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盛世妃谋》 第001章 朕不是让你当太妃的 楼画语站在昭阳殿外,看着里面歌舞升平,一片欢声笑语。 “太妃,陛下就在昭阳殿内与皇后娘娘宴饮。七爷昨日被押进典狱司时已然用了刑,如若今晚出不来,就算明早陛下开恩,典狱司的刑法,熬上两夜后,怕人也是废了。皇后娘娘她……”关雎在一边沉声说着。 楼画语直接跪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妾身楼氏求见陛下!” 她一句句的喊着,守殿的宫女却置若罔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浑身冰冷,膝盖痛得已然麻木,一双玄黑以金线绣着五爪盘龙的靴子出现在她面前:“太妃是想给楼敬轩求请。” “求陛下开恩。”楼画语匍匐于地,苦声哀求。 “朕给你个机会。”皇帝姬瑾一把将她拉起,紧抱在怀里,朝着蒹葭宫走去。 昭阳殿外的宫女全部扭过头去,楼画语冰冷的身子贴在五爪金龙的玄袍之上,就这样被姬瑾麻木的抱回了蒹葭宫。 姬瑾直接将她扔在软榻之上,脸带凶狠的将她衣服撕扯开来:“秦昊那匹夫是不是也这般对你?你当初在这殿内看着他被射杀,满眼痛心!朕在等你来求我,你居然只让朕开恩。楼画语!朕让你居蒹葭宫,可不是让你当太妃的!” 炙热的身体覆于冰冷之上,楼画语感觉到凄厉的痛意,侧过头去看着那条染过血的长廊。 “楼画语!”姬瑾捏着她的下巴,看着她那双已然失去了神色的眼,怒意涌起:“朕已得了天下,你也该是朕的。” 不知道姬瑾是什么时候走的,楼画语一觉醒来。 一起身见她堂妹楼画心,也就是当今皇后坐于她床榻之前,关雎被捂了嘴,由几个粗壮嬷嬷压在地上。 楼思心看着她道:“本宫来知会太妃一声,罪臣楼敬轩于昨晚死于典狱司,尸体已连夜丢去乱葬岗了,这是陛下的意思呢。二房就只剩太妃您一人了。” 楼画心满脸的同情,可眼里尽是得意之色。 她看着楼画语那张跟她肖像的脸,想到昨晚姬瑾所做的事,以及当初姬瑾于一众姐妹中,一眼就看中她的眼神,心里头怒意迸起,对着她就是一巴掌。 楼画语脸被扇到一边,只是伸出手指抹掉嘴角的血,看着楼画心道:“如若没有二房,皇后之位你怎么坐得稳。” 楼画心脸上怒意涌现,还欲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了内侍传召之声,冷冷的看了一眼楼画语,转身离开。 关雎从地上爬起,紧张的看着楼画语。 “扶我起来。”楼画语撑起身,再闻噩耗,无悲无泣,心似乎已经麻木了。 她走到里间佛堂,对上面供着的观音像恭敬的行礼,然后取下观音手中托着的净玉瓶,于玉瓶底部取下一枚玉佩,摩娑半晌后,想到那个将玉佩塞到她手中的人,嘴角微微勾笑,递给关雎道:“你水性好,去吧。” 蒹葭宫乃是前朝殇帝宠妃居所,建于太液池上,四面皆为水,只有一条迂回长廊连接着外岸,这会外面有禁卫看守,想出去只能从水底潜出。 “太妃!”关雎握着那枚玉佩,后退了两步,对着楼画语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奴婢事了,必随太妃而去,只求太妃等等奴婢。” 楼画语苦笑的点了点头,朝她摆了摆手。 当晚承恩公府不知为何突发大火,满府之中居然都在沉睡,无一人逃生,城防发现火起之时,火势蔓延,已然无法扑灭。 第002章 拉着一块陪葬 入夜后楼画语一直站于水榭之上,看着远处的天空,蒹葭宫已是空殿,除了关雎,殿内再无其他婢女。 除了禁卫远远的看着她,根本不会有人理会她。 太液湖上寒风凄切,残荷呜咽,似乎在诉说着一世的凄苦。 直到远远的看着承恩公府的方向黑烟滚滚,她嘴角勾笑,转身进入内殿,将灯推倒。 大火起势极快,楼画语看着火舌吞吐,那火苗之中似乎闪过一张张熟悉的人脸。 她出身于承恩侯府二房,父亲乃当代名仕,书画双绝;母亲出身皇商钱氏,富绝天下。 