都看不下去了。 她从来都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当初爹爹过来问她是否对沈诀有意,她只顾着惊惶无措,根本就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后来他们两个人定下了婚期,爹爹立马就给沈诀安排了个官职,所以她自然而然地认为,或许按照大周朝的律法,即便是当了驸马,也仍旧是可以做官的。 可谁能想到,原来这个官职,只不过是爹爹随便赐给他用来做做样子的。 难怪沈诀每次上朝都回来的那么早,她本就有些疑惑,若是爹爹重用他,少不得会在下朝之后留他在殿中商议政事的。 如果是在新婚前几日,爹爹怕她孤单所以提前让他回来也就罢了,可是这成亲几个月以来,他每日都是准时下朝回府,也从来没见他外出办过什么差事,来府上做客的,除了易钧,也再没有旁人。 她怎么这么傻,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不是摆明了在告诉她,沈诀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受重视,不过是朝中一个可有可无之人罢了。 或许,就连他现在的那个官职,也是爹爹顾及着她的颜面,才赐给他的。 她竟从未想过,她对沈诀的喜爱,却断送了他的前程。 难怪前几日在偏厅门外,易钧那样的义愤填膺,这种事放在任何人身上,只怕都不会甘心。 沈诀寒窗苦读那么些年,必定不是为了这样一个结果。 宋湘宁用手撑着额头,不住地回想自己嫁进来以后的事情。 她之前总觉得,沈诀对她太过冷漠疏离,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他已经足够君子了。 怪只怪她自己思虑不够周全,满心欢喜地想要嫁给自己心爱的人,却不曾想过自己的决定会给他带来些什么。 她正烦闷着,却突然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却是锦心又折返了回来。 锦心一见她皱眉,连忙抢先开口道:“奴婢方才忘记了一件事,特意回来向公主禀报。” 宋湘宁收回视线,懒懒地应了一声,“什么?” 锦心上前两步,将一封信呈到她面前,道:“这是皇后娘娘交给奴婢的,公主不妨猜猜,这信是谁写的?” 第11章 宴执,你教我练字好不好…… 宋湘宁此时此刻哪里还会有心情去想这些,她把信往前一推,移开了视线,闷闷道:“不管是谁,我现在都不想看。” 锦心见状,轻叹一声,却并没有离去,而是将信封拆开,把里面的信纸给抽了出来,递到她面前,道:“公主还是瞧瞧吧,这信,是温公子写的。” 温琼瑜? 宋湘宁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她迫不及待地将信展开,果不其然看到了熟悉的字迹。 信上说,再过不久他就要回京了,到时候会带她去京城新开的酒楼里吃最好的东西,还要跟她喝个不醉不归。 宋湘宁看着便有些忍俊不禁,没想到这几年不见,温琼瑜的性子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小的时候,他们两人就经常一起玩闹、闯祸,他的脑袋里总是装着一个又一个的坏点子,还非要拉着她陪自己一起去做。 于是,宋湘宁跟着他,从一个端庄矜持的公主,变成了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为了这事,两家的长辈不知道教训过他多少次了。 其实只有宋湘宁自己知道,她根本就不是被温琼瑜“带坏”,而是她天性如此,只不过被宫里头的规矩拘着,只有在温琼瑜面前才能释放一二。 想起两个人小时候做的那些事情,宋湘宁唇角边漾起浅浅的笑容。 自从温琼瑜离开了京城,他们已经有许多年没见了,她身边也再没有这样一个陪自己疯玩的朋友。 现在好了,再过不久他就要动身回京了,到时候还真要像他说的那样,来个不醉不归才好。 知道了这个消息,宋湘宁的情绪立马好了起来,叫锦心拿来纸笔,就要给他写回信。 她咬着笔头仔细思索了一番该写点什么,等到终于在心中想好了措辞,才开始下笔。 可谁知她才刚写完一句话,便皱起眉头将信纸揉成一团,丢到纸篓里。 恰好言笑从外头进来,见到这一幕,随口问道:“公主怎么了?锦心,是不是你又惹公主生气啦?” 她手里抱着叠好的新衣服,自顾自地走到衣柜前将衣服塞进去。 锦心有些无奈地瞪了她一眼,道:“你还说我,怕是你最常惹公主生气吧。” 宋湘宁听着她们二人拌嘴,眉心微蹙,手中攥着的毛笔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几个墨点子飞了出来,溅到她如瓷般白净的脸蛋上。她撇撇嘴,像是赌气一般,拿着毛笔在新纸上胡乱画了一通,这才道:“许久没有练字,这字迹是越发难看了,要是叫温琼瑜看见了,肯定要嘲笑我好久的。” 温琼瑜嘲笑她的字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些年她被娘娘罚在宫中抄写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瞧着,一边坐在她对面喜滋滋地吃着她眼馋的糕点,一边时不时嘲笑她写的字实在是丑的不能入眼。 可无论如何,她就是在练字这一事上没有天赋,不管练了多久,那字迹依旧没有半点变化。 偏偏温琼瑜的字也算不上多好看,跟她的放在一起就是半斤八两,不过是比她的整齐了一些,便被娘娘赞不绝口,而他更是因此得意洋洋,在她面前不知道炫耀过多少回了。 言笑放好了衣服,听见她的话,有些激动地跑过来,“公主是在给温公子写信吗?温公子要回来了?” 锦心瞧见她这副模样,毫不留情地在她脑壳上敲了一下,道:“温公子回来,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言笑撇撇嘴,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嘟囔着回答:“我这不是想着,等温公子回来,就又有好玩的了吗。” 她的性子和温琼瑜倒很是相像,都是唯恐天下不乱。小的时候温琼瑜过来找宋湘宁一起出去玩,她和锦心就在后头跟着,每每到了最后,反而是她玩得最尽兴。 所以她一直都很喜欢温琼瑜,每天巴巴儿地盼着他能过来,这样她也能跟着一起沾沾光,不用待在宫里头无所事事。 后来温琼瑜跟着父母离开了京城,便再没有人过来找宋湘宁一起疯玩,言笑为此很是惋惜,在背地里偷偷哀叹了好久。 如今知道他要回来,她自然是高兴不已,只等着哪日他们两人再出去玩,也将她一道带上才好。 她知道自家主子的那一手糟心字,是一向都备受温公子嘲笑的,这几年没有往来书信,要是她的字迹还没有长进,怕是会被他逮住好好揶揄一通了。 言笑看着宋湘宁愁苦的面容,不由得打趣道:“公主不必忧心,府里不就有一位现成的师父吗?” 宋湘宁握着毛笔的手一顿,下意识就想到了一个人。 果不其然,言笑的声音接着传了过来:“驸马的字可不就是全京城里最好的吗?连皇上见了都赞不绝口呢!公主要是能学到个十之一二,温公子必定会对您刮目相看!” 是啊,宋湘宁又岂会不知,说起这毛笔字,还能有谁比得过沈诀呢? 若是搁在从前,她肯定兴冲冲地以为自己又找到了一个可以和他亲近的好机会,迫不及待地去找他,必定要缠他个三五日才肯罢休。 可是现在,知道了那件事情以后,她又该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他呢?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10节 他的确写得一手好字,可是这字,却再不能出现在奏章之上了。 言笑丝毫没有察觉到宋湘宁的不对劲,在说完这句话以后,又想起来自己还在小厨房里温着粥,于是便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连行礼告退都给忘了。 锦心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这才走上前来,把宋湘宁随手乱画的那张纸收了起来,又替她铺好了新纸,犹豫着劝道:“其实公主不妨就去找找驸马。” 她轻轻理着纸上的皱褶,嗓音柔和,“奴婢跟在公主身边多年,公主的心思也是能看出来几分的,您是喜欢驸马的,对吗?” 心事就这样被人直白地说出口,宋湘宁瞬间红了耳根,她不敢去看锦心的眼,只盯着自己裙上的刺绣,过了半晌,才默默点了点头。 她自然是喜欢沈诀的,如果不喜欢,又怎么会答应爹爹的赐婚呢?他是那样的好,不仅生的丰神俊朗,还满腹经纶,当初在长安街上那匆匆的一撇,便好似勾魂夺命的刀,把她的三魂七魄都给勾了去。 “这就是了。”锦心轻笑一声,“公主喜欢驸马,如今既已嫁给驸马为妻,自然是要好好过日子的呀。您就算知道了这事,又能如何呢?总不能现在跑去见陛下,说要反悔吧?” 宋湘宁摩挲着刺绣的动作猛然停了下来,开始思索锦心的话。 是啊,他们两个人的婚事,是爹爹亲自下的旨意,也是当初她自己点了头的。她现在跑回宫里说反悔了,岂不是拿圣旨当儿戏? 她嫁进来沈家,自然是想要和沈诀好好过日子的,沈诀如今对她已是极为客气,如果她再因为这件事对他避之不见,那两个人之间岂非更加生分了? 现在她该做的,不是自己生自己的闷气,而是要对沈诀更好,来弥补他才是。 不管她要做什么,总之,不能是这样躲着他。 她下定了决心,站起身子,问道:“驸马可回来了?” 锦心知道她听进了自己的劝告,唇角一弯,笑眯眯地回道:“刚回来,这会应该还在书房呢。” 宋湘宁拎着裙摆就要跑出去,锦心见状连忙跟上,慌里慌张地想要拉住她:“公主慢着点!雾还没散呢!当心摔着!” 可宋湘宁现在心思早就飞远了,哪里还听得进去她的话,只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便跑得不见了踪影。 院子里的雾还是如原来一般浓郁,锦心迈入其中,伸手在眼前拨了拨,却也只带来了片刻的清明,她方才摔过一跤,还心有余悸,不敢走得太快,只能一点点摸索着,睁大了眼睛想要去寻找那一抹鲜亮的身影。 宋湘宁跑得快,锦心的叮嘱她是半点也没有听到,虽然迷雾浓得看不清路,可她还是能分辨出书房的方向的,于是便一路闷着头朝前跑,谁知却在回廊的转角处突然撞上一堵肉墙,磕的她鼻梁生疼。 她“哎呦”一声,捂住自己的鼻子,眼泪汪汪地看向来人,“是谁啊?” 这一看可巧了,不正是她心心念念要找的人吗! 迷雾之中,一切都看不清,唯有眼前之人,能叫她看得真真切切。 沈诀的一身官服还没有换下,整个人看起来刚正不阿,她瞧着,竟隐隐有几分胆怯。 若是有犯人在他面前,只怕他稍微一冷脸,便会吓得什么都招了吧。 她这样一想,又觉得很是遗憾,他被她拖累的只能有个虚职,如何能去审犯人呢? 越是这样想,她心里就越发愧疚,越发坚定了自己想要对他好的决心。 “我正要去找你呢,你怎么不在书房?” 平日里他回来,都是要到书房待上一阵子的,到了下午才会回来,今日倒是回来得早,结果就被她给撞上了。 沈诀垂眸,拉过她的手腕走到廊柱旁边,确保不会再有人出来撞到他们,这才开口回道:“今日无事,便想早些回去。” 话音落下,他便看到自己面前的人笑眯眯地挽住他的胳膊,一双眼睛弯得像个月牙,两颗小虎牙也露了出来。 她像是在撒娇一般,轻轻晃了晃,软糯糯地问道: “宴执,你教我练字好不好?” 第12章 公主为何总是这样盯着臣…… “宴执”这两个字,平日里被人唤的次数并不多,除了母亲和几位至交好友以外,旁人都只是客客气气地唤他为“沈公子”。 这两个字从那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嘴里喊出来,倒没觉得有什么,可是经宋湘宁这么一喊,竟别有一番韵味。 她的声音一向都是甜甜的,像是裹足了蜜的糖包,一开口便甜香四溢。 沈诀头一次发觉,自己的名字竟也能这样被人念得婉转动听。 他垂下眼睫,看着自己身前的人,她一路跑来,额前的碎发上沾了些许水汽,湿哒哒地贴在前额,许是跑得急了,她两颊边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像是鲜脆多汁的苹果,等着人去采撷。 只是…… 那白里透红的脸蛋上却沾了些灰黑色的东西,瞧着有些滑稽。 宋湘宁见沈诀这样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脸,下意识便抬起手擦了擦,问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她这一擦不要紧,原本只是个墨点,这下可好,被她弄得满脸都是了,像个小花猫一样。 沈诀长叹一声,颇有些无奈地牵过她的手腕,带着她朝书房走,“公主还是别乱动了,越擦越多。” 宋湘宁垂头,看见了自己手指上沾到的墨迹,这才回想起来,自己方才心中烦闷,不小心把墨点子甩到脸上的事情。 她想,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可笑,连沈诀都看不下去了。 不过幸好,今日起了雾,除了他,再没人能看到她这副丑样子了。 她的视线移到沈诀牵着她的那只手上,唇角不受控制地勾起。 虽然只是牵了手腕,可她依旧觉得欣喜万分。 她一路垂着头,生怕自己偷笑的模样被沈诀瞧了去,到时候才要无地自容呢。等到了书房,她便被沈诀按在凳子上,看着他亲自去打了水,将帕子打湿,再过来替她擦拭。 帕子上还冒着热气,落在她脸上暖洋洋的,让她忍不住惬意地眯上了眼睛。 可是眯了一会,她又悄悄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偷偷去打量沈诀。 他的薄唇微微抿着,手帕被他叠成方方正正的样子,正目不斜视,一脸认真地替她擦拭着脸上的墨渍,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视线。 离得近了,宋湘宁才惊讶的发现,沈诀的皮肤极好,脸上竟一丝瑕疵也无,唯有鼻尖那一颗小小的痣,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只觉得是锦上添花。她从前在话本子里,看到过最多的就是“肤如凝脂”这四个字,用来描写姑娘家皮肤白皙,可是她现在觉得,这四个字用来描述沈诀也毫不过分。 正愣着神,却突然听到沈诀的清朗的声音传过来,如山间清泉,猛地敲打在她心上。 “公主为何总是这样盯着臣?是不是臣的脸上,也有什么东西?” 宋湘宁慌忙地垂下眼,有些不知所措。 原来他都察觉到了,却还装作无事发生,这不是存心想要让她出丑吗? 她心里冒起来玩闹的心思,故意板着一张脸,煞有其事道:“是啊,你脸上的确沾了点脏东西。” 沈诀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神情有些愕然,一时间竟没能接得上话。 就在他愣神的这会功夫,突然觉得手心一空,竟是宋湘宁从他手中夺走了帕子。 她将帕子翻了个面,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现在轮到我给你擦了。” 没等沈诀反应过来,宋湘宁便从凳子上站起身,微微踮起脚尖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拿着帕子,从他鼻尖轻轻擦过。 她来回蹭了几下,沈诀的鼻尖很快就染上了一层薄红,那颗痣也越发明显,看起来就像是哭过之后的样子,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可是宋湘宁的视线再移上去,看见他平静的眼神,哪里有什么可怜的感觉? 她顿时有些心虚地垂下头,将帕子递到他的手中,声音细如蚊呐:“擦干净了……” 她一向不擅长撒谎,方才也只是一时兴起想要逗逗他,也不知有没有被他察觉,若是他因此觉得她是个谎话连篇的人,那可如何是好? 她小心翼翼地去瞅沈诀的脸色,却见他面上并无半分不悦,只是淡淡地将帕子收起来,随后在书桌上铺上了一层纸,一边研磨一边道:“公主不是要练字吗?” 宋湘宁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真正目的,连连点头应道:“对对对!是要练字来着!” 她将胳膊撑在桌子上,眼睛里全是期待,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饶是沈诀再淡定,也被她这热烈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加快了磨墨的动作,等到砚台里的墨足够多了以后,才长舒了一口气,从一旁拿了毛笔过来。 让毛笔蘸足了墨之后,他便递给宋湘宁,道:“公主先写几个让我看看。” 宋湘宁闻言,愣愣地“啊”了一声,却没有动作。 她本来以为,沈诀教她写字,是要手把手来教的,谁知现在他却要让她先写,这要如何来教? 更何况……她的那一手字,也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叫锦心和言笑看看也就罢了,若是让沈诀看到,那她真是要无地自容了。 沈诀见她半天还没有动作,有些疑惑地抬了抬手,宋湘宁见状,连忙硬着头皮将毛笔接了过来,忐忑不安道:“我写得不好,你可别笑话……” 她皱眉思索了半晌,终于开始落笔。 点、点、提…… 一笔一划,她写得格外认真,沈诀站在她对面,凝神看着她的动作,等到她写完这个字,才分辨出来,那是个“沈”字。 一个字写完,她接着在旁边落笔,这回沈诀不用等她写完才能分辨出来了,只消看几个笔画,便能猜到她接下来要写的,是“宴”和“执”两个字。 宋湘宁说她字写得不好,还真不是自谦,一个简简单单的“沈”字,都能被她写得歪歪扭扭,直到写完才能叫人分辨出来,就更别说“宴”这个笔画更多一点的字了。 她的字没有章法,大小也不一样,笔画少的字就小一点,笔画多的字就大一点,于是这三个字写完,中间的那个“宴”字显得格外宽大,与旁边的两个字格格不入。 宋湘宁有心想在沈诀面前表现一番,已经是用了十二分精神去写,谁知写完之后却还是这样一副不堪入目的样子。 她羞红了耳根,想要找些理由为自己辩解一番,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索性自暴自弃地将笔往旁边一搁,把纸举到他面前,“喏,你看吧。” 沈诀叹了一口气,将纸接过来扫了一眼,便放到了一旁。他绕过长桌,走到宋湘宁身边,道:“公主握笔的手法就不对。” 他将毛笔拿过来,自己握在手中,示意给她看:“拇指内侧应该按在这个位置,食指则要由外往里压着笔杆,中指要将笔杆勾住,就像这样……” 宋湘宁看着他修长的手,心中涌上一股想要覆上去的冲动,不知道他的手牵起来,会是什么感觉呢…… “公主。”沈诀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可讲清楚了?” 宋湘宁的思绪被打断,猛然一惊,羞愧地低垂下头,喃喃道:“清、清楚了。” 沈诀这么正经严肃的一个人,要是知道刚才她心里想的是什么,肯定要生气的。 宋湘宁在心底连连默念了几句“我是来练字的”,这才将心神都收了回来,谁知就看见沈诀又将毛笔递了回来,道:“那公主试试吧。” “……” 宋湘宁接过毛笔,依照自己刚才的回忆,一点点将手指放了上去。 其实她心里清楚得很,这握笔姿势,她约莫是改不过来了。 她小时候贪玩,练字总是静不下心来,三两日看不出成果,她便有些急躁,闹着不想再练。为此,爹爹和娘娘给她换了好些个教习师父。 那些教习师父一来,一般都是从头教起,这第一步,就是握笔的姿势。 可偏偏每一个教习师父的握笔姿势都有所不同,于是她跟着不同的师父,学了许多不同的握笔姿势。到了最后,她索性也不管什么对不对,只管自己握得舒不舒服,写得顺不顺手。几年下来,这姿势她早就已经习惯了,一时半会怕是改不过来。 果不其然,她的手才放上去,就听见沈诀轻叹一声。 “公主又错了。”@泡@沫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11节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到从自己手上传来一股温热的触感,是沈诀在调整她手指的位置。 他的动作轻柔,将她的手指摆放好之后,便把自己的手给收了回去,道:“公主且将这握笔的姿势记下来,日后练字会更方便些。” 宋湘宁应了一声,手指微微使力,手腕也活动了两下,感受着每一根手指应处的位置。 顿了顿,她又从一旁拿来一根毛笔,蘸了点墨之后,沿着自己手指下方,画了几条线。 “我做个记号,这样下次就不会忘记啦。” 这法子她以前也用过,旁的师父都觉得她是在投机取巧,虽不赞同,但因着她的身份到底没有说什么。 她以为沈诀也会不赞同她的做法,谁知扭头去看,却发现他唇边竟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公主这样做,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第13章 柔软的唇瓣不经意间擦过…… 宋湘宁本来已经做好了被他打趣一番的准备,谁知听到的却是他的夸赞,她面色一红,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好在沈诀并未执着于这个话题,他微微俯身,很自然的覆上了她的手。 “公主想从哪个字练起?” 宋湘宁只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透过她的手背一点点传过来,这点温度像是星星之火,烧红了她的耳根。 她心中又默念了几句“我是来练字的”,这才定下了心神,小声道:“不如……就从我们两个人的名字练起?” 她说完这话,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看他的神色,却见他面色并无半分异样,握着她的手去蘸墨,然后在纸上落笔。 许是这个姿势有些不便,他挪动了一下身子,将另一只手从她的背后绕过,撑在桌子上。 这姿势看起来,就像是他从背后拥住她一样,宋湘宁瞥了一眼落在自己身侧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心又开始疯狂跳动起来。 沈诀写得认真,并未注意到她的心思,他不自觉地垂下头来,鬓边的碎发扫过她的脸颊,带来一缕皂角的清香。 他有意放慢了速度,她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他握着,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宋湘宁”三个字。 她的名字写完,沈诀又在下一行重新落笔,这一回写的是他的名字。 而“沈宴执”这三个字,他却写的格外潇洒不羁,与上面的比起来,显得狂放许多。 两个人的名字摆在一处,字体丝毫不同,一个娟秀雅致,一个龙飞凤舞,可是放在一起,却一点不叫人觉得违和。 宋湘宁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从自己手中还能写出来这样好看的字,她心里高兴,下意识扭过头对着他道:“真好看……” 她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整个人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方才她一时高兴,竟然忘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是极为亲密的,她这一扭头,柔软的唇瓣便不经意地擦过沈诀的脸颊,在上面留下一道暧昧的粉红色痕迹。 可他却像是毫无察觉,只是神色淡然地放开了她的手,直起身子,道:“我在隔壁存了许多字帖,公主想练谁的?我去拿。” 宋湘宁心虚地盯着他的脸,小声道:“我想……练你的。” 如果有一天她能写出来和沈诀一样的字体,那是不是证明他们不分彼此了呢? 沈诀听到她的话,怔了一下,但很快就点了点头,应道:“好,我去拿。” 说完,他便转过身子,朝隔壁走去。 宋湘宁望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张了张嘴想要叫住他,可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总不能告诉他,他的脸上沾到了她的口脂吧? 这叫她如何说得出来! 犹豫的功夫,沈诀已经走了出去,于是宋湘宁只得暗暗祷告,希望隔壁没有小厮或者丫鬟在,不然她真的会羞愧死的。 桌案上还摆放着沈诀刚刚带着她写好的字,墨迹已经干了,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略过自己的名字,放在了他的名字上。 她重新铺好一张纸,回忆着方才下笔时的力度和手法,想要自己再重新写一遍。 谁知自己重来一遍,却怎么也找不到方才的手感,写出来的字依然是歪歪扭扭,因为想要刻意模仿他的那股子飘逸劲,这回她写的反倒还不如从前。 正懊恼着,沈诀突然推门而进,宋湘宁的心重重一跳,连忙做贼心虚一般将她写好的那张纸揉成一团,塞进了衣袖里。 她这一番动静自然是被沈诀瞧在眼里,可他却并未说什么,只是走到她对面,将手里的字帖放在桌上,道:“公主就照着这上面的来练吧。” 宋湘宁接过字帖,粗略地翻了翻,发现都是他曾经写过的一些诗词,字迹是他特有的那种狂放潇洒,与她从前在宫中学过的蝇头小楷完全不同。 他的意思,是要让她自己埋头苦练,再不管她了? 宋湘宁想到此,心中的喜悦瞬间就被失落淹没,她仰起头,忐忑地问道:“那你不教我了?” 虽然以前她的教习师父们也大都如此,可她还是抱有一丝期待,希望沈诀能够亲自教她。 话音落下,她便一直盯着他看,试图用自己诚恳的眼神打动他,谁知这一看,却发现他脸上的痕迹不见了。 宋湘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方才就察觉到了,说去拿字帖,只怕也是借口而已。 她只觉得好似有一团火烧到了自己的脸颊上,一股尴尬的情绪涌上心头,使得她再也没办法直视他。 她猛地站起身,将放在桌上的字帖拿起来,匆匆撂下一句“我会好好练的”就跑了出去。 而沈诀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只得默默将那句还未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他从桌子旁边绕过来,那张写着两个人名字的纸依旧端正地摆在桌子中央,他凝神看了片刻,伸出手将那张纸妥帖地折好,收进了抽屉里。 - “你把你的字帖拿去给公主练?” 下了早朝,沈诀和易钧走在一处,无意间说起宋湘宁练字一事,谁知就听到了他这一声惊呼。 沈诀莫名其妙地看过去,“怎么,有何不妥?” 他自认为自己的字迹还算端正,也完全有资格让公主拿过去照着练。 易钧啧了一声,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你是男子,公主是女子,你怎能让公主去习你的字体?就你那一手字,你觉得公主能学得会吗?” 他的字的确是足够好看,可是也带着男子特有的狂狷,想当初他也是不断修整,不断进步,才练就了今日这样的字体。 回想起那日看到的“公主真迹”,他一开始就让她照着自己的字帖来练,似乎的确有些欠考量。 难怪这两日他偶尔问起,宋湘宁也只是支支吾吾地推辞,却从来没有拿出来完整的一篇字让他看。 易钧看着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于是接着道:“照我说,你就该给公主拿一本适合女子所用的字帖,我记得京城里有一本卖的很好的字帖,好像是……” 他皱眉回忆了半晌,突然拊掌道:“对了!是那位秦小姐所写的!秦小姐身为女子,字体必定更适合公主练习。” 沈诀听了这话,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第14章 皇后娘娘召见,臣女不敢…… 这一日,沈诀下朝回到府中,却并未看见宋湘宁的身影,也没有看到锦心和言笑,叫来其他的小厮过来问,才知道今日一大早,她便带着人上街买东西去了。 沈诀点点头,挥退了下人,自己独自走进卧房旁边的小隔间里。 府里的书房一般都是他在用,如果他不在,宋湘宁自己也不会去,她若是要写字,就会在这个安静的小隔间里。 沈诀推开门进去,果然在里面的书桌上看到了自己的那本字帖。 他走过去,只见书桌上面摆放着的,除了他的字帖,还有一沓崭新的白纸,旁边挂着洗干净的毛笔,书桌上下没有一张废纸的痕迹。 他拉开抽屉,本以为能看到宋湘宁练字时留下来的纸,谁知里面依旧是空空如也。 整本字帖也是干干净净整整洁洁,没有半分被墨点溅到的痕迹。 沈诀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心道易钧说的果然是对的。 宋湘宁绝对是因为他的字体太过难练,所以在过了一时的新奇劲之后,便不再坚持了。 他的字帖并不适合她,如果硬要照着练,只怕最后也只能练出个四不像来。 他盯着自己手中的字帖看了半晌,终于还是将它给收了起来。 - 长安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宋湘宁左手拿着一串糖葫芦,右手抱着一小碗煎豆腐,吃得不亦乐乎。 锦心和言笑两个人的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眼见着宋湘宁又两眼放光地奔向一个首饰铺子,不由得互相对视一眼,长叹一声。 早知道公主今日这么有兴致,就应该叫侍卫跟着她们一起来的。 明明上街之前,公主说好了只是随便逛逛,并不买什么东西,谁知这一路走过来,她们两人手上的包却是越来越多了。 首饰摊前,宋湘宁看了几眼,没有相中的,只好一脸遗憾地折返了回去,而锦心和言笑见状,则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宋湘宁吃完手里的糖葫芦和豆腐,便带着两人朝着附近的一家成衣店走去。 天气逐渐冷了,她从宫里头带出来的衣服都太过华贵,想要再做一件朴素点的。 她在店中逛了一圈,瞥见一块藕粉色的料子,忍不住动了心,想要过去细看一下。 店里人多,难免会有推搡,才迈出去两步,便感觉有人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她脚下不稳,眼看着就要朝一旁栽过去,却突然觉得手臂一痛,有人将她拉了过去,因为没掌握好力道,两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哎呦一声,待她站稳之后便后退两步,揉了揉自己被撞痛的肩膀,还不忘问她:“你没事吧?” “我没事,多谢……秦小姐?”宋湘宁抬头一看,才发觉方才相救之人居然是秦婉若。 秦婉若见到她也很是惊讶,因着是在宫外,不宜大张旗鼓,于是便微微欠了欠身算是行礼。 “今日碰到公主还真是巧呢!” 宋湘宁点点头,又一次郑重地向她道了谢。 秦婉若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她看着宋湘宁,似乎很是犹豫的样子,顿了顿,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不知公主可否告知臣女,皇后娘娘喜欢什么颜色的料子?” 宋湘宁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满是困惑地望着她。 只见秦婉若抿唇,有些紧张地笑了笑,解释道:“皇后娘娘召见,臣女自然不敢敷衍。” 皇后召见? 宋湘宁愣了一下,眼中疑惑之色更甚。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12节 按理说,皇后只会在宫宴之上和女眷们有所交流,一般不会私下召见。就算召见,也只会召见那些夫人们。 她为何,要单独召秦婉若入宫? 秦婉若显然看出了她的疑惑,拉着她的手走到一旁的角落里,低声道:“我也不知皇后娘娘为何召见,心里很是紧张。” 宋湘宁抬眼打量她,果然见她满脸的愁容。想来也是,皇后在她眼中是温和亲切的母亲,可是在别的世家小姐眼中,就是端庄严肃的皇后了。 她安抚般地拍了拍秦婉若的肩膀,道:“你不必担忧,娘娘脾气很好的,或许就是与你投缘,想和你话话家常呢。” 她踮起脚在店中张望了几眼,指着一匹粉蓝色的布给她看,道:“你用那匹布做衣裳就甚好。” 秦婉若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向她行过礼告辞之后,便朝着那边走过去。 听到这个消息,宋湘宁也没了再逛街的心思,她走出成衣店,叫来锦心和言笑,道:“我要回宫一趟。” 秦婉若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召见,只能整日惴惴不安,提心吊胆,可她却不同了,她进宫一趟,找娘娘一问不就知道了? 锦心和言笑听到她的话,都是一脸的不赞同。 “公主别忘了,我们今日出门没有乘马车,也没有带侍卫。” 更何况她们手里还提着各种东西,若是就这样走回到宫里,岂不是得累死? 宋湘宁沉吟片刻,大手一挥,道:“那你们二人先回去,正好告诉驸马我今日不回去用膳了。” 这话一说出口,锦心和言笑更是连连摇头。 她们二人身为公主的贴身侍婢,如果让公主自己一人独自回宫,而她们回府,那可还得了? 宋湘宁满脑子疑问,今日是一定要到宫里去向娘娘问个清楚的,可锦心和言笑也不肯让她独自一人回去,一番商量之后,只得从别处雇了一辆马车,让车夫带着言笑和包裹先回府,她和锦心二人回宫。 言笑虽然有些不乐意,但这确实是最好的法子了,于是她只好依依不舍地同两人挥手告别,抱着一大堆东西上了马车。 如今已是入秋的时节,早已没了前几月那般的闷热,走在街上还时不时能感觉到微风拂面,带来阵阵桂花清香。 虽然是徒步走回去,可是一路走来,一边同锦心聊天,一边欣赏路旁的景致,到也不觉得有多累。 宫门处的侍卫远远地就看到了她,等到她行至宫门前,还未开口便被领了进去。 近日朝中似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皇上下了早朝之后便一直待在御书房里,就连陪皇后用膳的功夫都没有了。 宋湘宁下意识以为是哪里又发生了灾情,可皇后听见她的话,却只是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说并没有什么大事。 “你今日怎么突然回宫了?也没叫人通报一声。” 以往她回宫,都是提前两三天派人送信回来,皇上和皇后便会叫御膳房准备好些个她喜欢的饭菜来迎接她,有时候玩得忘了时间,还会顺便在宫中住一晚。 今日她回来的匆忙,又恰好快到午膳的时间,御膳房早就将饭菜都准备好了,这时候再去做她喜欢吃的,恐怕还得等上一等。 宋湘宁转了转眼珠,将内室的下人全部挥退,这才坐到皇后身边,悄声道:“我今日回宫,其实是想问娘娘一件事情。” “什么事?” 宋湘宁把玩着自己腰间的带子,故作漫不经心道:“我今日在街上,碰见了秦家小姐,她说娘娘要召见她,我想知道是为了何事?” 第15章 我是来恭喜哥哥的 皇后听了这话,有些好笑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你就为了这事回来?” “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瞧着她顺眼,想召进宫来聊聊天罢了。” 宋湘宁一听,便知道娘娘又在敷衍她了。 以往若是娘娘有什么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便总会拿类似的话来敷衍她,甚至连神情都不带变的。 原本她对这事儿并没有多好奇,可是看娘娘这一幅神秘的样子,心中的那股子好奇心就全涌了上来。 她不依不饶地拉住皇后的袖子,来来回回摇晃着,见皇后不为所动,索性抱住她的腰,扑进她怀里撒娇耍赖道:“娘娘,就告诉我吧。” 皇后瞧见她这副模样,便知道今日若是不告诉她,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只得长叹一声,低声道:“这事还未定下,你可莫要声张。” 宋湘宁连连点头,眼睛里的好奇简直快要溢了出来。 皇后接着道:“你哥哥再过不久就要选太子妃了,依他的意思,是有意想让秦小姐入主东宫。我这次宣她进宫,也是有心想要考量一番。” 宋湘宁闻言一怔,慢慢松开了抱在皇后腰间的手。 她想过许多种可能,可是却独独没有想到,居然是哥哥有意让秦婉若做太子妃。 看娘娘的表情,似乎也是对她格外满意。 也是,如果不满意,早就在哥哥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就驳回去了,又怎会特意将她召进宫呢? 皇后说完,还不忘拍着她的手叮嘱:“这件事情万万不可声张,你自己知道就好。” 宋湘宁虽然不懂朝政,可是也明白,太子妃内定一事如果叫旁人知道了,必定会掀起一番风浪,于是她点了点头,郑重道:“我知道了。” 正说着话的功夫,嬷嬷进来通报,说午膳已经准备好了,于是皇后便拉着宋湘宁一道去用膳。 皇后平日的口味偏清淡,可宋湘宁却嗜辣,一桌子的菜没有几道是合她的胃口的,再加上她心中想着事情,一共也没动几筷子。 皇后看在眼里,只当她是对这些菜不满意,于是唤了太监过来,要吩咐小厨房再专门给她做上几道。 宋湘宁在一旁听着,连忙出声阻止:“娘娘不必这么麻烦了,我已经饱了,再做也吃不下,岂不是浪费。” 皇后见她如此,便也没有强求,用过午膳之后,两个人又闲话了一会子功夫,宋湘宁便起身告辞了。 今日她回宫一趟,无非就是想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如今知道了答案,也没有在宫中多待的理由了。 走出夕照宫,同送行的嬷嬷告辞之后,她便和锦心一同朝着宫门处走去。 可走到一半,她却突然顿住了身子,换了个方向。 这次她所去的地方,正是太子所住的东宫。 锦心跟着她,有些不明所以:“公主去东宫做什么?” 宋湘宁加快了脚下的步子,面无表情地回答:“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哥哥。” 她虽然面上平静,可心中却好似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只能用力将指甲嵌进掌心,用疼痛来缓解不安。 皇后今天的话,让她想起了以前从来都不曾注意过的事。 从前她就有些疑惑,为什么爹爹会知道她心悦于沈诀,还突然要为她赐婚。 她不知道沈诀做了驸马之后就不能再参与朝政,可是爹爹会不知道吗? 她不相信,爹爹会为了给她指婚,而放弃这样一个大有前程的状元。 她心中揣着事,脚下步子不停,没过多久便走到了东宫。 东宫的下人见到她,皆是一脸的惊喜,行过礼之后便匆匆忙忙进去通报。 宋湘宁自然是不会等他们通报完才进去,她直接迈入了宫门,跟着那太监的背影走过去。 行至后院,才看见哥哥正在练剑,那太监刚刚通报完,他亦收了剑,从宫女手中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朝她走过来。 “今日倒是见着稀客了,许久未见,我还以为你都要忘记我这个哥哥了呢。” 若是在以往,宋湘宁必定是要和他呛上几句的,可今日她没有这个心思,便直截了当道:“我是来恭喜哥哥的。” 宋星晖茫然地同她对视片刻,才突然反应过来她口中的“恭喜”是指的什么。 这些日子他帮着父亲调查那件事情已经是忙得焦头烂额,若说称得上是“喜”的,便也只有一样了。 只不过这件事虽然母亲已经点了头,但到底没有昭告天下,不宜太过声张,于是他挥手遣散了宫女太监,拉着宋湘宁走进了内室。 “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宋湘宁垂下眼睫,遮住自己眼中的情绪,笑道:“今日出门恰好碰到了秦小姐,说起娘娘召见一事,我心中好奇,便回来问了一问。” 宋星晖素来性子冷淡,可听见她说起秦婉若,却骤然软了神色。 “她近来可好?” 宋湘宁看着他的模样,心中的那股想法便愈加强烈。 她低头啜了一口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半分异样。 “秦小姐自然很好,只是……哥哥这样安排,可曾考虑过她的想法?” 宋星晖闻言,面上的柔情褪去,转瞬间便冷了脸色。他从小跟在皇上身边,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此时声音冷了下来,透着一股子瘆人的凉意。 “怎么,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没同我说什么。”宋湘宁连忙否认,见到宋星晖面色稍霁,才开玩笑一般继续说道:“只是我自己好奇,若是秦小姐有了心仪之人,哥哥要怎么办?” 她神色揶揄,话语里又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宋星晖便只当她是在开玩笑,上前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你倒是会吓人,就这么见不得我好?” 宋湘宁却只是弯着唇笑,却并没有接他的话。 宋星晖好像也在思考她的话,似乎眼前已经出现了秦婉若为了别的男人,义正言辞地拒绝太子妃一位的景象。 他微微挑起唇角,眼里泛起一丝冷意。 “若她真的心有所属,那倒也不难。” “我叫父亲随便给那男人指一桩婚事便是了。” “如此,也好断了她的念想。” 第16章 公主是真的想练字,还是…… 话音落下,宋湘宁只觉得好似有一丝凉意,从脚底一直向上窜,直逼心头。 她唇角边泛起一抹苦笑,为自己的傻。 来之前她就已经猜到了,可还是非要来这里问一句,如今亲耳听到,却是想骗自己都不能了。 哥哥从小便是金尊玉贵的太子,从来他想要的东西,只有别人上赶着奉上来,没有他得不到的。 今日这一番话,虽然只是假设,可她却知道,这是他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不对,他已经做了。 看来,他对秦婉若真的是势在必得,非娶不可了。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13节 宋湘宁上前,压下自己心中的所有思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哥哥贵为太子,容貌又是数一数二的好,秦小姐必定欢喜不已。我就先恭喜哥哥抱得美人归了。” 宋星晖自然是对这句话很是受用,还想要拉着她好好问一问今日都和秦婉若说了些什么,可她执意要回府,于是他只得作罢,叫人安排了轿子将她送回去。 锦心在外面候着,知道太子派人备了轿子送她们,便捂嘴笑了起来。 “奴婢还以为公主来找太子是为何事,原来只是要个轿子。” 宋湘宁低垂着头,听见锦心说的话,也只是敷衍地笑了一下,并未接话。 直到上了马车,她才终于疲惫地将身子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睛。 如今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何爹爹会知晓她心悦于沈诀的事情。 为何爹爹会有意要给他们两人指婚。 原来一切,都只是在给哥哥铺路罢了。 当初,沈诀和秦婉若在一同参加诗会以后,京中便有关于他们二人的传言,她那时听了,心中虽有些难过,却仍旧存了几分侥幸的心思。 因她知道,京城里的谣言大多都是凭空捏造,并不可信。沈诀初到京城,与秦婉若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又怎会和她两情相悦。 可哥哥却不同了,他那个时候就对秦婉若有意,自然对她的一举一动都格外上心。 不管这谣言是真是假,他都不能让沈诀有一丝一毫威胁到他的机会。 难怪那个时候,他在娘娘宫里对她说了那样的一番话,想必就是在试探她了。 他身为太子,有自己的探子并不稀奇,她每天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根本就不用费心去查。 所以在知道她对沈诀有意的时候,他便去求了爹爹,为他们两人指婚。 一边是虽有才华却并非无可替代的状元郎,一边是自己培养了数年的皇位继承人,爹爹会选哪一个,自然是无需犹豫。 在爹爹看来,她既然喜欢沈诀,那么这桩婚事便是两全其美,一举两得。 宋湘宁将手覆在面上,压下自己眼中的酸涩。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哥哥谋划中的一枚棋子。 如果当时京城里的传言并非捕风捉影,而是沈诀和秦婉若确实对彼此有意,那他们又成了什么? 岂非是为了一己私欲便棒打鸳鸯,硬生生将两人拆散? 宋湘宁不敢细想,她现在只觉得,自己的罪孽好像又多了一桩。 思索了一路,她只觉得自己脑中好似有千头万绪,不断地缠绕着她,扰得她不得安宁。 下马车的时候,无端刮起了一阵冷风,吹得她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双臂。 等到一切归于平静,锦心去扶她,却在看见她面色的时候吓了一跳。 “哎呀!公主怎么脸色这样苍白?别是着了凉!” 今早出门的时候天色还算尚可,所以宋湘宁便穿得单薄了一些,如今被这道冷风一吹,薄薄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却带不来分毫暖意,反倒是料子又滑又凉的,激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可这吹来的风再冷,也敌不过她心头的那股冷意。 宋湘宁深吸一口气,将手放下,由着锦心搀着自己走进了院子里。 才回到房里,锦心就给她披上了一层披风,将她拢得严严实实的,言笑见两个人回来,兴冲冲地跑过来,问她们今日回宫都做了些什么,却被锦心给拦了下来。 “公主累了,我们还是先退下,不要打扰公主休息。” 锦心素来心细,看得出宋湘宁面色不好,知道此时此刻她应当是想自己独自歇息,于是便拉着言笑离开了。 宋湘宁和衣躺在床上,心头转过万千个想法。 本来在知道沈诀因为和她成亲而不能参与朝政以后,她便对他有些愧疚,可如今知道了哥哥和秦婉若的事,她的愧疚又多加了一层。 不管他是否对秦婉若有意,总归都是因为那些传言,才会让哥哥动了劝皇上给他指婚的念头。 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做,才能弥补对沈诀的亏欠了。 她心中揣着事,即便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睡,索性从床上起身,想要练练字来纾解心结。 这两日她闲来无事便会在小隔间练字,因为是沈诀的字,所以她学得格外认真些,一笔一画都放慢了速度仔仔细细地去写,这样练得久了,倒也让她沉下了自己的心思,变得心平气和起来。 只不过,她虽认真,可写出来的字还是有些难看,她不想沈诀失望,总想着等练得更好一些再拿去让他看。 她推开小隔间的门,像往常那样走到书桌前,可桌上却只有一沓白纸,再无其他的东西。 宋湘宁愣了一下,拉开桌下的抽屉,可那里面也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她一下子就慌了神,那字帖是沈诀拿给她的,所以她格外珍视,就连翻页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将墨迹给沾了上去,再污了那上面的字。 这小隔间平日里不会有人过来,所以她每日练完了字也只是将字帖摆在桌面上,并不会刻意收起来,会被谁拿走? 她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小隔间里的确没有字帖的影子,她才出了门,扬声唤了锦心和言笑进来。 “你们两人谁进了那个小隔间?我的字帖怎么不见了?” 她们二人闻言,皆是一脸的疑惑。 “公主上次见到字帖是什么时候?” 宋湘宁回忆一番,才发现上一次见到字帖就是在前天,而昨天她整日都窝在房间里看话本,从未见有人进过隔间,今日一大早她又带了她们两人出去,她们自然是没有机会去碰那本字帖的。 锦心知道宋湘宁极为宝贝那本字帖,如果真的丢了只怕要难过好久,于是没有多言,直接在房间里找了起来。 “或许公主拿了出来,随手放在了哪里,自己却给忘了。” 这话一说出口,宋湘宁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或许字帖不在隔间,而在这间屋子里。 于是她也开始跟着一同找起来,才在床上床下都翻过一遍,就听见沈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在找什么?” 宋湘宁猛地直起身子,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原本因为那两件事,她已经觉得有愧于他,如今她又弄丢了他的字帖,真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了。 沈诀见她没有回话,只好走上前来,站在她面前直视着她。 他的眼神似乎能够透过她的眼睛,看穿她内心的一切想法。他薄唇微抿,面色有些不虞,好像是在为她的隐瞒而生气。 宋湘宁顿时心虚起来,她偏过头躲开他的视线,小声道:“你给我的那本字帖找不到了……” 说完这话,她便将头垂下去,老老实实地“听候发落”。 沈诀送给她字帖,是希望她能够好好练字的,可现在她却把字帖给弄丢了,他必定会失望。 原本以为会被他训斥一番,谁知话音落下,却听见他轻笑一声,道:“不用找了,那字帖是被我收起来了。” 宋湘宁愕然抬头,就见他从袖中又拿出来一本崭新的字帖放到了她的手上。 “我考虑了一下,或许是我的字不太适合公主,所以公主才会不想练。公主往后还是照着这本来练吧。” 宋湘宁随手翻了翻那本新字帖,发现上面的字的确是她从前在宫中所练的那种蝇头小楷,与沈诀的字相比,更加秀气了些。 这上面的字的确更适合她,可她的私心,还是更想学习沈诀的字体。 她喜欢沈诀,所以哪怕就连字体都想与他是一样的。 就算学不出来神韵,仅仅只是有些相似,她便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于是她将手中的字帖还了回去,道:“可我还是想照你的那本来练。” 沈诀听了这话,眉心微蹙,似乎是对她的想法有些不解。 在他眼中,练字并不是想照着什么练就照着什么练的,最重要的还是找到最适合自己的。 宋湘宁这些天都没有将自己练的字拿给他看,显然是练得不够顺利,既然如此,就完全没必要强求。 他没有接过那本字帖,而是一本正经地问:“既然公主说想照着从前那本来练,那么公主之前练习的字,可否拿来让我看看,再做决定?” “我……” 宋湘宁垂下头,沉默着没有接话。 沈诀要的字,她拿不出来。 因为临摹的是他的字,所以她对自己的要求格外高,哪怕是有一星半点的错误都不行,所以那些她不满意的字,全都被她拿去扔掉了。 沈诀看到她的神色,便猜到了她拿不出来练字的纸,他轻叹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失望。 “公主是真的想练字,还是只想借机同我亲近?” 第17章 公主若是心不在此,大可…… 宋湘宁猛然抬头,眼里带着几分震惊。 她从来没想过,沈诀会对她说出来这样的话。 那日在书房,她的确是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可她想要练字的初心却是没错的啊。 难道在沈诀的眼里,她就是那种只沉溺于男欢女爱,对任何事情都不曾上心的人吗? 宋湘宁还未说话,一旁的锦心便先为她辩解道:“驸马误会了,公主这几天都有在练字,只不过公主对自己的要求高,那些字她不满意,就全都扔掉了。” 锦心的话落下,宋湘宁便满怀期冀地抬头望去,希望他能够相信这一番话。 可沈诀的面上却没有任何波澜,他甚至都没有看过锦心一眼,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子,等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回过头淡淡道:“公主若是心不在此,大可不必强求。” 说完,他便毫不犹豫地迈起脚步离开,衣袂翻飞,只片刻便走出了她的视线。 “公主!驸马怎能如此?全凭自己想象,半点也不给人解释的机会!” 言笑在一旁看着,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愤愤地走到门边,冲着他离去的方向重重“哼”了一声。 宋湘宁看了一眼手中被自己攥得有些发皱的字帖,轻轻将它放到床上,叹道:“锦心不是解释了吗,只不过他不愿意相信罢了。” 或许在他眼里,她就是个不学无术,蛮横骄矜的女子,他对待功课一事如此认真,必然是不想看到她在习字以外,还有其他的小心思。 更何况,她当初的确是有以练字为由来和他亲近的想法,他倒也不算是冤枉了她。 宋湘宁的手指拂过那本字帖的封面,终于还是把它拿起来交到了锦心的手上。 “算了,你把这个放到隔间里去吧。既然他认为我练这个更合适,那我就听他的好了。” -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14节 沈诀从小院里出来,直奔书房而去。 方才他心直口快,说了那些话,可如今静下心来,又觉得不应该。 宋湘宁好歹是公主,他就算心里想得再多,都不该说的那么直白。 不过那日易钧对他说的话,着实有些道理。 他说公主从小便是被人锦衣玉食的养着,琴棋书画何尝没有人来教她,她若真的想学,先前的十七年早就够她学了,又何必要等到现在? “公主说要练字,怕也只是个与你亲近的借口,依我看,你根本无需这般上心。” 当时易钧对他说了这番话,他只是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可今日看来,他倒并非是恶意揣测。 那日公主过来找他,说想要练字,他着实有些受宠若惊,甚至在想该如何做好每一步的计划。 不过如今看来都不需要了,她只是一时兴起,倒显得他的认真有些可笑。 虽然是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可实际上,他并没有公务需要处理。 在进京考试之前,他的生活基本都是很枯燥无味的,每天只往返于书房和卧室,就连用膳也只是在书房里匆匆解决。他并非天资聪颖,只不过是比旁人更加努力,这才有了那样的一个结果。 他本来做好了为官之后日夜辛劳的准备,可一道圣旨下来,他成了公主的夫婿,空有个虚职,却毫无作用,就算他不去上朝,也不会有人过问。 勤勉了那么多年,如今一下子闲起来,倒还真有些怅然若失。 他明知道就算上朝也不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却仍旧坚持每日准时去,也无非就是为了打发时光罢了。 每每下朝之后,他都无事可做,一天只能无奈地看着太阳东升又西落,觉得自己当真是虚度了光阴。 如果自己这一辈子只能这样过下去,他倒真宁愿当初没有高中状元,哪怕只能做个九品芝麻官,也总好过现在这样无所作为。 他踏进书房,走到书桌前,随手拿起一本治国论,可是没翻看几页,便又放下了。 罢了,这些书看得再多,也终究是派不上用场。 他坐在书桌前,以手撑着额头,眼睛出神地望着窗外。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沈诀直起身子,扬声叫那人进来。 敲门的是他的小厮,叫同和,他手里拿着一封信,放到桌子上,恭敬道:“大人,这是易大人寄过来的信。” 沈诀瞄了一眼信封上的字,果然是易钧的字体,他点点头,一边将信封拆开,一边道:“你下去吧。” 信纸足足有三页,易钧平日里话多,就算是写信也仍旧改不了那叽叽歪歪的毛病。 他前几日被皇上派去南边巡查,将旱灾一事做个收尾,估计写信的时候才刚到驿站。 他先是洋洋洒洒地诉说了一整页自己的辛苦,沈诀只粗略地扫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翻到了下一页。 下一页总算是有点正经的内容了,他说之前安置的那些灾民现在都已经恢复了井然有序的生活,这一次的任务并不重,他再过几天就能返程回京了。 在信的末尾,他提起了那个女子。 易钧临走前,沈诀交给他一张银票,要他务必转交给她,算作是从前救命之恩的回报。可是在易钧的信里,他却说那女子怎么都不肯接受银票,非要跟着他一起来京城。 那女子名叫赵仙媛,家里的人因为几月前旱灾都去世了,如今她无家可归,只期望能够在京城寻得一容身之处。 沈诀沉默地将信中关于赵仙媛的部分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终于将信放到一边,自己拿起毛笔开始给易钧写回信。 赵仙媛于他有救命之恩,如果当初不是她,他可能早就死在了那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所以这个恩情他是必须要报的。 他回想起从前,那时他有心报答,赵仙媛也是一口就回绝了,想必她心里是存着几分傲气,不愿意接受他这样的直接给银票的报答。 他沉思片刻,终于想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法子。 当初他中了状元以后,曾用皇上赏赐过的银两置办了一处宅子,后来他和宋湘宁在这座公主府里成亲,那座宅子也空了出来。 原本是计划着卖出去的,只不过一直没有合适的买家,这件事便耽搁了下来,如今正好可以暂时借给赵仙媛住。 京城民风颇为开放,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的也不在少数,朝中有不少官员都对这些颇有门道,到时候他去求个人情就是了。 到时候帮着赵仙媛找到一份能够养活自己的差事,那也算是助她安身立命了,想必他这样回报,她也一定能接受。 第18章 这要是在宫里,谁敢给公…… 第二日用过早膳,宋湘宁便踏进小厨房,久违地拿起了厨具。 自从上一次她给沈诀做了那一份蟹肉双笋丝,结果把他辣得眼睛都红了之后,她就再没有亲自动过手。 昨日沈诀拂袖去了书房,晚上回来未曾和她说过一句话,她自知心虚,也刻意低着头避开与他的目光接触,一直到今早,两人竟是连对视都没有过。 为了不让婆母担心,在正厅用膳的时候,她倒还是会像往常那样为他添菜,而他也是默不作声地将她夹进碗里的菜全部吃掉,除了两人没有一句交流以外,还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 不过沈诀平日里话就少,往往都是宋湘宁主动找话题,他只偶尔附和两句,沈夫人对此见怪不怪,而对于这一顿异常安静的早膳,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困惑来。 可宋湘宁仔细想过,觉得这样长久下去并不是个办法。 沈诀生性冷淡,那便由她来纵着他一点,不然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日子还如何过下去? 说起来他们两人并没有什么激烈的争吵,只不过是有些误会罢了,她先低个头,也没有什么的。 她是这样想的,可言笑却有些义愤填膺了。 她一边帮着宋湘宁准备各种食材,一边不满地嘟囔:“明明是驸马先冤枉公主的,为什么还要公主反过来去给他赔礼道歉?这要是在宫里,谁敢给公主这样的气受?” 宋湘宁闻言,下意识去看一旁的锦心,却见素来好脾气的她脸色也沉了下来。 “奴婢也这么觉得,公主对驸马未免太好了些。” 在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人眼里看来,就是驸马对公主冷淡无比,而公主却总是能端着一张笑脸去迎合他。 正如言笑所说的,这要是在宫里,谁敢这样给公主甩脸色看? 夫妻之间本就是要互相尊重的,可在她们看来,却是公主更卑微些。 锦心原本觉得,只要公主喜欢驸马,那一切都是值得的,可是现在看到驸马毫无根据就冤枉公主,而公主却要反过来同他道歉,她真是替公主觉得委屈! 宋湘宁听了她的话,只抿唇一笑,没有接话。 她对沈诀好吗? 如果是从前,或许算是吧,可是自从知道了那两件事以后,她便觉得自己对沈诀再好也不为过了。 她自然不好意思告诉锦心和言笑,是她亏欠沈诀在先,不管现在她为沈诀做什么,也都是应当的。 这一回她牢牢地记住了沈诀不能吃辣,连案板都仔仔细细地洗过,生怕沾了一点辣椒籽,为了照顾他的口味,加上最近天凉,她便做了一道三鲜木樨汤,正好可以暖暖胃。 沈夫人身子不好,每日只有早膳会和他们一起用,至于午膳和晚膳,他们都是在自己的院子里解决。 宋湘宁将汤倒进保温的食盒里带回来,等着沈诀回来,再好好地同他解释一番。 她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看到了他的身影,可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见他从自己身侧绕了过去,目不斜视地走到了内室。 再出来时,他已换下了身上的官服,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手里攥着一把钥匙,像是要出门。 宋湘宁连忙拦在他面前,问道:“你要去哪里?我做了……” “公主。”沈诀打断她的话,“我有事要出府一趟,公主今日不必等我用膳了。” 话音落下,他便径直从她身边略过,头也不回地迈出了门。 - 沈诀今日本是不打算回府的。 昨日他将回信寄给了易钧,估计等信到的时候,易钧也要准备回京城了。 算下来一共也没多少时间,他须得赶紧找人将从前的沈府给收拾出来。 宋湘宁贵为公主,这座公主府从前即便是没有人住也依旧有人按时打扫,可他就不同了,自从搬离了从前的那座宅子,除了带着有意向的买家进去以外,他再没有单独进去过。 今日本想一下朝就过去,可是思来想去又觉得穿着一身朝服太过张扬,于是还是决定先回府换一套常服再出门。 他从前下朝之后就只能待在府里无所事事,整个人都快闲得发霉,如今好不容易为自己找到了这样一份“差事”,自然是一刻钟都不想在府里多待。 而他自然不知道,临出门前宋湘宁拦住他,为的是什么事。 自然也不知道,在他走后,宋湘宁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就变得落寞了起来。 - “公主。” 目送着沈诀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锦心小心翼翼地上前来,试探着问道:“既然驸马说不回来用午膳,那不如奴婢把那汤热了,公主自己喝了吧。” 宋湘宁的目光一直盯着门外,听见她的话,才默默收回视线,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淡然地转身朝正房走。 “你忘了,那种清淡的汤,我一向都是不喜欢喝的。” 原本就是专门做给他的汤,她喝了又算什么呢? 在沈诀回来之前,她想过的无非就是两种可能。 一种是他接受了她的解释,喝了这盅汤,两人重归于好; 一种是他依旧不愿意理会她,不过是碍于她的身份才勉强接受,两人之间仍有隔阂。 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沈诀连一个说话的机会都没留给她,竟直接换了衣服就出府了。 皇上是不会给他安排任何差事的,他这个时候出府,又能去做什么呢? 他那么步履匆匆,想来是有要事,可是却连一句话都不肯透露给她。 锦心觑着她的面色,大抵也猜了出来她心中在想些什么,跟着她进了正房之后,便悄声在她耳边问道:“要不然奴婢去问问同和,他一定知道驸马今日为何出门。” 沈诀的事宜基本都是同和在打理,有什么事情也会告知于他,想要知道沈诀的去向,问他是绝对没错的。 可宋湘宁却摇了摇头,只淡淡说了一句“不必”。 她在沈府待了这么久,何尝不知道同和是沈诀的心腹。如果她想问,早就遣锦心去问了,根本不用等她主动提出来。 可她私心里,却是希望能由沈诀自己主动告诉她。 如今他不愿意说,就算她费尽心思打听了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宋湘宁垂头丧气地回到屋子里,将所有的下人都遣了出去,自己一个人走进了小隔间。 小隔间的桌面上摆着沈诀上次给她拿回来的新字帖,她只叫锦心放了进来,却还从来都没有看过。 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将那字帖翻到第一页,随后便是铺纸、磨墨、蘸墨、落笔。 这本字帖上的字体和她幼时练过的差不多,所以她临摹起来也更为得心应手。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15节 说到底,沈诀之所以会不高兴,无非就是觉得她学习的态度不够端正,认为她是辜负了他的一番教导。 既然他不愿意听她的解释,那她就干脆做给他看好了。 他说这本字帖更加适合她,那她就照着练,到时候再将写好的字拿去给他看,他就会知道,自己并不是敷衍搪塞的人。 第19章 在他心里,她做什么都是…… 宋湘宁一向是想到什么做什么,她难得起了这样大的决心,甚至就连午膳都没用。 也不知在桌前坐了多久,直到窗外斜斜地穿过来一缕夕阳,她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练了一个下午的字。 可是都过了这么久,也依旧没有听到沈诀回来的动静。 也不知究竟是什么要紧事,竟然耽误了他那么长的时间。 宋湘宁想要出去问一问,可仔细想过之后却又忍了下来。 不行,她要一直在这里练字直到沈诀回来,到时候他问起来,只要推开门一看,就能知道她有多么用心了。 于是她便继续埋头苦练,直到从窗户那里透来的光线不足以照亮这间屋子,她才终于将笔放下,疲惫地揉了揉眼睛。 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晚了,房间里没有点灯,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好先出门去叫锦心过来点一盏油灯。 她才推开小隔间的门,就听见言笑兴冲冲的声音。 “公主——公主!” 言笑看见她,猛地顿住身子,扬了扬自己手里的东西。 宋湘宁有些莫名其妙地望着她,“怎么了?” 言笑忍不住弯了眼睛,露出一排齐整白净的牙齿。 她走上前来,将自己手里的信塞到宋湘宁手里。 “公主,温公子又叫人送信来了!送信的小厮说他们已经走到城外了,不日就能进城,还说等安顿好了以后,温公子就要请您去吃饭呢!” “真的吗?” 宋湘宁眼睛一亮,连忙迫不及待地将信拆开。 温琼瑜还是老样子,先是在信的开头好好嘲笑了一番她那并没有什么长进的字迹,然后才开始说起正事。 信上说大概还有三日他就能回京了,本来是想着一回京就约她出来玩,可是这时隔多年回京,府里还有不少事情需要处理,所以便和她约在了七日后,晚膳时分在京城里新开的那家顺清楼见面。 顺清楼是一个月前才新开张的酒楼,宋湘宁还没有去过,这一次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去尝尝那里厨子的手艺,如果味道还不错的话,以后就可以约着沈诀一起去了。 想起沈诀,宋湘宁不由得问道:“驸马还没有回来吗?” 言笑摇了摇头:“还没有。” 天色已晚,沈诀出门又一向不喜欢带着侍从,虽然知道不会有什么事,可她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担心,正准备吩咐言笑去把同和叫过来,却见锦心带着侍女进来,将晚膳摆在了桌子上。 “驸马还没回来,公主先用膳吧。” 宋湘宁的视线落在那一盘盘美味佳肴上面,可是却没有一点胃口。 这是第一次,沈诀没有及时回来和她一起用晚膳。 以往他虽然喜欢待在书房,可却会准时在用膳之前回来,即便他们二人在用膳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交流,有没有他在都无所谓,可是这对宋湘宁来说却已然成了一个习惯。 她扭过头去,随意摆了摆手,道:“先撤下去吧,我不饿。” 话音才落,她肚子里的馋虫就毫不留情面地叫了一声,宋湘宁神色一滞,愤愤地按了按自己的肚子,装作无事发生。 可锦心却没有听她的吩咐,她挥手让那些侍女们都下去,自己上前将碗筷摆好,道:“公主还是不要等了,驸马如果深夜才回来,公主难道就要等到深夜吗?” 宋湘宁默默看着她的动作,没有说话。- 她何尝不知道呢,府里用晚膳一向都是这个时候,如果他有心,早就回来了,再不济也会找个人回来说一声。 前日她回宫,都还只带了锦心一个人,让言笑回来报信,免得他担心,可是现在轮到他,他却一点都不曾考虑过她的感受。 她叹了一口气,坐到床边,微微摇了摇头:“再等等吧。” 她这一等,便又等了半个时辰,等到月亮高悬,夜风顺着窗户的缝隙吹进来,凉意渗透全身,也让她清醒了许多。 锦心看着她落寞的神色,有些不忍,又一次劝道:“公主还是别等了,奴婢去把菜热一热吧,今日小厨房可做了您最爱吃的菜呢!” 宋湘宁走过去一瞧,果然有一道她最喜欢的辣子鸡。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肉,递到嘴边尝了一口,辣度适中,是她熟悉的味道,只不过放得凉了,吃起来便没有从前那般美味。 她闷闷地把筷子放下,以手撑着下巴望向窗外。 “还是再等一等吧。” 再等一刻钟,如果他还没有回来,她就不等了。 话音才落,她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迈进了院门,她眼睛一亮,急忙起身奔到他身侧,想要问一问他今日究竟去了何处。 可是她还没开口,便闻到了从沈诀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酒气。 “你喝酒了?” 沈诀揉了揉太阳穴,淡淡嗯了一声。 “回府的路上碰见朝中同僚,便喝了几杯。” 他似乎有些不胜酒力,说完这话之后,便唤了小厮过来,要备水洗漱。 言笑跟着她一起出来,见状连忙拦在沈诀身前,有些不忿道:“驸马可知,公主一直都在等着你,到现在都没有用晚膳!” “言笑!” 宋湘宁低低斥了一声,言笑便不甘心地撅起嘴,从他身前挪开。 沈诀听见这话,眼中恢复了些许清明,他回过身看着宋湘宁,语气有些无奈。 “这么晚了,公主实在不必等我。” 宋湘宁抬眼望过去,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些许责怪的意味。 她傻傻地等了他那么久,他非但没有半句安慰,却反过来说她做的这件事是没有必要的? 那在他心里,她做什么是有必要的? 良久,宋湘宁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垂下了头。 “我知道了……” - “公主!” 言笑看着沈诀离去的背影,心中越发生气,连嗓音都大了起来。 “公主就这么让驸马走了?您都等了他好久了!” 锦心扯了扯言笑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 言笑心中积着的气还没有发出来,可是看到宋湘宁的表情,又只好将还没说出口的话都咽了回去。 她身为一个旁观者都这么生气,公主可是驸马的妻子,自然是更难受的。她现在多说一句,也都是让公主更加伤心难过罢了。 锦心走上前,替宋湘宁拢紧了身上的披风,柔声道:“奴婢去把菜热一热,公主也早些吃完歇息吧?” 宋湘宁拖着脚步朝着内室的方向走,听见她的话却摇了摇头。 “不必了,我不想吃,你把饭菜都撤了吧。” 等了这么久,她早就过了最饿的那个时辰,现在反倒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锦心迈着小步子跟上去,皱眉道:“可是您中午也……” “不必再多说了!”宋湘宁打断她的话,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些,“少吃这一两顿又不会饿死。去给我备水吧,我想洗漱了。” 锦心见她这般坚持,终究是没有再劝,给言笑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将饭菜撤下来,自己则去为宋湘宁备水。 宋湘宁草草洗漱过后便上了床,没过多久,沈诀也掀起了被子,躺在她的身侧。 他洗去了一身的酒气,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茉莉清香,甚是好闻。 如今已是入秋,她叫锦心将从前她睡得那床薄被给收了起来,又换上了两床厚实一点的被子。 锦心只当她是怕冷,可实际上,她和沈诀虽然睡在同一张床上,却是盖着不同的被子,各自睡在床的两边,如果不是她主动搭话,基本两个人洗漱过后都是背对着背各自睡觉,不会有半句交流。 宋湘宁悄悄侧头去看沈诀,却见他仰躺在床上,双目微阖,两只胳膊露在外面,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搭在腹部的位置,俨然是已经入睡的样子。 她盯着看了半晌,默默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果然还是她想多了,本以为他至少会解释一番没有及时回府的原因,可是现在看来,如果她不问,他是什么也不会主动和她说了。 像是赌气一般,宋湘宁将身子朝墙根处挪了挪,又反手将被子裹紧了些,这才放空思绪准备睡觉。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宋湘宁便睁开了眼睛。 此时时候尚早,可她实在是睡不着,只好悄悄地起身,披起衣服就出了门。 这个时辰,锦心和言笑都还没有起身,院子里只有少数几个起得早的侍女正在洒扫,听见开门的声音,都不约而同地朝这边望过来。 其中一个侍女见到是她,连忙放下扫帚跑了过来,恭敬地问道:“公主怎地起得这样早?奴婢去叫锦心和言笑姐姐过来服侍吧。” 宋湘宁眯起眼睛,望向远处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微微摇了摇头。 “不必了,你去替我打水吧,我先洗漱。” 锦心和言笑昨晚为了陪她,也歇息得很晚,还是让她们多睡一会吧。 那名侍女听见了她的吩咐,行了个礼之后便小跑着替她去打水。宋湘宁站在门边吹了一阵风,觉得自己头脑清醒了之后,便又转身进去换衣服。 没过多久,锦心和言笑过来替她梳妆,锦心一边在她面上扑粉,一边皱着眉问道:“公主昨晚是没睡好吗?” 宋湘宁透过铜镜看着自己,眼下有两团大大的乌青,即便是擦了粉,也还是遮盖不住。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道:“是没睡好,你多给我扑点粉遮一遮吧。” 她昨天只早上吃了几口饭,午膳和晚膳都没吃,半夜生生被饿醒了好几回。 偏偏她还不能兴师动众地让人去帮她找吃的,只好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帐子发呆,将那一阵饿劲给熬过去。 一整个晚上,她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来来回回好几次,能精神好才怪呢。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16节 她现在只觉得自己饿得能吃下三碗米饭,这一回她算是彻彻底底的想通了,如果下次沈诀再晚归,她绝对不要再等他了! 恰好沈诀洗漱回来,宋湘宁默默地朝他投过去一抹哀怨的目光。 沈诀察觉到她的视线,身子顿了一下,不明所以地回望过来。 半晌,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试探着问道:“昨日我出门,公主似乎有话要对我说?” 宋湘宁张张嘴,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昨天她亲手做的那一道汤,因为放的时间久了,已经坏掉了,虽然有些不舍,可她还是吩咐言笑去把那盅汤给倒掉了。 如此,这件事情便没有再告诉他的必要。 梳妆过后,两人像往常一样去正厅用早膳,宋湘宁实在是饿极了,加上昨晚睡得不踏实,也没有什么精力去活跃饭桌上的气氛,于是一顿饭就在这样诡异的沉默中结束了。 沈夫人终于咂摸出了点不对劲,拉着她的手关切道:“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宋湘宁笑着摇头:“只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等一会回去补个觉就好。” 沈夫人放下心来,没有再多问,反倒是沈诀,听见她的这一番话,意味不明地瞟了她一眼。 宋湘宁只当没看见,帮他整理好了官服,便带着锦心和言笑回了院子。 吃饱喝足,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要回去补觉了。 而沈诀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却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直到他下了朝,和同僚一起走出宫门,看见那人随着等候在宫门外的夫人一同上了马车,这才发觉自己心中的那股异样来源与何处。 原来是今日早晨,宋湘宁没有同他道别。 若是在以往,用过早膳之后她都会仔仔细细地替他将官服打理好,然后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小声叮嘱他一定要早点回府。 可是今日,她只是很随意地拍了两下他的官服下摆,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说。 沈诀抬起手捏了捏眉心,只道自己怕是也没有睡好,才会有这样离谱的想法。 第20章 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宋湘宁一觉起来,已经到了巳时三刻,这个回笼觉睡得格外舒坦,她从床上坐起来,恹恹地伸了个懒腰,这才披起衣服起身。 锦心和言笑是一直在门外候着的,见她推开门,连忙进来替她梳洗打扮。 宋湘宁坐在梳妆台前,慢悠悠地打了个呵欠,问道:“驸马回来了吗?” 她睡了这么久,沈诀应当早就回来了,这会估计又在书房里待着呢。 锦心和言笑对视一眼,却摇了摇头,迟疑地回道:“是回来了,只不过……换了身衣服就又出去了。” 宋湘宁猛地一回头,言笑手里还握着她的头发,来不及收回手,扯得她头皮猛地一痛。 “嘶——” 宋湘宁拧眉,抬起手按着发疼的那一处,倒吸了一口凉气。 言笑吓得一愣,反应过来之后连忙伸手去替她揉,嘴里不住地道歉:“公主没事吧!奴婢不是有意的!” 疼痛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片刻之后便没了感觉,宋湘宁放下手,无所谓地挥了两下,随意道:“没事。” 她重新转过身子,端端正正地坐好,由着锦心和言笑继续替她梳发。 “不过话说回来,驸马去了哪,你们可知道?” 锦心透过铜镜和宋湘宁对视一眼,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 身为下人,她们是没有资格过问主子的去向的,所以即便看着沈诀步履匆匆地回来,又步履匆匆地离去,依旧不能问些什么。 说话间,两人已经利索地将发髻盘好,宋湘宁对着镜子将发钗簪到头发上,左右看了两眼,确定满意之后,才将桌子上其他的首饰都收回了妆匣里。 “陪我去后院荡会秋千吧。” 既然沈诀已经走了,那就等他回来之后再问就好,总之她也不差这几个时辰。 她之前吩咐人在后院搭了个秋千,前几日有小厮过来回禀说秋千已经搭好了,只不过这两天她因为一些琐事没有来得及过去,左右今日无事,便去后院玩一玩。 她虽不知道沈诀出门是为了什么,但也能猜到,大抵是和昨天一样的目的,所以午膳她便没有等他,自己一个人用了。 直到晚膳时分,沈诀才一脸倦色地回来,宋湘宁见状连忙迎上去,替他倒了一杯茶,待他喝下之后,才缓缓开口问道:“你今日去哪里了?” 沈诀揉着眉心,听见她的话,动作顿了片刻,终于还是如实相告:“回了从前的府邸,想打扫一下。” 宋湘宁闻言,不免有些疑惑。沈诀从前住的地方,她是知道在何处的,只不过一直没有进去过,两人成亲之后,那宅子就空了出来,她还以为早就卖出去了呢。 如今这座公主府,完全够他们一家人住,他又何须再去打扫从前的宅子? 更何况,就算是打扫,派几个下人去就好了,何必自己亲自过去呢。 宋湘宁觑着沈诀的神色,心中突然冒出来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沈诀这样做,该不会…… 是想自己一个人搬出去住? 但也只是一瞬,这个念头便被她打消了,沈诀不仅是她的夫君,更是大周朝的驸马,他是绝对不可能做出与她分府而住的事情的。 只不过,他突然去打扫从前的宅子,的确是有些奇怪。 宋湘宁打量着沈诀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了?” 沈诀用手撑着额头,听见她的话,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要不要把赵仙媛的事情告诉她。 按理说,他们两人如今既已成亲,那从前的沈府也算作是她的财产,再加上她打理着府中上上下下的大小适宜,他要将沈府暂时借给赵仙媛住一段时间,也是有必要告诉她的。 可问题就在于,赵仙媛的身份比较尴尬。 如果直接告诉宋湘宁,她曾是他的救命恩人,她不一定会相信。 就算相信了,只怕也会同他之前的想法一样,用银钱来报答。 可对于赵仙媛来说,她现在缺的不仅仅是银两。 南边的旱灾虽然及时得到了控制,可仍旧有不少人因为饥饿而死,她的家人就是其中的一部分,如果现在只用银钱就将她打发走人,难保她不会一个想不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沈诀思虑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件事情隐瞒下来。 “宅院空置的久了,有些脏乱,只不过是去打扫一下,来日也才更好卖出去。” 左右这赵仙媛应当也不会在沈府里住得太久,他这几日已经在替她寻找合适的差事,等她彻底在京城安顿下来,他便将宅子给卖出去。 宋湘宁听见沈诀的话,悄悄松了一口气。 原来他这几日忙活的事情,就是为了早日将宅子卖出去。 心中的疑惑得到了答案,她的那点不高兴便也都烟消云散了,看着沈诀眉眼间的疲倦,她不由得一阵心疼,下意识地站到他身后,轻柔地替他揉着太阳穴。 从前爹爹批奏折批的累了,母亲就会这样替他按摩,来纾解他的疲惫。 那个时候宋湘宁只是在一旁看着,如今也轮到自己来做这件事了。 沈诀在她的手指贴到自己皮肤的一瞬间便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抬手,可是手抬到了半空,顿了片刻之后又默默地放了下去。 宋湘宁站在他身后,一边揉,一边轻声道:“打扫宅院本是小事,派几个小厮和侍女去就是了,你倒也不用一下朝就过去,连午膳都不回府。” 看他的神色,宋湘宁甚至都有些怀疑她是不是亲自动手了,不然为什么看起来如此疲惫的样子? 她在府里睡着大觉,可他却在外面操劳着这些事宜,一想到此,宋湘宁便有些羞愧,只觉得自己这个主母当得实在是太不称职了。 她微微弯下腰,贴在沈诀耳旁轻声问道:“不如下次我和你一起去吧?” 反正她留在府里也是无事可做,还不如和他一起出去呢。 沈诀原本是靠在椅背上假寐的,宋湘宁骤然贴在他耳旁开口,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廓上,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直起了身子。 宋湘宁也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手上的动作顿住,有些疑惑地朝他望过去。 沈诀长舒了几口气,压下自己不安分的心跳,这才回道:“不必了,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 宋湘宁还想再劝说两句,可沈诀却站起了身子,顺手拉过她的手腕,一边朝偏厅走,一边道:“我有些饿了,不知晚膳做好了没有。” 沈诀鲜少会这样主动地牵她,宋湘宁的心思一下子全部都放在了两个人相握的手上,将自己方才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沈诀见到她如此,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若他只是寻常去监督下人们打扫宅院,倒的确是可以将她一同带过去,这不过这两日,他除了吩咐下人们将院子置办好以外,还在城中寻找能够接收女子做学徒的店铺。 京城里像这样的店铺并不在少数,朝中有一位袁大人,便经营了一家绣楼,昨日的酒,也并非只是偶遇了同僚,而是他特意请了袁大人一起。 只可惜的是,他们昨日,并没有将这件事情谈拢。 若想要人帮忙,自然是要拿出同等价值的东西来交换。沈诀身为一介闲散官员,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能先将这个人情欠下,可谁知袁大人却说,只要他肯代笔为他写一篇文章,那么就算做两清。 皇上对朝中的大臣们都极为重视,鼓励他们“文武双全”,所以每到年终,便要让文官举办一场比武会,而武官则需交上来一篇治国论。 袁大人身为武官,对文墨一事素来是一窍不通,每年交上去的策论,都会被皇上大肆批评。虽说这篇策论是好是坏,并不会对他的仕途造成什么影响,可年年如此,朝中其他同僚难免会将他当做一个笑柄,聚众之时偶尔会拿出来谈笑一番,惹得他很是苦恼。 而如今眼前正好有位现成的“代笔”,他自然是满心欢喜地答应了沈诀的邀约,还说只要肯帮他这个忙,别说是往绣楼里安排一个人,便是十个人都不在话下。 看起来似乎是很简单就能完成的一件事情,可对于沈诀来说,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从前他参加乡试的时候,排在他后面的人就是找了代笔,那人他是知道的,素来不学无术,之所以这样做,也无非是为了混一个举人的名头。 可他这样做,却是白白占据了旁人的位置,让真正勤学苦读之人的辛苦付之一炬。 沈诀身为文人,厌恶这样的事情,自然也不会让自己成为这样的人。 袁大人本就猜到了他会拒绝,所以倒也并未气恼,只不过安排赵仙媛进绣楼一事,便再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想到此,沈诀又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或许对他来说,打扫宅院这件事,远比帮赵仙媛寻找差事要简单得多。 宋湘宁一路被沈诀牵着走到了偏厅,心思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也忘了要同他一起回沈府的事情。晚膳呈上来之后,她便很热情地朝他碗中夹了好些菜,一直到他的碗里堆叠了一座小山,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 沈诀今日倒是难得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将她夹进自己碗里的菜全部都吃了个干净。 宋湘宁坐在他对面,时不时悄悄抬眼打量他一眼,又在他有所察觉之时猛地垂下头去扒拉几下自己碗中的米饭。 沈诀一早就察觉到了她的这点小动作,来来回回几遍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公主为何总是看我?” 偷看被抓包,宋湘宁脸上瞬时起了一层红晕,她支支吾吾半晌,总算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17节 “我……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第21章 依你看,驸马和那帮人,…… 沈诀盯着她看了片刻,确定她模样不似撒谎,便垂下了头,淡然地问道:“什么事?” 宋湘宁回答的毫不犹豫:“我有个朋友近日回京了,约我五日后在顺清楼一起用晚膳。” 其实她本来打算在赴约前一日再将这件事情告诉他的,不过方才她思索半天,也只能想到用这件事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了。 宋湘宁说完,便悄悄打量着沈诀的神色,等着他问自己要和谁一起出门。 然而沈诀却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便再没有下文。 宋湘宁的笑一下子僵在脸上,手里的筷子扒拉着碗中的米饭,闷闷道:“你都不问问我要和谁一起去吗?” 他从来都是这样,对她漠不关心,她本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的,可是到了现在,却还是会失落。 难道他就一点都不好奇,她赴的是谁的约吗? 如果知道她是和温琼瑜一起,他心里会不会有些在意? 沈诀的语气如旧,仍然听不出一丝起伏:“既然是公主的朋友,自然是值得信任的。” 他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我相信公主的识人能力,所以不会多过问。” 沈诀的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宋湘宁被噎得没话说,只好默默垂下头去,夹了一块脆骨到自己嘴边,咬得嘎吱嘎吱响。 罢了,既然他不在意,那她就什么都不要告诉他好了! - 皇宫。 勤政殿外,太监和侍卫分别站在两侧守着,大门紧紧闭着,一丝声音都传不出来。 宋星晖立在台阶下,抬眼望着位于上首的皇上。 自从他将自己南下得到的消息全部说完之后,皇上就一直紧紧拧着眉头,来来回回地踱步,却一言不发。 良久,宋星晖拱手道:“父亲其实不用太过忧心,已经过了这么些年,那些人就是一盘散沙,就算现在又冒出了头,也只不过是垂死挣扎,不足为惧啊。” 可皇上听了他的话,眉目间却依旧没有舒展,只是摇了摇头,叹道:“那个时候你还小,自然不知道他们当年……” 宋星晖垂下头,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其实这一次,他本来是抓到了一个人的,只可惜看管不力,什么都还没问出来,那人便自尽了。 只怪他太过疏忽,只想到了那人或许会在嘴里藏着毒囊,却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有那样新奇的自尽手法! 皇上看见他的神情,大抵也猜得出他在想些什么,安慰道:“你不必太过自责,那群人本就擅长用毒,你没有接触过他们,不了解也是正常的。” 他终于停下了动作,撩起自己的龙袍坐下来,长叹一声,道:“罢了,你且先回去吧。这一次过后,想必他们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马上就要到年下了,等开春之后,你先与太子妃完婚,再去调查这件事情。” 提起秦婉若,宋星晖的面色便瞬间柔和了下来,前些日子母亲刚刚见过她,再过不久,立她为太子妃的事就会昭告天下,等到明年,她就会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宋星晖唇角微微勾起,向皇上行礼告辞之后,便转身朝着门外走去,谁知才走到门边,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不由得顿住了身子。 皇上注意到他的动静,沉声问道:“怎么了?” 宋星晖缓缓转过身子,又向前走了几步,这才迟疑着开口:“其实我这次去,还听到了一个消息。” 他深吸了一口气,斟酌一番过后,才缓缓开口说道:“是……关于驸马的。” 一听到是关于沈诀的事情,皇上的面容顷刻间便沉了些许,他从台阶上走下来,皱眉问道:“沈诀?他怎么了?” 宋星晖斟酌了一番自己的语言,这才缓缓地回答道:“儿臣也是偶然间才知道的这个消息,驸马……其实并非沈夫人亲生,而是捡回来的。” 皇上听了这话,深感莫名其妙,不由得瞪了他一眼,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别人的家事了?这种事也值得向朕汇报?” 不管是亲生的还是抱养的,只要为人端正,对他的宁宁一心一意便足够了,这种小事,根本就不重要。 宋星晖并未在意皇上的斥责,这件事本来属于沈诀的家事,他的确没什么权利过问,当时听到之后,也并未放在心上,后来随着那件事情调查的深入,他才发现,沈诀出现的地方,有些疑点。 “若只是普通被遗弃的婴孩,倒也没什么。可问题就在于,沈夫人当年是在宁漳山捡到的沈诀。” 皇上的目光一下子犀利了起来:“宁漳山?” 宁漳山那个地方,可是当年那群余孽最后出现的地点。 皇上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发现沈诀的年岁和那群余孽最后一次出现的时间居然正好吻合! 可这世上,真的会有那么巧的事吗? 那群余孽消失在宁漳山,恰好就有个女子在那里捡到了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 这沈诀,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件事,你是从何而知?” 宋星晖闻言露出一丝苦笑,回道:“此事其实也是儿臣偶然间得知。” 沈诀是养子一事,并不是个秘密,毕竟沈夫人的丈夫早逝,她一个孤寡妇人,没有经过十月怀胎就凭空冒出来一个孩子,大家自然知道这孩子不会是她亲生的。 只不过沈诀是从宁漳山上捡回来的这件事情,就只有与沈家极为亲近的几个邻居才知道,后来沈诀中了状元,这个消息便不胫而走,其他的村民们知道这件事以后,就在沈夫人捡到沈诀的那座宁漳山上建起了一座简陋的文曲星庙,几乎每日都有人前去祈福。 那些村民认为,沈诀是文曲星下凡,而沈夫人则是撞了大运,才会在山里捡到他,他们在山中建文曲星庙,就是希望能够沾一沾这“文曲星”的贵气,只等着哪日自己家的孩子也能考取个功名来光耀门楣。 “这件事情就连隔壁几个相邻的村子都知道了,每日都有去上山烧香的人,沈诀才中状元那一阵子人才叫多呢,也是这会才少了点。” 宋星晖只不过是在追捕那帮余孽的过程中知晓了这件事,一开始不以为意,可后来却越想越不对劲,思虑过后,还是决定将此事告诉皇上,由他来定夺。 “依你看,驸马和那帮人,会不会有什么牵扯?” 第22章 这样好的月亮,如今只能…… “这……”宋星晖为难地皱起了眉头,“儿臣也不知,可是依儿臣看,若那些余孽出现在宁漳山的目的,是为了寻找驸马的下落,那也不至于会拖了十八年以后才开始行动。或许这件事,真的只是个巧合。” 话虽如此,可皇上紧皱的眉头还是没有一点舒展。 若沈诀此时只是个普通的官员,他大可以找个由头将他贬官,等日后查清了真相再重新重用他就是了。 可现在他是当朝驸马,是宁宁的夫婿,轻易动不得。 宁宁那样喜欢他,若是知道了这件事情,怕是要好一通闹。 宋星晖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开口提议道:“依我看,此事尚未有定论,还是先不要让宁宁知道的好。” 皇上点了点头,应道:“你说得有道理,此事不仅不能让她知道,沈诀那边也要瞒住。” 如果他真的和那群余孽有关系,那这件事情就一定不能让他知道,免得他做出对宁宁不利的事情。 “公主府那边,你派人盯紧了,一定要护住宁宁的安全。至于沈诀的身世,你派人暗中调查,切记不能让旁人有所察觉!” 宋星晖神色一凛,庄重地行礼应了一声“是”。 走出勤政殿外,他才发觉自己的手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中,留下了一道道痕迹。 他抬眼望着宫墙外的天空,心头的忧虑却愈发蔓延开来。 当初沈诀和宁宁的婚事,也有他的一份助力,如果沈诀真的与那群余孽有关,那他岂不是亲手将自己的妹妹推进了火坑? 宋星晖深吸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他松开紧紧攥成拳的手,大步朝东宫走去。 - 沈诀本来是计划着能够在赵仙媛抵达京城之前替她找好差事,可易钧寄过来的一封书信却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易钧在信上说,他们在回京的路上遇到了暴雨,谁知赵仙媛淋了雨,居然就这么病倒了。 其实自从上路以来,赵仙媛的身子就不大好,总是没有胃口,就算勉强吃了些东西,也很快就吐了出来,后来又淋了雨,身体状况就急转而下,已经连续昏迷了好几天了。 易钧还要回京去述职,自然不能将她就地安置下来,等病好再出发,再加上随行的人里没有大夫,雇一个大夫跟着他们千里迢迢地跑到京城里来更是不现实。于是他们只得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往回赶。 他写信回来,就是问沈诀有没有给赵仙媛找好安身之处,顺便叮嘱他提早为她请好大夫。 这一回,沈诀自然是顾不得替她找什么差事,干脆直接将京城里最好的大夫请了过来,让他住在沈府,等着赵仙媛一来就好替她诊治。 易钧信上说着快马加鞭,果然是一刻也没有耽搁,在沈诀收到信的第二天傍晚,他便带着一队人马进了城门。 沈诀收到消息之后,立马便从公主府出发,只对宋湘宁说是皇上有要事召集朝臣商讨,只怕一时半刻回不来,让她早点歇息。 宋湘宁自然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谎言,如今沈诀在朝中并没有实权,就算是皇上真的有什么要事,也不会召他过去。 她知道,沈诀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 这种感觉让她心头涌上一丝恐慌之感,她并不在意沈诀深夜外出,如果他真的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大可以和她明说,为什么要搬出皇上来糊弄她? 或许等她问起,他会将一切都如实告诉她,可如果她不问呢? 他永远都不会主动提起。 宋湘宁莫名就觉得有些疲惫。 沈诀从来都不会主动与她分享自己的事情,不管遇到什么,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去抗,即便是那次旱灾,他在书房里给易钧写信,也只跟她说是写给朝中同僚,而不告诉她是写给易钧的。 他这样提防她,是害怕她将此事告诉皇上吗? 宋湘宁第一次怀疑,或许自己在沈诀眼中,从来就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妻子。 锦心之前奉命去调查沈诀在朝中的地位,自然也看出来他是在撒谎,看见宋湘宁的神色,她犹豫着开口问道:“公主,要不奴婢派人去悄悄跟着驸马?” 宋湘宁闻言,下意识就想应一声好,可是理智回笼之后,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方才沈诀临走之前,她什么都没说,如果这会儿再偷偷派人去跟踪,又算什么呢? 万一不小心被他察觉到了,那他们之间夫妻的情分怕是也就到头了。 