她有温润的兄长,有撒娇的小妹,还有个小雪团子一样的弟弟。 只可惜十四岁那年,贵妃楼明风病重,为保家族荣耀,她被送入宫中照顾姑母,实则是代姑母争宠,替姑母亲子三皇子姬瑾稳固后宫势力。 永顺十二年,姑母病逝,她于三月后被封为代妃,居荣庆宫,代姑母抚养三皇子姬瑾。 永顺十三年,先帝病重,皇后一派势大,她在宫中艰难渡日,承恩侯府被打压,三皇子姬瑾多番遇险,几欲丧命。 为求生存,楼画语借伺候先帝之机,以女色拢惑先帝重臣镇北王秦昊,拉拢军方势力,方才让姬瑾夺得兵权,远赴漠北,一战功成,名震四海。 永顺十四年,先帝病危,皇后联合二妃发动宫变,楼画语只身出宫,跪于镇北王府外,求得秦昊出手,以雷霆手段,囚先后,诛二妃,逼退两位嫡皇子,迎姬瑾回宫。 先帝病逝,姬瑾登基,娶她长房堂妹楼画心为后,晋封她为端容贵太妃,迁蒹葭宫荣养。 隔年,为稳固军权,姬瑾用她的信物,以她重病为由,急召秦昊入宫,射杀于蒹葭宫外。 那一晚,蒹葭宫外的长廊上堆满了尸体,流的血落入太液湖,至今楼画语都能闻到那水中的血腥味。 每夜梦回,她都能看到秦昊急急的掀开蒹葭宫外那飘荡的帘幔,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帕子包好的糖人,隔着帘幔递给她:“再不吃就化了。” 梦中那糖人吃到嘴里只是腥甜,如同血一般的味道。 自此蒹葭宫就成了她楼画语的囚笼。 她那名仕风流的父亲,一世盛名,却因强人妻被人活活打死;她那只知道不停的给她塞银子的母亲被人发现与小厮通奸,当晚便一碗药送走;她年幼的弟弟摔断了腿,败血高烧而亡;唯一的妹妹,因父母名声败坏,被伯娘嫁给了一个傻子,不过半年,大好年华就那样去了。 两天前,她外任的兄长被押解回京,直入典狱司,死于重刑! 她唯一的亲人也去了,亲眼见至亲一个个惨死,她岂能不恨。 所以她拿着秦昊留给她的玉佩,调动他留下的残部,将承恩公府付之一炬。 她二房无人了,所以她就要拉着整个承恩公府陪葬! 火舌吞吐到她裙角,楼画语看着那卷起的火苗中出现的故人脸,低头轻笑着的将手伸了过去…… 第003章 一灯灭,两生花 蒹葭宫大火的消息传来时,姬瑾正在泰和殿批着折子,闻言手猛的一抖,朱砂笔在北漠军机重事的折子上添下了一抹长长的鲜红,跟着一滴清水滴落在朱砂之上,鲜红的朱砂被水滴溅开,跳出一滴鲜红的血花。 伺候在殿前的李得胜忙挥手将殿内其他人挥退,拱手立于阶下,连气都不敢喘。 不知道过了多久,姬瑾从怀里摸出一块洗得发白的帕子,那里面有一坨化得都不成样的麦芽糖,他将糖塞入嘴里,把帕子紧紧的捂在胸口,手上青筋迸现,却久久不语。 京外护国寺,一位赤脚无眉的胖和尚站于钟楼之上,看着远处升起的黑烟,沉叹了一声,转身下了钟楼,到后殿之中,将一盏长明灯吹灭,朝供着的一块无字牌位道:“因因果果,报报复复,轮回无限,孽缘也是缘,一灯灭,两生花,因果再续。” 他话音刚落,那被吹灭的长明灯芯上的火星闪了闪,然后突然冒起了火光,只是原本扭缠的棉芯不知为何分成了两股,长明灯内两朵灯花闪着微弱的光。 楼画语醒来的时候,头痛得不行,只是一睁眼就看到床幔上挂着的玉勾,愣了一下。 那玉勾乃是古物,雕的是驱邪神兽,是她十岁时跟父亲出去游玩,被人冲撞了,她外祖特意从南疆带回来给她镇邪的,据说来是前朝巫神之物,极为灵验。 可她进宫前,楼画心不知为何惊梦,伯娘就将玉勾借走了,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 这对玉勾怎么又出现了?她不是死于蒹葭宫大火了吗? “五娘子醒了?”关雎拉开帘子,看着楼画语道:“夫人来问过几次了,宫里来的嬷嬷已经到了,几位娘子都到了春晖堂,娘子还是快点起吧。” 楼画语看着关雎那张稚嫩的脸,不由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看着关雎道:“什么嬷嬷?” “娘子睡糊涂了,贵妃娘娘玉体抱恙,想念家人,陛下已然开恩,从府里选个娘子进宫陪伴娘娘呢。”