夫妻之间最忌讳的,便是猜忌和怀疑,宋湘宁相信沈诀,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 她轻叹一声,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慢悠悠地卸下自己的发钗,不疾不徐道:“驸马说要去宫里议事,那便是,不需要派什么人去跟着。去替我打水吧,我要洗漱了。” 锦心明白了她的意思,便不再多说什么,应了一声之后便退下了。 宋湘宁取下自己头上最后一根发钗,如墨般的头发顷刻便披散下来,她起身打开窗户,秋风登时顺着缝隙灌了进来,她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圆领衫,只一瞬间,鸡皮疙瘩便布满了全身。 可她却像是察觉不到冷似的,依旧站在风口处,呆呆地望着天上的那一轮圆月。 今日,恰好是十五月圆之夜呢。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18节 月圆之夜,代表团团圆圆,幸福美满,可是沈诀却不能留在府中陪她。 这样好的月亮,如今只能她自己一个人欣赏了。 - 沈诀从府中牵了一匹马出来,没有带任何小厮,自己一个人策马赶到了沈府。 因为是傍晚回来,宫门已经下钥,所以易钧无需在此时进宫,他回城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带着赵仙媛赶到了沈府。 沈诀过去的时候,沈府灯火通明,赵仙媛已经被安置好,大夫也为她诊过脉了。 看到他的身影,易钧这才舒了一口气,拉着他走到一旁,说道:“这赵姑娘还真是命途多舛,据大夫说,她小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因为治疗的不及时,所以留下了病根,稍有不当就会发作。” 沈诀闻言,望着她房门的目光带了些许疑惑。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候,她约莫是十岁左右的模样,那个时候她还是生龙活虎的,甚至还会拿他打趣,一点也看不出体弱多病的样子。 还是说,她的病,是在遇到他之后才有的? 易钧一直忙于公务,后来为了赵仙媛又连夜赶路,此时已经是万分疲惫,所以沈诀便长话短说地问道:“那她现在如何?是已经服过药睡下了?” 易钧捏了捏眉心,摆手道:“还没有,大夫刚开了药,说这药不能空腹喝,所以我就叫下人先给她熬粥去了。” 他实在是又累又困,强撑着精神等到沈诀过来,这会再也坚持不住,便拍了两下他的肩膀,道:“天色已晚,我就先回去了,明日还要去向皇上述职呢。” 沈诀点头,将他送出府之后,便又折返了回来。 他站在卧房门前,心中转过万千思绪。 数年未见,赵仙媛是何模样,他早就记不太清楚了,只隐约记得是个热情似火的小姑娘,不知如今她是否还能和他记忆中的那个身影有所重合。 他深吸一口气,轻扣了两下房门。 良久,里面传来一道又轻又软的声音。 “请进。” 第23章 当初你不也是这么照顾我…… 沈诀推开门,走进卧房。 这间卧房是从前府中就有的客房,位置较为僻静,房间里的陈设也很简单。 此时赵仙媛正躺在床上,床边竖了一道屏风,从沈诀的角度望过去,只能隐约看到她坐起来的身影。 房间内还有一位侍女,见到他进来,连忙福了福身,磕磕绊绊地唤了一声“大人好”。 为了不让宋湘宁起疑,这府中的小厮和侍女都是他从别处买回来的,对他还不是很熟悉,所以每回见他都是战战兢兢的。 眼前这侍女名叫陆蓉,因着有几分姿色,所以被上一家雇主给看上,想要收进房里做小妾,可那家的主母却不是个好惹的,将她打了一顿之后就寻了个由头撵出了府,沈诀看她可怜,就将她买回来,让她近身侍奉赵仙媛。 陆蓉性格怯懦,回回见他都不敢直视,这会儿见到他进来,行过礼之后便想出去等着,却被沈诀给叫住了。 “你就在这里候着,不用出去。”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会有些不好,何况他如今是有妻室的人,自然更应该避嫌。 陆蓉应了一声之后,退到门边处站着,沈诀便走上前去,在她方才所站的地方搬了个椅子坐下,隔着一扇屏风和赵仙媛说话。 “赵姑娘现在可感觉好些了?这里住得可还如意?如果有哪里招待不周的,尽管告诉我。” 那屏风后面的人才张嘴想要说话,便剧烈地咳了几声,她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好一阵子,才弱弱地回答道:“多谢公子收留之恩,小女子感激不尽。只是……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她又咳了几声,接着说道:“那位易大人说,我于数年前曾救过公子一命,只是我实在是记不清了,如今公子为我所做,却是我这辈子都还不清的恩情。” 沈诀沉默片刻,将自己随身携带着的长命锁拿了出来,递到屏风后面。 “姑娘可还记得这个?” 一只纤纤素手从屏风后面伸了出来,将长命锁接了过去,随后便是一声惊呼:“这锁!怎会在你这里?我明明当了的!” “此事说来话长。” 沈诀并不打算将易钧是如何得到这锁的事情再向她叙述一遍,只简短地说道:“因为姑娘当初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我的报答,所以我只好偷偷将这锁塞进了你的包袱里。” 屏风后面的人沉默了许久,沈诀只能看到她在不断地摩挲着那把长命锁,过了半晌,她将那锁从屏风后递了出来:“原来是这样……我还说呢,自己怎么总是想不起来这锁的来历。原来……原来竟是公子之物。” 沈诀的目光落在那把长命锁上面,却并没有将它接过来,只说:“这锁既然当初送给了姑娘,那便是姑娘的所有物,如今只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 赵仙媛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终于还是将锁给收了回去。 说话间,有侍女在外面敲门,端进来了小厨房给她熬好的粥,还有煎好的药,将这两样东西放下之后,便行礼退了出去。 中药的苦味逐渐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沈诀站起身子,冲着还站在门边处的陆蓉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陆蓉将熬好的清粥端过来,向沈诀行过礼之后,便走到屏风后面,先喂赵仙媛喝粥。 沈诀负手走到窗前,望着被乌云遮住了大半边的圆月,才突然想起来今日竟然是十五月圆之夜。 只是看这情形,他今日约莫是回不去了,就算回去,想必宋湘宁也已经入睡了。 他正准备出门,让小厮将从前他的卧房整理出来,今日就在这里歇息一晚,谁知才走了两步,便听到屏风后面传来一声低呼,随后便是瓷碗磕到托盘上的声音。 他连忙快步走过去,沉声问道:“怎么了?” 陆蓉惨白着一张脸,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到他面前跪下,颤着声回答道:“大人恕罪,是、是这碗太烫了,奴婢一时没有端稳……” 沈诀的视线下移,落到她的手上,尽管她极力想要隐藏,可是手背上的疤痕还是清晰可见。 陆蓉在从前的雇主家里过得并不好,时常被打骂,所以手上也留下了许多伤口,想必方才就是不小心烫到了伤口,所以她才没把碗端好。 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像是生怕自己惹了沈诀不高兴,就又被赶了出去,此时一句话也不敢辩解,只等着他发落。 沈诀轻叹一声,挥了挥手,道:“你先去一旁把伤口处理好,这里我来吧。” 陆蓉听见这话,惊讶地抬起头望着他,随后猛然反应过来,连连嗑了好几个头,这才起身到一旁去处理伤口。 沈诀上前两步,轻唤了一声赵仙媛,随后便一点点将屏风拉开。 赵仙媛在屏风后面听见了两人的对话,知道陆蓉被他遣走,此时看见沈诀将屏风拉开,面上不由得露出一丝羞赧的神情。 她此时形容憔悴,因为生病的缘故,面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鬓边还有几缕碎发黏在颊上,当真是一点形象都没有了。 见到沈诀的身影,她骤然别过头去,试图用头发将脸遮挡住,她清了一下嗓子,柔柔地开口道:“如此这般蓬头垢面,让公子见笑了。” 沈诀没有回话,从一旁端过清粥,舀了一小勺,轻轻吹过之后,便递到她唇边。 赵仙媛显然是被他这个动作给吓到了,整个身子都向后仰,惊慌无比地想要接过他手中的碗,道:“这怎么使得?还是我自己来吧。” 沈诀微微转了转手腕,躲过赵仙媛的手,重新把勺子递到了她唇边,柔声道:“这有什么,当初你不也是这么照顾我的吗?” 当初他受了暑热昏迷,她将他移到荒庙中,因为他浑身虚脱无力,所以也是她一口一口将水喂他喝下的。 如今他做这些,只不过是将她从前的恩情都还回去罢了。 赵仙媛听到这话,神色僵硬了一瞬,露出来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回道:“是、是啊,我都忘记了……” 她垂下眼睫,微微启唇,就着沈诀的手将粥喝了下去。 沈诀便没有多言,一勺一勺地将粥全部喂给她喝,等到她将粥喝完,又把药碗递给了过去。 “良药苦口,还是一口喝完比较好。” 赵仙媛点点头,端过药碗,皱着眉头将里面的药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她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帕子捂在唇边不住地咳嗽。 沈诀瞧着她的样子,便知道这药应当是苦极了,于是便安慰道:“药虽然苦,还是得每天喝才好。等明日,我买些蜜饯过来带给你。” 赵仙媛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公子明日也会来?” 沈诀从她手中接过药碗,放到一边的托盘上,轻轻点了点头,道:“自然。你的病还没好,我会时常过来探望你的。” 赵仙媛面上露出一抹喜色,应了一声,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拢紧了些,悄悄抬眼去看他。 沈诀却已经移开了视线,他站起身子,将一旁的托盘端起来,道:“天色已晚,你先歇息吧。”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离去,又将屏风重新拉上。 屏风后面,赵仙媛捂着自己的心口,试图压抑自己的心跳,她闭上眼睛,唇角边漾起一抹笑来。 - 自从沈诀在十五那日说宫中有事之后,他便又忙了起来,每天下了朝之后回来将官服换下,便又匆匆离开,一直到傍晚才会回来。 宋湘宁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但却不想多问,如果沈诀有心告诉她,自然会主动说,而不是每一次都要她去问。 锦心虽然总是劝说,要她派几个侍卫悄悄跟着,可宋湘宁却迟迟不肯答应。 她不想让沈诀认为,她是不信任他,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愿做出派人去跟踪沈诀这件事情。 锦心见劝不动她,便也不再多劝,宋湘宁虽然心中还是有些许疑惑,只不过却被旁的事情占据了心思。 因为和温琼瑜约定的日期就要到了,她在府中难免要想着给他带点什么东西。 可是温琼瑜家世代经商,在各个方面都有所涉及,他什么都不缺,所以一时半刻,她还真想不出来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拿得出手的。 若是女子,她倒可以送一些新奇的首饰,因为宫中的工匠们所做出来的首饰总是会比外面的精致些,可偏偏温琼瑜是男子,这些东西也送不得。 说起来,自从温家离开京城,他们也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联系了,如今她已然成亲,就是不知道温琼瑜有没有妻室了。 若他如今已经娶了妻子,那她还是可以将这些首饰拿过去送给他做礼物的,毕竟没有哪一个女子能够拒绝从宫里出来的首饰。 临到两人见面的那一日,宋湘宁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把自己最喜欢的那一根鎏金点翠鸟架步摇带在了身上,想着若是温琼瑜真的娶了妻,那她就忍痛割爱,将这支步摇送给那未见面的嫂子做见面礼好了。 第24章 是不是见我变得更俊朗,…… 宋湘宁前两日在夜间受了凉,于是今日穿的就多了些,加上天气逐渐转寒,所以她便换上了那一身带毛领的斗篷。 宽敞的斗篷罩在身上,衬得她整个人越发娇小,她素来喜欢把半张脸都藏进毛领里面,只露出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珠子一转,便像是一只灵动狡黠的狐狸。 锦心和言笑在府外又一次替她整理了裙摆和发髻,帮她系好斗篷的系带,随后便扶着她上了马车,自己则跟在马车后面一路朝着顺清楼走去。 以往每次和温琼瑜约在外面玩,他总是会提前到场,然后嘲笑她来得晚,所以今日她索性就在早膳之后便朝着顺清楼出发,等到见了温琼瑜,也好反过来嘲笑他迟到,好好出一出这些年积攒在心中的怨气。 马车在阳和街便走不动了,这一条街上全部都是小商小贩,今日又恰巧是赶集的日子,街上人群摩肩擦踵,便是徒步走过去都有些艰难,更别说要让马车过去了。 宋湘宁坐在马车上,察觉到车夫停了下来,便掀开帘子朝外面瞧了瞧。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19节 街上的叫卖声和人群之间的交谈声此起彼伏,一齐涌入她的耳朵,宋湘宁平日都待在公主府里,鲜少会出门,自然也很少见到这样热闹的场面,她知道今日是赶集的日子,所以特意在早膳之后就出了门,也是想要凑一凑这个热闹。 她跳下马车,招来锦心和言笑,要她们两人陪着自己一起逛逛。 反正现在离约定的时间也还早,她们有好长时间可以逛呢。 锦心看着宋湘宁眉眼间的喜色,自然是不愿意扫了她的兴,于是便从钱袋里掏出几块碎银子递给那车夫,叫他把马车停好之后,自己找个地方喝点茶,等过了晚膳时分,再到顺清楼来接人。 那车夫得到银子之后立马喜笑颜开地应了几声,架着马车朝一旁人群偏僻的街道驶过去。 锦心和言笑一左一右地站在宋湘宁身侧,一行人放慢了步伐,不疾不徐地走着。 她们越往里走,却越发现那些人们似乎都在朝着一个方向涌动。 言笑踮起脚尖四处望了望,声音里带了几分激动。 “公主,怎么那些人都在往那边去,是不是那里卖了什么好吃的?” 锦心无奈地瞪了她一眼:“你成天就只想着吃!” 言笑没有跟她拌嘴,晃着宋湘宁的袖子撒娇道:“公主,我们就过去看看吧,反正现在也没事,只是去看一眼而已。” 宋湘宁本就是来“凑热闹”的,自然是乐意跟着一起去看看,于是三个人便结伴跟在人群后面,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 越往里走,围着的人就越多,宋湘宁看不见那里面究竟是什么名堂,只听见围观的人嘴里念叨着什么“可怜”、“有孝心”之类的话。 言笑自然也听到了这些,她面上激动的神色一瞬间便被失望取代,闷闷道:“好像不是我想的那样。” 锦心看着她这副样子,默默摇了摇头,她四处张望了一圈,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一个从人堆里挤出来的中年男人,问道:“请问这位大伯,那里面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大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道:“是个卖身葬父的姑娘,唉!可怜呐!” 他一边摇头,一边叹着气走远,宋湘宁盯着他的背影,对他口中的那位姑娘倒是起了几分好奇。 这姑娘应当在这里待了不久,不然也不会引来这么多人围观,只不过怎么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人肯出面将她买下来呢? 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并不在少数,替一个卖身葬父的姑娘出一口棺材钱,倒还是能出得起的,可怎么这些人却只是围观,而不帮她一把? 言笑听见那男子的回答,不由得眼神一亮,拉着她的袖子道:“卖身葬父?没想到京城里居然也有卖身葬父的人,我还以为这种事只会发生在平屿村那种小地方呢。” 言笑的这一番话,倒是勾起了宋湘宁的回忆,当年她跟着爹爹一起微服私访,在平屿村里帮过一个卖身葬父的姑娘。 那姑娘生得水灵,气质柔和温婉,瞧着也是从小被父母细心呵护着长大的,只是家中遭难,竟然沦落到了卖身葬父的境地。 其实当时围观的不少人都有心将她买下,只是平屿村那种小地方,没有什么富贵人家,与其拿这些钱去买一个看起来就娇滴滴的丫头,倒不如去买几两肉来得实在。 宋湘宁看她和自己年岁相仿,于是就动了恻隐之心,只不过那时她身上一点银钱都没有了,只好将包袱里仅有的一把小银锁给了她,让她当了换钱,好安葬自己的父亲。 那把小银锁还是她救下来的那个小公子偷偷塞给她的“谢礼”,原本她是想留下来做个纪念的,不过思来想后,她还是决定用那把锁继续做个善事,毕竟那把锁对她来说并不稀奇,可是对那姑娘来说,却是能够缓解燃眉之急的东西。 锦心显然也是想起了当初的事情,不由得叹道:“也不知当初平屿村的那个姑娘,现在过得如何了。” 她看了一眼宋湘宁的神色,问道:“公主想要帮她吗?” 其实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了答案。 如果宋湘宁没有出手相助的念头,早就在方才听见那大伯说的话之后就走了, 围观的人群松散了些,宋湘宁轻轻点头,回道:“去看看吧。” 三个人从人群间的缝隙挤了进去,总算是看到了那姑娘的真容。 那姑娘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模样,身上穿着一袭麻布孝衣,此时正跪在地上,身前放了一块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卖身葬父”四个大字。 她生的倒也清秀,五官还算端正,放在膝盖上的手有些粗糙,看起来是做惯了粗活的样子。 只唯一不足的是,她右侧的面颊上,有一块圆形的胎记。那胎记倒也不算大,只是正正好长在了颧骨的部位,乍一看有些吓人。 宋湘宁看着,心里无端生起了一股怜悯之心。 如今已是深秋,街上的人都穿起了小夹袄,她更是披上了一层斗篷,而这小姑娘却只是穿了一层薄薄的寿衣,即便冷得发抖,却依然端正地跪在地上。 宋湘宁冲着锦心使了个眼色,锦心了然地点点头,上前将自己的钱袋递到那姑娘面前。 “这是我家小姐给你的,将你父亲安葬之后应该还能剩下不少,足够你另谋出路了。” 一旁围观的路人见有人相助,感叹几声之后便一个接一个的散去了,那跪在地上的姑娘脸上的泪痕还没干,骤然见到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递到自己面前,还犹犹豫豫地不敢接。 锦心见状,索性抓住她的手,将钱袋塞进了她手里,叮嘱道:“这钱你可一定要藏好了,莫要被坏人抢了去,知道吗?” 那姑娘怯怯地点了点头,抬起眼来望着宋湘宁,轻声回了一句:“谢谢小姐……” 宋湘宁随意应了一声,便带着锦心和言笑准备离开。 谁知才转过身子,便看到一只手臂横在了自己面前,随后一道爽朗的声音传来,用她熟悉的语气说道:“许久未见,宁宁还是这么心善啊。” 宋湘宁偏过头望过去,就看到温琼瑜正站在她身侧,双眼含笑地盯着她。 似乎是见到她呆愣在原地却不回话,温琼瑜收回自己的手臂,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问道:“怎么,是不是见我变得更俊朗,所以不敢认了?” 第25章 除非……你让我亲一下…… 若说她方才的确是被温琼瑜的样貌给唬住了,那么现在她却是完完全全地回过神来了。 这样轻佻的话,也只有他才能说得出口了。 不过,他的确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小时候的温琼瑜胃口总是不好,什么东西都只是吃一两口便不吃了,所以长得格外缓慢,一直都比宋湘宁矮半个头,直到他离京那年,也只不过是将将好长得跟她一样高。 可是现在,他整个人的身量都窜了一大节,如今倒是风水轮流转,轮到她要仰头才能同他对话了。 不过宋湘宁自然是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她白了温琼瑜一眼,哼道:“我当是谁呢,丑得我都说不出话来了。若不是你开口,我定要让锦心报官把你抓起来,免得吓到百姓!” 温琼瑜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只好无奈地轻叹一声,转而带着她朝顺清楼的方向走。 本来是约在晚膳时分见面的,可现在两个人既然已经相遇,那就不如提前去看看,正好顺清楼这会正有先生在说书,他们也可以过去听一听。 宋湘宁一向是最不喜欢做计划的,既然温琼瑜都安排好了,那她就跟着他走,总之不会无聊就是了。 而等她到了顺清楼之后才发现,这里居然也是温家的产业,因为他们准备回到京城定居,可是大部分产业都在南方,未免在京城待着太过无聊,所以就开办了这家酒楼。 宋湘宁在一旁听着,只觉得温琼瑜的身边好像笼罩了一层金光,衬得他整个人闪闪发亮。 她捏紧了自己袖口中包好的步摇,决定还是不要拿出来的好。 温家如今这么家大业大,她的这点小东西,没准他还真看不上。 幸好温琼瑜不仅没有找她要见面礼,反而给了她不少好东西,还告诉她如果以后想来顺清楼用膳,不管点什么都一律免单。 两个人到底是多年未见了,彼此之间有说不完的话题,一聊起来就忘了时间。 锦心和言笑原本在雅间外头守着,准备等到了时辰就去叫宋湘宁出来,谁知日头才刚刚落下,里面的门就人拉开,温琼瑜揽着醉得昏昏沉沉的宋湘宁,无奈地对着她们两人道:“你们还是赶紧带她回府吧,她喝醉了。” 锦心连忙接过宋湘宁,惊讶道:“公主怎么喝成这样?她平日里都是不饮酒的啊。” 宋湘宁听见她说话,强撑着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嘴里不停嘟囔着“我没醉”。 温琼瑜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这事怪我,我们许久未见,就想喝点酒来庆祝一番,本来替她点的是不会醉人的果酒,谁知却搞错了,这就……”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能赶紧将宋湘宁带回去,喝一碗醒酒汤解解酒比较好。 于是言笑到楼下去叫车夫,锦心则半拖半抱地将宋湘宁带出顺清楼。 温琼瑜站在楼上,看着宋湘宁的背影,沉默不语。 “公子。” 他的随身侍从走到他身侧,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低声问道:“公子怎么不亲自送公主回去?” 目送锦心和宋湘宁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转过身,重新进了雅间,临关门前,撂了一句话出来: “她如今已然成家,我总要避嫌。” “是我,回来得晚了……” - 因为害怕马车颠簸,再让宋湘宁将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所以锦心特意吩咐,让车夫尽量慢点走。 于是这一耽搁,等回到府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 锦心和言笑两个人一左一右,搀着宋湘宁回了院子,谁知才推开院门,便看到沈诀站在院子中央,正跟小厮说着什么。 见到她们回来,沈诀挥退了小厮,走了过来。 他正准备开口,却突然闻到宋湘宁身上的酒气,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眼神凌厉地望向她们,声音也沉了下来:“公主喝酒了?” 沈诀对下人一向都是温和以待,就算有人犯了错,也基本不会责罚,鲜少会露出这样严厉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能毫不犹豫地下令,让人把她们拖出去家法处置似的。 言笑被吓得不敢说话,只得偷偷向锦心投去求助的目光,锦心见状,也只好硬着头皮小声开口:“就喝了,一点点……” “一点点?”沈诀气极反笑,指着宋湘宁问:“她这样,是喝了一点点?” 宋湘宁似乎是被吵到了,从两人的臂弯里猛地抬起脑袋,伸出来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沈诀,眯着眼睛冲他吼了一声:“你是谁啊!不许欺负锦心和言笑!” 话音落下,锦心明显看到沈诀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她连忙将宋湘宁的手扒拉下来,小声附在她耳边,道:“公主,是驸马!” 沈诀重重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宋湘宁捞进自己怀里,对着她们二人道:“你们下去吧。” 锦心和言笑对视一眼,虽然觉得就这样把公主丢下实在是有些不厚道,可她们亦不能违抗驸马的命令,于是只好行了个礼,依言退下。 宋湘宁被沈诀揽在怀里,不安分地动来动去,试图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沈诀皱着眉头,一把按住她的腰,将她的手臂箍在身体两侧,不许她乱动。 他从来没想到,素来端庄知礼的公主,喝醉了酒之后居然是这样一副德行。 到底是谁,带着她喝成了这样? 他开口,说出来的话里带着几分自己都察觉不出的愠怒:“你今日去见谁了?” 宋湘宁从他怀里仰起自己的脸,却答非所问:“她们说你是驸马?真的吗?” 沈诀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回她:“是。” 宋湘宁却猛地摇了摇头:“我不信!” 她踮起脚尖,整个人凑到沈诀面前去:“除非……” 她的脸因为喝醉了酒的缘故,挂着两团红晕,此时明明困极,却努力睁大了两只眼睛看他,眼含春水,明明最是纯情的样子,可现下看来却又勾魂动魄得很。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20节 沈诀喉结上下滚动一番,鬼使神差地接着她的话问道:“除非什么?” 宋湘宁又朝他凑得近了些,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猫儿。 “除非……你让我亲一下。” 第26章 她没法再骗过自己了…… 宋湘宁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头昏沉沉的,脑袋仿佛重如千金,连微微摇一摇的力气都没有了。 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床上只有她一个人,沈诀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地放在脚下,她不记得自己昨天是怎么回来的,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自己和温琼瑜在顺清楼的雅间里说了好多话,然后…… 然后她喝了几杯用粉红色罐子装着的酒,没想到就醉了。 她原本以为那罐子里装着的是不会醉人的果酒,谁知这酒虽然喝下去的时候除了有些甜以外没什么感觉,可后劲却这么大。 宋湘宁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慢吞吞挪到床边穿衣服。 她的头实在是太痛了,得让锦心去到厨房给她做一碗醒酒汤才好。 她才穿好衣服,正准备坐到梳妆台前将自己打理打理,就听见吱呀一声,她顺着声音朝门外望过去,是沈诀端着什么东西走了进来。 沈诀见到她,一扬眉头,问道:“醒了?” 宋湘宁整个人还在迷糊当中,只愣愣地看着他走到自己跟前,将手里的托盘放到了桌子上。 “这是给你做的醒酒汤,快喝了吧。” 她呆呆地哦了一声,双手端起碗便递到嘴边准备一饮而尽,谁知碗里的汤才碰到嘴唇,她便被烫得痛呼一声。 这一烫,总算是让她她彻底清醒了过来,她连忙将碗放下,不停地用手在自己嘴唇旁边扇风。 沈诀见状,无奈地轻叹一声,自己伸手将醒酒汤端过来,舀了一勺,吹凉过后,才递到她唇边。 宋湘宁尚未反应过来,愣愣地就着他的手将那一口醒酒汤给喝了下去,等药的苦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沈诀,这是在亲手喂她? 意识到这件事,宋湘宁瞬间便觉得自己的脸开始发热起来,幸好昨晚的酒劲还没有下去,她现在两颊通红,沈诀定然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她悄悄抬眼去打量沈诀,目光却骤然停在一处。 “你的嘴……是怎么了?” 只见沈诀的上嘴唇有一处血痂,像是磕到了,又像是被什么给抓的,可她明明记得,昨天早上用早膳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呢。 这话一出口,沈诀的动作猛地一停,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湘宁,声音瞬间冷了下来:“你不记得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宋湘宁竟然觉得,自己在沈诀眼中看出了一丝幽怨的意味? 她默默地将身子往后挪了挪,小声地开口:“我……该记得……吗?” 总不能,他这嘴唇上的伤,是她弄出来的吧? 昨天是她第一次喝醉了酒,她从来不知道自己醉酒以后是个什么样子,听说有的人醉酒之后会大发酒疯,平日里看起来越是文静,酒后的行迹就越是疯狂。 可她平日里的那些端庄稳重,多多少少都是碍着公主身份才不得不装出来的,她骨子里还是很活泼好动的,所以如果按照那样的说法,她醉了酒之后,应该还是挺安静的……吧? 宋湘宁看着沈诀的目光,不由得心虚了起来,她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甲,发现它们都已经被修剪的平滑整齐,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的指甲前些日子刚修剪过,如今也没长出来多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沈诀的嘴唇挠成那副样子的。 心里有了底,她便放心大胆地同他直视,眼神里还带着几分被冤枉的委屈。 沈诀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郁结地吐出一口气,缓缓道:“这事的确与公主无关,是猫抓伤的。” “猫?”宋湘宁的思绪一下子被抓了过去,“府里什么时候养猫了?” 沈诀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睫,一边喂她醒酒汤,一边回道:“不是府里养的猫,是外面跑来的野猫。” 说完这话,他若有似无地瞥了宋湘宁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又收回了视线,接着道:“野猫难训,我不过是碰了她一下,便被‘抓’成了这个样子。” 宋湘宁被他喂着喝完了醒酒汤,心中颇为不好意思,想着自己总得要表示点什么,于是格外郑重地嘱咐他道:“那你可一定要好好上药!万一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沈诀还是不甘心地盯着她看,见她面上实在没有一丝撒谎的痕迹,这才妥协地起身,将空碗收起来,临出门前,冷冷地撂下了一句:“知道了,多谢公主关心。” 走出房门后,沈诀顿住身子,伸出手轻轻按了按自己唇上的那处疤。 虽然已经结了痂,可按下去还是会有刺痛。 不得不说,宋湘宁可真是…… 牙尖嘴利。 想到昨晚的场景,沈诀的耳根不由自主地发烫起来,但是转念想到宋湘宁方才的神情,他的面色就又沉了些许。 昨夜他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可她却比以往睡得还要踏实,整个人恨不得呈“大”字形瘫在床上,可怜他半个身子都悬在床边,这一夜是格外的难捱。 堂堂一国的公主殿下,喝醉酒之后耍酒疯也就罢了,可偏偏她还能一觉醒来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个干净! 沈诀只觉得自己心中更加郁结,满腹的言语竟不知要向何人诉说。 他昨夜本来还担心,天明之后该如何面对她,可是现在发现她不记得昨晚的事,他心中竟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些失落。 过了半晌,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继续朝小厨房走去。 罢了,不管她是装的还是真的不记得了,既然她没有提起,那他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好了。 - 宋湘宁喝完了醒酒汤,不仅没有觉得宿醉感减弱了些,反而越发觉得胃中翻涌得难受。 她从前都是滴酒不沾的,昨天见到温琼瑜,难免就破了戒,还偏偏就那么倒霉喝错了酒,若是再给她一个重来的机会,她绝对连碰都不会再碰了! 外面响起两声敲门声,她在里面应了一声,锦心便推门而入,还端了一碗清粥和几碟小菜。 “驸马说了,公主宿醉之后胃里定会难受,所以还是先吃点清淡的东西为好。” 她今日醒的晚,错过了早膳的时辰,这会还真的有些饿了,于是便点了点头,叫锦心把东西放在一边的饭桌上,让她先去打水,自己洗漱过后再回来用膳。 待锦心出去之后,宋湘宁对着镜子随意把头发挽成一个结,便准备出门去洗漱,谁知才站起身子,就觉得胃里翻涌得难受,一股恶心之感涌了上来,她连忙偏过头去,弯着腰捂着胃部干呕了几下,可是却依旧没有好转。 看来昨天的放肆的后果还真是不轻啊。 宋湘宁一手捂着胃,一手扶着墙,慢吞吞地往门边挪去。 她这副样子,是什么都吃不下去了,还是让锦心赶快找大夫过来瞧一瞧的好。 胃里传来的绞痛一阵赛过一阵,宋湘宁喘着气,惨白着一张脸握上门的把手,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门扯开,看到锦心和言笑惊慌地朝这边跑过来的身影,她终于放心地晕了过去。 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宋湘宁发现自己床边围了一堆的侍女,沈夫人则一脸担忧地坐在床旁,紧紧握着她的手,见到她醒过来,连忙关切地问道:“醒了?现在感觉好些了没有?” 没等她回话,沈夫人又招来言笑,道:“还不快给宁宁倒点水喝。” 言笑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泪珠,小跑着去一边倒了水。 锦心的眼里也含着泪,小声说道:“公主,你可吓死我们了。” 宋湘宁看着这副阵仗,有些无奈,她挥手遣散了房间里其他的侍女,只留下了锦心和言笑两个,这才回道:“不过是小事,哪里就用得着你们这么兴师动众的,还把母亲给叫过来了。” 沈夫人身子不好,一般都是在自己的院子里休息,这会把她叫过来,还让她跟着担心一场,宋湘宁心中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锦心还没有说话,沈夫人反倒不赞同地回道:“怎么就是小事了?大夫可说了,你昨日喝酒太多,伤了胃,可要好好调理呢!要是调理不好,落下病根也是有可能的。” 像沈夫人这个年纪的人,对身体健康最为重视,一说起这个,就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拉着宋湘宁说个不停,直到侍女将煎好的药断了进来,她才依依不舍地停了下来。 宋湘宁不好意思烦劳沈夫人,便叫锦心先送她回去,沈夫人知道她现下无事,倒也没有推拒,又叮嘱了几句话之后便离开了。 言笑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碗,舀了一勺,小心地吹凉了之后,才喂到她嘴边。 宋湘宁就着她的手一口一口地将药给喝完,锦心也从沈夫人的院子里回来,候在一旁等着她的吩咐。 喝完了药,宋湘宁便觉得胃里暖暖的,要比方才好受的多,她伸出手揉了两下,正准备躺下来接着休息休息,却突然想到一件事。 方才这屋子里围了那么多人,甚至连沈夫人都惊动了,可是却独独没有看到沈诀。 她记得,自己昏过去的那会,沈诀应该才离开不久,为什么刚才却没有见到他? 她拉住收拾好药碗起身准备离开的言笑,问道:“驸马呢?” 言笑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转过头和锦心对视了一眼。 锦心见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上前回道:“奴婢也不知道驸马去了哪里,公主您一昏倒,奴婢们就急着去请大夫,等大夫为您诊治完,想要去寻驸马的时候,却找不到了。听门房说,驸马是自己一个人出府了。” 宋湘宁有些失落地垂下头去,只觉得胃里似乎又难受了些。 沈诀明明才给她送了醒酒汤,怎么就这么着急又出府了? 他究竟是在忙活些什么,总是三天两头的不着家。 宋湘宁本来觉得,这是沈诀的私事,他不愿意说,她就不多过问,之前沈诀总是出门,是要整修从前的沈府,可是前不久他说那宅子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如今出门又是为了何事? 他宁愿一整天都待在外面,直到晚膳时分才回来,也不愿意留在府里多陪一陪她吗? 宋湘宁捂着胃,深吸一口气,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锦心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宋湘宁却直接躺到床上,把身子背了过去,锦心见状,也只好将自己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拉着言笑一起默默退下。 因为胃里难受,所以宋湘宁在床上一直都是蜷着身子的,两只手也一直放在腹部压着,她本以为自己会疼得睡不着,可是习惯了以后,竟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一次被锦心叫起来,是在傍晚时分,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出了一头的冷汗,胃里的绞痛也丝毫没有减轻半分。 锦心扶着她从床上坐起来,在她背后垫了个软枕,又拿了个汤婆子给她。 “公主把这个焐在肚子上,会好受一点。” 宋湘宁依言将汤婆子放在自己腹部,温暖的感觉穿透皮肤,胃中的钝痛果然减轻了些。 锦心将放在一旁的粥端了过来,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道:“大夫说了,公主是喝酒喝伤了胃,需要好好调理,所以这一阵子就只能委屈公主吃一些清淡的东西了。” 宋湘宁皱着眉,勉强点了点头。 这一病,也不知要这样清淡饮食到什么时候,府里的厨子做菜这么好吃,可她却只能可怜巴巴地喝着小米粥。 都怪温琼瑜这个家伙! 如果不是他撺掇,她才不会去喝什么酒呢! 等下次再见到他,非要让他好好补偿自己不可。 宋湘宁喝完了粥,又喝完了药,还是有些气不过,便叫锦心拿来纸和笔,伏在床旁的案几上给温琼瑜写了一封信,在信中大肆谴责了他一番。 信写好之后,她交给锦心,叫锦心务必找人现在就送过去,她非要让温琼瑜好好自责一番不可。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21节 等做完了这一切,宋湘宁便靠在床头,一点点地揉着自己的小腹。 她今天几乎是一整天都在床上度过的,现在稍微觉得胃里舒服了点,便觉得整个人都好像躺散架了似的,于是等到锦心办完了差事回来,她便叫锦心扶她下床到院中走走。 深秋的夜降临的早,这会的天已是完全黑了下来。只可惜今晚的夜色却并不怎么美,乌云遮住了月亮,就连星星都看不到几颗。院子被黑暗笼罩着,只有廊下的几盏灯笼散发着幽幽的暖光。 这个季节的夜风最是寒凉刺骨,宋湘宁即便裹着厚厚的斗篷,也还是觉得有些耐受不住,她围着院子走了两圈,便搀着锦心回了房。 房里点着炭盆,一进去便觉得一股暖意涌上全身,宋湘宁扯开斗篷的系带,问道:“驸马还没有回来吗?” 锦心摇了摇头:“还没有。” 她觑着宋湘宁的神色,又一次劝道:“公主,您既然那么想知道驸马的去向,为什么不召同和过来问一问呢?” 宋湘宁抿唇,垂下了头,没有说话。 不是她不想,而是她心里还抱着一丝期望,期望沈诀能够主动跟她说起这些事情。 自从他们两个人成婚,沈诀从来没有主动分享过任何一件关于他的事,她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颜色,更不知道他平日里都有哪些爱好。 这些事情,他从来都不会与她说,她就好像是他生活里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哪怕有一天她消失了,他的生活也丝毫不会有什么影响。 宋湘宁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她心血来潮,在沈诀的一件寝衣上面绣了一对鸳鸯。她自认字写得不够好,但是绣工却还是说得过去的,那一对鸳鸯她花费了好大心思去绣,绣出来的成品她也极为满意。 后来她满心欢喜地将那寝衣拿去送给沈诀,怀着能被他夸一夸的小心思,可谁知沈诀见了,却皱着眉呵斥她“多此一举”。 他说,寝衣是贴身的衣物,简单舒适就好,加上刺绣反倒是画蛇添足,不仅不会让衣服变得更好看,反而那背面的线头却会扎的人难以入眠。 到最后,那件寝衣便被放在了箱底里,宋湘宁再也没见他穿过。 她和沈诀,相敬如宾是最好,每当她想要让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的时候,沈诀就总会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去推脱。 她闭上眼睛,压下了自己眸中的酸涩,回道:“罢了,我只是随口一问,驸马既然不告知我去向,定然是有他自己的想法。” 两个人说话间,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随后言笑端着一盘烧鸡走了进来,站到宋湘宁面前,有些犹豫地说道:“公主,这个是驸马身边的同和送来的,他说驸马今晚有事,要在外面宿一晚上。” 她将自己端着的烧鸡放到床边的案几上,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把它朝宋湘宁的方向推了推,“同和还说,这只烧鸡,是驸马特意买给您的。” 烧鸡的味道在房内蔓延开,让人垂涎欲滴,若是在以前,宋湘宁或许会高高兴兴地收下,可是现在她闻到这个味道,只觉得好不容易平静起来的胃又开始难受起来,甚至有一股作呕的冲动。 锦心察觉到她脸色不大好,连忙将烧鸡端起来,重新塞回言笑手里,斥道:“你怎么想的?公主现在胃不好,哪里能吃得了这么油腻的东西?还不快拿出去。” 言笑手里端着烧鸡,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那这个……” 宋湘宁摆了摆手,对着锦心道:“这烧鸡你们分了吃吧。快拿下去,我闻着这个味道难受。” 锦心见她面色实在不好,便没有再多言,向她行礼告退之后,就拉着言笑退了出去。 烧鸡油腻的味道逐渐消散,宋湘宁这才觉得好受了一点。她倚靠在床头,双手平放在腹部,愣愣地望着头顶的帐子。 沈诀难得会给她买什么东西,今天倒是反常,只可惜她接受不了他的好意了。 宋湘宁平日里身体一直都很好,很少会出现什么小病小痛的,至于大病更是从来都没有过,像今天这样的,对她来说已经算是严重了。 可偏偏,她的身边除了锦心和言笑两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亲近之人能够陪伴着。 沈夫人虽然待她好,可是她们两人之间到底还是隔着一层,关系不似亲母女那般深厚,更何况沈夫人自己的身子也不大好,宋湘宁平日里除了请安,很少会去打搅她。 若是她在皇宫里,这会只怕爹爹娘娘还有哥哥都会围在她身边,以前她总是嫌他们太啰嗦太絮叨,可是现在生了病,却更加的想念他们。 眼里逐渐湿润起来,宋湘宁抬起手,抹掉了自己眼角沁出来的泪珠。 她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矫情。 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连磕破了一点皮都要向母亲撒娇求关爱的小姑娘,她如今是沈家的主母,掌管着整个府邸的大小事宜,就更不能流露出一丁点的脆弱。 宋湘宁起身,吹灭了屋内的蜡烛,又回身上了床。 她在自己的被窝里躺好,闭上眼睛,一只手搭在小腹上,另一只手下意识地从被子里伸出来,放到了沈诀平时躺着的地方。 那里现在一片冰冷,即便她的手一直放着,也捂不热那一小片地方,反倒是凉意从手心一直渗透上来,传到手臂。 宋湘宁长叹一口气,终于将露在外面的手臂收回了被子里。 - 宋湘宁白日里睡得太多,晚上反倒睡得不□□稳,一直到了后半夜,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就导致第二天,她又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一直在外面候着的锦心和言笑听到屋内的动静,连忙进来服侍她穿衣洗漱。 见到言笑忙忙碌碌的身影,宋湘宁不由得有些好奇:“你那么着急做什么?” 言笑平日里做事总是慢吞吞的,今日倒是奇了,干什么事都格外利落。 “公主还不知道呢,温公子来了,已经等您好久了。” 宋湘宁惊讶地睁大了眼:“温琼瑜?他来了?” 锦心一边替她挽着发髻,一边点了点头:“是呀,昨天奴婢叫人把您写好的信送去温府,今日一早温公子就来了。” 宋湘宁连忙亲自上手将耳环戴好,责备道:“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这会儿都什么时辰了,客人在外面等着,她却在房间里呼呼大睡,实在是太不成体统。 言笑见到她慌里慌张的模样,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按下她的手,道:“公主不用着急,温公子知道公主病了,所以特意吩咐我们不要来打扰您,让您好好休息的。” 话虽如此,可是叫客人一直在外等着总归是不够礼貌,宋湘宁加快了洗漱穿衣的动作,不到一刻钟便拾掇好了自己,跟着她们两人去隔壁的偏厅面见温琼瑜。 温琼瑜见到她,连忙走过来,围着她绕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关切地问道:“你好些了没有?都怪我,那日就不该撺掇着你喝酒。” 宋湘宁瞧着他这副紧张的样子,不由得打趣道:“从你口中听到‘都怪我’这三个字,还真是不得了。” 从小到大,他们两人一起闯的祸简直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她跟着他,身上也总会出现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不是上树掏鸟蛋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杈划到的,就是下河摸鱼的时候不小心滑倒磕伤的。 每回她带着蹭破了皮的伤口或者淤青去找温琼瑜理论,他总是会大言不惭地说是她功夫不到位,所以才会受伤,倒是将他自己这个哄骗着她一起去闯祸的罪魁祸首撇得一干二净。 温琼瑜显然也是想起了从前的这些事情,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赧然,道:“那都是从前的事了,再说这一回也的确是我的不是。” 宋湘宁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倒是觉得他这次回来,要比小时候稳重得多。 不过想来也是,他如今已经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如果再不稳重一点,哪里还能有姑娘家看得上他。 想到此,宋湘宁忍不住出言调侃道:“你这回记住就好,往后可就莫要带着我未来的嫂嫂去喝酒了。” 温琼瑜听到这话,心中猛地刺痛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扯了扯嘴角,顺着她的话接道:“你如今是得意了,自己成了亲反倒过来催起我来了。不过话说回来,小时候让你叫我一声哥哥你都不肯,怎么如今倒是对我那连半个影子都没见着的妻子,一口一个嫂嫂的叫着?” 宋湘宁吐了吐舌头,坐到椅子上,敷衍道:“你是你,嫂嫂是嫂嫂,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因为她的胃还需要调理,所以茶杯里沏的都是温开水,她端起来饮了一小口,眼角余光瞥到温琼瑜身后的小厮,见他怀中抱着一个长长的盒子,不由得好奇地问道:“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温琼瑜这才想起自己带过来的东西还没给她,连忙让小厮上前,把那盒子给打开,一脸得意道:“这是我特意给你拿来的山参,你刚好用来补补身子。” 宋湘宁闻言,一口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她连忙用帕子捂住嘴,重重地咳了几声,待到缓过来之后,才哭笑不得地指着那山参,一脸地不敢置信。 “温琼瑜,你是不是有病?我哪里就需要靠这山参来吊命的程度啦!” 温琼瑜听了这话,愤愤地将盖子盖好,把盒子塞进了锦心怀里,走到她旁边坐下,一脸委屈地回道:“现在有病的人是你,我是来给你送药的,你怎么还说起我来了?” 他手肘撑在案几上,将半个身子朝宋湘宁的方向凑了过去,指着自己眼下的乌青,道:“昨天收到你的信,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连夜带着人到库房里去给你找这支山参,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害的我都没睡好,今天又是一大早就跑过来探望你,你还这样说我。” 宋湘宁打眼一看,他眼下果然有两团重重的乌青,上眼皮也耷拉着,显然是睡眠不足。 她不由得有些内疚,连忙拍了怕他的手,安抚道:“好好好,是我不对,不应该辜负你的好意。” 她转身对着锦心使了个眼色,锦心便了然地行了个礼,退下去将那支山参给收起来。 温琼瑜看见宋湘宁由衷的愧疚之色,不由得勾起了嘴角,但他很快便将这点笑意给压了下去,清了清嗓子,继续叹道:“说起来,我今天为了找你,还差点闹了个笑话出来。” 宋湘宁眼睛一亮,幸灾乐祸地问道:“什么笑话?” 温琼瑜捂着眼睛,长叹着摇了摇头,指着站在一旁的小厮,“让他给你说吧。” 那小厮便上前一步,抱拳行了一礼之后,恭敬地开口道:“回公主,我们家公子单知道您住在沈府,却不知是哪个沈府,今儿早从城南那条街走过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位衣着不凡的大人从沈府里走了出来,我们公子就以为那是驸马,谁知上前敲门去问了,那看门的小厮却说府里没有什么姓宋的夫人,只有个姓赵的姑娘,这才知道是走错了。” 温琼瑜庆幸道:“我当时看见那人,还想上前去打个招呼来着,现在想想,幸好当时没去,不然可就闹了个大笑话了。” 宋湘宁却神情恍惚,全然没有听进去他的话,她满心里只听见了小厮的那句“府里没有姓宋的夫人,只有个姓赵的姑娘”。 城南那条街……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沈家的旧宅,就是在那条街上,温琼瑜没有认错,他看见的那个从沈府里走出来的人,正是沈诀。 如此…… 那小厮口中姓赵的姑娘,又是谁? 温琼瑜见她久久没有说话,忍不住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 “你在想什么呢?” 宋湘宁回过神来,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正准备说些什么,锦心却突然上前道:“公主,您还没有喝药呢。” 温琼瑜也猛然反应过来,站起了身子,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忘了,你刚起身,应当还没有用膳吧。我家中今日有客,不能陪你用午膳了,改日再来看你。” 宋湘宁现在心中一团乱麻,自知也没有办法好好招待他,于是便点了点头,叫言笑送他出去。 人一一散去,偏厅里只剩下她和锦心两个人,锦心上前缠住她,道:“厨房里的粥应当快熬好了,您先喝了粥再喝药吧。” “锦心。”宋湘宁没有应她的话,而是问了一句:“驸马今天回来了吗?” 锦心沉默了片刻,宋湘宁抬眼去看她,发现她似乎是正在回忆,过了半晌,才摇了摇头:“奴婢今早没见到驸马。” 看见宋湘宁失落的神色,锦心连忙宽慰道:“今天言笑起得早,或许她看见了,等一会她回来了再问一问吧。” 宋湘宁却是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想来也是不用问了,沈诀今早,应当是没有回府的。 他昨天是把官服换下来之后才出门的,今早又没有回来,说明他根本就没有去上早朝。 从前即便他在朝中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他依旧会每日准时前去,因为他一直都是这样一个认真勤勉的人。可如今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人,什么重要的事,竟能让他连早朝都不顾了? 或许,就是那个姓赵的姑娘吧。 宋湘宁的掌心猛然一痛,她垂下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将两只手握成了拳,指甲深深嵌进肉里,留下了数道月牙状的痕迹。 可是这点疼痛,又怎么能比得上她心里的难过? 她之前还奇怪呢,沈府的修缮事宜不会耽搁这么久还没有结束,沈诀根本就没有理由忙活这么长时间。 他之前宿在外面的那几晚,想来就是待在沈府…… 陪那位赵姑娘吧。 宋湘宁缓缓呼出一口气,眼神坚定了起来。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想而已。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22节 眼见才为实,她想知道真相,那就亲自去看看好了。 - 宋湘宁用过早膳,喝完了药,便叫锦心去准备马车,她要亲自去沈府看一看。 不过,她只打算带上锦心一个人,言笑性子莽撞,如果沈府里面真的有什么,她一定会气不过去上前理论,到时候事情闹大就不好了。 直到坐到了马车上,宋湘宁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也许真的是她想多了,城南的那条街不止有一个沈府,温琼瑜今早是真的走错了路。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穿过几处繁华的街道,最终在离沈府不远的一处小路上停了下来。 宋湘宁不想太过张扬,所以特意吩咐了车夫停在偏僻的地方,她搀着锦心的手下了马车,四处张望了一圈。 这里果然人烟稀少,不似公主府所处的地段那样繁华吵闹,不远处的凉亭那里有几个小孩子在玩耍,她们的母亲则坐在那里,一边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边闲谈。 凉亭的斜对面,有一条小巷子,据车夫说,穿过那条小巷子,再朝东边走一段路,就能看见沈府了。 宋湘宁吩咐车夫在此处候着,自己则搀着锦心一同朝那巷子里走去。 那巷子格外狭窄,地上长满了杂草,墙上也全是青苔,走近了就能闻到一股腐朽潮湿的气味。好在小巷中间被人为地踏出了一条脚掌宽的小径,这会日头高悬,走在其间倒也不觉得有多瘆人,宋湘宁和锦心一前一后,加快脚步走出了巷子。 才一迈出巷子口,四周便豁然开朗起来,眼前是一排民房,一间挨着一间,错落有致,远处的民房里有阵阵炊烟飘出来,想来是在为午膳做准备。 眼前的几间民房都甚是朴素,而且也并没有悬挂牌匾,宋湘宁只看了一眼,便和锦心一道朝东边走去。 越往东走,每座宅子之间的距离就越宽,正门之上也有悬着牌匾的,只不过都不是沈府。 “公主!”锦心突然扯了扯她的袖子,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座府邸,“好像就是那个!” 宋湘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虽然离得有些距离,但还是能够依稀辨认,那牌匾之上写着的,正是个沈字。 锦心拉着她就要过去,可是宋湘宁却依然站在原地,不肯向前走一步。 自从在温琼瑜的小厮口中听到了那样的一番话。她就一直心神不宁,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怀着“捉奸”的心思来到这里,可是如今沈府就在眼前,她却不敢过去了。 锦心又唤了她几声,她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拉着锦心的手朝沈府走过去。 两人走到沈府斜对面不远处,正准备穿过大路,却突然看见沈府的门打开了。 宋湘宁的心猛地一跳,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拉着锦心躲到一边的树后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只是下意识地不想以这种方式和沈诀相见。 很快,府里便走出来一个年逾六旬的老朽,他的手里拎着个小箱子,看起来像是药箱,想来应该是个大夫。 在他身后,一名男子走了出来,那人身形修长,器宇不凡,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正是沈诀。 沈诀与那大夫说了些什么,末了,他冲那大夫深深行了一礼,大夫连连摆手,又与他讲了几乎话,便拎着药箱离开了。 宋湘宁看着沈诀一直目送那大夫离开,直到他转入一条小巷,身影消失不见,他这才转过身子,似乎是准备回府。 宋湘宁连忙从树后出来,还未来得及张口唤他,整个人就僵在原地。 她看见一个姑娘从沈府里走了出来,站在沈诀身侧,仰头和他说着什么。 沈诀似乎是训斥了她几句,那姑娘便默默地垂下头去,一副乖巧听训的样子。 那姑娘的身量看起来好像比她还要矮一些,也比她要瘦一些,站在沈诀身前,更显得整个人弱不禁风,小鸟依人。 宋湘宁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让她所有的侥幸都化成粉末。 然而下一刻,她却看见了让她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 只见沈诀脱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动作轻柔地披到了那姑娘的身上,甚至还仔仔细细地为她系好了系带。 如果方才,他们两人只是站在一处,她还能欺骗自己,或许这两人只不过是相识的朋友,可是看到这一幕,宋湘宁却知道,她是连骗,都没有办法再骗过自己了。 第27章 他的解语花另有其人 “公主。”锦心握住她的手,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锦心。”宋湘宁的声音异常的平静,她将自己的手从树干上放了下来,全然不顾沾满了木屑的指甲,“驸马家中,或许可还有什么与他年纪相仿的亲戚,例如表妹,或者堂妹之类的?” 锦心闻言愣了一下,随后有些生硬地回答道:“驸马哪里有什么妹妹,只有个表弟。” 她看着宋湘宁的神色,忍不住愤愤地跺了跺脚:“公主,您都亲眼看见了,还要为驸马找借口吗?” 宋湘宁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她的话。 是啊,都这个时候了,她的确是“眼见为实”,可却还是下意识地想要为沈诀找借口。 或许,她不是在为沈诀找借口,而是在为自己找借口。 她不愿意相信沈诀心有所属,所以只有骗自己,或许方才那个女子只不过是他的亲戚,所以他才格外照顾些。 可是现在,就连这个想法也被锦心否定了。 锦心愤愤地盯着沈府的大门,终于还是气不过,上前两步,怒道:“我要去找驸马问个清楚,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宋湘宁连忙一把将她给扯了回来,皱眉呵斥道:“你怎么回事?让你跟我一起来就是因为你比言笑稳重些,怎么现在你反倒沉不住气了?” 看她这副样子,像是恨不得要让左邻右舍的都知道这件事情一样。 锦心虽然停下了动作,可依旧气鼓鼓地看着她,道:“那公主难道就这么忍气吞声算了吗?就由着驸马这样……这样……” 后面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只别过头去,重重地哼了一声。 两人站在原地僵持了半晌,锦心突然揽过宋湘宁的肩,正色道:“公主就算不让奴婢去找驸马,那奴婢也一定要敲开这沈府的大门,看看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敢背叛自己的主子!” 锦心的这句话,倒是点醒了宋湘宁。 她如今住在公主府里,府中的下人们全部都是从宫中拨出来的,他们只认宋湘宁一个主子。 从前两人未成婚的时候,沈府就只有三个下人,两名侍女侍奉沈夫人,沈诀身边只有同和一个,他们三人如今都在公主府里,那么如今这沈府里的人,就只能是从前宫里拨给公主府的下人了。 从宫里出来的人,背主可是大忌,她倒也很好奇,究竟是谁,会铤而走险帮沈诀做这见不得光的事。 宋湘宁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跟着锦心一道去敲沈府的门。 门很快就开了,一个小厮探出头来,看到她们两个人,一脸的茫然:“你们是谁啊?” 锦心上前一步,以手抵着门,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斥道:“你是在哪里学的规矩?连主子都不认识!” 公主府的下人很多,宋湘宁不可能每一个都认识,可是那些下人是受过教导的,他们自然会知道宋湘宁长什么样子,不可能她站在面前,却认不出来。 那小厮见锦心一脸气势汹汹的样子,哆嗦了两下,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们二人一眼,喏喏地回道:“小的是大人才买回来不久的,没学过什么规矩,真得不认识二位啊。要不您二位在这稍候,小的去请大人过来?” “不用了。” 在那小厮转过身的瞬间,宋湘宁突然开口叫住他,“抱歉,是我们走错了。” 宋湘宁生得好看,穿得又不凡,如今语气温柔地同他道歉,那小厮自然是不会计较,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之后,便随意摆摆手道:“没事没事!我还当自己得罪了贵人,真是要吓坏了!” 宋湘宁微微一笑,接着道:“那这件事还请不要告知你家大人,免得扰了他的清净。” 小厮自然是连连点头,在确定宋湘宁没有什么话要交代之后,便将大门给关上了。 宋湘宁看着大门在自己眼前合上,默默转了个身,一言不发地朝着来时的方向走。 锦心跟在她身后,直到走得远了,才愤愤地开口:“驸马还真是好算计,知道不能用公主府的人,我就说,他怎么会这么明目张胆。” 宋湘宁走在她的前面,没有接话。 锦心打量着她的神色,知道她现在必定没办法接受这件事情,于是也闭了嘴,没再多言。 两人顺着来时的路折返回去,穿过那条小巷子,寻到等候在一旁的车夫,然后上了马车。 宋湘宁一登上马车,便靠在车壁上假寐,锦心暗自叹了一口气,默默坐到她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宋湘宁自然是没有睡觉,亲眼看到自己的夫君对别的女子那样体贴,她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她从前一直以为,沈诀的性子就是清冷自持的,他平日里对她不够热情,也只是性格使然。 可是今天她才知道,沈诀的“性格冷淡”,只是在她面前才会有的。 不是性格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 是她的问题。 是她不配拥有他的笑,不配拥有他的体贴。 想来也真是可笑,她虽凭借着皇室身份,强行占据了沈诀夫人的位置,可却依旧得不到他的心。 而如今,他心里真正喜欢的那个人,却要委屈地被他养在外面,做那见不得光的外室,甚至连个妾室的位子都得不到。 沈诀只要一日还是驸马,就一日不能将他心爱之人光明正大地迎进门来。 他为了掩人耳目,甚至还从别处买了新的下人回来。 想来也是,沈诀那样一个心思缜密的人,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宫里教导出来的下人,都是一心忠于她的,他想要金屋藏娇,就只能瞒着所有人。 难怪之前她说要和他一起来沈府看看,却被他一口给回绝了。 他还当真是提防她提防得厉害。 不过,若真的计较起来,沈诀应当早就从数月之前就开始提防着她了。 当时南边发生旱灾,他明明是在给易钧写信,却骗她说是写给京中同僚,现下想来,或许他就是担心她会在皇上面前将此事说出来,所以才格外小心,不愿意告诉她真相。 在他心中,她从来都是不值得信任的。 难怪他从来不肯与她交心,什么事情都不肯同她讲。 她想走进沈诀的心里,为他分担苦楚,可却不知,他的解语花另有其人。 宋湘宁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自己的胸口处,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她伸出手来来回回地抚着,希望能够把那口气给顺下去,可是越拍,就越难受,她忍不住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喘气,可胸中那股憋闷之感却还是没有丝毫缓解。 锦心注意到她的不适,连忙将她揽过来,关切地问道:“公主,您怎么了?” 宋湘宁紧紧地攥着她的手,眼泪一颗一颗滚了下来,从眼角滑过脸颊,再顺着脖颈滴到衣襟里。 锦心见她只是哭,却一句话也不说,顿时慌了神,手足无措地去替她擦拭眼泪。 可是她越擦,宋湘宁的眼泪就流得越欢,到最后,她的整个手帕都被浸湿了。 “锦心。”宋湘宁抓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唤着她的名字,却什么话都不说。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23节 锦心揽过她的肩膀,轻柔地拍着,哄道:“公主哭吧,哭过了,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看着她这副样子,锦心的心里也不好受。 她是从小就跟在公主身边伺候的,从小到大,上至皇上皇后,下至宫女太监,没有一个不是将她捧在手心里的。 不仅是因为她公主的身份,更是因为,她值得所有人真心相待。 她从来不会使公主性子,对待下人也极为亲切,从来不会打骂,即便是犯了错,也只是训诫几句,还会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只有一直死不悔改的人,她才会下令责罚。 这样好的公主,她们只恨不得让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哪里会舍得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从前在宫里,她从来没有哭得这样伤心,可自从嫁进沈府,只有在沈诀面前,她才会露出些许笑容。 以前未出嫁的时候,任何事情都有可能会让她开心、难过,可是出嫁之后,她的喜怒哀乐就全系在了沈诀一个人的身上,沈诀对她多说了几句话,她就能偷偷地开心好久,沈诀对她冷淡点,她就会私下里难过数日。 除了沈诀,再没有旁的事物,能牵动她的半分心绪。 可是如今,沈诀他却做出了那样的事情! 他这样不仁不义,倒不如公主同他和离算了! 公主这样好,还怕找不到一个疼爱她的夫婿吗? 锦心看着宋湘宁,自己的心也跟着抽痛起来,可她只是个局外人,不能插手公主的事情,更没有立场去劝说她和离。 宋湘宁倚在锦心怀中,好似要将自己下半辈子的眼泪都给流光,过了不知多久,她渐渐止了泪,小声地抽泣着。 哭泣大约是真的有用,她哭过这一阵,觉得自己胸中的那股憋闷感减轻不少,心里虽然还是难过,可是却没有方才那种天都要塌了的感觉。 沈诀养了外室这件事情,她不会声张,碍着沈夫人的面子,她也会给他留有一丝情面。 可是她不说,不代表她就能接受,就能原谅。 她只要两情相悦,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沈诀既然不喜欢她,还偷偷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那这日子勉强过下去,又有什么用呢? 宋湘宁拿出帕子,将自己眼角的泪珠擦拭干净,目光望向虚空,眼神愈发坚定起来。 如今临近年关,爹爹娘娘忙着前朝后宫的事情,抽不开身,不是一个好时机。 等过了年,哥哥和秦家小姐成了亲之后,她就入宫请旨,同沈诀和离。 - 回到公主府,宋湘宁再三叮嘱锦心,今天看到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锦心只当她还对沈诀有感情,不想撕破脸面,虽然内心万般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宋湘宁此刻心如乱麻,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去想,只想做些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才好。 离用午膳还有一段时间,她便走进了卧房的小隔间,重新坐在书桌前练起字来。 如今也唯有练字,才能让她的心情平静下来了。 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她不喜欢练字,是因为不喜欢那种被拘束着的感觉,皇后越是想要将她绑在书桌前逼她练字,她就越是叛逆,不肯用心。 后来,不知是长大了之后心境有所变化,还是单纯为了让沈诀对自己有所改观,宋湘宁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安静地坐在书桌前,一写就是一下午。 她从前觉得练字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只能用一个“难”字来概括,可是现在却发现,自己认认真真写出来的字竟也有些像模像样了。 果然,不管在什么事情上,只要付出了,就总会有回报的。 她在练字这件事情上下了功夫,这字迹就有所长进,可是她在沈诀身上下功夫,却什么都得不到。 一想到沈诀,宋湘宁笔下的字就有所凌乱,她深吸一口气,胡乱地用墨将自己写坏了的那个字给涂掉。 一只手突然覆到她的手背上,止住了她继续乱画的动作,带着她在下一行的空白处落笔,将她方才写毁了的字重新写了出来。 宋湘宁转了转手腕,将自己的手挣脱了出来,把毛笔放到一边,转过头去。 沈诀站在她身后,同她对视片刻,微微一笑,道:“公主的字大有进步,日后勤加练习,必定能够比字帖上写的还要好看。” “是吗?”宋湘宁扯了扯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 她回过身,避开沈诀的视线,将自己才写了一半的纸折了起来,语气平淡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温香软玉在怀,他怎么舍得这个时候回来? 沈诀身子一顿,笑意僵在脸上,有些困惑地盯着宋湘宁的背影。 他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在这句话里听到了嫌弃的味道? 他轻咳一声,上前两步站到宋湘宁身侧,俯下身子去看她,问道:“公主是怪我,昨天晚上没有回来吗?” 沈诀温润的声音近在耳边,宋湘宁想躲也躲不了,她能感受得到他正在盯着自己看,心跳忍不住又加快起来,可是一想到他或许会对养在沈府的那个女子更加亲密,她就又冷静了下来。 她转过身,与他直视,却在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些许委屈的情绪。 宋湘宁不解,他有何需要委屈的?该委屈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可是看着他的神色,她居然有些心软。 宋湘宁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明明决定了要和他一拍两散,可是他稍微一示好,她就又忍不住想要为他找借口。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鬼使神差地问道:“你昨晚是去旧宅了?今早锦心出门,似乎在那附近看到你了。” 说完这话,她便仰着头,一脸期冀地望着他。 或许他们之间真的是有误会呢?那个女子即便不是他的亲戚,也有可能会是他朋友托付给他,让他暂时照顾的。 只要他对她如实相告,她就…… 然而下一瞬间,宋湘宁眼中的期盼就全部消散不见。 沈诀望着她的眼睛,面不改色地回答:“我昨晚在易钧那里。” 他撒谎了。 她已然暗示得这么明显,他却还是不肯说实话吗? 沈诀却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宋湘宁的不对劲,继续解释道:“易钧生病了,我去探望他,昨天傍晚他病情突然加重,所以我才留在了易府。” 易钧病了? 宋湘宁在心中冷笑一声。 恐怕病的人不是易钧,是那位他偷偷养在沈府里的赵小姐吧。 难怪他总是一下了朝就出门,直到晚膳时分才回府,想来就是因为担心他那位心上人的病情。 沈诀看着宋湘宁面上的神色,觉得她今日似乎有些奇怪。 她平日里对他的任何事情都关心备至,只要是与他有关的,她都会格外上心,易钧是他的朋友,她爱屋及乌,平日里得到了什么好东西,也都会让他去给易钧送一些。 若是在以往,她听到易钧生病的事情,必定会像连珠炮一般地发问,或许还会提出派太医去给他诊治。 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推辞的话,可是宋湘宁却什么都没说。 沈诀心中,隐隐冒出一丝不安。 他还未来得及弄清楚这丝不安到底来自于何处,就听见宋湘宁接着问道:“那你今日没有回来换官服去上早朝,也是在照顾他?” 生怕宋湘宁因为这件事对易钧产生隔阂,沈诀连忙摇头:“自然不是,只不过是易钧向皇上告了假,所以我就顺便穿着他的官服去上朝。” 他想,宋湘宁或许是不满自己因为易钧的事情而冷落了她,所以才会如此,如果让她知道自己今日连早朝都没有去,想必会更加不满。 他虽然知道,自己在朝中可有可无,可是哪怕一天不去上朝,他都于心不安。 昨日早上,他的确是出门探望易钧的,这两日易钧染了风寒,在府中修养,他一直没得空去探望。 后来在易府坐到中午,正准备回来用午膳,谁知沈府的小厮却突然回报,说赵仙媛的情况有些不好。 他连忙赶过去,才知道赵仙媛方才不知为何,竟然吐了血,之后就一直昏睡,再没有醒过来。 府里住着的大夫也是束手无策,于是他又吩咐小厮去请别的大夫,一番兵荒马乱之后,等到她的症状缓解,彻底清醒过来,竟已经是后半夜了。 他一早就猜到自己或许没办法回府,于是叫人去买了烧鸡送回到公主府里,想着至少能让她宽慰一些。 可是现在看来,她好像还是生气了。 沈诀思索片刻后,朝她伸出手,柔声道:“这会儿想来午膳已经做好了,一起过去吧。” 宋湘宁盯着自己眼前的手,怔愣了片刻。 他的十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她有无数次,想要与这只手十指相扣。 可是现在,这只手就在她眼前,她却没有勇气握上去了。 方才她问出那句话,是希望沈诀能够有所察觉,告诉她真相。 可是,沈诀不仅没有将真相据实相告,还扯了个漏洞百出的谎言。 他说自己是穿着易钧的官服去上朝的,这怎么可能,易钧和他官职品阶不同,官服自然也不同,他根本就不可能借易钧的官服来穿。 她虽然对朝堂之上的事情知之甚少,可却不至于连这个都不知道。 事到如今,沈诀竟是连一个像模像样的借口都不肯找了。 沈诀的手一直停在半空,见她没有反应,不由得轻唤了一声:“公主?” 宋湘宁回过神来,应了一声,缓缓将自己的手搭到他的掌心。 罢了,左不过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她就再同他演一对和睦夫妻吧。 - 临近年关,沈诀出府的次数渐渐少了起来,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府里,陪宋湘宁一起打点府中的事宜。 沈夫人想在过了除夕之后回老家探亲,毕竟她只有这一个哥哥,早些年他们里里外外帮衬过自己不少,如今也是时候该回报了。 沈诀心中也对舅父一家甚是感激,想着要和沈夫人一同回去,却被她一口回绝。 “你就待在京城里陪着宁宁,哪里也别去!” 她既然这样说,沈诀自然不敢违逆,恰逢宫中传了圣旨,皇上在除夕之夜设宴,邀请他们一家人都去参加。 这一回倒是沈夫人不愿意去了,她说自己只是个乡下来的妇人,没什么见识,也不懂宫里头的规矩,去了以后处处拘束不说,这万一闹出来什么笑话,还会给沈诀和宋湘宁丢脸。 不论沈诀和宋湘宁怎么劝,沈夫人就是不肯进宫参加晚宴,于是几人商量过后,就决定在除夕之前送沈夫人回老家,也免得除夕夜她独自一人在家中孤单。 太子妃选定的消息已经昭告天下,除夕的宴会,秦婉若会以准太子妃的身份参加,宋湘宁自从那次在街上偶然遇到她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直到除夕这晚,她才又一次见到了这位自己未来的嫂嫂。 秦婉若今日穿了一件端庄大气的宝蓝色交领袄,下半身搭了一件红织金马面裙,她身形修长,这一身衣服穿在她的身上,更显得她整个人温雅大方。 想着以后毕竟是一家人,宋湘宁便主动上前同她打招呼,却发现她的状态有些不大对劲。 今日本是除夕,每个进宫参加晚宴的人,无一不是脸上挂着喜悦的笑,可是秦婉若却神情平淡,面对来向她贺喜的人,也只是微微颔首,连逢场作戏的笑都不曾露出一个。 宋湘宁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状似无意道:“秦小姐的脸色好像有些不大好。”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24节 秦婉若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后朝着宋湘宁微微一笑,捋了捋自己鬓间的碎发,道:“这两日睡得晚了,精神有些不足,在公主面前失礼了,还望公主莫怪。” 宋湘宁连忙回道:“怎会,再过不久,我与秦小姐就是一家人了。” 秦婉若嘴角的笑一僵,却还是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只是却没有接话。 宋湘宁与她到底不算多熟悉,打过招呼之后,就再没什么话说,于是便同她告辞,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走过去,却发现方才坐在这里的沈诀不见了,于是冲着一直候在座位旁边的锦心招了招手,问道:“驸马去哪里了?” 第28章 与沈诀无话可说的日子,…… 锦心弯下腰,附在她耳边回道:“方才易大人过来,说有件事情要告诉驸马,驸马就跟他出去了。” 宋湘宁点点头,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给自己和沈诀的茶杯里斟满了茶,便坐等着晚宴开始。 她本以为沈诀跟易钧出去只不过是说几句话,很快就会回来,可直到晚宴开始,她身边的座位仍旧是空的。 她和沈诀的位置就在皇上下首,皇上过来之后,看到她一个人,眉头不自主地皱了起来,只不过碍着其他臣子还在,没有当面询问。 宋湘宁也只当没有察觉到皇上和皇后的目光,等到宫女们把菜都呈上来之后,她便默不作声地用膳。 这样的宫宴她从小到大参加过许多次,早就没有了新鲜感,舞姬们在她眼前飞舞着衣袖裙摆,她随意瞥了几眼,只觉得寡淡无味。 若今日只是家宴,她必定会滔滔不绝地和皇上皇后话家常,可如今群臣及其妻眷都在,她就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想当个隐形人,捱到晚宴结束就好。 酒过三巡,沈诀却仍旧没有回来,宋湘宁原本为了等他,特意放慢了用膳了速度,这会菜都快凉了,却还没见到他的身影,她不免有些焦躁。 皇上和皇后已经朝她这里看过好几眼了,想必也是在疑惑为什么不见沈诀的身影,如果他再不回来,只怕皇上就会当面询问她了。 宋湘宁冲着锦心招招手,正准备吩咐她去殿外找一找,眼角余光却突然瞥到侧方有个位置空了出来。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个位置,好像是秦婉若的。 今天她看见秦婉若,就觉得她面色好像不大好,估计这会儿应当是到殿外透气去了。 宋湘宁突然也觉得殿里有些闷,与其在这里无所事事地等着,还要面临被皇上问话的风险,倒不如她亲自出去找。 于是她准备吩咐锦心的话说出口之后就变成了:“你陪我出去走一走。” 锦心点点头,搀着她站起身子,宋湘宁对着言笑交代几句之后,便和锦心一起从大殿后门走了出去。 甫一出门,寒气便扑面而来,宋湘宁瑟缩了一下,捂紧了自己手中的汤婆子,四处环视一圈之后,她选定了一个方向,道:“走吧。” 她猜不出来沈诀和易钧约在哪个地方见面,这宫里这么大,她只能碰碰运气,若能找到自然是好,若是找不到,那就只当是出来透透气。 - 御花园的一处凉亭里,沈诀与易钧对面而坐,他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手指蜷曲,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石桌。 易钧看着他的神色,不免有些焦急,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两下,问道:“你别总是敲这破桌子了,我问你,你到底有何打算?” 沈诀止住了动作,将手放在桌子上,长叹一声:“我能有何打算。” 他也是头一次,听到这个消息。 他在朝中没什么地位,除了易钧,和其他官员都只是点头之交,纵然他们知道这件事,也不会主动相告。 如果不是易钧,只怕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太子正在暗中调查他的身世。 自己不是母亲亲生的这件事情,沈诀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不过他从来都没有过想要去找自己亲生父母的念头,因为据母亲所说,是在山中捡到他的,既然是在山里,那他必然是被遗弃的,所以也没有去找亲生父母的必要了。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亲生父母或许是因为贫穷,所以才将他丢到了山里,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身世,如今骤然得知太子在暗地里调查,他比任何人都要惊讶。 “太子既然会调查,是不是就说明你的身份不一般?或许你可以问问伯母,没准她隐瞒了什么?” 沈诀摇摇头,否决了他的想法。 且不说母亲现在不在京城,就算她在,他也不会让她知道这件事情。 母亲年纪大了,且身子不好,知道这件事情以后,必定会劳心劳神。 更何况,或许她并不知晓内情。 沈诀知道,母亲一向是人淡如菊,平日里不争不抢,只求一个安稳度日,如果她知道有关于他身世的内情,必定不会十数年间都表现得如此平静。 可太子究竟是为什么要调查他的身世呢? 这件事情来的突然,沈诀怎么想,也想不出个理由来。 易钧也仅仅只是偶然间得知此事,知道后就连忙告诉了他,对其中内情知晓的并不多。 他皱眉沉思片刻,突然道:“兴许是皇上知道了你非伯母亲生,所以想要调查你的来历,毕竟你是驸马,总是要谨慎一些的。” 可沈诀却摇了摇头,并不认同他的想法。 皇上一开始为他赐婚,就没有在意过他的身世,如果想要调查,早就在指婚之前将一切都查个清楚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只怕这幕后,还会有别的原因。 两人出来的时间也不久了,沈诀看了眼天色,道:“先回去吧。” 这件事情短时间内他们想不出来什么定论,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耗着,大殿里的晚宴正在进行,皇上若是注意到他们迟迟未归,必定会询问。 易钧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点了点头之后,便站起身和他一道走出凉亭。 两人才转过拐角,迎面便碰上了前来散心的秦婉若。 秦婉若被册封为太子妃的消息早就昭告天下,沈诀和易钧自然也知道她的身份,互相对视一眼后一齐朝她行礼。 秦婉若亦向他们二人回了一礼,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见她似乎是要继续前行,沈诀和易钧便稍稍侧身,让她先走,秦婉若见状道了一声谢,带着自己的侍女快步走过去。 谁知在走过沈诀身边时,她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脚底猛地一滑,整个身子向后仰,眼见着就要栽倒在地。 她身边的侍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惊叫一声之后慌乱地想要伸手去扶,可动作却还是慢了一步,倒是沈诀眼疾手快,一把攥住秦婉若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 秦婉若脚下不稳,又因着惯性朝前倒,连忙伸手撑在沈诀肩膀上,这才不至于扑到他怀里。 而带着锦心一路闲逛过来的宋湘宁,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瞳孔一缩,还未来得及看清楚,就见秦婉若匆忙松开了手,后退两步,和沈诀拉开了距离。 她仓皇地站稳身子,理了理自己鬓间的碎发,道:“多谢沈大人。” 沈诀点点头,正欲说“无妨”,眼角余光却瞥见宋湘宁和锦心的身影,顿时僵住身子。 秦婉若顺着他的视线望过来,见到宋湘宁,面上露出一丝慌乱的神色。 但只一瞬间,她就回过神来,冷静地朝着宋湘宁行了一礼。 宋湘宁微微一笑,向她回了一礼,道:“好巧啊,在这里碰见秦小姐。” 秦婉若勉强笑了笑,眼神在沈诀和宋湘宁身上来回转了几圈,似乎是想解释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道:“我出来的时间有些久,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就先告辞了。” 宋湘宁点头,看着她从自己身侧走过。 易钧大抵也瞧出了这不对劲的氛围,向宋湘宁行过礼之后就匆匆告辞。 一时间,这一处空地上就只剩下了沈诀,宋湘宁和锦心三个人。 锦心站在宋湘宁身侧,悄悄去打量她的神色,思虑过后,默默退后了几步。 沈诀见状,轻咳一声,一边朝她的方向走过来,一边道:“方才我……” “你怎么和易大人谈了这么久?”宋湘宁打断他的话,神色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刚才看到的事情对他有任何误会,“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诀骤然被她打断,到了嘴边的解释竟不知该如何继续说出口,直到她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他才反应过来。 她问的,是他跟易钧都说了什么,而不是方才他和秦婉若发生了什么。 虽然他是在秦婉若站稳了身子之后才发现她的,可是他能够确定,她绝对看到了那一幕。 她为什么不过问?是完全信任他,还是…… 沈诀看着宋湘宁毫无波澜的神色,没来头地生出一股恼意。 他想起方才她问的话,微微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不过是在说朝中的一些趣事罢了。” 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宋湘宁。 太子调查他的身世,必然是有原因的,可他现在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如果骤然将此事告诉她,也只是徒增她的烦恼罢了。 宋湘宁听了这个回答,内心毫不意外。 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没想过沈诀会对她如实相告,毕竟他对她撒谎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 易钧今日来找他,定然不会只说什么朝中趣事,这趣事什么时候说不行,非要在除夕晚宴的时候说? 沈诀这个谎话,未免也太漏洞百出。 但宋湘宁并不打算揭穿他的谎话,他既然这样说,那她就“相信”好了。 她仰起头,朝着沈诀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道:“那既说完了,我们便回去吧。” 见沈诀应了声好,宋湘宁利落地转过身,朝来时的方向折返回去。 在她身后,沈诀步履微顿,注视了她的背影片刻,默默放下了自己抬起一半的手。 - 宋湘宁其实并不关心沈诀和秦婉若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 方才的情形,乍一看只不过是秦婉若脚下不稳,沈诀出于好心扶了她一下罢了。 就算另有隐情,她也不愿意去多想。 过了这个年,等到哥哥和秦婉若成亲之后,她就去请旨和离。 与沈诀无话可说的日子,她已经过够了。 这样的日子,勉强过下去,对她和沈诀都不是一件好事。 既然沈诀心有所属,却碍于她的身份都不能将人迎进门来,那她就大方一次,成全这一对有情人好了。 等沈诀没了驸马的身份,皇上就可以重新给他安排官职,他也不至于怀才不遇,一腔抱负无处施展。 这样的结果,对他们两人都再好不过。 宋湘宁和沈诀一前一后回到大殿,在位子上坐下,皇上似乎不满沈诀来得这么晚,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地移开了视线,和其他王公大臣们继续谈天说地。 宋湘宁在出去之前就已经吃得七分饱了,所以这会儿就只是拿了点水果,一边看着歌舞,一边慢条斯理地吃。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25节 沈诀注意到她面前的菜几乎没有动过,思虑片刻之后,拿了个干净的碗加了一些递到她面前,道:“这些菜都还不错,你尝尝。” 宋湘宁瞥了一眼自己眼前堆积成山的小碗,伸出手将其推了回去,道:“你吃吧,我已经饱了。” 若是放在从前,她或许会受宠若惊地将这一碗全部吃个干净,即便她的肚子撑得发胀,即便这一碗菜全部都不是她爱吃的。 但是现在,她已经完全不稀罕了。 清醒之后,宋湘宁才发现,原来沈诀从来都没有注意过她的喜好。 她嫁过来的第二天,就记住了沈诀吃不得辣,可是他们成亲这几个月,沈诀却不知,她不喜欢吃鳜鱼。 从前她还能替他找出来许多借口,可是现在,所有的借口都只变成了一个,那就是他对她毫无感情。 沈诀看着被推回到自己眼前的小碗,微微怔愣了一瞬。 他没有想到,自己送给宋湘宁的,会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 他知道自己平日对她关心不够,总是冷落了她,偶尔觉得有些愧疚,就会到街上的店里给她买点礼物,每每她都是兴高采烈地收下,转天还会回赠给他一个礼物。 在餐桌上,他夹给她的菜她也总是会一口不剩地全部吃完,只要是他给的,她都会收下。 可是今天,她却第一次拒绝了他的好意。 沈诀眉心微蹙,放在膝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 宋湘宁这样的态度,莫名让他有些不安。 这样的不安,早已不是第一次出现。 这一段日子,宋湘宁对他格外客气,客气得仿佛她只是个来借住的客人。 她依旧会对他嘘寒问暖,只是这问候却像是为了不让母亲起了疑心而不得不做的事情。 沈诀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 或许,只是他想多了,最近一阵子临近年关,她忙着府中的事务,有些累了也说不定。 他偏过头去看宋湘宁的侧脸,她像是有所察觉,亦转过身望他,在与他对视过后,微微一愣,随后露出一个柔婉的笑来。 沈诀看着她的笑,心中猛然松了一口气。 果然是他想多了。 约莫她真的是操劳府中事务太过疲倦了吧,沈诀如是想着。 等过了除夕,开春之后,他就去向皇上告假,好好带着她出去散散心。 - 晚宴结束时已是深夜了,宋湘宁早就困极,只恨不得一回房就扑倒床上去睡,却还要强撑着精神坐在梳妆台前,由着锦心将她头上的发钗一个个卸下来。 宋湘宁迷瞪着眼睛,透过铜镜看见锦心慢吞吞的动作,气得回身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你在想什么呢?” 锦心回过神来,连忙加快了动作,回道:“公主恕罪,奴婢只是有些事一时想不起来。” 宋湘宁懒懒地撑着额头:“什么事?” 锦心困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奴婢今天看到秦小姐,觉得她的样子好熟悉,像是在哪里见到过似的。” 宋湘宁打了个呵欠,有些好笑道:“你这话说的,难道之前在宫宴上你没见过她?”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觉得,秦小姐好像和奴婢认识的某个人有点像,可是又想不起来是谁。” 越是遇到这样想不出来的问题,就越是容易绞尽脑汁地去想,可无论她怎么回忆,都找不出来这样的一个人。 宋湘宁的眼皮耷拉着,因为实在太困,她的声音也弱了下去,“既然想不到,那就别想了。” 锦心应了声是,加快了自己手上的动作,等到将这一头繁琐的发饰都卸下来之后,言笑也端了水进来,宋湘宁迫不及待地跑去洗漱,没等沈诀回来,便吹灭了房中的蜡烛,匆匆上了床。 宋湘宁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早饭的时辰,身边也没有了沈诀的身影。 锦心过来替她梳头,还没等她发问,便主动说沈诀是被易钧叫走的,应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宋湘宁懒洋洋地点了个头,并没有说什么。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在意沈诀会和谁一起出去了,就算他真的这么迫不及待,大年初一就去见他那个养在沈府的外室,她也完全无所谓。 等到她请来了和离的圣旨之后,他们两人桥归桥路归路,再不会有任何的牵扯。 这个时候,沈诀出去了也好,省得他留在家里,她反倒不知要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他。 她不是没有想过给沈诀一个解释的机会,只可惜这些日子以来,他还是会时不时地出府,每一次她问起来,他都会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如果说之前她还抱有一丝期望的话,那么现在,她的心中唯有厌烦疲倦,只盼着快些离开这个地方。 好在如今除夕已过,离解脱的日子,也没有多久了。 - 宋湘宁今日虽起得晚,但却并没有多饿,于是只叫锦心准备了几块糕点来垫垫肚子。 今日是大年初一,街上的集市开放,热闹非凡,她索性在家无事,便决定出去逛一逛。 因为去的晚了,已经过了最热闹的阶段,街上的人群三三两两的,提着一兜又一兜买回来的东西,准备归家。 宋湘宁慢悠悠地走在集市上,这个摊子看两眼,那个店铺逛一逛。她什么都不缺,出来也只不过是为了凑个热闹。 倒是锦心和言笑两个人跟在她的身后,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泡@沫 三人一路从东街穿到西街,拐过巷口的时候,锦心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立在原地,盯着一个方向看。 言笑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宋湘宁也跟着回过头,顺着锦心的视线望过去,但是却什么都没看见。 锦心的脸色有些奇怪,看见她们二人疑惑的目光,却只是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言笑见状,撇了撇嘴,嘟囔了几句,便没再多问什么,可宋湘宁却知道,锦心不会无缘无故露出那样的表情,于是在言笑跑去一边的商贩那里买东西的时候,她偷偷拉过锦心走到一旁,低声问道:“你方才看到什么了?” “这……”锦心支支吾吾了半晌,却就是不肯说出来。 宋湘宁皱着眉头打量着,沉声道:“现在连你也有秘密要瞒着我了吗?” 锦心闻言,连忙慌乱地摆手道:“没有没有!奴婢不敢欺瞒公主!” 她垂下头沉默半晌,似乎在和自己作斗争,宋湘宁也不催,就静静等着她。 终于,她一咬牙,小声说道:“奴婢方才,好像看见了那天在沈府见过的姑娘。” 宋湘宁神情一愣,完全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她看到锦心苦着一张脸,像是在纠结着什么,不由得问道:“你好像还有什么要说的?” 锦心张了张嘴,正准备说,却看见言笑买完了东西,笑眯眯地朝她们跑了过来,于是又低下头闭上了嘴。 言笑性子不够沉稳,这件事情要是让她知道了,难保不会告到皇后那里,让皇后替公主出头,所以现在,还是暂时不要让她知道的好。 宋湘宁瞥了她一眼,在言笑跑过来之前,低声道:“回府之后再告诉我。” 言笑不知道两个人谈论了什么,她方才和那边卖首饰的摊贩磨了好久,终于以一个便宜的价格买回来了一对簪子,这会高兴的不行,给了锦心一个之后,就迫不及待地要她把另外一个给自己带上。 宋湘宁看着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由得好笑道:“这簪子看着也无甚特别,还不如平日里我赏给你的那些,怎么之前就没见你这样开心?” “公主不懂。”言笑晃了晃脑袋,煞有介事道:“簪子好不好看倒是次要的,最主要的还是与那商贩讨价还价的过程嘛。” 锦心闻言也是一笑,道:“这丫头平日在府里可憋坏了,难得有这个机会出来让她大展身手。” 言笑这回倒是没有反驳,甚至还满意地点了点头,冲着锦心竖起了大拇指。 宋湘宁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自己烦闷的情绪也跟着消减了些。 但她心中却还是存着疑虑,不知道锦心方才还有什么话想说,于是接下来的一段路,她都有些心不在焉,言笑注意到她的神色,只当她是身子不舒服,于是便早早地提出回府。 等到回府之后,宋湘宁遣走了她们两人,自己倚在小榻上等了片刻,锦心果不其然地推门进来了。 她将自己手中的话本扣放在被子上,看着锦心,缓缓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方才在街上你想说的是什么了吧?” 第29章 这回倒是没有骗她呢 锦心慢吞吞地走到她面前,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奴婢说了,公主可别生气。” 宋湘宁不由得有些好笑,锦心不过是看到那个赵姑娘而已,她有什么好生气的? 总不能她不仅看到了赵姑娘,还看到了沈诀吧? 若真是如此,那她就不必等到哥哥成亲之后再去请旨和离了。 沈诀若是像从前那样偷偷摸摸的,她大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将这件事情挑明。 可如果他真的敢这么明目张胆,置她们皇室颜面于不顾,那就别怪她不顾念往日的情分了。 锦心看到宋湘宁的表情,大抵也猜出来了她在想什么,连忙摆手道:“不是公主想的那样!奴婢没有看到驸马。” 迎着宋湘宁的眼神,她小声接道:“只是奴婢方才正眼瞧见那姑娘,乍一看还以为是秦家小姐,所以才有些惊讶。” “奴婢也是那个时候才想起来,为什么昨天见到秦小姐的时候,会觉得有些熟悉了。” 宋湘宁听着锦心的话,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照锦心的意思,是说那赵小姐同秦婉若有些相像? 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吧? 锦心接着道:“其实也没有特别一样,只是眉眼间有些相似而已,奴婢当时是无意间瞥到,所以才险些认错。公主明鉴,奴婢没有任何诋毁秦小姐的意思!” 宋湘宁这会儿才算是知道锦心为什么会怕她生气了。 秦婉若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待人亦温厚宽和,是京城女子的典范。 可赵姑娘,却甘愿做那见不得光的外室,仰人鼻息而活,这两人简直是云泥之别,又怎可放在一起相提并论?说秦婉若与她的样貌有些相似,可不就是诋毁了秦婉若吗? 秦婉若如今是准太子妃,说她不好,那就是变相地说太子不好。 宋湘宁知道,锦心并非有意将这两人联系到一起,只是今日恰好看见,觉得凑巧,所以随口一说而已。 她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锦心见宋湘宁的神色不似生气的样子,也放下心来,行过礼之后便退下了。 宋湘宁本以为锦心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要告诉她,却没想到只是这样的一件事。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26节 她并不觉得锦心说得是什么稀罕的事,毕竟这世上长得相像的人多了去了,只不过刚好这两个是她们都认识的罢了。 那赵姑娘长得像谁,她一点也不在乎。 宋湘宁拿起自己看了一半的话本子,继续倚在小榻上翻看。 这话本是最近京城里最流行的,故事也极为坎坷,说有一世家子弟,在发妻病逝之后郁郁寡欢,终日茶饭不思,直到有一日见到与发妻模样极为相似的姑娘,不由得动了心,费尽心思将姑娘娶进了门,从此恩爱非常。 然而就在那姑娘怀孕后不久,却突然发现自己只是被丈夫当做亡妻的替身,悲怒交加之下,竟直接带着腹中的孩子离开了。 宋湘宁才看到女主角发现自己是替身的桥段,整个人的心都跟着揪起来,恨不得将那故事里的世家子弟给千刀万剐。 她愤愤地翻过一页,盼着在下一页就能看到女主角收拾包袱离开,可她才扫过两行字,整个人就突然间愣住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想到了什么。 锦心方才说起秦婉若和那位赵姑娘有些相似,她只当做是巧合,可是现在想来,会不会不是巧合? 会不会跟这话本子里写的一样,正是因为那赵姑娘和秦婉若有些相似之处,所以沈诀才会将她养在城南的沈府,让她做自己的外室?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的脑海中又冒出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比如之前,沈诀的确和秦婉若有过传言,只是当时她不愿意相信,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可是现下想来,那传言或许有几分真,如若不然,哥哥又怎么会如此按捺不住,亲自去请了给她和沈诀赐婚的圣旨呢? 难怪昨日在宫宴上,秦婉若的神情那样不好。 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即便是拥有了太子妃这样尊贵的身份,也依旧让人高兴不起来。 宋湘宁皱着眉头,回忆着从前的点点滴滴。 沈诀确实是在科举之时才来到京城的,与秦婉若见面的次数也只有寥寥几次,如果他真的对她有意,大抵就是在南塘镜的那次诗会吧。 当初京城里的流言也的确是在诗会过后才有的。 宋湘宁站起身子,将话本撂到一边,自己走到窗户跟前,望着窗外的景色,长叹了一声。 这一切说到底都只不过是她的猜想,是真是假还未可知。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确定,不管沈诀心里的人是秦婉若还是赵姑娘,总之都不会是她。 她如今待在这里,越发觉得度日如年。 一抹青色的身影闯入宋湘宁的视线,她微微一愣,来不及躲开,就看到他的眼神望过来,随后直直地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沈诀在她面前站定,与她隔着一道窗户,回过身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又转回来好奇地问道:“在看什么?” 宋湘宁仰着脸望他,他身披一件青色的大氅,整个人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之下,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唇角微微勾起,似乎心情不错。 她撑着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去哪里了?” 沈诀闻言,从自己怀中摸出来一个首饰盒递到她手里,道:“和易钧有事相商,所以约在南塘镜见了一面。顺便……给你带了这个。” 宋湘宁伸手接过首饰盒,唇角露出浅浅的一抹笑来。 沈诀这回倒是没有骗她呢,看来只有在和那位赵姑娘见面的时候,他才会费尽心思地想要掩盖自己的行径。 她打开首饰盒,只见里面躺着一只做工精美的玉镯。这镯子通体清透,里面做成了红鱼衔尾的样式,对着阳光转动,还能看到水波纹,当真像是在这镯子里面养了两尾鱼似的。 沈诀看着她面上的表情,语气里透着些许不自然,问道:“怎样,可还喜欢?” 宋湘宁正打量着那镯子,听见此话,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从前他送什么东西,可从来都不会管她喜欢不喜欢。 不过或许也不怪他,以往她总是在看到礼物的下一瞬间就脱口而出一句“我很喜欢”,根本来不及让他有问这句话的机会。 宋湘宁的眼睛没有看他,仍旧打量着那镯子,在余光瞥到他露出一丝失落的表情之后,才柔柔一笑,点了点头,道:“喜欢。” 沈诀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脱口而出道:“那就好。” 他伸手将镯子从她手中拿过来,亲手替她戴上。 宋湘宁的手生的小巧,手腕也较细,往常戴镯子除非是宫里特意为她定做的,否则都会有些大,不过这只镯子倒是刚刚好,甚至比她从宫里带回来的几只还要合适。 沈诀将镯子为她戴好之后,手却没有松开,仍旧攥着她的手腕,手指一点点下移,插进她的指缝里。 宋湘宁心头猛地涌出一抹异样的感觉,她下意识将手抽回来,背在身后,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沈诀被她的动作弄得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将手放下,转过身准备走进屋子里来。 “沈诀!”宋湘宁突然叫住他。 沈诀的脚步顿住,回过头望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宋湘宁本来只是一时冲动,刚想说没什么,可是迎着他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开口将心中所想的话给问了出来: “如果没有赐婚……你会娶什么样的女子。” 沈诀一愣:“公主何出此言?” 宋湘宁的手背在身后,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那只镯子。 “我只是随口一问,你若是不想说,那便算了。” 她只是想知道,沈诀原本,会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子。 见沈诀沉默不语,她微微垂眸,将手从背后伸出来放到窗框上,准备将窗户合上,谁知沈诀却突然从窗外将手伸进来,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若是皇上没有赐婚,我大抵会娶一个温婉贤淑,蕙质兰心的女子。” 温婉贤淑、蕙质兰心。 她跟这两个词,可真是半点关系都沾不上。 往常在宫里,她就性子跳脱,跟宫人们玩闹起来没个正形,也是嫁进来之后,才逐渐收敛了些许,不过终究还是离他心目中妻子的形象相差千里吧。 若是没有赐婚,他或许能有一桩如他心中所想的那样美满如意的姻缘,只可惜她的出现,让他的想法成了泡影。 宋湘宁此刻竟不知是否该怨他,他们两人之间,究竟谁亏欠谁多一点,还真是不好说。 她随意应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起风了,我要关窗了。” 沈诀还在等着她的反应,却骤然听见这样一句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愣愣往后退了一步,他才离开窗户边,宋湘宁就毫不留情地把窗户给合上了。 沈诀揉了揉鼻尖,望着紧闭的窗户,不由得低笑了一声,转过身朝内室走去。 - 在除夕之前,各个庄子里的管事就把这一年的账簿送了过来,让宋湘宁检查,宋湘宁对这些东西都还只是一知半解,加上沈夫人又回了乡下,她也没个能求助的人,所以看得格外慢。 好在那些管事的都不敢催她,加上现在是年节,庄子里也都休息了,所以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看。 锦心每次看到她皱着眉头趴在桌前翻看账本,都会忍不住建议她找个管事的来替她干这个活,但是却被她给一口回绝了。 她本来在府中待着就无事,这里的下人们和宫里的不一样,不是从小跟着她一起长大的,跟她说不上来几句话,她成日里无聊得很,再不给自己找些事情做,整个人就要发霉了。 原本以为温琼瑜回京以后,她最起码不会太过无聊,可谁知好不容易盼到了过年,温琼瑜却跟伯父伯母一道回祖宅祭祖了。 所以现在,她也只能看看账本来打发时间了。 不过她还是不会太过为难自己的,每天只在上午看账本,下午就窝在小榻上看她那本没有看完的话本子,如果天气好,出了太阳,她就叫下人们把小榻搬到院子里,盖着毛毯一边晒太阳一边看,日子过得倒也还算惬意。 这几天里,沈诀都没有再出府,而是留在院子里陪着她,只不过同和总是会送来一些易钧的信件,他每每看过之后,都会蹙着眉沉思好久,然后才开始提笔写回信,一封信断断续续地写完,也得要半刻钟的时间。 以往他写信或者是看书,都会去书房,可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他也学起宋湘宁,在房里支了个小榻,无事的时候就卧在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若是就这样自己看自己的书,彼此相安无事倒也就罢了,可是宋湘宁平日里习惯了自己一个人,骤然间多了一个人和她一起,她整个人都不自在极了。 她看书的时候极为沉浸,甚至会和书中的人物一起哭一起笑,平时自己单独在房间里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可是现在就不得不在沈诀面前顾忌着自己的形象,整个人都拘束了许多。 她背对着沈诀,尽量让自己忽略他的存在,但是当她在话本中看到男主好不容易找到女主,可女主却说自己早就打掉了孩子,并且已经准备另嫁他人,男主为此痛不欲生的桥段时,忍不住捂住了嘴巴,尽量不让自己笑得太过明显。 谁知她才翻到下一页,就察觉到身后有人凑过来,随后便听到沈诀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公主在看什么?这么高兴。” 宋湘宁的心猛地一跳,她啪地一声将话本合上,然后迅速地将它塞到自己身下,压了个严严实实,不满地回过头去看他:“你怎么走路都没个声音的?” 这话本子上的内容若是叫他给瞧见了,她可真是要无地自容了! 别的不说,她跟沈诀的关系,好像还没有亲密到可以共同看一个话本子的地步吧? 她总觉得,沈诀最近似乎太过“放肆”了些,以往的他,可从来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沈诀见到她这样慌里慌张的动作,一时间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片刻,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沈诀轻叹一声,无奈地转过身去开门,宋湘宁也趁着这个功夫从小榻上爬了起来,背对着他将自己的话本子藏了个严实。 敲门的人是同和,宋湘宁看着他手里拿着一封信,恭恭敬敬地递给沈诀。 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不用猜便知道,应当又是易钧送过来的信。 他们两人不知又在商讨什么事情,自从大年初一过后,便经常会有信件往来,宋湘宁前些日子随口问了一句,沈诀也只是随口敷衍了过去,并没有细说。 不过这种情形宋湘宁早就习以为常,她在问出口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沈诀不会告诉她真话,所以在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后,她并没有太过失望。 她看着沈诀将信接过来,一边朝着书桌的方向走,一边将信展开来读。 突然,他的身子顿在原地,动作急促地将信纸翻到第二页,脸上也露出一抹焦急的表情。 宋湘宁见状,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平时他看着易钧送过来的信,最多只会皱皱眉,却不会这么失态,也不知今日易钧在信上写了些什么,看起来似乎是很紧迫的事情。 沈诀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回道:“母亲旧疾复发了,舅舅说……情况有些不好,怕是要尽早接回京城医治。” 宋湘宁本以为沈诀不会回答自己,骤然听到这句话也愣了一下,但当她听清楚话的内容,不由得惊道:“你说什么?母亲病了?” 她站起身子,走到沈诀的身边,凑过去看信上的内容。 这封信应当是沈诀的舅舅写的,字迹有些歪歪扭扭的,上面说沈夫人自打回到老宅之后,就有些咳嗽,只不过以为是路途奔波劳累所致,就没有太在意,谁知这一耽误,病情竟然越发的严重起来。 乡下里的大夫医术都不怎么高明,只能医一些小病小痛,像沈夫人这样的情况,他们根本就不敢贸然开药,只能建议她到镇上去看。 沈诀收起了信,面上露出一丝沉重之色,过了半晌,他缓缓开口道:“我今日就启程回家,接母亲回京医治。” 宋湘宁连忙开口道:“我跟你一起去!” 沈夫人对她很好,如今知道她生病的消息,她的心里也放心不下,还是跟着沈诀一道回去看看的好。 她定下心来,准备去叫锦心和言笑过来收拾东西,这一去不知道要在路上走多久,沈夫人病着,马车上也得多布置些毛毯,好让她在回程的路上免受颠簸。 谁知她才迈出一步,沈诀就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她不明所以地回头望过去,就见沈诀面上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但过了片刻还是坚定道:“公主还是留在府里吧。” “为什么?”宋湘宁一愣,下意识地反问。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27节 沈诀的神色有些躲闪,他松开宋湘宁的手腕,低声道:“府中不可一日无主,公主还是留下来主持大局为好,更何况,我还需要劳烦公主,去将陆大夫请回来。” 陆大夫是沈诀请来专门照顾沈夫人身体的,平时就住在公主府里面,若是沈夫人身子不舒服了,也好即刻诊治。最近这些天是年节,所以陆大夫回家过年,不在公主府。 宋湘宁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问道:“你不让我去,就是为了这个?” “……是。” 她沉默半晌,终于还是柔柔一笑,应了声好。 “那我去叫锦心和言笑为你收拾行李。” 迈出房门的那一刻,宋湘宁深吸了一口气,才缓解了胸腔之中的那股憋闷感。 她知道沈诀一向不愿让她涉足过多关于他的事情,可却没想到,他居然连让她一道回沈家老宅都不愿意。 怎么,是嫌她这个公主的身份带回家,还能丢了他的人不成? 说让她留在府里主持大局,如今是年节,府中本就没有什么事,哪里来的“大局”可以主持? 再说那位陆大夫,家中祖祖辈辈都住在京城,离公主府也就几条街的距离,叫他回来,不过是派个小厮去传个话的功夫。 说到底,他就是不愿意带着她一道回去罢了。 宋湘宁垂眸自嘲一笑,深吸一口气,走到廊下,招手唤了锦心和言笑过来。 - 屋内,沈诀看着宋湘宁的背影,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这些天,他和易钧都在暗中从太子那边探听消息,只不过太子身边的人口风都很紧,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太子为什么要调查他的身世,也不知道太子的调查如今到了哪一步。 太子这样的举措,更让他怀疑自己的身上是不是真的揣着什么秘密。 不光太子和皇上想知道,他更想知道。 只可惜这么些天以来,易钧仍然没能调查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倒是有一点,太子那边似乎进展的也不太顺畅,加之年节过后要准备迎娶太子妃,所以他们的调查已经暗中停了下来。 这一停,正是他的机会。 如果他能在此期间发现太子和皇上想要的真相,那么也能想出些应对的举措来。 他不喜欢这样坐以待毙的感觉,此次回乡,正好可以借机调查一番。 沈家老宅离平屿村不远,他让同和带着母亲先走,自己去宁漳山上探查一番,之后再去追赶也还来得及。 只不过这样,就没办法让宋湘宁跟着他一道回去了。 太子毕竟是她的哥哥,如果让她知道太子在暗中调查他的话,她必定会非常为难,所以这件事最好还是不让她知道为妙。 其实就算没有这件事,沈诀也不打算让宋湘宁跟他一起回沈家老宅。 虽然老宅已经翻修过,但与京城的宅子比起来,依旧可以称得上破败两个字,她在京中待了这么久,去了那里一定会不习惯。 思索的功夫,宋湘宁已经叫了锦心和言笑过来,她们两个人办事效率很高,不出片刻就将他的包袱给收拾好了,同和也已经将车马备好,宋湘宁叮嘱了他几句,便将包袱递给他,看着他上了马车。 目送着马车一路走远,宋湘宁正准备转身回府,却突然看见地上掉了个东西,她走进一看,才发现是个鼓鼓囊囊的钱袋。 言笑也跟着走上前,看到那钱袋不由得惊道:“这是奴婢塞进驸马包袱里的钱袋,怎么掉到这里了?” “或许是方才不小心掉了出来。”宋湘宁不知道沈诀身上还有没有钱袋,这一路南下,吃住都需要用钱,若是没有那可真是麻烦大了。 好在马车还未走远,还能来得及追上,她转过身,吩咐道:“趁着驸马还没出城,快去备马车。” 锦心和言笑应了一声,行过礼之后,匆匆下去准备。 第30章 是她,不要沈诀了。…… 马车驶入城南的一条街道,沈诀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出声叫停。 坐在车辕上的同和掀开帘子,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沈诀沉吟片刻,吩咐道:“你去沈府一趟,告诉赵姑娘,我有事要回一趟平屿村,让她放心在府里养病,也吩咐管家,不要怠慢了她。” 同和知道那位赵姑娘曾是自家主子的救命恩人,当下就应了一声是,从车辕上跳了下去,快步朝沈府的方向跑去。 没过一会儿,他就又跑了回来,喘了几口气平复了呼吸之后,才道:“大人,都吩咐好了。” 沈诀点点头,放下了帘子,吩咐车夫继续前行。 母亲的病拖不得,他还是要快些回去才好。 谁知马车才走了没一会,就听见后面隐约传来几声急促的呼喊,声音听着似乎有些熟悉。 沈诀还未来得及细想,马车就猛地一停,随后同和掀开了帘子,不安道:“大人,是赵姑娘。” 沈诀闻言,将身子探出马车外朝后瞧,果然看见了赵仙媛的身影。 赵仙媛看见马车停了下来,心里也是一喜,连忙加快了脚步跑过来,两只手紧紧扒住窗沿,似乎生怕下一刻马车就又走了似的。 沈诀上下扫了她一眼,发现她衣着单薄,发髻也有些凌乱,像是急急忙忙跑出来的,不由得问道:“赵姑娘有什么事吗?”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同和,下意识以为是他没有把事情交代好。 同和收到他的眼神,连连摆手道:“奴才跟管家说清楚了的!” “大人。”赵仙媛开口,眼睛里噙着泪珠,楚楚可怜。 “我知道大人要回平屿村,求大人带我一道回去吧!” 沈诀有些不解:“你要去那里做什么?” 他不是去游山玩水的,连宋湘宁他都没有带上,又如何能带上她? 赵仙媛眨眨眼睛,泪珠从脸颊滚落了下来,“不敢欺瞒大人,我的父亲,就葬在平屿村。我已经许久没有回去探望过了,实在不孝,还望大人能够成全我的孝心!” 她的父亲葬在平屿村? 沈诀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眉毛:“你不是京城人士吗?” 当初他就有些疑惑,为什么她明明是京城中人,却会出现在旱灾最严重的南方,不过她身上有他带了多年的长命锁,他便没有再多想,今日听到她说起父亲葬在平屿村,心中的疑虑便又被勾了起来。 当时看她,他便猜测她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偷偷跑出来玩的,总之不会是平屿村那种小地方的人,可为何她的父亲却会葬在那里? 赵仙媛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她勉强笑了两下,开口道:“其实……我、我家祖宅是在平屿村的,后来父亲遇到了贵人,就搬到京城里来做生意了。再后来父亲生了病,临走前说想要落叶归根,要葬在平屿村,我就照他的吩咐办了,父亲下葬以后,我就把宅子卖了去投奔了姑母,谁知遇上了旱灾,姑母他们……” 她说到伤心处,眼泪又簌簌落下,沈诀有些不忍,在马车上四处张望了一圈,抓了一个帕子递给她。 赵仙媛擦干了眼泪,接着道:“求大人带我回去,让我给父亲上一柱香,我知道自己这么些日子以来让大人费心了,等我回去之后,就在平屿村安定下来,再不麻烦大人了!” 沈诀听着,眉头蹙得越发紧。 赵仙媛在平屿村无依无靠,她一个姑娘家,又生的娇俏,难保不会被村中恶霸看上纠缠,他定然是不能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那里的。 可是看她的模样,应当也是很想回去祭拜自己的父亲的,她现在独身一人,回去一趟终归不方便,跟着他一道确实是既便捷又安全。 沈诀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你先上来。” 赵仙媛面色一喜,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珠,小跑两步上了马车。 - 宋湘宁站在城门处等了半晌,却还是没有见到公主府的马车。 如果不是她特意问过城门口的守卫,确定今日还没有马车出城,她真的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来晚了。 可她明明是在沈诀后面出门的,为何反倒比他先到城门口? 宋湘宁手里握着钱袋,来来回回地在城门附近走动着,就在她忍不住想要顺着路折返回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的时候,终于见到一辆熟悉的马车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等到马车走近了,她看到车辕上坐着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朝着同和招了招手。 同和见到她,连忙吩咐车夫将马车驾到一边停下,还不忘趁着这个间隙掀开帘子对沈诀道:“大人,是公主。” 坐在马车上的赵仙媛闻言顿时身子一僵,有些不安地朝沈诀望过去。 “大人,我……” 她虽不知沈诀是什么官职,但她知道易大人是朝廷派去赈灾的钦差大人,沈诀身为他的朋友,自然也应当身居高位,可她不知,沈诀居然还与公主相识。 她对沈诀了解的不多,从府中下人口中也探听不出什么,这么些日子以来,她甚至连他是否婚配都不知道。 她生怕沈诀跟这位公主有什么牵扯,心中越发不安,咬紧了唇瓣小心翼翼地去望他。 却见沈诀面上没有半分波澜,似乎并没有因为来者是公主就多么惊讶,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便掀开了帘子下了马车。 赵仙媛不敢弄出什么动静来,只小心地将身子凑到车壁上,侧耳去听外面的谈话声。 只可惜,沈诀似乎是走远了,她什么都没能听清。 宋湘宁将手中的钱袋交到沈诀手上,疑惑地瞅了几眼马车的轮子,道:“我在此处等了许久却不见你,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沈诀握着钱袋的手微微一顿,想到马车上的赵仙媛,他突然生出了几分心虚。 明明他和赵仙媛之间什么都没有,他也只不过是顺路载她回去祭拜父亲,可是迎着宋湘宁澄澈的眼神,他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样。 他清了清嗓子,向她道了谢,见她身上穿的单薄,不由得道:“外面天凉,公主还是早些回去吧。” 宋湘宁点了点头,她本来就只是来送钱袋的,并没有要与他长谈的心思,他还要赶路,她也不便耽搁。 看着沈诀上了马车,她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披风,也准备转身上马车,可谁知她才不经意地抬眼,整个人却瞬时愣在原地。 马车缓缓驶离她的视线,小窗的帘子也随风落下,可方才帘子被风掀起时,她真真切切地看见,马车里面还坐着个姑娘! 一时间,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从头凉到脚,连一丝知觉也无。 她可以不在意沈诀不带她一起回沈家老宅,可她万万没想到,沈诀居然会带那个女人去! 他就如此急不可耐地,想要将她带到沈夫人面前吗? 他可还记得,沈夫人生了病,他就不怕自己这一遭,让沈夫人的病更严重了? 为了这样一个女子,他竟已经糊涂到了这种地步! 宋湘宁只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沈诀一样。 当初在长安街上的那一瞥,她觉得他从容淡定,宠辱不惊,是难能可贵的有才之士。 可嫁进来的这些日子,她见到的,却只有他的冷漠、疏离。 那个温润端方,雅致有礼的沈诀,终究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之中。 不是沈诀不好,而是她把他想象的太好了。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28节 宋湘宁不敢想,等到沈诀回来之后,自己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场面。 他这是终于忍不住,要让人进门了吗? 他不顾她这个公主的颜面,也不顾皇室的颜面了吗? 宋湘宁不敢想,只一想,她就会觉得,下一刻沈诀就会牵着那女子的手站在她面前,要她让贤。 理智告诉她,她是公主,沈诀不敢那么做,可她的确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沈诀就连回乡接病重的母亲,都不舍得和那女子分开,要将她带在身边,可见那女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有多么重要。 宋湘宁只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她是公主,代表的是皇家的颜面,如果她的驸马真的敢大摇大摆地带着女人来她面前示威,那么丢脸的不仅是她,就连父亲都会受到天下人的耻笑。 到时候,就算父亲一怒之下将沈诀斩了,也挡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既然早晚都要和离,那么什么时候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唯一要确定的是,这句话,必得由她说出口。 是她,不要沈诀了。 - 宋湘宁才下了轿子,就看到公主府门外有人在等着她,等她走过去仔细一瞧,才发现那人竟然是宋星晖。 “哥哥怎么有空过来了?”她连忙上前去,拉着他朝府里走,“怎么就站在外面,快进来坐坐吧。” “不必了。”宋星晖止住她的动作,将自己手中的东西递给她,道:“我就是来送这个的,也没等多久。” 宋湘宁低头一看,自己手上是两份婚帖,红彤彤的透着喜庆。 她不由得抿唇一笑,道:“哥哥还真是着急,这才什么时候,就来给我送婚帖了。” 宋星晖轻咳一声,掩住自己的窘迫,故意皱眉做出来一副凶相,道:“我可是念着你是我的小妹才亲自过来送的,满朝文武谁能有你这个待遇?” 宋湘宁才不怕他,笑着应了几声是,顺手翻开了自己手中的婚帖。 然而当她看清楚婚帖上的字迹时,脸上的笑却突然僵住了。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来什么异样:“这婚帖上的字……” 还没等她问出来,宋星晖便一脸骄傲地说道:“是你未来大嫂写的,怎么样,可比你那一手字要好看多了吧?” 宋湘宁扯了扯嘴角,“是啊,比我的字好看多了。” 这可不正是她勤学苦练了许久,却只学出来半分神韵的字体吗。 没想到,那本字帖竟然是出自于秦婉若的。 她生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露出什么破绽,于是草草和宋星晖告了别,转身进了府。 一回房,她便急忙冲进小隔间里,拿出自己练了许久的字帖,摊开来和自己手上的婚帖做对比,当完全相似的字迹映入她的眼中,她终于嗤笑一声,瘫坐在椅子上。 之前她还可以安慰自己,一切都是她的猜想,可如今证据就摆在她面前,要她如何在欺骗自己? 原来沈诀喜欢秦婉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他不仅要让她模仿秦婉若的字迹,甚至还找了个和秦婉若眉眼相似的赵姑娘来做替身! 那赵姑娘不过是与秦婉若有些相似,他便如此看重,甚至到了不舍得离开的地步,若他当真娶了秦婉若,还不知要如何宠爱呢! 宋湘宁可以忍受沈诀不喜欢她,可她不能忍受,沈诀将她塑造成秦婉若的影子。 他让她习秦婉若的字,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在看到那些字的时候,可以欺骗自己是秦婉若写给他的吗。 难怪当时她不肯收下字帖的时候,他会那样生气,也难怪她听从了他的话认真练字之后,他会那样的殷勤! 宋湘宁的手死死攥住字帖的内页,她有一瞬间,想要将这字帖撕个粉碎,可是在伸出手的一刹那,理智回笼,让她止住了动作。 她丢掉这本无辜的字帖,从小隔间走出来,扬声唤了锦心进来。 “备轿。”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压住眼中的酸涩,“我要回宫。” - 马车出了城,跌跌撞撞地驶在小路上,沈诀靠着车壁,一路皱眉沉思,总算是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来。 他这次回老宅,必然是要去拜谢一番舅舅的,怎么说也得在那里待上一天,到时他就安排同和守着赵仙媛,先在镇上的客栈住下,等到他安排好了老宅的事,送母亲上了马车,再折返回来,带着她一道回平屿村。 赵仙媛去祭拜父亲,他就顺便去宁漳山探查一番,虽然不一定能探寻到什么消息,但自己亲自去过,总归还是放心一些。 赵仙媛听了他的提议,低下头柔柔地应了一声好,“我都听大人的。” 沉默了片刻,她揪着衣摆,试探着问道:“方才……公主来找大人,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我是不是给大人添麻烦了?” 能和公主有交情,想必这位大人的官职一定不低,赵仙媛拧着衣摆,心中转过好些个念头。 之前他就说过,要帮她寻找一份差事,让她能够在京中立足,至于沈府,也只是暂时让她借住,等到为她找好了差事,他就派人替她找新房子。 她虽然嘴上应下了,可内心里却并不想离开沈府。沈府那么好,她从小到大都没有住过这样的宅子,根本就不想离开。 她实在想不通,大人这么有权有势,为什么连这样一个宅子都不肯送给她,居然还让她抛头露面去寻差事,他不是都把她当做自己的救命恩人了吗? 她不想听从他的安排去找什么差事,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过惯了住在大宅子里,被人伺候的生活,她实在是舍不得。 她要求得并不高,只要能维持现在的样子就好了,哪怕……是让她跟在大人身边,她也心甘情愿的。 她方才的一番话,也只是想试探试探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她知道自己好歹有个“救命恩人”的名头在,只要她肯上心,大人一定会动容的。 赵仙媛悄悄侧过头去看沈诀,就见到他正靠在车壁上假寐,听见她的话也只是轻轻勾了勾唇角,说了一句“无妨”。 她看着沈诀清隽的侧脸,只觉得自己的脸颊不受控制地烫了起来,她弯起嘴角,笑意还未达眼底,却骤然听到他接了一句:“公主是我夫人,方才只是来与我送别。” 赵仙媛脸上的红晕霎时褪尽,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她从来没有想过,沈诀竟然会是驸马! 当朝公主的夫婿,连妾室都不能纳,那她今后,还能有何出路? 难道真的要听从他的安排,去做那累死累活的差事吗? 她咬着唇瓣,双手不安地绞着帕子,不知过了多久,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将自己的身子挪了过去,柔声开口道:“大人……” -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夕照宫内,听完宋湘宁话的皇后,少见的发了脾气。 宫里随侍的宫女们都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主子的怒气会迁到自己的身上来。 皇后身边的刘嬷嬷轻咳了一声,走上前去将那群宫女们全部遣走,自己也跟着退了出去。 等到殿内彻底安静了下来,皇后这才拉过宋湘宁的手,好言好语地劝道:“宁宁,婚姻不是儿戏,不是你说要和离就和离的。你与驸马之间有什么矛盾,都是可以慢慢解决的呀,怎么能一有点不高兴,就要闹和离呢?” 宋湘宁听着皇后的话,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她倒宁愿和沈诀有什么矛盾才好,可实际上,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过任何争吵。 因为无话可说,所以自然不会有争吵。 平心而论,沈诀对她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百依百顺,只要她主动向他提起什么,他一定会完成,可她知道,他做这一切不是因为喜欢,仅仅是因为他担着个驸马的名头,有这个责任而已。 宋湘宁将自己的手从皇后手中抽出来,端端正正地跪在她面前,将身子伏到最低,眼神坚定地说道:“母亲,我没有在说笑,我是真的想与驸马和离。” 皇后嘴唇紧抿,胸口不断起伏,她伸出手指着宋湘宁,停顿半晌之后,终于还是泄气地放了下来,身子向后一靠,盯着她道:“那好,你倒是给我一个理由。” 宋湘宁闻言,被衣袖遮住的手猛地攥紧成拳。 理由…… 她要如何说?难道要说她和沈诀从成亲到现在都没有圆房,还是说他心中另有其人,爱而不得到甚至养了个替身做外室? 她说不出口。 她在宫里长大,参加过大大小小无数次的宫宴,什么样的男子没见过,可唯有沈诀,叫她真正明白了心动二字是个什么滋味。 更何况,沈诀终究是因为她,才没办法正式迈入仕途的,她的心里,总是存了几分亏欠。 她不愿撕破脸皮,只想好聚好散。 宋湘宁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一字一句道:“没有什么理由,只是我不喜欢他了。” “你!”皇后伸出手,颤抖地指着她,面上尽是失望之色,“宋湘宁!是不是我与你父亲太过纵容你了,才叫你说出这样的话来?” 宋湘宁没有接话,只是又将头垂了下去,等着她的斥责。 她知道自己贸然提出来要和离,在皇后的眼中就是无理取闹,任凭她怎样责骂,她都不会有半点反抗。 皇后虽然怒极,但终究舍不得打她,只是将头别了过去不再看她,冷冷道:“这件事情我就当做没有听过,你回去吧,到你哥哥大婚之前,都不要再来宫里了。” “母亲!” 宋湘宁拉住皇后的手腕,还想再说,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拨开。 皇后脸上的怒气还未消,只看着她道:“这件事情,以后你莫要再提。” 宋湘宁紧紧攥住她的衣摆,怎么也不肯松开,嘴里胡乱道:“那母亲就愿意让我往后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吗?” 皇后见她越说越过分,脸上的神色也沉了下来,正准备扬声唤刘嬷嬷进来将她拉起来,正殿的大门却突然被人给推开。 来人身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沐浴着冬日的暖阳朝她们走过来,见到宋湘宁跪在地上,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问道:“怎么了这是?” 他才下了早朝在勤政殿批折子,皇后宫里的刘嬷嬷就过来,说皇后和公主约莫是闹了些不愉快,要他过来瞧瞧,他原本还是不信的,谁知真的过来了,却发现事情似乎比他想的还要严重些。 从前宋湘宁便是再顽劣,皇后也没舍得让她下跪,今日这又是为何? 皇上连忙上前几步,将宋湘宁扶了起来,轻轻拍了拍她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替她理了衣摆,这才柔声问道:“怎么,与你母亲吵架了?” 宋湘宁本来强忍着委屈,可是在皇上这样轻声细语的安慰之下,却再也忍不住,眼睛里瞬间便蓄满了泪水,豆大的泪珠一颗颗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她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不发出哭声,可是越憋着,就越是忍不住冒出来几声抽泣。 皇上见到她这副样子自然是心疼得不得了,埋怨地瞥了皇后一眼,皇后自然不甘示弱地回瞪了一眼,却还是愤愤地将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 皇上将帕子接过来,一边动作轻柔地替宋湘宁擦拭着眼泪,一边领着她到一旁坐下。 皇后看着他的动作,不满地哼了一声,斥道:“你就惯着她吧,看看都把人给惯成什么样了!” 话虽如此说,可她关切的目光却一刻也没从宋湘宁身上离开。 她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小时候磕碰得再严重都没掉过眼泪,如今莫非真的是在驸马那里受了委屈,所以才过来请旨和离的? 她有心想问,却碍着面子不好开口,只好拿手肘戳了戳那道明黄色的身影。 皇上无奈地递了个眼神过去,见宋湘宁终于止住了眼泪,这才柔声问道:“到底是怎么了?”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29节 宋湘宁低垂着头,不敢去看他的视线,只小声道:“我……我想和离……” 话音落下,殿内沉寂了片刻。 宋湘宁的手不安地拧着帕子,生怕皇上也就此生气,不再理会她。 她知道,如果自己将赵姑娘的事情说出来,即便她不想和离,皇上和皇后也不会同意。 但只要这件事叫父亲知道了,那就意味着沈诀从此再没有入朝为官的机会了,不仅不能入朝为官,或许他还会被降罪。 可宋湘宁并不想这样。 她与沈诀无缘无分,和离是最好的选择,放过他,也是放过她自己。 但如果因为此事,让沈诀从此不能入仕,就不是她的目的了。 她与沈诀,最好便是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她不想将他今后的路全部堵死。 殿内的气氛似乎有些沉重,宋湘宁小心地抬起眼,果然看见皇上冷着一张脸,以一种审视的眼神望着她。 “为什么想和离?” 宋湘宁又将刚才的理由重新搬了出来:“没有为什么,只是不喜欢了。” 皇上的声音里充满了质疑:“真的?只是因为不喜欢了,没有别的理由?” 宋湘宁直视着他的眼睛,咬牙点了点头,“是,只有这个理由。”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皇后轻哼了一声,道:“你快听听,她这说的是什么话!” 宋湘宁低头不语,仍旧绞着自己手中的帕子。 她想过了,要是父亲和母亲都不同意,她就只好去求哥哥帮着劝说了。 虽然两个人从小闹到大,但只要她有什么请求,哥哥都会无条件的帮她。 她正准备转移话题,缓和一下气氛,却听见皇上道: “这件事情,朕会考虑,等过些日子再给你答复。” 话音落下,宋湘宁不敢置信地抬眼望过去,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皇上……” 皇后更是一脸的惊讶,她直起身子,就要开口反对,皇上却抬手止住了她的话。 宋湘宁虽然不知爹爹为什么会松了口,但既然他说要考虑,那么她就尽管回到府里去等消息就好,万一最后他还是不肯答应,那她再发动哥哥一起去求。 等到宋湘宁离开,皇后终于忍不住,扯了皇上的袖子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宁宁不懂事,你也跟着她一起胡闹吗?” 皇上捏了捏眉心,走到一旁坐下,叹道:“你当真以为,我是在跟着宁宁一起胡闹?” “即便她不说,我也在考虑此事了。” “这位沈驸马的身份,真可谓是疑窦重重啊。” 第31章 沈诀,我们和离了 皇后听了皇上的话,脸上疑惑之色更甚,她只知道,这位驸马是个寒门学子,却不知他竟还有别的身份? 皇上长叹一声,端起案几上的茶,饮了一口之后,才接着说道:“你可还记得当年,红月教的那群余孽最后出现在了什么地方?” 皇后的手一抖,手里的茶溅了几滴出来,她面无表情地拿帕子擦干净,尽量平静地问道:“好端端的,皇上提他们做什么?” 当初红月教害惨了多少百姓,朝廷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们铲除,那几年她就连睡觉都睡不踏实,如今好不容易忘记,他却突然又提起。 她突然想到什么,带着几分惊惧道:“难不成驸马……” 皇上的手摩挲着杯沿,轻轻摇了摇头:“太子还在调查,现下还没有定论。” 但不管怎么说,沈诀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都实在太招人怀疑了。 当年红月教的教主的确是被射杀无误,可据说那教主还有一位夫人,但却从未有人见过。 他们当年也是竭力寻找这所谓的教主夫人,但都遍寻无果,最后只能当做这是个传言而不了了之。 可是现在想来,或许那教主夫人真的存在,甚至还留下了个孩子…… 但这一切都只是猜想,真相如何还需得进一步的调查。 只是调查需要时间,如果沈诀真的是那教主的孩子,而在他们得到真相之前,红月教的余孽就找到了沈诀,那后果不堪设想。 皇后听了皇上的这一番分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抚着心口,一脸担忧道:“那我们的宁宁,岂不是要有危险?” 皇上没有接话,只是心里却在思考着对策。 让宁宁和沈诀和离的念头,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这想法才冒出来,便被他给否决了。 宁宁毕竟是真心喜欢这位驸马的,且不说她会不会同意和离,就算真的同意了,到时查出来沈诀是无辜的,他难道要重新下旨让两人再成一次婚? 这一段时间他都在为此事忧心,可今天宁宁却突然过来,说自己不再喜欢驸马,要同他和离。 如果不是看出来她没有撒谎,他真的要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但不管她是为了什么想要和离,这个决定对她、对皇室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沉默片刻,皇上松开了手中攥着的茶杯,拉过皇后的手,沉声道:“和离的事,就依宁宁的吧。” - 宋湘宁本以为,皇上说的在考虑,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让她知难而退,可谁知在她回到府上的第二日,皇上和皇后便亲自过来了。 他们过来的时候,她正躺在摇椅上舒舒服服的晒太阳,下人没有通报,她起身行礼的时候险些还摔了一跤。 “驸马去哪里了?” 皇后紧张地将她扶起来,环视一圈却没有见到沈诀的身影,不免有些愠怒。 宋湘宁站稳了身子,将他们引进了内室,这才解释道:“他回乡下去接婆母了。” 虽然知道这件事没什么错,可皇后只要一想到沈诀的身份存疑,便看他哪哪都不顺眼,哼道:“大过年的,他就将你一个人丢在府里,让你独守空房?我看还真是该和离了。” 皇上轻咳一声,打断了皇后的话,从自己手中拿出来一道明黄的卷轴递给宋湘宁。 “这是和离书,本想着今日将此事了结便接你回宫,连宫人都带了一群,谁知沈诀反倒不在。” 宋湘宁盯着那卷轴,迟疑了片刻才伸手接了过来。 这个,就是和离书吗? 只要签上她和沈诀的名字,从此他们二人,便桥归桥,路归路了。 宋湘宁在决定和离之后,便想过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她昨日回宫说起这件事,皇后还怒不可遏,可今日过来,却反倒比她还着急似的。 毕竟连她也没想到,父亲和母亲会在第二日就带了和离书过来。 皇上看着她怔愣的神色,打趣道:“怎么,宁宁这是又反悔了?左右现在驸马不在,你反悔也是来得及的。” 宋湘宁闻言立马将和离书藏到身后,摇了摇头:“我没有后悔。” 这是她做的决定,她绝对不会后悔。 只唯一一点…… “哥哥不日就要大婚,可我却在这个时候和离,实在是……” 皇后啧了一声,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手。 “你是你,你哥哥是你哥哥,怎能为了他而委屈了你?” 宋湘宁背在身后的手握紧了那卷和离书,沉默着点了点头。 皇上和皇后毕竟不能离开皇宫太久,在将该说的事情都嘱咐给她之后,便起身离开了。 “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那我与你母亲,便在宫里等着你回来。” 临走之前,皇上拍了拍宋湘宁的肩膀,如是说道。 - 沈诀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七天的时候,抵达了容舆镇。 沈家老宅在容舆镇下辖的洛华村,离平屿村约莫十几公里的距离,他将赵仙媛安置在镇上的客栈,吩咐同和看顾好她的安全,便骑着马朝洛华村赶。 这一路上,他们又是坐马车,又是走水路,来来回回,折腾的赵仙媛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原本想在路上暗中试探一番,如果沈诀对她有意,哪怕是让做个没名没分的外室,她也是心甘情愿的,毕竟沈诀身为驸马,一定不愁吃穿,公主的嫁妆那么多,随便抽出来一点,就够养活她下半辈子了。 可谁知沈诀一心只想着他那病重的母亲,对她的暗示半点都不在意,哪怕她晕船晕到吐,都未曾见他露出半分怜惜之色。 赵仙媛只好暗暗告诫自己,现在不是好时机,还急不得,只要他们回了京城,她还有大把大把的机会。 - 沈诀一路骑马飞奔,终于在傍晚抵达了洛华村。 到家的时候,舅母正在做饭,见到他过来,连忙热情地将他迎了进去。 “你母亲刚吃了药睡下了,你舅舅在屋里呢,去看看吧。” 沈诀走进里屋,扑面而来的暖意激散了他身上的寒凉。 舅舅梁章正坐在炭盆边拨弄着里面的炭,见他来了,连忙招手示意他过来。 沈诀走过去,想要去看看睡在床上的母亲,却被他一把拦下。 “你母亲刚睡下,就别打扰她了。” 梁章拉着沈诀坐下来,一边烤着炭火,一边道:“这两日你母亲的情况倒是有所好转,只不过精神头还是不大好,成日里都是睡着,依我看,你还是尽早将她带回京城去医治。” 沈诀应了一声,站起来庄重地向他行了一礼:“多谢舅舅。” “哎!”梁章连忙一把将他拉回来坐下,“你这话可就见外了,都是一家人,你跟我客气什么。” 沈诀垂下头,没有接话。 他怎会不知,舅舅这番话,不过是为了让他心里好受一点而已,从小到大,舅舅一家帮衬他们不少,即便是知道他高中状元,在京城定居之后,也从来没有找他要过一丝一毫的回报。 梁章看着他的脸色,便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不由得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若真想谢我,等过两年你表弟去京城考试的时候,你收留他几天就是了!”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30节 沈诀笑着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 用过晚膳后,沈夫人还没有睡醒,按梁章的说法,估摸着她会一觉睡到明日,于是沈诀便提前去将她的包袱收拾好,等到明日她醒来之后也好直接启程。 这一晚沈诀睡得并不算踏实,夜里迷迷糊糊醒了好几次,下意识地伸手往身旁一捞,才发觉那个总是蜷在自己身旁的人此刻并不在身边。 等到不知是第几次醒来,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天色隐隐泛白,他终于一鼓作气从床上起身,披起衣服走到外面透气。 洛华村不算大,平日里这个点或许已经有人起来劳作,但是现在还在年节,大家好不容易有了个躲懒的机会,自然是要多睡一会,因此沈诀在村子里来回走了一圈,一共也没见到几个人。 等到他再回去的时候,舅舅和舅母都已经起了身,母亲也坐在桌前,脸上的起色比他想象中要稍微好一些。 因为想着要尽快回到京城,所以用过早膳之后,沈诀便和舅舅舅母道别,雇了一辆马车带着母亲朝容舆镇走去。 同和在容舆镇候着,一早就备好了马车,沈诀在安排好一切之后,便又带着赵仙媛重新折返回去。 赵仙媛祭拜父亲用不了多久,而他去宁漳山也不过是探查一番,早就做好了什么都查不到的准备,所以也并不打算在这上面浪费过多的时间,于是两人便约好傍晚在山脚下碰面。 赵仙媛本想让沈诀陪着自己一起去祭拜,但是看着他一脸凝重的神色,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沈诀一路沿着宁漳山向上走,一路上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走到半山腰,他没有继续按着那被人踩出来的小径走,而是转了个方向,换了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 顺着这条小路七扭八拐,最终他走到了一处隐秘的山洞。 洞口处亦是长满了杂草,他没有扯掉,而是随手将其往旁边一拨,弯着腰走了进去。 这山洞并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山壁上长满了青苔,阳光顺着洞顶的缝隙漏进来,有水顺着石头滴下来,发出啪嗒啪嗒的细微声响。 沈诀从小就知道这个山洞的存在,据母亲说,当年就是在这个地方捡到的他。 这里人迹罕至,洞口又有杂草做遮掩,如果不是当年她为了躲雨误入这里,怕是他直到变成枯骨都不会被人发现。 关于他的身世,他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地方了。 沈诀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借着微弱的亮光朝里面走去。 据母亲说,当年就是在最里面的一丛枯草里发现的他,现如今这些枯草自然早已不复存在,他顺着山壁一点点摸索着走,目光却突然落在地上。 那地上,有许多凌乱的足印,他走过去用手摸了摸,才发现是泥土留下的印子,如今泥土已经干涸结块,想来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了。 他将火折子凑近了些,却发现这泥土的颜色好似深了点。 他指尖用力,将泥土块捻开,却骤然发现,这泥土的颜色之所以会深,是因为沾染了血迹! 他又将视线挪开,果然看见了几滴大大小小的血点子,只不过这山洞光线阴暗,所以方才他竟没有察觉。 沈诀的眼前逐渐浮现出一个画面。 下着雨的阴天,一人拖着受伤的躯体,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进这山洞里面,最终因为体力不支倒了下来。 他或许是在躲避着什么人,才不得已来到这里,看这山洞里的情形,他应该是没有被发现。 如果真的被发现了,必定少不了一场打斗,那血迹就不止会是这么一点了。 洞里没有尸体,想来他是已经逃走了。 沈诀盯着地上的血迹,陷入了沉思。 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太子要调查他身份的契机? 他又在山洞里四处翻找了一圈,但是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有发现,看着日头逐渐西斜,他终于放弃寻找,拨开洞口的杂草走了出去。 下山的路上,他四处张望,盼着还能再发现些什么,因此走的格外缓慢,在快走到半山腰时,他突然发现四周的树干上似乎有些许刀剑的痕迹,没等他仔细探查,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几声呼喊。 待到转身望过去,才发现在半山腰站着个樵夫,正朝他招手。 “那位公子!天色不早了,还是赶快下山吧,最近这一带可不太平!” 沈诀眸光一凛,连忙走过去,问道:“何出此言?” 那樵夫一面往山下走,一面道:“前不久这出了山匪,据说还死了人!朝廷就派人来查,这一查可不得了!”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沈诀身边道:“听说竟然是十数年前被朝廷歼灭的逆党余孽!” 说到这,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好像这山上还藏着他口中的余孽似的。 “最近这段日子都没人敢上山,要不是我家实在饿的揭不开锅了,我也不敢冒这个危险上山。” 他打量了沈诀几眼,一脸了然道:“公子不是本地人吧,看你这模样像是外地来的。” 沈诀不想与他谈论过多,便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还要多谢您的提醒。” 那樵夫摆了摆手,随意道:“这算什么,不过是随口一说的事!” 谈话间,两人走到了山脚,赵仙媛已经在那里等着,见到他下山连忙朝他迎了过来。 樵夫见状,暧昧地笑了两声之后,便同他告了辞。 沈诀无视了樵夫的目光,径直朝来的方向走回去,赵仙媛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为了赶路,所以他们两人是同乘一匹马的,赵仙媛坐在前面,看着沈诀的胳膊虚虚环住她的腰身,脸颊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丝红晕。 方才那个樵夫,应当是将她错认成了他的夫人吧。 这岂不是说明,在旁人眼中,她是配得上沈诀的? 赵仙媛嘴角扬起一抹笑,悄悄将自己的身子朝后靠了点。 - 在策马追到沈夫人与同和之后,沈诀便重新为赵仙媛另外雇了一辆马车,跟在他们后面,一路进京。 赵仙媛知道沈诀此举是为了避嫌,她虽然心中有些许不愿,但碍着沈夫人的面子,终于还是答应了下来。 车马一路疾行,七日之后抵达了京城。 沈诀带着母亲回府,却发现府中甚是安静,他没有多在意,派人叫了陆大夫过来,等大夫把完脉,开了药,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命人下去煎药,自己则朝着小院里走去。 一转眼,他已经离京大半个月,原本想在上元节之前赶回来,却最终还是没能赶上。 想到此,他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些许。 然而当他迈入院门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了。 院子里摆着一排排的箱子,红彤彤的,有的甚至还绑着红绸布,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宋湘宁出嫁时一道带过来的嫁妆。 好端端的,她把嫁妆摆到院子里做什么? 院子里有洒扫的侍女,见到他进来,不由得惊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呆呆地向他行礼:“驸马……” 沈诀应了一声,问道:“公主呢?” 侍女的脸色有点奇怪,顿了片刻,小心翼翼地伸出一个指头指向了身后:“在后面的库房里。” 沈诀没有多言,迈着步子朝她指的方向走过去。 宋湘宁果然在库房。 她站在门外,指挥着小厮们将一箱箱的嫁妆往外搬,这库房原本就是专门给她用的,此时已经快要被搬空了。 沈诀走上前,沉声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宋湘宁听见他的声音,像是吓了一大跳,后退一步抚着心口道:“怎么是你?” 她以为他还要很久才会回来的。 沈诀眯了眯眼:“公主不想我回来?” 他这一路快马加鞭,除了担心母亲的病情,想要她快点得到医治以外,还有另外一个缘由。 他不愿意去细想,可直到此时才不得不承认,那另外一个缘由就是想尽早看到眼前的这个人。 可是现下,他过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却是一句“怎么是你”? 宋湘宁缓过神来,扭头吩咐锦心和言笑继续在这里看着,自己则转身朝内室走去,路过沈诀身边的时候,撂下一句:“既然你回来了,那我正好有事要与你说。” 她本以为,沈诀至少要等到一个月之后才会回来。 她也是前些天才开始叫人收拾自己的嫁妆,本想着等他回来签过和离书之后,自己可以直接将东西全部都搬走,谁知他却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回来。 不过也无妨,她先回宫,至于这些嫁妆,再慢慢叫人搬回去好了。 这些天里,她也曾经想过,等到沈诀回来之后要如何开口同他说和离的事情。 如今他就站在她面前,那些她想好的说辞却一句也用不上了。 她拿出自己已经写好名字的和离书递过去,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平淡,带着几分释然。 “沈诀,我们和离了。” 第32章 这不也正是你想要的吗…… 房间里点着炭盆,暖意升腾,熏得人脸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然而沈诀站在其间,却仿佛感受到了冰冷刺骨的寒风,顺着他的衣领钻进去。 眼前的人同他走之前没什么变化,当时在城门口,她亲手将钱袋递到他的手里,嘱咐他路上一定要小心。 一如往常的每一次,他去上朝之前,她都会亲手理好他的官服,替他戴好官帽,然后温声细语地叫他早些回来。 那个时候,她也是如同现在这样仰头望着他,眼睛里好像落了满天的星子。 可是现在,她仍旧是同样的姿势望着他,只是眼神却好似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 沈诀盯着她手中明黄色的卷轴,却并未伸手接过,只看着她道:“公主是在与我说笑?” 宋湘宁扯了扯唇角,走到一旁的书桌前,将和离书展开,又替他磨好了墨,这才道:“我已经把名字写上了,你只要再添上你的名字就好。” “这座公主府留给你,门上的牌匾仍旧是沈府,我只会把嫁妆带走,其他的什么都不会拿。至于府里的佣人,若是你不想留下他们,我就带走,只是我只能带走侍女,至于小厮,你要么将他们留下,要么就给他们卖身契还他们个自由。还有……” 她的话戛然止住,沈诀紧紧攥住她的手腕,眼里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为什么?” 她是怎么能做到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些话? 不过是十数天没有见面,为何她却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府邸留给他,下人也留给他,她这是在做什么,给他的安抚费?好让他从今往后不要再纠缠她? 沈诀死死地盯着她,上前一步将她整个人圈在书桌前,另一只手拿过桌上的和离书,看着上面墨渍已干的三个字,不由得自嘲一笑。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31节 她这是在数日前就已经写好了自己的名字啊。 也难怪,她方才说的,是“我们和离了”而不是“我们和离吧”。 从一开始,她就是在通知他,而非与他商量。 当初一道圣旨下来,他毫无准备便成了驸马,如今也是,她一张和离书甩到他面前,告诉他从今往后要两不相干。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半分选择的余地。 所以她拿他当什么了? 玩物吗? 宋湘宁皱着眉,动了动自己的手腕,可是她越动,他手上的力道就越大,她只好放弃,由着他拽着自己,低声道:“这不也正是你想要的吗?” “我想要的?”沈诀冷笑一声,松开她的手腕,两只手撑在桌前,将她禁锢在那一小方天地里,身子微微伏下,直视着她的眼睛,“公主何出此言?” 宋湘宁扭头躲开他的视线,双手背在身后,让自己的身子紧紧贴着桌沿。 “若非有那一道圣旨,你也不会娶我的不是吗?做了驸马便不能继续为官,否则你也不会偷偷地给易钧写信,你什么事情都瞒着我,与其这样彼此猜忌,倒不如就此分开,各自安好罢。” 沈诀瞳孔一缩,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松开自己撑在她身侧的手,低声道:“你都知道……” 他身上空有个官职,却并无实权,插手灾情便是妄议朝政,所以当时他给易钧写信,只骗她说是写给京城的同僚,免得她知道此事以后会告诉皇上。 可他从未想过,原来这些事情,她一早就知道了。 “是啊。”宋湘宁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我什么都知道。” 知道你从来都不肯信我。 知道你背着我养了个外室。 “好。那便依你所言,我们就此分开,各自安好。” 沈诀的目光落在那道和离书上,他伸手去拿起放在一边的毛笔,想要在空白处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他的手在半空中停顿许久,却迟迟落不下去。 顿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将毛笔重新放到一旁,缓缓开口道:“母亲还病着,这件事让她知道了不好,可否……再推迟些时日。” 他的嗓音沙哑,望向宋湘宁的目光竟带着些许祈求的意味。 宋湘宁听了不由得冷笑一声,他当初带着赵姑娘一起回去,怎么就没想着要顾忌到母亲的病情了? “既然母亲病着,那就在屋子里好好修养,不要出来听什么闲言碎语的好。” 言外之意,只要沈夫人安心养病,足不出户,府中的下人瞒着,她自然不会知道这个消息。 唯一的理由被她轻描淡写地推拒掉,沈诀再也找不到任何借口,他紧抿着薄唇,终于在宋湘宁的目光之中,重新提笔,在和离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他却好像用尽了半生的力气。 宋湘宁将和离书抽回来,仔细地卷好收进袖中,便大步朝门外走去。 临到门槛处,她又顿住身子,道:“我今晚就走,至于留在府里的东西,我会叫人一点点全部搬回宫的。” 她走得这样决绝,连半分不舍的目光都没有留给他。 入夜,沈诀躺在床上,借着昏暗的烛光望着头顶的帐子,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以往两人睡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会刻意离得她远远的,好让自己察觉不到她的存在,他以为自己做的足够好,可是现下她真的不在他身边了,他才发觉自己竟然早就已经习惯了她在身侧。 她的体温,她的呼吸,还有她身上隐隐的幽香,都是他早就已经习惯了的。 她说就此分开,各自安好。 说得倒是轻巧,可他却不知自己该如何才能安好了。 沈诀深吸一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如宋湘宁所说的,她今日只是带了锦心和言笑两个人回宫,至于在府里的东西,她都还没拿走。 包括这间卧房里,属于她的衣衫首饰。 她的簪子步摇,还有胭脂水粉,凌乱地摆在梳妆台上,屏风上甚至还搭着她的一件斗篷,一切都还像从前那样,让他有一种她只是回宫小住的错觉。 可是透过窗户望到外边摆着的那些嫁妆,他才明白这并不是梦。 他真的与宋湘宁和离了,那和离书上的名字,是他亲手写上去的。 从今天开始,他和宋湘宁便再没有半点关系了。 沈诀皱着眉头,抚上自己的胸口。 约莫是连日赶路,没有休息好,所以才会让他有一种胸口憋闷的感觉。 他披上衣服起身,拿起桌上早就已经放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然而一杯水下肚,却并没有像他所想的那样有任何缓解,他的胃反而因为受凉而泛起了隐隐的疼痛。 是了,今天宋湘宁说完和离的事情之后,只交代了小厮把库房里的东西全部都搬出来,随后便带着锦心和言笑离开,好像连片刻都不愿意留在这里。 而他自然也没心思用什么晚膳,同和过来了三次,都被他挥手遣了下去。 沈诀苦笑一声,一只手捂着胃,重新又躺回到了床上。 冬日寒凉,即便屋子里点了炭火,也依旧让人冷得打起了寒战。 他方才起身的时候将被子掀开来,这么一会的功夫,被子里的热气已经全部跑光,待他躺回原处的时候,又是一阵冰冷刺骨。 那一杯凉茶似乎是彻底惹恼了他的胃,开始不甘地叫嚣、痉挛,沈诀的额头上沁出了些许冷汗,他咬着牙,默默地将这疼痛悉数忍下。 从前他在学堂读书的时候,不是没有废寝忘食过,胃痛也犯了不下数十次,那时候能忍,这时候也一样能忍。 沈诀不知自己是在何时睡着的,第二天被外面的动静吵醒,睁眼看见自己身侧空空如也,迷茫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 自己如今,又恢复了“自由身”。 他穿好衣服出了门,便看到院子里站着一群太监,正浩浩荡荡地抬着嫁妆箱子往府门外面走。 至于侍女和小厮,则都规规矩矩地立在廊下,大气也不敢出。 为首的太监见到他出来,笑嘻嘻地冲他行了一礼。 “驸马……不对,该叫沈大人了,公主命咱家过来将这些嫁妆箱子搬回宫里去,吵着大人休息,还望您见谅。” 沈诀立在门前,冷眼看着那些人的动作,扯了扯嘴角。 “无妨。” 陈公公的一双眼睛望过来,在他身上打量一番,笑着道:“咱家看着大人脸色好像不大好,要不要回禀公主,派个太医过来瞧瞧?公主虽然与您和离,但想必情分还在,不会……” “有劳公公。”沈诀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虽然面上毫无血色,可眼神依旧凌厉,他冷冷抬眼一扫,望着陈公公道:“不必了。” 陈公公讪讪一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搭在臂上的拂尘一挥,身后的小太监便极有眼力地上前,双手呈了一样东西到沈诀面前。 沈诀垂下眼睫,看着那小太监手上的东西,却并未接过。 “这是公主叫咱家送过来的,太子殿下的婚帖,不过公主说了,若大人不愿意去,那也不必强求。魏深。” 那名唤魏深的小太监应了一声,就要将婚帖收起来,沈诀眸色一凛,快他一步将婚帖拿了过来。 他没有展开,而是直接收入袖中,望着陈公公道:“婚帖我收下了,烦请公公替我……谢过公主。” 陈公公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点头道:“这是自然。” 他带过来的人多,两人谈话的功夫,摆在院子里的嫁妆箱子便悉数被抬了出去,他自然也不愿意在此处多留,见跟着的人都走了出去,便一扬拂尘道:“公主吩咐了,府里其他没带走的,大人可随意处置,赏给下人也好,扔了也罢,全看大人的心情。” 话音落下,他没再看沈诀的反应,转身便迈出了府门。 沈诀依旧立在原地,看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等到门外再看不见一丝人影,他才终于松开紧紧攥住的拳头。 - “公主,刘嬷嬷来了。”寝殿外,锦心敲了敲门,小声唤着里面的人。 自从昨天回到宫里之后,公主便将自己关起来,闭门不出,也不用晚膳,就连她和言笑都不许进。 今日一早,本该是用早膳的时辰,可无论她和言笑怎么叫,公主就是不肯出来。 她正准备去求皇后过来,正好看到刘嬷嬷,便立马像见到救星一样将她请了进来。 见里面依旧没有声音,刘嬷嬷叹息一声,走上前扣了两声门。 “公主真要把自己关在寝殿里,一辈子都不出来吗?” 过了片刻,屋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随后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宋湘宁身着里衣,外面披着一件斗篷,散着一头青丝,红着眼唤了一声“嬷嬷”。 刘嬷嬷见状,“哎呦”了一声,连忙揽着她进了屋,锦心和言笑也顺势跟了进去。 宋湘宁揉了揉自己泛红的眼睛,抿唇道:“让嬷嬷见笑了,嬷嬷可千万别告诉母亲。” 是她自己提出和离的,结果和离当天却又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了半宿,这说出去了像个什么样子?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无动于衷了的,昨天在沈诀面前,她面无表情地说出和离两个字,她以为自己不在意了,可是直到回了宫,回到自己熟悉的寝殿,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沈诀和她从今往后就是陌路人了。 他或许也会有一时的难过吧,看他昨天的样子,应当完全没有想到和离这件事会是由她提出来的。 但他难过一时之后,又会做什么呢?应当很快就会把那位赵姑娘迎进门吧。 等日后宫宴相见,她能不能面不改色地,唤她一句“沈夫人”呢? 宋湘宁尚在神游天外,刘嬷嬷已经将她按到了梳妆台前,示意锦心和言笑过来为她梳妆。 她直愣愣地坐着,任由她们两人摆弄着她的头发。 锦心替她将头发梳顺之后,顺手便想为她挽成发髻盘在脑后,可是却在固定的步骤停了下来。 她梳的这是妇人的发髻,可公主如今已经和离,再梳这样的发髻,是不是有些不大好? 可若是像未出嫁那般,好像也有些不妥。 宋湘宁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迟疑,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看了一眼,轻声道:“还是将头发梳上去吧。” 好歹她也是成过婚的人,再梳那些未出阁小姑娘梳的发髻,她自己都觉得不妥。 锦心应了一声之后,利落地将她的头发给挽了上去,刘嬷嬷见状,轻笑了一声,道:“既如此,老奴便回去给皇后娘娘复命,说公主一切都好。” 宋湘宁点了点头,吩咐言笑送她出去,自己则在妆匣里挑选着要簪在发间的首饰,在伸出手去拿的时候,衣袖滑落一小节,露出她纤细的皓腕,也露出了腕上的那一只玉镯。 宋湘宁的目光顿住,一时间忘了动作。 这只镯子…… 还是沈诀亲手为她戴上的。 公主府的卧房里,有不少沈诀送给她的小首饰,她不想带回来,所以便索性什么都不拿走,将所有的首饰和衣服全部都留在那里,左右宫里也不会缺了她的。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32节 可即便这样,却还是忘了这只镯子。 她伸手将镯子取下来,交到锦心的手上。 “你出宫一趟,将这镯子还给沈诀。” 锦心手里拿着镯子,仔仔细细觑着她的神色,犹豫道:“公主若是不想要,大可以将这镯子扔了……” “不准扔!”宋湘宁沉了脸色,话音落下,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扭过头轻咳一声,故意板着脸道:“这镯子好歹也是花了银子买回来的,这样扔了岂不是浪费。将它物归原主,随沈诀怎么处置,都与我们无关了。” “这……”锦心听完她的话有些傻眼,但看着她坚定的神色,终于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 沈府门前,锦心挺着身板,等着沈诀出来拿镯子。 守门的小厮看着她,赔笑两声道:“锦心姐姐,您站在这外面多受冻啊,还是进屋去吧。” 锦心别过头去,哼道:“这沈府,公主不会再踏进来半步,作为她的贴身侍女,我自然也不会再进去!” 这句话正好落进走过来的沈诀耳朵里,他垂眸扯了扯嘴角,走过去站在锦心面前。 锦心见到他过来的身影,虚虚行了一礼,也不看他,径直将自己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按照宋湘宁交代给她的,一字不落地说道:“这镯子物归原主,大人可以随意处置,砸了也好,扔了也好,送人也好。不过送人之前倒是要想清楚了,这毕竟是公主戴过的镯子,只怕收到礼物的人会不高兴呢。” 沈诀将镯子接过来,放在手里摩挲着,好像还能感觉到上面的温度。 听见锦心的话,他不由得轻笑一声,这镯子归还给他,只怕是要永远搁置在首饰盒里了,他又能再转送给谁呢? 一阵冷风袭来,他偏过头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几声,将自己手里拿着的一卷书递了过去,哑声道:“这书应当是公主喜欢看的,烦请姑娘带回去吧。” 锦心打眼一看,果然是宋湘宁还未来得及看完的话本子,她顺手接过,抬起头便想向他道谢,可是却在看到他面色的一刹那惊在了原地。 不过是一天未见,怎么他的脸色竟苍白成了这副样子? 他身上披着灰黑色的厚重大氅,越发显得他一张脸上血色全无,死气沉沉,锦心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 狂风骤起,卷着细碎的砂砾向他们袭来,锦心连忙以手挡脸,弓着腰等这一阵风过去。 好在这风很快就停了下来,然而沈诀却好似受了极大的刺激一般,佝偻着腰不住地咳嗽,听那声音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才罢休似的。 沈诀身边的同和连忙上前一步,一脸歉意道:“锦心姐姐莫怪,我家大人胃病犯了,今早又染了风寒,实在不宜在外头久站,姐姐要是没别的事儿,我就扶大人进去休息了。” 锦心愣愣地点点头后退一步,下一瞬,沈府的大门便在她眼前合上,挡住了沈诀脆弱的身影。 她犹自狐疑地盯着朱红大门望了半晌,直到等候在门外的车夫唤她,这才一步一回头地转身离去。 - “他病了?” 宋湘宁坐在暖阁里烤着火,听见锦心的话,翻书的动作顿了一瞬,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 “关我什么事,府里又不是没有大夫。” 沈夫人一直病着,陆大夫随时候命,他有什么小病小痛的,派人去隔壁院子里传唤一声,连一炷香的功夫都要不了。 锦心踟躇着,想说沈大人看起来不像是“小病小痛”,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看公主的样子,好像已经对他并不在意了,那她上赶着说这些,不是给公主徒增烦恼吗? 锦心抿着唇,仔细思量一番之后,终于还是将话给咽了下去,默默行礼告退。 锦心走后,宋湘宁仍旧坐在炭火旁边,眼睛盯着手里的书,却迟迟没有翻到下一页。 她晃了晃脑袋,想要将自己的想法全部晃出去。 沈诀病了就病了,跟她才没什么关系呢! 他们已经和离了,再也没有夫妻之间的关系,再说了,他病情如何也轮不到她去关心,该是由着他心尖尖上的那位赵姑娘来对他嘘寒问暖才是,哪里轮得到她来关心呢。 宋湘宁轻哼一声,愤愤地将手中的话本翻过一页,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个不该想的事情。 话本上的故事正好讲到公子和姑娘两情相悦,你侬我侬,整篇望过去都是两人的情话,宋湘宁粗略地扫了一眼,觉得太过肉麻,便将它扔到了一旁。 没了转移注意力的东西,她便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沈诀。 她之前在府里的时候,可从来没见他生过病,怎么她才走,他就病了呢? 该不会…… 是被她给气的吧? 宋湘宁想着想着,便有些心虚。 沈诀长途奔波,昨日才回京,按理来说是要好好歇息一番的,可是她却直接将和离的事情向他挑明了。 她原本也是想晚些时候再说的,可谁让他偏偏就在她整理嫁妆的时候回来了呢,当时那个情形,她也没办法撒谎吧? 要怪就怪他自己的身子太不够硬朗了,怨不得她。 宋湘宁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口小口地饮着,压下了自己心中的那一抹慌乱。 - 沈府。 沈诀坐在正厅,手指摩挲着杯沿,一言不发。 同和站在他身侧,看着他一直望着府门外的方向,半刻也不曾离开视线,不由得轻声道:“大人,这都过了好些个时辰了,没有人来,要不您还是回屋歇着吧。” 自打锦心离开之后,他便一直在这里坐着,明明身子已经撑不住了,却还是坚持不肯回房休息。 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他究竟在等些什么。 可这都几个时辰了,外头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就连他手里的茶,都放凉几杯了。 沈诀听到他的话,手里的动作微微一顿,慢悠悠地掀起眼帘朝他望过来。 同和心一凛,连忙收回视线,赔罪道:“小人多嘴。” 沈诀没有说话,身子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目光重新落回到外面。 又过了半刻钟的功夫,外面突然传来些许动静,同和伸长了脖子去瞧,隐约看见看门的小厮开了门,似乎是有人朝着这边走过来。 沈诀自然也发现了,他摩挲杯沿的动作顿住,端起早就放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一杯凉茶下肚,激得他的胃又是一阵钝痛,他一手捂着胃,一手撑着桌子,想要起身。 来人却比他的动作更快一步,迈进正厅摁着他的肩膀让他重新坐回去,不悦道:“沈宴执,你怎么回事?” 沈诀听见这个声音,扶着桌子的手猛然一松,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你?” 第33章 今日可有的是热闹让你看 易钧闻言,眉头不由得皱的更深了些。 “怎么就不能是我了?我可是听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 沈诀不甘心地再度抬眼朝府门的方向望过去,然而小厮早就已经将大门合上,除了易钧,再没有旁人进来。 易钧顺着他的目光回身看,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好奇道:“你在看什么呢?” 沈诀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她没有来。 即便是听到了他生病的消息,也没有过来看一眼。 他其实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的,她或许碍着面子,不愿意亲自前来,但是没关系,哪怕她派了锦心或者言笑过来问候一声,那他也心满意足了。 可她没有。 她自己没有来,锦心和言笑也没有来。 到最后,来的人居然是易钧。 沈诀颓然一笑,将身子倚在靠背上,惨白着一张脸问道:“你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有事的不是我,是你啊!”易钧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的脸色,忧心道:“你这是怎么搞得,病得这么严重?” 他只听说了沈诀跟公主和离的消息,却不知道他竟然还病了。 看他这副模样,更像是对自己自暴自弃,连大夫都不打算请了。 易钧招手示意同和过来,问道:“你家大人可有请大夫过来看了?” “这……”同和觑着沈诀的脸色,犹豫着回道:“大人说不用。” “他说不用你就不请了?”易钧啧了一声,连连挥手道:“快去请!” “不必了。” 在同和转身准备出门的一瞬,沈诀突然开口。 他的面上仍旧是一丝血色也无,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格外坚定。 “我不用请大夫。” 说完这话,他便挥挥手示意同和退下,像是生怕下一刻他就会被易钧说动,去请了大夫过来。 易钧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轻叹一声,“你这又是何苦呢。” 沈诀垂下眼帘,没有接他的话。 于是易钧便也不再强求他去看大夫,直接进入正题问道:“你与公主,当真和离了?” 沈诀呼吸一滞,望着易钧的目光淬了几分凉意。 易钧被他的眼神冻的一哆嗦,讪讪笑了几声,自顾自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来看笑话的。” 即便沈诀没有回答,但是只看他的反应,便已经知道答案了。 虽说身为沈诀的好友,他原本就对这桩婚事并不看好,可是如今知道他们两人和离,他却又忍不住唏嘘。 其实仔细想想,公主和沈诀也算郎才女貌,挺般配的。他原本还偷偷想过,这两人要是生了个小娃娃出来,必定又聪明又好看,只可惜还没有看到这一幕,他们便和离了。 “你此时与我说这些,当真不是来看笑话的?” 沈诀的话在耳畔响起,易钧才猛然反应过来,原来方才他一个不小心,将自己心里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看着沈诀愈渐阴沉的脸色,易钧连忙转移话题,问道:“你们两人之前不是好好的吗,怎会突然就和离了。” 沈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没有说话。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33节 易钧这话问得倒是真好,他们之前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和离。 他要是知道了,就不至于现在还在这里糟践自己的身子,只盼着能换来她几分关心的目光。 只可惜,这个方法并不怎么管用。 易钧看着沈诀的神色,便知道自己约莫是又说错话了,但他知道,这件事情已成定局,与其逃避,倒不如早日接受事实的好,而且在他看来,这件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于是他轻咳一声,斟酌着开口道:“凡事都必得有个因由,公主突然与你和离,该不会与你的身世有关吧?” 沈诀闻言,神色一凛,抬头朝他望过去。 易钧见他没有反驳,便硬着头皮接着说道:“你想想看啊,太子在调查你的身世,如今调查出来了个什么结果咱们不知道,可公主偏偏就在这个关头与你和离了,你说会不会她知道了些什么?难不成你真是……” 剩下的话他没有继续说出口,但沈诀也能猜出个大概。 无非就是怀疑,他是罪臣之子罢了。 可是,皇上登基已有二十余载,他从未听说过在这其间出现过什么乱臣贼子叛变的事情。 他自从被母亲捡了回来,便一直在平屿村生活,从未想过要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如果,他真的是什么“罪臣之子”,那皇上会不会对他们一家赶尽杀绝?会不会牵连到母亲甚至是舅舅? 可他们是无辜的! 易钧看着沈诀的神色,稍一思索便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连忙补充道:“这只是我自己的猜测!你可别瞎想啊!” 他的本意只是想提醒沈诀警惕一下,不是给他增加烦恼来的。 见沈诀仍旧蹙着眉头,他只好接着道:“其实再仔细想想,若太子真调查出来了你是罪臣之子,只怕现在官兵早就将府邸包围起来了,哪有你我坐着聊天的份呢。” 沈诀缓缓吐出一口气,眼里好似带着笑意,可说出来的话却冷冰冰的:“你是来与我逗乐的吗?” 一会儿说公主可能是因为他的身世才与他和离,一会儿又说这只是个猜想,做不得数,这是拿他当乐子来耍了? 易钧悻悻一笑,殷切地倒了一杯茶给他推过去,连声道:“是我失言,失言。” 沈诀将茶杯端起来,并没有喝,而是借着透出来的温度暖着自己的手。 易钧虽然这样说,但他方才说的话却并非全无道理。 就算宋湘宁不是因为这个才与他和离,他也完全有必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世。 否则的话,这件事将永远会是哽在他们两人中间的一根刺,即便他们两人重归于好了,也依旧会有猜忌。 想到此,沈诀突然一愣,旋即自嘲一笑。 他究竟是有多大的自信,才会觉得宋湘宁能愿意和他重归于好? 只怕现在说她对他是避如蛇蝎也不为过。 易钧看着他这副样子,默默叹了口气,决定将话题转开,不再说有关宋湘宁的任何事情。 于是他道:“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你那位救命恩人的身子怎么样?好些了没?” 提起赵仙媛,沈诀又忍不住皱起了眉。 宋湘宁的事,已经足够让他焦头烂额,他哪里还能再顾得上一个赵仙媛? 其实经过在京城这一段时间的修养,赵仙媛的身子已经好了大半,只是每每他说起要帮她找差事的时候,她都会很快地将话题转走,像是不欲在这件事情上过多谈论。 沈诀见她不愿,便也不好再强求。 他虽然在官场待的时日不多,却也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他能够看出来,赵仙媛并不想按照他说的,在京城里找一份差事,然后就此安身立命。 她似乎格外安于现状,只想整日待在沈府哪里都不去,他倒也不是养不起她,只是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当初他让易钧带了银子过去,就是想以此来回报她当年的恩情,她那时没有要,坚持要跟着易钧一起来京城,所以他下意识就认为,她不愿意接受旁人的银钱,而是想要依靠自己在京城立足。 可是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却丝毫看不出赵仙媛有任何想要依靠自己的念头,相反的,她很是依赖于他。 沈诀总觉得,赵仙媛跟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但人总是会变的,她经历了这么多,变得小心翼翼了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过易钧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他不能让赵仙媛再继续住在沈府了。 他从一开始,就只是打算让赵仙媛借住在沈府,毕竟他没有任何名分,用公主府的钱去供养她一辈子。 她若是不愿去找个差事做,那他也大可以替她寻一处僻静的小宅院,再给她足够过完下半生的银钱,她若是有任何需要,他会尽全力相助,这样也算是报答了她的恩情。 易钧听完他的安排,不由得啧啧称奇。 “你这人还真是大方,人家不过是顺手一救,你倒好,连下半辈子都给她打点得妥妥帖帖,她这是积了几辈子的福才能在路边救了个你啊。” 沈诀听着他的调侃,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多言。 救命之恩,自然怎么回报都不为过的,只是最近,赵仙媛看他的眼神好像有些奇怪,他还是少去见她为好。 于是沈诀便将这件事情交托给了易钧,易钧顾念着他才和离,心情一定不好,当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送走了易钧,沈诀从正门处折返回来,却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调转方向,去了沈夫人的院子。 沈夫人自回到府里以后,便一直在自己的房间养着身子,外面的动静一概不知,自然也不知道如今宋湘宁早就已经搬离了出去。 见到沈诀过来,她连连招手,示意他到炭盆旁边坐着。 “怎么瞧你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病了?”她从床上支起身子,就要让侍女去唤陆大夫过来,却被沈诀给拦住。 “不过是昨晚没有睡好而已,让母亲担心了。” 沈夫人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还是选择相信了他,扶着他的手臂重新倚靠在床边,语重心长道:“你现在可不是孤身一人了,还有宁宁呢,你要是病了,宁宁又要照顾你,又要顾着整个家,该有多累啊。” 她拍了拍沈诀的手,“你要多体谅着她点。” 沈诀垂下眼帘,苦涩地牵起唇角,应道:“母亲说的是,我记下了。” 可记下来又有什么用呢?如今的宋湘宁,已经不需要他来体谅了。 生怕沈夫人接着问起她,沈诀连忙转移了话题,说起自己的来意。 “我今日来,是有件事情想问母亲。” 他觑着沈夫人的神色,小心地接道:“是……关于我身世的。” - 沈夫人听见此话,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两眼,疑惑道:“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件事了?” 她养育了沈诀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表露出任何想要去寻找自己亲生父母的念头,如今这么突然问起,叫她难免会有些怀疑。 沈诀自然能猜到她的不安,于是握住她的手承诺道:“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并非是想要去寻他们,若是母亲不愿意说,那我就不问了。” “你这孩子。”沈夫人拍了他一下,嗔怪道:“你既问了,我岂会有瞒着不说的道理。” 她想从床上坐起身来,只是体力不支,尝试了一下就又倒了回去,无奈之下只好吩咐侍女道:“你去衣柜最左边的那一格,把我放在最底层的盒子给拿出来。” 侍女应了一声,匆匆跑过去寻找,片刻之后怀里抱着个小盒子回来,交到沈夫人手上。 沈夫人瞧着沈诀紧张的目光,一边将盒子的盖子打开,一边打趣道:“要叫你失望了,这里头啊,可没什么稀罕的玩意儿。” 随着她将盖子打开,里面的东西也呈现在沈诀的眼前。 确实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只有一方绣帕罢了。 沈夫人将绣帕拿出来,递到沈诀手中,指着右下角的那个刺绣给他看。 “你瞧瞧,这上头也绣了个沈字,我当时看到的时候啊,就觉得咱们有缘分。” 那块刺绣并没有多完美,一个沈字绣的歪歪扭扭,可以看出来这人的绣工并没有多好。 绣帕上除了个“沈”字,还绣了两朵荷花,荷花也同样绣的有些奇形怪状的。 沈诀的目光温柔下来,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刺绣。 沈夫人轻叹一声,道:“我当时捡到你的时候,你身上便只有这块绣帕,还有那把长命锁,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好好收着这帕子,就等着哪天你来问我呢。” 她轻咳了两声,眼神落在那帕子上,有些忧愁道:“只是依我看,光凭这帕子,也很难找到你的亲生父母啊。” 凭这帕子自然很难找到他的亲生父母,因为他们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只不过,或许他能够凭此来推测出他们的身份,由此确定自己究竟是不是所谓的罪臣之子。 沈诀将帕子收好,扶着沈夫人躺了下来,仔细替她掖好了被角,道:“多谢母亲将此事告知于我,剩下的事我自己会查,母亲就不要劳心了。” 沈夫人点了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去,却突然在他即将迈出门槛的一刻出声将他叫住。 沈诀依言回头,便听得沈夫人叮嘱道:“你与宁宁大半个月没见了,别总是忙于这些,冷落了她,记得多陪陪她。” 闻言,沈诀心头蓦地一痛,但好在隔着纱帐,沈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深吸一口气,哑声应道:“好。” - 诸宜宫内,宋湘宁仰躺在摇椅上,双手放在腹部,两眼放空地望着头顶。 她总是克制不住,去想沈诀的病情,可是每每想起,她都要提醒自己,现在两个人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病得严不严重,是死是活,都跟她无关。 殿外突然想起叩门声,宋湘宁连忙从摇椅上坐直了身子,应了一声“进来”。 她本以为是锦心或者言笑又来给她送东西吃,谁知这一次进来的,却是宋星晖。 宋湘宁立马就从摇椅上跳了下来,看着他走到自己身边,不由得垂下了头,弱弱地唤了一声:“哥哥……” 宋星晖在她身前站定,负着手闷闷笑了一声,道:“怎么了,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 宋湘宁听见他的笑声,惊讶地抬起眼望过去,却见他面上并无半分不悦的神色,完全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还以为,宋星晖是过来斥责她的。 毕竟他婚期将至,可她却选择在这个时候与沈诀和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故意如此,来给他添堵的呢。 宋星晖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伸出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两把,道:“既然和离了,那就在宫里好好待着,以后不会再让你受欺负了。” 宋湘宁挥开他的手,不满地踮起脚尖在他的脑袋上也胡乱搓了几下,嘟囔道:“叫你总是弄乱我的头发!” 宋星晖却也不恼,由着她捣乱,待她闹够了,才轻咳一声,有些迟疑地问道:“宁宁,你不会怪我吧?” 当初他替她去向父亲请旨赐婚的时候,本以为这会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可现在看来,他的妹妹,似乎在这段婚姻里过得并不高兴。 如果她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怨怼他? 从小到大,他们两人虽然总是打闹,一见面就斗嘴,但是他从未做过伤害她的事情,可是这一次…… 他抬起眼,不安地朝她望过去。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34节 宋湘宁还在整理自己被他揉乱的头发,以为他问的就是这件事,有些不明所以地瞪了他一眼,道:“我怪你做什么,我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呢。再说了,我不是也把你的头发弄乱了吗。” 宋星晖闻言,先是一愣,随后释然一笑,顺着她的话附和道:“是啊,我的妹妹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她知不知道真相又如何呢?左右现在她已经和沈诀和离了,以后他有的是机会补偿她。 宋湘宁整理好了自己的头发,狐疑地盯着他道:“你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先是莫名其妙地揉了一通她的头发,然后又问她会不会怪他,这作风可真是太不像他了。 宋星晖闻言,不自然地清咳了几声,这才说起了正事:“我吩咐绣房,给你做了一件新衣服,如今已经做的差不多了,你过去试试,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的地方。” 宋湘宁听了这话便更是惊讶,他平日里送给她的东西,都是她半请求半逼迫才得来的,如今她还什么都没说呢,他竟就主动送了? 而且听他的意思,好像很早就开始准备了,不然也不至于她回宫的第二日就做好了。 想到此,宋湘宁倒是对他口中的新衣服起了几分好奇心,当下便拽着他的袖子,要和他一道去看。 - 她原本以为,宋星晖只不过是心血来潮,所以就吩咐绣房随便做了一件衣服,谁知等去了才发现,这件衣裳竟完完全全是按照她的喜好来做的。 颜色是她最喜爱的石榴红,裙摆上用金线描了海棠花的边,富丽而不繁冗,她欢欢喜喜地到屏风后试穿,才发觉就连尺寸都是恰到好处。 等到她从屏风后面出来,明显看到宋星晖眼睛一亮,心里的喜悦便又添了几分,在他面前转了个圈,问道:“好看吗?” 宋星晖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好看。” 宋湘宁转了两圈便停了下来,却还是舍不得将衣裳换下来,绣娘站在她身侧,拉起她的手臂前后打量了几眼,满意地笑道:“这裙子真是太适合公主了!” 她的皮肤本就白,再穿上这石榴红的衣裙,越发衬得她肤如凝脂。 在绣房里当差的宫女们都偷偷地拿眼睛瞥她,宋湘宁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又兀自臭美了一会,便去屋子里把衣裳给换了下来。 她对这件裙子很是满意,加上尺寸合适,没有什么要改的地方,索性便顺手一道拿回宫了。 临分开前,宋星晖还提议道,她可以在他的婚宴上穿这件裙子,既显得庄重合适,又不会抢了新嫁娘的风头,宋湘宁思索一番,也觉得不错,于是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 此后的一段日子,宋湘宁整日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只偶尔会在出太阳的时候到御花园里逛逛,锦心自打那一日从沈府回来之后提起过沈诀以外,再没有说起过他。 一开始,宋湘宁还有些不习惯,但时日久了,她也逐渐适应了独自一人的生活。 毕竟这样的生活,她过了十七年,而嫁给沈诀,才不到一年而已。 温琼瑜从老宅祭祖回来,得知她和离的消息,一连派人送了好几封信进宫,甚至想亲自来见她一面,但他们如今早已不是从前的幼童,何况皇宫里的规矩森严,最终他也只能作罢,只依靠信件和她交流。 宋湘宁知道他是关心她,只不过这件事是她和沈诀的私事,她不想让旁人知晓太多,于是只随便写了几句话敷衍过去,温琼瑜收到回信,只当她依旧郁结于心,便承诺了过些时日带她到城外的南塘镜去散心。 但如今已是开春,距离宋星晖跟秦婉若的大婚也没剩多少时日,所以南塘镜之约便只能一再推后。 在看过一轮又一轮的日升月落之后,终于迎来了太子与太子妃的大婚之日。 这一日宋湘宁虽然不是主角,但仍旧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被嬷嬷给叫起来洗漱打扮,她迷瞪着双眼,有些不满道:“若是我成亲起这么早也就罢了,怎么哥哥成亲我还要起这么早?” “瞧你这话说的。”皇后一早就梳妆完毕,站在她身后,一边替她簪上发钗,一边道:“你不是最爱看热闹的吗?今日可有的是热闹让你看。” 宋星晖起的自然是比她们还要早,此刻已经出了宫门,在去接秦婉若的路上,时间还来得及,所以宋湘宁在梳洗完毕之后,还不紧不慢地和皇后用了一顿早膳。 用过早膳,宋湘宁便和皇后一起前去青宝殿,青宝殿是参拜行礼的地方,等到宋星晖将秦婉若接回来之后,便要和她一道在青宝殿外行三跪九叩大礼。而前来观礼的朝臣和其他女眷,在他们二人礼成之前,也都要站在殿外。 宋湘宁过去的时候,殿外已经站了不少的人,红毯从大殿正门一路铺下来,改过台阶,延伸到宫门,一眼望不到边。大臣和女眷们分别站在红毯的两侧,因为仪式还未正式开始,所以都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小声交谈着。 皇上还没有过来,但是众人一见到皇后,便不由自主地降低了声音,不出片刻,殿外就安静了下来,大臣和女眷们行过礼之后,就束手站在自己的位置,垂头不敢多言。 皇后知道自己在这里,他们总是会拘束着,左右离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她便叮嘱了宋湘宁几句,自己则到后殿去歇着。 皇后一走,那些人就又放松了下来,与身边的人小声地交头接耳。 宋湘宁的眼珠随意一扫,便看到了站在人群之中的温琼瑜,他没有入仕,自然也没有穿官服,外面套了一件绛红的外衫,头发高高束起来,用发冠固定,看起来是个清隽少年郎的模样。 因着还有旁人在,宋湘宁没有太张扬,只微微冲他抿唇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恰好旁边几位小姐过来向她行礼,她便收回了视线,去和她们交流。 几人交谈了一番,宋湘宁准备到后殿去歇息片刻,但却总觉得有一道炽热的目光黏在自己的身上,她以为还是温琼瑜,不由得故意板起了脸,凭着感觉朝那目光的来源瞪过去。 然而当她与那道视线的主人对视上的一瞬间,却突然愣在原地。 那一直望着她的人,不是温琼瑜,而是沈诀。 第34章 一定还你一身全天下最漂…… 他穿着一身绯色的官服,即便相隔甚远,但她却依旧能隐约感受到,他的脸色并不好。 时隔这么久,今日是他们两人自和离以来第一次见面,只是,他的病难不成还没有好吗? 宋湘宁原本故意做出了个凶巴巴的表情,可是在碰到沈诀视线的那一刻,就又默默地收了起来。 她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转过身朝后殿走去,可迈出去几步,那被人凝视着的感觉依旧没有消失,她不甘心地回头去看,又一次撞进了沈诀的眼里。 他就那样直白地盯着她,丝毫没有回避。 宋湘宁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她不知道沈诀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只是他的眼神,让她有些无措。 她抿抿唇,极力让自己忽视掉这样灼热的视线,拎起裙摆小跑着到了后殿。 直到她迈进了后殿的门,看见皇后的身影,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方才沈诀的目光,无端地让她有些心慌,她恍惚间还冒出了一股他下一瞬就要冲上来抓住她的错觉。 幸好她现在躲起来,沈诀就看不到她了。 可是冷静下来之后,她又觉得有些不对。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躲起来? 心虚的人,应该是他才对啊。 她想不出来个所以然,只闷闷地走到皇后身边坐下,撑着下巴一言不发。 皇后正撑着额头假寐,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于是宋湘宁便也放轻了自己的动作,不让自己吵到她。 在后殿待了没多久,便有宫女过来传话,说已到了时辰,可以到前面去了。 于是宋湘宁便搀着皇后的手一起走到正殿,众人行过礼之后,皇后便坐到主位上去,宋湘宁端端正正地站在她下首,目视前方,克制着不去朝那个方向看。 片刻后,皇上也到了场,他一来,便说明太子妃仪仗也就要入宫了。 又过了半刻钟,礼乐声响起,宋湘宁悄悄踮起了脚尖张望,果然看见宋星晖牵着秦婉若,缓缓朝这里走来。 她站在所有女眷的最前面,隐约能够听见身后之人小声的议论。 无非就是说,太子和太子妃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虽然秦婉若盖着盖头,看不到她的脸,但只看她穿着大红嫁衣的身段,便知道定是个美人。 宋湘宁下意识地向对面望过去,想要看看沈诀如今是个什么神情,谁知目光才落到人群中,便迅速被他捕捉到,回望了过来。 做贼心虚的宋湘宁立马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等到心跳恢复平静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抬眼,却发现沈诀已经收回了目光。 他站在人群之中,穿着最普通最不起眼的绯色官袍,可他身形颀长,此时端正地站着,恰如鹤立鸡群,一眼就能望到。 他垂着首,好像对这热闹的场景并不关心。 宋湘宁稍一思索,便想明白了。 他是喜欢秦婉若的,如今自然不愿意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嫁给别人,方才他望过来的那几眼,约莫也是在怨恨她,白白占了一个他妻子的名头,让他无法与秦婉若长相厮守。 宋湘宁扯了扯嘴角,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要是那位赵姑娘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替身,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沈诀大概以为自己很深情吧,可在她看来,他才是最薄情的那一个。 走神的功夫,宋星晖已经牵着秦婉若走上了台阶,来到正殿门前。 行过三跪九叩大礼之后,便算是礼成,秦婉若要被人搀着到东宫去,而剩下来观礼的人,则可以跟着宫女们一起到舜华殿参宴。 按照大周朝的规矩,新嫁娘的盖头须得由夫君亲自掀起,所以在接下来的半日里,秦婉若就只能在东宫等着,即便是饿了也只能吃些坚果垫着。 至于宋星晖,约莫得在宴上待至傍晚才能回去,这一天下来,只怕两人都累得筋疲力尽了。 宋湘宁跟在皇后身侧,随着众人一道去了舜华殿。 舜华殿内外均摆满了桌椅,一桌约莫能坐得下四个人,男女分席而坐,按照官阶品级来排位。 宋湘宁的位置自然是被安排在了殿内,然而在她准备买过门槛之时,却突然被人给叫住。 温琼瑜站在她身后,笑嘻嘻地冲她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东西。 “殿里多没劲啊,不如跟我一起坐在殿外?” 宋湘宁的眼神一下子被他手里的东西给吸引过去,好奇地走过去问道:“这是什么?” 锦心在她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袖,迟疑地劝道:“公主,这不合规矩吧……” 以往的宫宴,公主都是坐在殿内的,可从来没有在殿外待过。 宋湘宁却毫不在意这些,从前她规规矩矩坐在殿内,早就看惯了那些歌舞,无聊的很,如今温琼瑜回来了,她便可以不再无聊,就是坐在殿外又如何呢? 于是她大手一挥,对着她们二人道:“你们去回禀父亲母亲,就说我今日跟着温琼瑜一道坐在殿外,他们不会不同意的。” 锦心和言笑对视一眼,犹豫了片刻过后,终于还是听了她的吩咐,乖乖行礼告退,去向皇上和皇后回禀。 等遣走了她们二人,宋湘宁将温琼瑜手里的东西拿了过来,道:“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呢。” 温琼瑜笑得一脸神秘:“你打开闻闻就知道了。” 宋湘宁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也着实好奇,于是拉着他的袖子到一旁的角落里坐下,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罐子给打开。 盖子才掀开一个小缝,一股甜香便扑鼻而来,闻起来有些像桃子汁。 温琼瑜凑到她面前,信誓旦旦道:“这次绝对是真的果酒。” 宋湘宁却是不敢再信他,上一次醉酒之后受的苦已经足够叫她长记性了,她可不敢再胡来,于是连忙将盖子盖上,把这所谓的果酒推还给他。 “我才不要信你呢!” 温琼瑜原本想着只带过来叫她看看,她若是想喝,他就陪着她喝上两杯,她若是不想那也就罢了,毕竟上一次的事情也着实吓到了他,但如今瞧着她气鼓鼓的样子,他突然起了顽劣的心思,想要逗一逗她。 于是他把果酒的盖子重新启开,斟满了酒杯,递到她面前,低声诱哄道:“你尝一尝,真的不会醉人的。” 宋湘宁连连摆手推拒,整个身子向后仰,躲开他递到自己嘴边的酒杯,不停道:“我不喝不喝不喝!”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35节 温琼瑜的原意就是逗一逗她,自然不会真的逼迫她去喝了这果酒,在她不停地向后仰,眼见着就要从凳子上摔下去的一瞬间,眼疾手快地将她捞了起来。 推脱之间,他的手一个不稳,杯中的酒便悉数洒在了她的衣襟上,瞬间洇开一大片暗红的印记。 “哎呀!”宋湘宁惊呼一声,连忙起身揪起衣领,“好凉!” 几滴暗红色的酒洒在她的脖颈处,顺着她的动作滑进衣领,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浅粉色的痕迹。 温琼瑜看着,眸色深沉了些许,握着酒杯的手猛地收紧,他闭上眼睛转过身子,清了清嗓子,这才道:“你快去换一身衣服吧。” 宋湘宁毫无察觉,上前一步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气道:“都怪你!这可是我才穿了半日的新衣裳!” 在今日之前她都舍不得穿的! 温琼瑜挨了她这不轻不重的一拳,垂着头没有看她,只低声道:“是我不好,你若气不过,日后我再陪你一身。” 宋湘宁自然不会真的同他发脾气,但能白得一件新衣服,她也不会推辞,于是煞有介事地点了点他的肩,郑重道:“我可记住了。” 说完,没给他反悔的机会,她便急匆匆地捂着衣领转身,叫锦心和言笑陪她一起去换衣服。 等到宋湘宁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温琼瑜这才长舒一口气,默默松开了被自己紧紧攥住的酒杯。 他掀起眼帘,又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果酒,一边慢悠悠地饮着,一边似笑非笑地朝某个角落望过去。 今天宋湘宁穿得实在是太扎眼了,去把这身衣裳换掉也好。 这样的话,就不会有那些觊觎她的目光,一个接一个地朝这边望过来了。 尤其是…… 对面角落里的那个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温琼瑜唇边的笑意逐渐放大,他状似无意地举起酒杯,对着那个方向,将自己杯中的酒倾倒而出。 - 宋湘宁今日穿得惹眼,再加上她没有待在殿中,而是和温琼瑜一道坐在了殿外,于是便不停地有人偷偷打量她。 但她到底是公主,即便知道她听不到,也没人敢当着她的面悄悄议论她,直到看见她跟着侍女朝殿后走去,坐在某个角落里的两个九品小官才低声谈论了起来。 其中一人望着温琼瑜的方向,郁闷地问道:“那坐在公主身边的人是什么来头?看着跟公主很亲近的样子。” 他们这些坐在殿外的,都是官阶品级低的,面对公主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平日里就是连一句话都说不上,而温琼瑜同样是坐在殿外的,却能同她说说笑笑,打打闹闹,难免会叫人疑惑,他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另外一人约莫是喝了些酒,有些醉醺醺的,勾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这你就不知道了,那可是温家的公子!” 他手臂一挥,在空中转了个圈,又落到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之后,才接着道:“温家跟皇室的关系,那可不一般呐!” - 他们两人在这边说的激动,并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有一人默不作声地动了动自己的身子,坐的离他们近了些。 “要说这温家和皇室的渊源,那还得从元帝说起。”那醉醺醺的人又喝了一口酒,伏在桌子上小声地说道:“当初元帝建立周朝,温家的祖先可是出了不少力。” “但那温家先祖是个有远见的,与其狡兔死走狗烹,倒不如自己主动避世。于是他便回绝了元帝立他为官的提议,主动请求从商。” “元帝自然感念他的功劳,在他从商的路上帮衬了不少,这也是温家如今能成为江南首富的原因,人家上头那可有皇室罩着呢!” 另一人听了这话,不由得感叹道:“要这么说,那温家先祖还是高啊!” 既能得到皇上的庇佑,又不用担心自己官职权利太大惹了忌惮,当首富挣大把大把的银子,那可不比提心吊胆的当官要好得多? 那伏在桌上的人接着道:“方才你问的,便是温家的长房长子温琼瑜,他从小便与公主感情深厚,皇上和皇后也极为喜爱他,当初京城里还有传言,说皇上和皇后已经私下里决定,等公主长大就为两人赐婚呢。”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唏嘘一番,啧啧叹了几声。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另外一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过…… “说起这个。”那人也伏低了身子,笑得有几分揶揄,“公主如今不是与驸马和离了吗?” 若那温公子有心,这桩婚事没准还真能成。 伏在桌上的人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听见此话也只是随口应了两句,便埋头呼呼大睡起来。 他们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一袭绯色官袍的沈诀,手中紧紧攥着酒杯,眸色深沉地望向温琼瑜所在的方向。 - 宋湘宁在房间里挑挑拣拣半晌,总算是选出来一件还算满意的裙子换上,但出门时脸上仍旧挂着几分不悦。 任谁穿了新衣服,结果却不到半日就被弄脏了,心情都不会太愉悦。 但偏偏她知道温琼瑜不是有意的,更何况他也同她道歉了,她自然不能再无理取闹。 可是一路走回去,还是越想越气,在看到温琼瑜坐在原处漫不经心地喝酒时,这气就又上来了,她拦住锦心和言笑,自己偷偷从他背后走过去,冷不丁伸出手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 “哈!” 温琼瑜果然被她吓了一跳,猛地呛咳了几声,酒烧的他喉咙火辣辣地疼,他一连倒了好几杯茶,这才将将缓过神来。 “宋湘宁!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有仇必报!” 宋湘宁得意地在他面前坐下,指了指他的衣领:“这可是你自己弄到的,不怪我。”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方才不小心将杯中剩下的酒给洒到了衣领上,不过他今日穿的衣裳颜色深,就算被打湿了也看不出什么。 但看着宋湘宁一副“大仇得报”的样子,他不由得无奈地笑了笑,顺着她的话应道:“你说的是,这是我自己弄洒的,不怪你。” 其实方才宋湘宁走过来的时候,他便已经有所察觉了,这么些年,她“报复”人的方式还是一点都没变。 她的这点小伎俩,他轻轻松松就能识破,但他乐得让她“得逞”,看着她笑得这样开怀,他便是再多洒点酒在自己身上,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宋湘宁听见他的话扬了扬眉毛,接着道:“一码归一码,你欠我的衣裳,还是要还的。” 温琼瑜眉眼含笑,一边为她夹菜,一边点头应道:“我记得了,到时候一定还你一身全天下最漂亮的裙子。” 宋湘宁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吃他夹到自己碗中的菜。 他们虽然坐在角落里,但宫女和太监们都是极有眼力的,自然知道将好酒好菜都先呈过来。 温琼瑜知道她嗜辣,特意吩咐将放了辣椒的菜品都呈上来,只留了两道清淡的小菜自己吃。 放眼望去,一桌子的菜都是红彤彤的,漂亮又喜庆。 宋湘宁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一边吃,一边指着桌上的菜问他:“怎么全都是辣的,那你吃什么?” 温琼瑜从小便不喜欢吃辣,这点她是知道的,今日好歹是他来皇宫做客,却总迁就着她,这怎么能行? 于是她招来锦心,准备叫她撤下一半的菜,换上温琼瑜喜欢的。 谁知锦心才上前两步,温琼瑜便止住了她的动作,摆摆手道:“不用了。” 他夹起自己碗中的菜示意给宋湘宁看:“我吃这个就挺好的。” 其实他胃口本就不大,吃下去几口便饱了,相比自己吃,他更喜欢看宋湘宁吃。 他小时候就发现了,宋湘宁吃东西的样子,可比美食要吸引人的多。 每次她看见自己喜欢的食物,就会两眼放光,吃东西的时候习惯将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像一只仓鼠。 她极爱吃辣,每每被辣得小脸通红,泪眼汪汪,不停斯哈斯哈地吸着气,却仍旧不肯放下手里的筷子。 就像现在,她的脸上已经泛起了些许的红晕,一边拿手扇着风,一边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模样实在是可爱极了。 温琼瑜敛去眸中深色,倾身上前,拇指替她拭去唇角边的污渍,低声道:“好歹是个公主,怎么吃相这么不端庄。” 话虽如此,可他的神色却无半分嫌弃的意味,反而藏着无尽的宠溺。 宋湘宁毫不在意地拿出手帕胡乱擦了擦,一边吃一边道:“这有什么,要是在你面前我都不能做自己,那岂不是活得太累了?” 且不说他们如今坐在昏暗的角落里,无人在意,就算是有人看见了,那又能怎样,她是公主,谁还敢说她不成? 话音落下,温琼瑜唇角边的笑意又添了几分。 “宁宁说得是,在我面前,你想怎样就怎样。” 在他身边,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受公主身份的拘束,永远都是开开心心的。 - 另一处角落里,同和犹豫许久,终于上前按住沈诀的手,关切道:“大人,您不能再喝了。” 面前的菜他没动几筷子,可酒却是一杯接一杯的下肚,这样喝,便是铜墙铁壁般的胃都受不住,更别说他之前的病还没有好全。 然而沈诀却没有听从同和的劝告,只将他的手臂挥开,又斟满了一杯酒,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他坐在这里,刚好可以看到宋湘宁和温琼瑜的身影,他看着他们二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只觉得这一幕实在是刺眼极了。 从前宋湘宁在他面前,可从来不会这么“放肆”。 她一直都是端庄稳重,做任何事都小心谨慎,一丝不苟,即便是用膳,也是一小口一小口,格外矜持。 可她在那个人面前,却能如此开怀大笑,不拘一格,丝毫没有公主的架子。 沈诀突然想起来,宋湘宁醉酒的那个晚上。 那个时候他还疑惑,究竟是谁带她喝得烂醉如泥,如今想来,答案不言而喻了。 宋湘宁在他面前,还当真是轻松愉悦得很。 约莫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宋湘宁有所察觉,疑惑地转身朝这边望过来,沈诀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端坐起身子,然而下一瞬,温琼瑜却突然伸出手挡在了她的眼前。 于是沈诀便只能看着宋湘宁拉下他的胳膊,嗔怒地在他肩上锤了一拳。 再没有朝这边望过来。 - “你好奇怪,挡我的视线干什么?” 宋湘宁加了一块藕片放到自己嘴里,嘎吱嘎吱地咬着。 她总是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温琼瑜见她没再好奇地四处张望,便悠悠然地饮了一小口酒,道:“公主今天打扮得这样好看,又坐在殿外,自然会有不少人偷偷瞧过来,要是一个一个回望过去,怕是要累坏了。” 这一番话让宋湘宁很是受用,她矜持地抿唇一笑,只是眉眼间却还是克制不住地染上了几分得意之色。 但当她回味过来温琼瑜方才对她的称呼,不由得皱了皱眉:“你怎么也开始叫我‘公主’了,听着多生疏。” 温琼瑜面上笑容一滞:“也?” 旁人这样称呼她,是礼节,她不会在意,只有与她关系亲近之人这样唤,她才会不高兴。 思来想去,这样的人约莫也只有一个,就是那位前驸马了。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36节 温琼瑜原本没见过他,但他今日望过来的眼神实在是太过热烈,让他想忽略都不行。 人长得的确是丰神俊朗,难怪宋湘宁会看上他,不过如今也没有用了。 宋湘宁估计是想到了些不开心的事情,脸上得意的神色逐渐被忧愁取代,她一圈圈搅着自己碗里的汤,闷闷道:“我不喜欢你这样叫我。” 温琼瑜连忙应了声好,转移话题道:“你近日可有什么安排,如果没有的话,不如到我家住几天?” 宋湘宁立马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也顾不上难过了,“去你家?” 温琼瑜见她似有些心动的模样,接着道:“是啊,我爹娘也都很想你,再说了,你在我家住着,出门玩也方便许多不是吗?等过两日我就带你去南塘镜放风筝!” 宋湘宁思索一番,发觉这个提议倒也不是不可。 她和温琼瑜是从小就相识的情分,温家和皇室的关系极为深厚,她的小姑姑更是嫁给了温琼瑜的二叔,真要算起来他们还沾点亲戚关系,她就算去住两日,也没有什么的。 于是她莞尔一笑,重重点了点头:“好!” 第35章 你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宋湘宁本以为自己要好一阵劝说,皇上和皇后才会同意她到温琼瑜家小住,谁知她才提出来,他们两人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她准备好的那些个说辞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看着笑眯眯的皇上和皇后,她甚至有一种自己被卖了的错觉。 等到她收拾好自己的行囊离宫之时,皇后亲自送她到宫门口,兴冲冲地冲她挥手道:“宁宁玩得开心啊,不用太早回宫。” 宋湘宁:“……” 温府坐落在僻静的南楼街,远离了闹市的喧嚣,自马车驶入南楼街开始,周围的喧闹声便瞬间减弱,清净了不少。 温琼瑜见她好奇地掀开帘子四周张望,不由得提议道:“这里好几处宅院都是空置的,若你日后要从宫里搬出来,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如此我们也能成邻居了。” 他一提起这个,宋湘宁便不由自主地开始考虑了起来。 按照大周朝的规矩,公主及笄之后是要迁居到宫外的公主府去的,只不过皇后不舍得她,所以她行完及笄礼之后仍旧住在宫中。 虽说就算她住在宫中一辈子,也没有人敢闲言碎语,但是如今哥哥和秦婉若一成婚,两人在宫里难免会碰面,她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但是住在宫外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事了,她可以自由自在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城外玩也可以随时出门,就算玩到深夜也没关系,不用再慌里慌张地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去。 更重要的是,她可以和温琼瑜一起。 她和离的时候,将皇上赐给她的那座公主府留给了沈诀,如果再重新修建一座公主府,只怕要耗费不少人力和财力。 这一带的宅院看起来都还不错,到时候只需稍微修缮一番便可以了,左右她不是那么娇气的人,并非一定要住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只要住得舒心便可。 于是她点了点头,应道:“好啊,不过这选宅院的事,怕是要你替我多参谋参谋了。” 温琼瑜浅浅一笑:“这是自然。” 马车在温府门前停下,锦心本想上前扶着宋湘宁下来,然而温琼瑜却快她一步,在下了马车之后便回过身,冲着宋湘宁伸出了手。 宋湘宁不疑有他,很自然地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温琼瑜牵过她的手,在路过锦心身边的时候,慢悠悠地瞥了她一眼。 锦心连忙垂下头,默默退后几步,跟在他们两人身后。 温琼瑜的父母知道宋湘宁要来,一早就在府门外面等着,此时见到她下了马车,便带着身后的一行侍女小厮们向她行礼。 宋湘宁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温父温母扶起来,有些无措道:“伯父伯母不用这么客气的。” 她本就是来借住几天,还要劳烦他们替她打扫客房出来,已经觉得很是不好意思了,此时他们又特意在府外迎接她,如此这般郑重,真的叫她有些无地自容了。 温父温母却毫不在意,笑着站起身子道:“礼数还是不能少了的。” 温琼瑜看着他们三人相谈甚欢,低下头盯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看了一会儿,这才抿抿唇将手背到身后。 温母对宋湘宁的到来很是欢喜,挽着她的胳膊就要带她在温府参观参观,温父还有生意上的事情要忙,在简短地打过招呼之后,便又回到书房去了。 而温琼瑜则站在宋湘宁的另一侧,衣袖无意识地划过她的手背,手指轻触,传来的暖意让他的心都为之一颤。 但宋湘宁却好像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她此刻正顺着温母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对着他们家后院的假山发出一连串的惊呼。 听着自家母亲一连串的自夸,温琼瑜不由得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无奈道:“母亲,宁宁好歹也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御花园里什么没见过?” 言下之意,是宋湘宁为了顾及她的面子,所以才不得不应和。 温母听了这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将宋湘宁拉过来,自己站在他们两人中间,一脸嫌弃地说道:“你要是不想陪我们逛,就去书房找你爹,别在我跟前现眼!” 宋湘宁在一旁听着,唇角不住上扬,躲在温母身后冲着温琼瑜做了个鬼脸,大有看热闹的意思。 温琼瑜却毫不在意,闷闷低笑了一声,食指抵在鼻尖,掩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他好不容易才哄的宋湘宁过来,自然是舍不得离开的,于是默不作声地后退一步,跟在她们二人身后,没再多言。 温母这才得意地轻哼一声,继续领着宋湘宁参观。 - 温母给宋湘宁安排的院子,名叫建泗院,就在温琼瑜所住的永肃院隔壁,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能走到,温琼瑜时常会在用过晚膳之后过来找她,两个人一起坐在院中的躺椅上,望着天上的星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宋湘宁时时刻刻惦记着温琼瑜说过的要带她放风筝的话,总是明里暗里地提起,温琼瑜见她这般心急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但还是依着她说的,叫小厮做了两个风筝,选了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带着她一道往南塘镜去。 上一次去南塘镜,还是在那一次诗会,当时她只为了看沈诀一眼,如今再来,却已是物是人非了。 那一次是因着诗会的缘故,有世家公子将南塘镜给包了下来,不许旁人进入,但今日没有什么活动,因而便也不需要什么请帖。 马车在南塘镜门外停下,宋湘宁才刚探出个头,便看见外面的天上飞满了各种各样的风筝。 “看来今天还真是一个适合放风筝的好日子啊!” 她搭着温琼瑜的手臂,借力跳下马车,发出一声惊叹。 温琼瑜见她站稳了身子,这才收回自己的手,锦心和言笑一人抱着一个大风筝,听见宋湘宁的话,不由得笑道:“等会公主的风筝一放上去,必定会是最惹眼的那一个!” 说这话并不是因为她们的风筝有多漂亮,而是因为她们的风筝比天上飞着的要足足大了两倍! 宋湘宁听见这话,心中越发激动起来,忍不住拉过温琼瑜的袖子便朝里面走去。 温琼瑜任由她拉着,落后她半步,看着她泛着喜气的笑脸,自己也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两人寻了一处高地,宋湘宁接过锦心手中接过那一个雀鸟样式的风筝,拿在手中摆弄了几下,趁着温琼瑜不注意,故意朝他脸上糊过去。 温琼瑜自然没有被吓到,只是无奈地向后仰了一下身子,将自己眼前的“雀鸟”推开,对着她道:“你再不放,一会儿就没风了。” 他正说着,又是一股风吹过来,吹得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也吹得宋湘宁被糊了一脸的碎发。 她勾起风筝线,轻巧地将“雀鸟”拉回到自己手中,不再同他玩乐,转而开始在草地上跑起来。 她一边跑,一边慢慢地将自己手里的风筝线放出去,“雀鸟”顺着她的动作,悠悠地飞向天际,投入到其他风筝的队伍当中。 宋湘宁并没有跑得很远,而是围着温琼瑜绕圈圈,随着她一圈又一圈地跑着,风筝也放得越来越高,温琼瑜手里拿着个蝴蝶样式的风筝,却并没有放,只是仰着头看她的。 等到风筝线放得足够长,宋湘宁也停止了奔跑,慢悠悠地放着线走到他身边,示意他仰头去看。 “好看吧?” 锦心果然没有说错,这个头大的风筝放到天上就是显眼,旁的人见了,都忍不住投过来艳羡的目光,看得她又得意地松了松自己手中的线,好让风筝飞得更高一些。 温琼瑜站在她身侧,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半晌,低声应了一句:“好看。” 她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风筝,因为奔跑的缘故,额头上微微冒出了些细小的汗珠,黏了几缕碎发,看起来有些狼狈。 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眸光专注,脸颊起了一丝红晕,瞧着可爱极了。 听到他的这句话,宋湘宁唇角边的笑意增大,得意之色挡都挡不住。 “我可是第一次就放成功了呢。” 她本以为这样个头大的风筝,要费好一阵功夫才能放飞,谁知第一次就成了。 看着温琼瑜仍旧愣愣地拿着风筝却没有动作,她忍不住啧了一声,开始奚落:“你怎么还在这里站着,再不放一会儿就没风了。” 她倒是又把他方才的话悉数奉还了回来。 温琼瑜揉揉鼻尖,面上闪过一丝窘迫。 倒不是他不想放,实在是…… 若是在小时候,那这样肆无忌惮地在草地上跑跑倒也没什么,可如今他已然成人,再这样,未免有些不太稳重。 宋湘宁好歹是个姑娘家,跑起来称得上是娇憨可爱,可他一个男子,拿着风筝四处跑,这画面他简直想都不敢想。 他原本想的是寻个风大的日子,这样就算站着不动风筝也能被吹上去,可宋湘宁整日都在念叨这件事,他只好改了计划,提前带她过来。 今日的风虽然不算小,可仍旧需要小跑几步来助力。 温琼瑜心里正天人交战着,既害怕宋湘宁嫌弃他扫兴,又害怕他跑起来的样子有失风度,让她看了笑话。 犹豫之中,一张白里透红的脸突然凑了过来,黑曜石般的眼珠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她眼睛一弯,两颗小虎牙露了出来,笑眯眯地踮起脚尖凑到他耳旁,小声道: “温琼瑜,你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宋湘宁说完这句话,眼睁睁地看着温琼瑜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她不由得促狭地笑了笑,打趣道:“看来我说的没错。” 她和温琼瑜从小一起长大,他心里想的什么,她看一眼就能猜出个大概。 其实小时候的温琼瑜并不是这样,他才不会在乎自己的形象,就算在泥里打滚,弄@泡@沫得自己雪白的衣衫满是脏污,也丝毫不在意。 转变就发生在他离开京城的那一年,不知他是抽了什么疯,突然开始在意起自己的形象来,她邀请他一起爬树,他总是扭扭捏捏地不肯动,即便被她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仍旧坚定地拒绝。 她将这件事情说给皇后听的时候,皇后笑了好久才告诉他,这是因为温琼瑜长大了,所以才会如此。 宋湘宁那会听得懵懵懂懂的,不过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了。 温琼瑜长大了,有公子哥儿的包袱了。 在草地上四处撒欢放风筝的事情,他不好意思做了。 她看着温琼瑜一脸窘迫,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不由得笑着将他手里的风筝拿了过来,不再打趣他。 “既然如此,那我替你放就好了。” 没等他回话,她便将自己手中的风筝线塞到他手上,随后自己拉着大蝴蝶风筝快速地跑起来,不知绕着温琼瑜跑了多少圈,大蝴蝶终于摇摇晃晃地乘着风飞上了天,开始追寻雀鸟的踪迹。 宋湘宁将两只风筝的线又换了过来,看到温琼瑜一直盯着她看,不由得扬起了唇角:“不用谢我。” 温琼瑜抿唇一笑,没有接话,只是一点点将自己手中的风筝线放开,好让“蝴蝶”能够更快地飞到“雀鸟”的身边。 宋湘宁显然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挑衅地冲他哼了一声,加快了放线的速度。 温琼瑜却丝毫不在意,唇角边挂着一抹浅浅的笑,不疾不徐地扯着风筝线。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37节 - 易钧下了马车,抬手扣了扣沈府的大门,开门的却是同和,在见到是他之后,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指了指里面,道:“大人,您快去看看我们家大人吧,他今天一直待在卧房里,到现在都没出来。” 易钧神色一凛,连忙加快步子走进去。 沈府还是同他上次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分别,只是却又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府中的的下人们沈诀一个都没有遣走,原本是做什么差事的就还做什么差事。 除了下人,府里的一草一木都没有任何变化,可他走在其间,却只有一个感觉。 死气沉沉。 沈诀身边只用同和一个人伺候,其他的下人大多都做的是些简单的洒扫活,要是勤快点,一个上午就能把活干完,这之后,便可以坐下来歇歇了。 易钧记得,自己第一次来沈府,那时候宋湘宁才嫁过来不久,府中的小厮侍女们知道她没什么公主架子,也不怎么惧怕她。往往在做完了自己的差事之后,就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见到他这个外人过来也不慌乱,齐刷刷地站起身子,带着笑意向他行礼。 可是现在,人还是那些人,他们面上的神色却好似一潭死水,呆滞去完成自己的差事,见到他过来,也只是懒懒地掀起眼帘扫一扫,随后僵硬地行礼。 明明外面是艳阳高照,可沈府却好似被一团乌云笼罩着,不见天日。 易钧大抵也能猜出来,沈府的气氛变成这样,多半是跟沈诀有关。 自从沈诀与宋湘宁和离之后,他整个人就变得极为消沉,从前他基本都是第一个守在宫门外等着上朝,可现在却总是姗姗来迟,甚至有几次还直接告假不来。 幸好皇上并没有追究他的意思,如今他在朝中的官职没有任何变化,手上也没有实权,皇上依旧默许他可以不来上早朝的行为。 沈诀一度消沉,可易钧是清醒的,他没有办法看着沈诀这样却无动于衷。 两年前,沈诀高中状元,那时的他身着红袍,头戴官帽,脚跨金鞍红鬃马,一路从长安街走过,前呼后拥,是多么风光无两。 可是现在看他,却丝毫寻不出半点如当年那样意气风发的样子。 易钧脚下步伐加快,走到沈诀的卧房处,敲了敲门,可等了片刻之后里面还是没有动静,于是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将门给推开。 还未踏进房间,一股酒气便扑面而来,易钧捂着鼻子,皱眉走进去,就看见沈诀倚在床边,连发都未束,床边散落着几个酒壶,越往里走,酒气就越浓郁。 沈诀看到他进来,只是懒懒地抬了一下眼皮,随口应道:“你来了。” 易钧走过去,将散落在一旁的酒壶踢开,望着他颓废的模样,怒道:“沈诀,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如此自暴自弃的模样,是做给谁看!” 沈诀闻言,面上神色一僵,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来。 是啊,如今他这副样子,又是在做给谁看呢? 宋湘宁肯定是看不到的,即便她看见了,只怕也会皱着眉头躲他躲得远远的。 他越是这样自甘堕落,宋湘宁就越是会厌弃他。 可他没有办法,只要是清醒着,他的脑海里就会冒出她和温琼瑜相互打闹的场景,纵使他不愿意,却也不得不承认,每每想起这一幕,他都会嫉妒得发狂。 只有在喝醉了酒,意识不清的时候,他才会忘掉这一切。 沈诀揉了揉太阳穴,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随手拿起屏风上挂着的衣服套上,又将头发挽起来,一边去拾起散落在地上的酒壶,一边道:“抱歉,让你见笑了。” 易钧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便没再多说什么,帮着他一起将房间拾掇干净,这才从自己怀中掏出来一个手帕递给她,道:“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沈诀将帕子接过来,便听见他接着说道:“这绣帕的材质和所用的绣线都不是什么上品,是西疆那边特有的。” “西疆……” 沈诀摩挲这绣帕上粗糙的刺绣,陷入了沉思。 这是不是说明,他的父母,是西疆人士? 西疆那边,一直十分荒凉,驻守在那里的是深受皇上信任的镇远将军,百姓们也都安分守己,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动乱。 虽然仍旧是一头雾水,但如今好歹有了一些线索,顺藤摸瓜查下去,总有一天能知道真相。 沈诀将帕子收好,郑重地向易钧道了谢。 易钧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客气,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望着他有些欲言又止。 沈诀注意到他的神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开口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易钧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帮你查这帕子的来历倒还算简单,可帮你安置那位赵姑娘,实在是难为我了。” 他苦着一张脸,如同连珠炮一般开口,将自己心里憋了几天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原本他以为,不过就是找个清静的宅子,然后安排几个下人就完事了,可谁知那赵仙媛却不知是怎么想的,一副自己被抛弃的样子,死活不肯从沈府离开,他稍微说几句,她便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她怎么了呢! 后来她好说歹说,才终于将她劝说动,只是她在搬进去之后,还在不停地恳求,要见沈诀一面。 易钧被扰得烦不胜烦,已是害怕再见到赵仙媛了。 “我瞧着这赵姑娘兴许是对你有什么误会,你还是尽早过去和她说清楚的好。” 她三两句不离沈诀,即便他是个迟钝的人,也看出来她对沈诀有些不一般了。 虽说沈诀如今已经和离,是孤身一人,但瞧他这副样子便也知道,他根本就没有接受自己已经和离的事实。 既然他没有办法给赵仙媛什么承诺,那还是尽早将事情说明白的好,不然,她迟早会是个麻烦。 沈诀听见他的话,微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易钧的意思。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同赵仙媛相处的点点滴滴,跳出两人之间幼时的缘分,他猛然发现,自己的言行举止当真有些不妥。 他捏捏眉心,疲惫地点了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易钧今日过来,便是想同他说这两件事,如今事情已经说完,本该告辞离开,可是看着沈诀的模样,终归有些不放心,想了想还是提议道:“今日天气不错,不如我们到南塘镜去散散心吧,你若还想喝酒,我便陪你再喝两杯。” - 两人在南塘镜外下了马车,易钧稍稍一抬头,便看见天上飞着五花八门的风筝。 他指着其中最大的两个风筝,示意沈诀去看。 “看来咱们今日是赶了个热闹啊。” 两人过来的时候,在聚福楼打包了些酒菜,计划着找个凉亭,一边闲谈一边喝酒。 今日来南塘镜的人格外多,走在沈诀和易钧前面的,是个可可爱爱的小姑娘,她指着天上飞的那两个人大风筝,扯着自家爹爹的袖子,奶声奶气道:“爹爹爹爹,我也想要那样的大风筝。” 男人手里拿着个小巧的蜻蜓风筝,听见女儿的话,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回道:“欢欢还小呢,放不了那么大的风筝,等欢欢长大了,爹爹就给欢欢做一个更大的,好不好?” 小姑娘软软糯糯地应了声好,迫不及待地拿过那一只小风筝,撒着欢跑了起来。 她的爹爹和娘亲见状,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生怕她一个不小摔倒。 沈诀看着这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由衷地笑了起来。他的视线顺着那两只起眼的大风筝落下,有些好奇地想要寻找那风筝的主人。 然而,当他看到小山坡上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时,唇边的笑容突然僵住,整个人愣在原地,只觉心头好似有一盆冷水泼下,浇灭了他才泛起的一丝欣喜。 第36章 我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些…… 易钧注意到沈诀的神色,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怎么……” 当他看到小山坡上的身影时,立刻便止住了声音。 怎么会这么巧,在这里碰见公主? 若她是一个人也就罢了,可偏偏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 也难怪沈诀的脸色会这么差了。 他叫沈诀出来,本意是想让他散散心,可如今看来,还不如他在府里待着不出门呢。 易钧干笑了两声,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道:“这里人太多了,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吧?” 话虽如是说,可他心里却清楚,沈诀是不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在他话音落下之后,沈诀冷淡地摇了摇头,从他身侧绕过,朝着离那小山坡最近的一处凉亭走过去。 “不,就在这里。” 易钧见状,不由得长叹一声。 南塘镜这么大,处处都是凉亭,他坐哪里不好,非要坐到那里去,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但他知道沈诀心意已定,不会轻易改变,于是只好默默地跟了上去。 在走上凉亭的时候,沈诀刻意选在了一个能看到宋湘宁的位置,易钧见状,只好坐到他对面,尽量挡住他的视线。 可即便如此,当他将酒菜摆好之后再望过去,却发现沈诀仍旧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方向看。 易钧轻咳一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别看了。” 沈诀眨了两下眼,终于垂下眼睫,没再继续看。 易钧总算松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找了个别的话题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 另一边,宋湘宁和温琼瑜自然是没有注意到沈诀的目光,他们两人依旧幼稚地玩着风筝你追我赶的游戏。 即便宋湘宁放线的速度不停地加快,可却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温琼瑜的“蝴蝶”慢悠悠地朝她的“雀鸟”飞过去。 她心里不服气,偏偏温琼瑜的嘴角还总是挂着那一抹势在必得的笑,让她看着更加生气。 不仅如此,他还在放线的过程中时不时朝她身边靠近。 宋湘宁皱着眉头,凶巴巴地去推他:“离我远点!” 温琼瑜丝毫不在意,仍旧笑眯眯地往她身边凑,他越是这样,宋湘宁躲得越猛,拉扯之间,她突然觉得风筝线放不出去了,抬头一望,才发觉两人方才挨得太近,风筝线也缠到了一起,此时两只风筝交叠着,东歪西扭的,眼看着就要落下来。 宋湘宁好不容易才将风筝放到那么高,差一点就能把风筝线全部放完了,结果却因为他,全部功亏一篑,不由得愤愤地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 “温琼瑜!瞧你干的好事!” 温琼瑜被她捶得龇牙咧嘴,不住地向她道歉,却在宋湘宁看不到的时候,偷偷露出一丝计划得逞的笑容。 宋湘宁从小在宫里长大,不知道民间的说法。 民间的老百姓认为,如果两只风筝的线缠到了一起,那就说明风筝的主人是有命定的姻缘,生生世世都不会分开。 他从前不信这些,只是今日猛然间想起,却也忍不住怀着卑劣的心思去向她靠近,以求得这样一个结果。 只不过,还是让她生气了。 他只好软着声音去哄她,承诺道:“是我不好,等下次我再带你来,一定让你把风筝线全部放完。” 宋湘宁自然不会真的怪罪他,装腔作势地轻哼了一声,便和他一起扯着线,将风筝拉下来。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38节 他们的风筝引人注目,不少人都悄悄看着,在看到两只风筝缠在一起的时候,凉亭里坐着的一个妇人不由得惋惜地叹了一声。 她身边的男人见到她一脸的遗憾之色,不由得出声安慰道:“这是好预兆啊,说明放风筝的小姐和公子,是有命定的姻缘呢!” 话音落下,一旁夹菜的易钧动作一顿,抬头朝沈诀看过去,果然见他的脸色有些僵硬。 “命定的姻缘?”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沈诀便已经出声发问。 那男人看见他,轻笑一声回道:“公子不是京城人士吧?我们这有个说法,两只风筝若是缠在一起,就说明风筝的主人是有缘分的,若是两男或两女,就是兄弟姐妹的缘分,若是一男一女,那就是夫妻之间的缘分了。” 他似乎是起了兴致,还想要接着说点什么,易钧见状,连忙出声打断:“多谢这位大哥,我们晓得了。” 见他们没有再继续听下去的意思,男人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转而去和自己的妻子说了起来。 凉亭不算大,男人的声音隐约传到他们耳中,说的都是流传已久的,夫妻因为风筝而结缘的佳话。 沈诀听得越多,脸色就越发阴沉,他死死攥着酒杯,唇角扯出一抹不屑的笑来。 什么荒唐的说法,单凭一个风筝就能定人的姻缘了? 姻缘从来不靠天定,而在人为。 见沈诀猛地站起身子,易钧心头一慌,急忙拉住他。 “沈诀,你可别做糊涂事!” - 温琼瑜和宋湘宁一起将风筝收回来,虽然两只风筝都没有什么破损,但风筝线却在下落的过程中缠成了一团,想要解开恐怕还需要不少的时间。 温琼瑜只是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他扯了一小节线到自己手中,却找不到一点头绪去解开,于是又将这团线扔回了地上,道:“这风筝我们不要了,改日我再叫他们做个更大更漂亮的。” “这怎么行?” 宋湘宁却不乐意了,她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将两只风筝来来回回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破损,就开始从头一点点地解起来。 “你不能因为家大业大,就毫无顾忌地浪费啊。” 做这么大的一直风筝,怎么说也要用掉好些个材料呢,既然没有坏,那就没有扔的必要。 温琼瑜看她说得一本正经,不由得笑着打趣她:“宁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节俭了?也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 他的话突然顿住,眼神朝着一个方向望过去,扬起的唇角也落了下来。 宋湘宁还在等着他的话,见他突然停下来,不由得疑惑地抬起头,下意识想要调转身子去瞧瞧他究竟在看什么。 然而温琼瑜的动作却快她一步,在她微微动身的时候,便猛地拉住她的胳膊。 因为有些心急,他没有掌控好力道,宋湘宁吃痛,皱眉去扯他的袖子。 “你干什么?” 温琼瑜猛然松开自己的手,转而拉着她站了起来,转移话题道:“我是想说,这风筝线解开必定要好长时间,不如我们带回府里去解吧。” 宋湘宁看着他一脸紧张的样子,好像生怕自己不同意似的,她虽然不知为何他突然做出来这么奇怪的举动,但还是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应道:“那好吧,我们回府。” 温琼瑜这才松了一口气,落后她半步走着,将身后的视线挡的严严实实。 - 沈诀仍旧站在凉亭,他看着温琼瑜跟宋湘宁说了些什么,然后两人便转身离开。 他知道,温琼瑜是发现他了,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带宋湘宁离开这里。 沈诀扯了扯嘴角,迎着易钧不安的眼神,重新坐回原位。 易钧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方才是真的害怕沈诀会忍不住冲过去,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他在沈诀的酒杯里斟满了酒,犹豫着劝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也不能太心急不是?总是要慢慢来的。” 沈诀端起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心急? 若是在今日之前,他或许真的很心急。 在太子的婚宴之上,他看见宋湘宁和温琼瑜那样亲密无间,再加上听到了两人之间的传言,他的心中充满了嫉妒与不安。 他生怕宋湘宁就如同传言所说的那样,与温琼瑜感情深厚,因为他回了京城,所以才要与他和离。 他害怕有一天会听到皇上为他们两人赐婚的消息,害怕听到别人夸赞他们是天作之合。 然而他更没有勇气去向宋湘宁问个明白,因为害怕会听到肯定的答案。 可是就在方才,他却突然发现,不安的人不是他,而是温琼瑜。 如果宋湘宁真的对温琼瑜有意,那么方才他就不会迫不及待地要带她走了。 只有内心不安,担心他们会重归于好,所以才干脆地断绝宋湘宁与他见面的一切可能。 沈诀手中把玩着酒杯,唇角微微勾起。 既然是这样,那么温琼瑜便不足为惧了。 - 沈诀和易钧分开之后,改道去了赵仙媛现在所住的地方。 易钧给她找的宅子坐落在城南,离沈府旧宅有些距离,那里住的大多数都是本本分分做生意的小商贩,周遭环境虽然不算僻静,但胜在安全,适合她一人独处。 他才踏进正门,坐在树下喝茶的赵仙媛便看见了他,拎着裙子朝他跑过来,在他身前站定。 “大人……” 她柔柔地行了一礼,才唤出这两个字,眼睛里便已经蓄满了泪水。 她像是受了委屈,强忍着哭腔道:“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所以大人才要将我从沈府赶出来?” 沈诀闻言,不由得眉头微蹙,他后退了一步,拉开和赵仙媛的距离,解释道:“赵姑娘误会了,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 赵仙媛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着自己眼角的泪珠,没有说话,只是却微微啜泣着。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沈府里住得好好的,却被突然告知要搬出来。 沈府所在的位置,周围住的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大户人家,但总好过现在这里,住的都是些小商贩,成天叽叽喳喳,吵得要命。 而且这院子比起沈府来可是小了一倍不止,甚至连隔壁的油烟味道都能飘过来。 之前在沈府的时候,她身边有两三个丫鬟伺候,可是自从搬来了这里,她的身边就只有陆蓉一个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赵仙媛过惯了被人当做大小姐一般供着的日子,骤然搬离,整个人都不适应极了。 她实在想不通,沈府明明没有人住,为什么就不能让她住呢? 她走了,沈府空下来也是浪费啊。再说了,她不是沈诀的“救命恩人”吗?他家境如此丰厚,难道就这样简单的报答? 赵仙媛觉得,沈诀今日过来,那就说明这件事情还有反悔的余地,只要她暗示几句,没准沈诀就会让她再搬回去了。 她一心盼着能够重新住进沈府,却完全忘记了,即便现在这个被她万分嫌弃的“破宅院”,也是从前的她所享受不起的。 她继续低声抽泣着,等着沈诀关切地问她一句“怎么了”,然而她等了片刻,沈诀却半点反应也没有。 赵仙媛悻悻地停了下来,下意识觉得是自己做的太过,让沈诀不耐烦了。 她偷偷挪开帕子,小心翼翼地去看他的脸色,只见他皱着眉,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 沈诀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眼望过来,赵仙媛来不及避开,骤然与他对视。 她立马低下头,瞬间就红了脸颊,不胜娇羞地唤了一句“大人”。 晚霞似火,衬得女子的脸颊愈发柔美,她一脸羞赧地垂下头,碎发扫过她的面颊,随着微风轻拂带过来一缕皂角的清香。 这幅场面若是叫别的男子看见,必定会为之心动,可沈诀看在眼里,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却愈发浓重了起来。 他沉下脸色,无比郑重地对赵仙媛道:“赵姑娘,之前我或许是做了什么越矩的事情,让你误会了,是我的不对,抱歉。” 此话一出,赵仙媛脸上的羞赧之色瞬间消失,她白着一张脸,喃喃道:“大人……” 她承认自己是有那么些令人不齿的小心思,可是她没想到,沈诀居然会这样干脆地断绝了她的一切念想。 她瞬间便慌了神,想着自己究竟应该说些什么,才能挽回沈诀的心。 但是还没等她想出来个结果,沈诀就接着说道:“我今日过来就是想告诉你,这座宅子算是我买来赠给你的,算是报答当年你对我的恩情,我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他虽然想过其他的报答方法,但既然她不愿意,那他就只好选一个最简单的了。 赵仙媛听见这话,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问道:“大人的意思,是从此要与我两不相干了吗?” 她一瞬间便觉得好像天都塌了似的,沈诀这话的意思,是说要和她两清? 他说“只能做到这些”,就是暗示她不要痴心妄想,去奢求其他的吗? 她不由得后悔万分,只怪自己不该那么心急的。 她蓄在眼里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哽咽道:“大人没有错,是我不该僭越。只是、只是我恳求大人,不要将我独自一人丢在这里。” 赵仙媛的心里充满了恐慌,她生怕沈诀就此再也不会搭理她,那以后她孤身一人在京城,还有谁可以依靠呢? 沈诀看着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内心却无半分波动。 他知道赵仙媛在担心什么,无非就是害怕自己以后不能依赖于他,没有办法在京城里生活下去罢了。 若是她能够听从他的建议,找一份差事,最起码能够养活自己,可她不愿意,那便也只能如此恐慌着。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若是你以后有什么难处,就让府里的小厮去找同和,我能帮的,自会尽量帮你。” 说完这话,他没再看赵仙媛是什么反应,便离开了。 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待的越久,赵仙媛心中的侥幸就会越多,所以日后,他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若是她真有什么难处,他也只会叫同和去帮着她解决了。 离开赵仙媛的住处,沈诀又去了城南的旧宅。 赵仙媛从这里搬走之后,剩下的那些个仆人的去处便成了个问题。 这些下人原本就是他安排照顾赵仙媛的,如今赵仙媛那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公主府里更不缺下人,所以留下来的这些,他还需要问问他们的意思的。 如果他们想要到别的大人那里继续当差,他自然是可以引荐的,但如果他们想要自由身,他也可以给他们一笔银子,让他们再去谋别的生路。 他总共也没有买回来多少下人,除去赵仙媛带走的,只剩下三五个,听见他的提议之后,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都选择了要回自由身。 沈诀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吩咐他们去收拾行李,之后再来他这里领银子。 小厮们的东西并不是很多,很快便收拾完,向他领过银子之后,便恭敬地行礼告辞。 最后一个出来的是之前看门的小厮,沈诀将银子给他之后,同他一起出门,落锁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今后有什么打算?”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39节 那小厮“嗐”了一声,有些受宠若惊地挠了挠后脑,回道:“小的能有什么打算,就拿着您给的银子,和之前攒的月钱,回老家做点小本生意吧。” 沈诀不免有些意外,他还以为,他会继续留在京城里谋生路呢。 那小厮似乎是看出了沈诀的想法,长叹一声,无奈道:“小的是个粗人,没学过什么规矩,有幸碰到了大人您,若是在别的大人家里,万一犯了个什么错,没准半条命就没了!” 说起这个,他就想起了之前遇到的那件事,笑着道:“之前就有一次,一位夫人带着她的侍女过来敲门,那夫人浑身上下都透着贵气,就连身边的侍女也是不俗,上来就劈头盖脸地骂了我一通,还问我‘是在哪学的规矩,连主子都不认识’,小的哪见过这场面,当时就吓坏了!” 沈诀原本漫不经心地走着,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却猛然怔住。 那小厮却毫无所觉,继续道:“小的本来以为要受罚了,不过幸好那位夫人是走错了,还特意叮嘱小的,不要告诉大人,免得扰了您的清净。” 他将这件“趣事”说完,本以为沈诀会跟着笑两声,可谁知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他一句话。 他转过头,却发现沈诀竟然停在了原地,并没有跟上来,他的眼睛望着虚空,眼神中竟透着些许的恐慌与无措。 小厮瞬间就慌了神,伸出一个手指头试探地戳了戳他,问道:“大人……您怎么了?” 沈诀像是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望过来,然而他那一张脸上,却血色全无。 他此时十分怀疑,小厮口中的“夫人”和“侍女”,就是宋湘宁和锦心或者言笑,她们两个人曾经来过沈府,却不知因为什么,并没有进去找他。 这是不是说明,宋湘宁知道了赵仙媛的事情? 他没有将此事告诉她,便是不想她误会什么,可是却没想到,他的隐瞒,或许会让她产生更大的误会。 沈诀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只是他的猜想,沈府周围也有不少富贵人家,或许真的只是走错了呢? 他死死抓住小厮的手臂,沉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厮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大跳,却也不敢不回答,支支吾吾道:“小的也记不太清了,好像、好像是年前时候的事,隔了几个月了。” 年前…… 年前,是赵仙媛才进京城,在沈府养病的那一段时日。 那个时候,他因为担心她的病情,经常会在下了朝之后赶过去,看着大夫给她把脉开药,再监督丫鬟把药煎好喂她喝下才肯放心。 因为当时她危在旦夕,大夫又说如果不好好休养,很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所以他一时情急,冷落了宋湘宁。 所以,她是在那个时候对他起了疑心,才亲自到沈府看的吗? 沈诀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便觉得浑身的血液好似都被冻住了。 但心里还是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单凭小厮说的,并不足以能够确认那人就是宋湘宁,他仔细回想过,那一段时间,宋湘宁对他并没有什么异常,如果她真的误会了他和赵仙媛,为什么不来质问他? 以她的性格,她绝对不会忍气吞声。 沈诀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他仍旧拽着小厮的手臂,像溺水的人抓住可以救命的稻草一般,颤声问道:“在那日前后,还有没有什么人来过?或者,有没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在府外出现过?” 小厮看着他的脸色,心里不由得慌乱了起来,他死命回想着,终于想到了什么。 “回大人,没什么形迹可疑的人,不过小的记得,在那之前确实是有一个公子曾经来过。” 因为沈府平时不会有人来拜访,所以他记得还算清楚。 于是沈诀便听着他开口,那接下来的一句话,打碎了他所有的侥幸。 “那公子过来,问宋夫人是不是住在这里,小的就回他说‘这里没什么宋夫人,只有个赵姑娘’。” 第37章 他可以等 沈诀松开那小厮的手臂,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不用再问了。 他只要稍微细想一番,便能猜出来前因后果。 如果小厮所言不假,那他口中说的“公子”,极有可能就是温琼瑜。 温琼瑜走错了地方,被告知宋湘宁不住在这里,或许是在某次聊天的时候,他无意间将这件事情给说了出来,所以宋湘宁也就知道了。 一定是她误会了他和赵仙媛之间的关系,所以才提出来要与他和离。 沈诀捏着眉心,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好像缠着一团乱麻,怎么都理不顺。 小厮见状更为慌乱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是说了一件小事,大人的反应却这么大,他不由得后怕地问道:“大人,小的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沈诀闭上眼,摇了摇头。 “此事与你无关,你先走吧,我还有事情要做。” 小厮见他脸色实在不好,犹豫着不肯走,可沈诀却坚持说自己无碍,于是他便只好行礼离开。 沈诀找了个小茶馆,向老板点了一壶茶,之后便坐在窗边一点一点理着自己的思绪。 之前他一直想不通,宋湘宁问什么会突然提出和离。 他先是担心这件事情与他的身世有关,后来又担心与温琼瑜有关,可如今看来,和离一事,竟然是因为赵仙媛。 他眉头紧蹙,只恨自己当初没有将她的事情和盘托出。 如果他早点把赵仙媛的事情告诉了宋湘宁,或许根本就不会有今日。 不过幸好现在他知道了真相,那就说明还有挽回的机会。 宋湘宁只不过是误会了他,只要他去找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都告知于她,到那个时候,她明白了他们两人之间有误会,或许就会反悔和离的事情了。 可是…… 她毕竟贵为公主,再加上两个人才和离不久,即便是将误会说开了,也没有那么快重新成婚。 更何况他的身世还没有调查清楚,皇上也未必会同意他们两人重归于好。 沈诀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面上阴郁的神色淡了些许。 即便是这样,那也没关系。 只要宁宁不再误会他就好。 他可以等,等到他的身世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到那时再重新成亲也一样来得及。 只是在这期间,他没有办法忍受自己的夫人,和别的男人说说笑笑。 所以,他要尽早向她解释清楚。 想到此,沈诀立马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匆匆结过账,便快步朝宫门处走过去。 然而当他站在宫门前,却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他是臣子,无召不得进宫,即便能够进去,也无法踏入宁宁所在的后宫半步。 他根本就没有办法见到她。 他和宫门外的守卫面面相觑了半晌,终于还是不甘心地转过了身子。 今日太仓促了,他完全没有一点准备,他必须回到府里好好计划一番,寻一个合适的机会见上宁宁一面,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 沈诀漫无目的地走在长街上,已近晚膳时分,街上的小商贩大多都开始收拾摊子,随着妻女一道回家。 他们脸上挂着疲倦却又幸福的笑容,从他身边走过。 沈诀不由得站住身子,回身望过去。方才与他擦肩而过的是一家三口,小姑娘站在最中间,她的父母分别在两边牵着她的手,夕阳照在他们的背上,投射出一片暖黄的影子,小姑娘蹦蹦跳跳,嘴里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遇到的趣事。 这一幕,平凡而温馨。 他不由得出了神,仍旧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过了片刻,却突然听到有人在唤他。 “沈大人。” 沈诀抬头,便看见温琼瑜抱着臂倚在门边,一脸不善地盯着他。 他的视线继续上移,落到正门的牌匾上,只见那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三个字—— 顺清楼。 沈诀即刻便整理好了自己脸上的神色,笑着颔首同他打招呼:“温公子。” 温琼瑜面上的神色有些微妙:“沈大人认识我?” 沈诀轻笑一声,迎上他的视线:“这是自然,温公子既是宁宁的朋友,我怎会不认识。” 听到“宁宁”两个字,温琼瑜面上的笑便有些挂不住了,但这里毕竟是在大街上,人来人往,有些话不宜直说。 于是他直起身子,以主人的姿态做了个“请”的姿势,问道:“不知沈大人可有时间,与我闲谈几句?” 沈诀正有此意,听见他的话自然是点头应下。 他迈入顺清楼,看着温琼瑜吩咐小二准备了个雅间,然后走在前面领着他上楼,极为豪爽地告诉他,这间酒楼是温家的产业,他想吃什么都可以随便点。 沈诀自动忽略了他那一番招待客人的话,在落座之后便直截了当地道:“温公子有什么话,不妨先说吧。” 说完之后,就该他了。 然而温琼瑜却没有顺着他的话接下去,而是自顾自地看着菜单,点了几道招牌菜,还有酒,在小二拿着菜单离开之后,才不疾不徐地在他对面坐下。 “上次宁宁过来找我,就是在这间雅间。她与我许久未见,一不小心就喝得多了些,也是我不对,不该哄她喝酒,大人不会怪罪吧?” 他慢悠悠地倒了两杯茶,将其中的一杯推给沈诀,自己拿了一杯,还未等他回答,便自顾自开口道:“抱歉,我忘了,大人已经和宁宁和离了。” 话音落下,雅间里的气氛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当中。 半晌,一声嗤笑响起,沈诀摩挲着茶杯边沿,直视着他的眼睛,坦然道:“是。又如何?” 他分明知道此事,却还要故意说出来,是想要提醒他,不要再有什么非分之想吗? 可温琼瑜不知道的是,他和宁宁之间只不过是有些误会,只要将误会说清楚,他们还会和从前一样,他会将亏欠她的,全部都补偿回来。 温琼瑜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看着沈诀淡然的表情,他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眼中的怒意。 “是又如何?我倒是想提醒沈大人一句,还是要注意分寸的好。” “你们既然已经和离,便不再是夫妻之间的关系。她是公主,你是臣子,宁宁这个名字,不是你能叫的。” 他凭什么还能做出来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明明已经没有了驸马的身份,居然还大言不惭地唤她的小名,他根本就不配! 说话间,小二敲门进来,将温琼瑜先前点好的酒菜摆到桌上,便行礼退下。 温琼瑜在外人进来之后,便收起了自己脸上的表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恢复了翩翩公子的模样。 “从今往后,宁宁身边会有其他人来照顾,就不劳沈大人费心了。还望沈大人以后看到她,能够收敛点自己的眼神。” 他将桌上摆放的酒菜朝沈诀的方向推了推,起身道:“这些酒菜算是我请大人的,大人慢用。”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40节 说完这话,他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温公子。” 温琼瑜才行至门边,沈诀却突然开口。 他停下身子,却没有回头,沈诀亦没有看他,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这才道:“或许你不知,我与宁宁是因为误会才和离。” 他自会将一切都解释给她听,温琼瑜只想将宁宁藏起来不让他们两人见面,可他拦得住一时,能拦得住一世吗? 温琼瑜听见沈诀的话,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但他面上却仍旧毫无表情,声音也并无半分波澜。 他拉开雅间的门,迈步走了出去,关上门之前,撂下来一句话。 “那又如何?你们已经和离了。” - 温琼瑜回到府里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建泗院,当他推开院门,看见坐在躺椅上慢悠悠解风筝线的宋湘宁,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现在在他的家中,没有人能够从他手里将她夺走。 宋湘宁看见他,兴冲冲地朝他挥手,将自己手里的线举起来示意给他看:“你瞧!我都要解完了!”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面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之色,温琼瑜毫不怀疑,如果她有尾巴的话,此刻怕是要翘上天了。 于是他走上前去,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宁宁真棒。” 宋湘宁有些不习惯地缩了缩脖子,狐疑地盯着他瞧:“你怎么突然这么奇怪。” 以温琼瑜的性子,就算她真的做的不错,他也绝对不会夸她的,甚至还会嘲讽几句。小的时候她每每做成功一件事都要去向他显摆,可从没听过他的一句夸赞,如今骤然听到,还真的有些不适应呢。 温琼瑜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回道:“我才不奇怪,只是你我许久未见,所以你有些不适应罢了。” 他有些无奈,看来自己在宁宁眼中,还是小时候那个处处都要与她作对的纨绔子呢。 可他早已长大成人,他迟早要让宁宁知道,他是值得她信赖和依靠的。 他走上前,叫侍女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她身边,帮着她继续去解风筝线。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解了半晌,温琼瑜突然开口道:“宁宁,你想不想去看看妍妍?” 宋湘宁手上动作一顿:“妍妍?” 妍妍是她小姑姑的女儿,也是温琼瑜的堂妹,大名温如妍。 小时候她们也曾经一起玩耍过一段时日,只不过后来她随着小姑姑一起搬到了江南,两人虽然会有些信件来往,却没什么机会见面,关系还是渐渐淡了些。 “是啊。”温琼瑜垂下眼,故作平静道:“妍妍如今怀有身孕,估摸着还有两个多月就要临盆了,我们正好可以去江南游玩一番,等过完了孩子的满月宴再回来,你觉得呢?” 说完这话,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去看宋湘宁的神色,手中解风筝线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他这一番话说得好似很随意,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思。 沈诀说,他和宁宁之间有误会,那误会是什么、宁宁知道真相以后会不会后悔,这些都不是他能够预料到的事情。 他只知道,他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宁宁再重新回到那个人的怀抱。 他没有十足十的把握,所以只能用最恶劣的办法。 那就是,带宁宁离开京城,离开沈诀的视线。 - 同和过来接沈诀的时候,发现他正伏在桌子上,似乎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他向来报信的小二道了谢,走到沈诀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唤了他两声。 然而沈诀却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将头又换了个方向,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同和无奈,只好将沈诀拉起来,打算半拖半扛地带他出去。 好在他来的时候直接将马车停到了顺清楼对面,因此走出去也不需要耗费太大的功夫。 将沈诀安顿好之后,同和便退了出去,架马朝沈府的方向走。 沈诀靠在车壁上,随着马车轻微的颠簸,悠悠转醒了过来。 他揉着太阳穴,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昏沉沉的,胃也开始难受起来。 方才他本打算直接离开,可是突然又想起了温琼瑜说的那一句话。 他说,上次宁宁过来,也是在这间雅间。 他坐在宁宁曾经坐过的位置,突然就有些舍不得离开。 温琼瑜的话,不免让他想到了那天。 那天的她和以往大不相同,他本以为是醉酒的缘故,可是现在想来,或许那才是她的本性。 只可惜,他现在才发觉。 桌上的菜他一口都没动,酒倒是全部都喝完了。 同和过来的时候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理会而已。 他在想,宁宁当时喝醉,会是什么感觉。俗语云,酒后吐真言,是不是就代表她醉了酒之后做的事,才是遵从本心的? 她当时既然吻了他,就说明她心里是有他的,可为什么还会如此绝情地提出和离,半点解释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还是说,她将他当成了别人…… 思绪纷转间,同和已经驾着马车回到了沈府,他掀开帘子,朝沈诀伸出胳膊:“大人,到了。” 沈诀捏了捏眉心,长舒一口气之后,扶着同和的胳膊借力跳下马车。 因为醉酒的缘故,他的脚步有些虚浮,同和见状,不由得紧张地跟在他身边,时刻做好搀扶的准备。 两人才踏进府中,迎面便撞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有些诡异,同和一个不留神,被吓得惊呼出声。 等到他看清了来人,不由得长舒一口气,问道:“赵姑娘,你怎么来了?” 来就来吧,还穿这么一身艳丽的衣服,穿就穿吧,她还非要这样突然冒出来,这不是故意吓人呢吗。 赵仙媛看到沈诀好像有些不舒服,本来是准备上前帮忙搀扶的,谁知却反倒被同和的惊呼声给吓了一跳。她抚着心口,待到心跳平稳之后,才柔声开口道:“我是来给大人赔罪的。” 自从沈诀走了之后,她的心里就总是有些不安宁,于是便想亲自过来一趟,把话问个清楚。 当然,这所谓的“赔罪”,也只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沈诀和离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她想,也许沈诀是因为没有了驸马的身份,所以才郁郁寡欢,连带着对她也没有从前那般体贴。 不过这对她来说倒是一件好事,没有了驸马身份的约束,那不就意味着他可以纳妾了吗? 赵仙媛的眼神不住地瞟向沈诀,心跳不由得加快了起来。 方才他一进门,她就发现,沈诀似乎是喝醉了。 喝醉酒的人都是不清醒的,如果她借着照顾他的名义同他发生了些什么,以他的品行,不会不对她负责任的。 想到此,赵仙媛的脸上逐渐泛起一丝红晕。 据说公主喜欢穿红衣,所以来之前,她还特意换上了这件红色的裙子。 如果能够迷惑到沈诀,那自然是最好的。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柔婉的笑,上前搀住沈诀的手臂,对着同和道:“大人是不是喝醉了?我来扶着就好,你快去煮些醒酒汤吧。” “这……” 同和有些犹豫地望向沈诀,正准备问问他的意见,然而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沈诀将自己的手臂从赵仙媛手里抽了出来。 他站稳了身子,待看见赵仙媛身上的红衣之后,不由得愣了一瞬:“赵姑娘?” 赵仙媛没想到他在醉酒之后还能认出来自己,面上瞬间泛起一抹喜色,连连应道:“是我是我!” 然而下一刻,沈诀说出来的话,却让她的笑僵在了脸上。 他说:“赵姑娘,请回吧。” 赵仙媛没料到他会这样直白,脸上的笑瞬间就挂不住了,但只过了一瞬,她便又恢复了温婉佳人的模样,柔弱无骨地攀上他的手臂,娇声道:“大人,我此次来是有件事……” 还未等她将话说完,沈诀便又一次将自己的手臂抽了回来,冷声道:“赵姑娘,请自重。” 赵仙媛一下子就白了脸,她强撑着让自己不要露出太难堪的神色,然而当她抬起头看到沈诀的神色时,却陡然愣住。 他的眼神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醉酒的姿态? 他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像是把她心中所有不堪的想法全部都看了个透彻。 赵仙媛猛然慌了神,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几句,然而沈诀却毫不犹豫地从她身侧走过,只留了一句话给她。 “若是有事,便与同和说吧。” - 沈诀回到房间里,隐约听到屋外传来了几声啜泣。 想必是方才他的话说重了些,让赵仙媛觉得受委屈了。 他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方才他踏入院门,看到赵仙媛的第一眼,恍惚间还以为是宁宁来了。 上一次在太子的婚宴之上,宁宁便是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衣裙,衣袂翩跹,明艳动人。 赵仙媛想要模仿她,然而却连她的半分神韵都模仿不出来。 他虽然醉了,却不至于连自己心中所想的人是谁都分辨不出来。 如果今日他不将话说重些,只怕赵仙媛心中还会抱有侥幸。 他既然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便不能再给她任何期望。 想起方才回来之时,赵仙媛面上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沈诀只觉得自己的头愈发疼了起来。 他很感激赵仙媛曾经救过他的性命,所以在她生命垂危之际也尽全力去照顾她,知道她无家可归以后,更是想尽了办法好让她以后能有个归宿。 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报答她曾经的恩情,谁知却叫她会错了意。 不过幸好如今还不算晚,他已表明自己的态度,想必赵仙媛也能够明白。 沈诀双手撑着额头,闭上眼睛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做了决定,等到明日早朝过后,便和易钧商量,想个办法见到宁宁一面。 - 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第41节 因为心里揣着事,所以沈诀这一夜睡得都不怎么安稳,第二日早早便醒了过来。 他穿上官服,从马厩里牵了马出来,如同往常一样去上朝。 皇上调查他身世的事情是在暗中进行的,对外没有表现出一丝异样,于是他便也装作不知道。 他与宁宁和离之后,皇上既没有罢免他的官职,也没有赋予他什么权利,他仍旧和从前一样,担着一个有名无实的闲差。 然而今日退朝之前,皇上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皇上身边的赵公公本来都已经捏好嗓子准备喊“退朝”了,听见声音之后也只能苦着一张脸把到了嘴边的话给重新咽了下去。 皇上端坐在龙椅之上,脸色隐藏在冠冕之下,看不出喜怒。 “爱卿如今已不是驸马,这官职也是时候该调整一番了。” 此话一出,朝堂之中顿时响起了一片片小声的议论。 皇上却也没有出声制止,由着他们议论,等到声音逐渐淡下去之后,他才接着道:“朕便任命你为翰林院修撰,如何?” 翰林院修撰,是历届状元都会被授予的一个官职,两年前他与这官位无缘,却没料到两年之后,他竟又走回了这一条路。 这本是他应得的,也是他曾经心心念念的,如今只需他点头,便唾手可得。 可沈诀却犹豫着,迟迟没有接话。 他并非不想担任此职位,只是他心中还有一个顾虑。 历朝历代的驸马都是不能参与朝政的,如果他真的接受了这个官职,那他与宁宁岂不是…… 他没有接话,然而皇上却不会任由他沉默下去,出声问道:“怎么?爱卿对这个职位不满意?” 皇上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分毫不悦,然而满堂中人却都暗自出了一身的冷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沈诀自然无法再回避,他一撩官服下摆,跪在地上,郑重地行了一礼。 “臣,谢皇上恩典。” - 才走出太和殿,一群臣子便忙不迭地上前将沈诀围了个严实。 “恭喜沈大人!” “是啊是啊,往后与大人共事,还望大人能够多多提携。” 贺喜声不断,沈诀毫无防备地就被他们给围住,此时也只能僵笑着应和。 这些人都是溜须拍马的一把好手,平时不见得能跟他说上半句话,今日亲耳听到皇上要给他官职,自然是上赶着就来巴结了。 等好不容易将这些人给糊弄过去,易钧便走了上来,还没等他喘口气,便半开玩笑地说道:“恭喜啊沈大人,以后可要多多提携提携下官。” 沈诀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跟着起什么哄。” 易钧耸了耸肩,一边随着他朝宫门走,一边道:“你怎知我就是在起哄,我是认真的。” 他在朝中交好的官员不多,如今沈诀有了实权,两人到底还是能互相帮衬着些的。 然而当他看到沈诀面上的神色,却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你该不会……” 他以为沈诀既然接受了皇上赐给他的官职,便不会再想那些事了,可是现在看来,他还是没有放弃啊。 沈诀索性站住身子,接下来说出的话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想:“你帮我想个法子,我要见公主一面。” 易钧盯着他瞧了半晌,确定他没有在开玩笑,这才无奈地长叹一声。 算了,既然沈诀非要与公主见上一面,那他也没必要再隐瞒下去。 他早些将这件事了了,也好早些将精力都投放到官场上。 于是易钧轻咳一声,回道:“这事用不着想什么法子,据我所知,公主如今就在温府住着呢,你直接去温府找她便是。” 第38章 你是不是后悔了 话音落下,沈诀的脸色瞬间便冷了下来,易钧被他看得有些发憷,不由得讪讪笑了两声,道:“你别这么看着我,公主是住在温府,又不是住在我家。” 这件事情他也是无意间听别的臣子说起的,那臣子跟温家有些交情,前两天去拜访的时候恰好碰见公主在那里,据说已经住了有些日子了。 易钧知道这件事情沈诀听了之后会难以接受,但与其让他抱有复合的念头,不如实话实说,就此绝了他的想法。 在短暂的震惊之后,沈诀很快就恢复了如往常那样平静的神色,他好像并不在意这件事情一般,神色淡然地同他道别:“既然如此,那我就不与你同路了。” 两人已经走到了宫门口,说完这话,沈诀便兀自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朝着温府的方向疾行而去。 易钧凝望着他的背影,看着灰尘被扬起又落下,终于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声,骑上自己的马离开了。 - 沈诀一路快马加鞭,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温府门前,然而当他站在府门外,却迟迟没有敲门。 他心中原本有许多想说的话,可是真的到了温府,却又有些胆怯了。 他一心只想着尽早见到宁宁,好将所有的事情都说给她听,可是却没有想过,万一宁宁不肯见他,他要如何是好。 他在温府门外的台阶上来回踱步,却就是没有勇气上前敲门,直到过往的人都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他这才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叩响了大门。 看门的小厮很快就将门给打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之后,疑惑地问道:“请问您找谁?” 沈诀思虑片刻,没有说出宋湘宁的名字,而是道:“温公子是否在家?” 他这样一问,那看门的小厮便将他当做了温琼瑜的好友,啧了一声,叹道:“您来得不巧,我们家公子刚走。” 沈诀眸色微沉,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他何时回来?” 小厮沉吟片刻,面上露出几分难色,“这个小的可说不好,公子是去江南探亲,估摸着得个把月吧!” 沈诀闻言,面上神色瞬间便冷了下来。 他没有想到,温琼瑜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明明昨日才在顺清楼里见过他,今日他就要去江南探亲? 看来他是真的沉不住气,要将宁宁给藏起来了。 小厮见沈诀脸色不好,迟疑片刻之后,犹豫着说道:“公子才走没多久,您要是真有什么急事,现在去追应该还来得及。” 话音落下,他便看见眼前的人迅速转身上马,只留下一声“多谢”,便又匆匆离去。 小厮一头雾水地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半晌,默默摇了摇头,嘀咕两句之后,便又将门关上了。 沈诀不知道温琼瑜是什么时候出发的,但他可以肯定,温琼瑜此举一定是为了躲他,目的就是不让他再见到宁宁。 看来昨日的那一番话,的确叫他产生了不小的危机感,不然他也不会如此心急。 沈诀一路策马飞奔,好在此时街上集市还未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并不多,他也算是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城门。 或许是上天都在帮他,城门处好像出了什么事情,一群人围在那里不知说着什么。而其中便有一辆马车被堵在后面,迟迟无法前行。 沈诀翻身下马,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上前,隔着马车的窗帘,低低唤了一声:“宁宁。” 马车内,昏昏欲睡的宋湘宁掀开眼皮,迷茫地环视一周,迟疑道:“我好像听见有人叫我……” 温琼瑜翻书的手一顿,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哪有什么人,是你听错了,快睡吧。” 宋湘宁脸上仍旧挂着迷惑的表情,但她依然选择相信温琼瑜说的,毕竟她今天一早就起来了,如今整个人都处于意识不清的状态,或许真的是听错了。 她动了动身子,选了个舒适的位置,将脑袋挨到车壁上,准备好好地补个觉。 然而她才闭上眼睛,那声音却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她听的清楚,的确是有人在唤她的小名。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声音,同沈诀的有些相像。 她瞬间便困意全无,坐直了身子,一把掀开窗帘,准备看个清楚。 于是她便这样猝不及防地与沈诀的视线相撞,在看清是他之后,她不由得惊呼出声:“怎、怎么是你?” 上一次看见沈诀,还是在哥哥的婚宴之上,当时也只不过是偶然间的一瞥,她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再次相见。 而且,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沈诀似乎是特意过来找她的。 可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 沈诀看着宋湘宁的脸,眼神透出些许眷恋。 在南塘镜的时候,他只看到了她的背影,却并没有机会看到她的正脸。 如今再瞧,她似乎比之前圆润了些许。 想来她在温府一定过得极为惬意,连婴儿肥都吃出来了,不过她脸上的肉长得恰到好处,只让人觉得可爱。 马车里或许是有些闷,她的脸上起了一层薄红,粉粉嫩嫩的,像鲜嫩欲滴的水蜜桃。 看来她离开他以后的日子,过得还真是不错。 不像他,明明已经过去许久,却依旧浑浑噩噩的,虚度着一日又一日。 沈诀垂下头,敛去眼中的晦涩,哑声道:“我有些事想与你讲,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湘宁有些不知所措,和离之后,她的确是有过一段消沉的日子,但现如今已经全部想通了。 她和沈诀本来就没有缘分,分开就是最好的选择。 她不认为他们两人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正犹豫着该如何回答,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温琼瑜却突然开口唤了她一声。 “宁宁,我们该走了,再晚些,可就来不及在太阳落山之前找到歇脚的客栈了。” 宋湘宁透过窗户朝城门处望过去,那里的事情应当已经解决好了,原本堵在城门口的人也有序的排起队伍,一个接一个地出城。 他们此行路途遥远,如果不及时赶路的话,很可能就要露宿街头了。想到此,宋湘宁便对着沈诀道:“抱歉,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话音落下,她便松开手中的帘子,谁知她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去,便被沈诀猛地攥住。 宋湘宁吃痛,有些难耐地皱了皱眉,沈诀立马便松了手上的力道,但还是紧紧将她拉住,恳求道:“就一炷香的时间。” 他的语气如此卑微,宋湘宁不免有些犹豫,转过身求助地望向温琼瑜。 温琼瑜也在望着她,同她对视过后,突然无奈地叹了一声,道:“去听听吧,听听他要与你说什么。” 现在这个情况,如果她不去,两人或许只能就这样僵持着,与其浪费时间,不如赶紧让沈诀把话说完。 宋湘宁如是想着,便点了点头,弯腰掀开帘子,下马车前,她回身冲他笑了一下,道:“我很快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