关雎满眼的喜色,朝楼画语道:“衣服已经备好了,娘子快起吧。” 说着就伸手去搂楼画语的脖子,将她扶起,外面几个婢女快步进来,打帘子的打帘子,掀被的掀被,抬脚的抬脚,穿鞋的穿鞋…… 楼画语被伺候惯了,倒也没感觉什么,只是当她坐在小叶紫檀的梳妆台前,看着琉璃镜中那张少艾的脸,理了理刚才关雎的话,顿时明白了,这是她十四岁那年,姑母病重,大伯为了稳固宫中势力,要从族里送女子进宫固宠。 正想着,关雎拿了一串南珠给她挽发,楼画语连忙伸手阻止:“换其他的吧。” 关雎愣了一下,有点难为情的看了看旁边一溜打开的首饰盒,轻声哄道:“娘娘病重,娘子还是素雅点的好,这南珠色泽极好,粒粒圆润……” 楼画语知道她会错了意,看着那些婢女捧着的首饰盒,不是镶珠就是点钻,件件华贵异常,不由的翻了个白眼,有个太有钱,出身皇商的娘亲也不容易,想找件不招眼的首饰都难! 上一世她就是因为穿着太过招眼,宫中的苏嬷嬷就借夸她的首饰精致,装点得体,将她带进宫中陪伴姑母,以宽她病中忧心。 被囚于蒹葭宫后,她每每想起这个,就心里发寒,什么首饰精致,只不过就是借口,姑母也好,大伯也罢,就连那位三皇子姬瑾怕早就看中了她那个有钱的外祖家。 第004章 初次交锋 楼画语回想前世入宫时,她娘亲硬生生给她塞了一大匣子银票,足足五十万两,外祖更甚至将京中几个营利的铺子给了她,免得她要用钱时不好开口。 再后来,姬瑾去北漠,宫中起事,哪一项她外祖家不是尽全力出钱资助,可姬瑾登基后不过半年,外祖一家却因采办出了问题,牵连全族,满门百口,无一生还,举家之财不知去处。 当时她苦求姬瑾无果,只得找秦昊施救,也是从那时秦昊被姬瑾猜忌。 想到这些,楼画语只是选了两朵普通绢花,然后找了一件府里按季发的素衣,这衣服府里四房的娘子都有,不出挑也不失礼,腕上也空着就捏了条帕子。 只是出门前,她又找了个小匣子装了一叠银票,又让关雎从她的私库里,找了两根百年老参,带着满脸疑惑不解的关雎和桃夭去了春晖堂。 这会正是午后,路上看着府里的旧景,楼画语一时恍然,果然隔世就是一世。 她走得极慢,却脑中努力回忆着府里的人和事。 远远的看着春晖堂一路挂着的各种名鸟,鸟语花香,曲道悠长。 楼画语想到上世府里那些人的样子,勾嘴笑了,朝身后的桃夭细细交待了些事情,桃夭虽然不解,却依旧朝着大房所在的院落走去。 楼画语看着春晖堂外的盛景,想到这会等在那里面的人,嘴角勾起了一个冷笑,老天厚爱,现在正是时候呢。 春晖堂内,老夫人崔氏正楼着楼画心听她说什么,虽眼带忧愁,可面色却微霁,明显很受楼画心的哄。 旁边伯娘谢氏正陪着说笑,楼画语她娘钱氏脸色微微愁苦,见她进来,眼里愁色越发的重了,而三房的何氏和四房的莫氏都在一边沉静的坐着。 老夫人的下首坐着的却是宫中女官,顾嬷嬷和苏嬷嬷,上一世就是她们带着楼画语入宫的,其中苏嬷嬷更是一直跟着楼画语,一直到秦昊被射杀于蒹葭宫外,楼画语得知是她偷了贴身物件,才亲手将她毒杀。 楼画语一来,苏嬷嬷立马看了一眼侯夫人谢氏,见她眨眼,看着楼画语的衣着,又露出了迷惑之色。 楼画语来得不算早,可也不算迟,大房的楼画言也还没来,隔世看到娘亲,楼画语眼睛微酸,却强忍着情绪,先朝娘亲看了一眼,递给她一个“勿忧”的眼神,这朝老夫人行了礼,然后朝各位夫人行礼。 谢氏看到时楼画语也愣了一下,笑道:“五娘子今日倒也素雅。” “伯娘何来此言?”楼画语心里冷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又摸了摸头上的绢花,满脸不解的道:“府里的定例不就是这样吗?” 她这话一出,大夫人谢氏愣了一下,却只得笑了笑,坐上的顾嬷嬷却露出了不满的神色,苏嬷嬷却只是眼神闪了闪。 等楼画语行完礼坐下,楼画言带着一盅汤过来,亲自递给老夫人道:“听闻祖母忧心娘娘,食不知味,孙女特意熬了汤过来,所以来迟,祖母先尝尝。” 老夫人身后的贺嬷嬷连忙接过,笑道:“三娘子有心了。” “三姐年长又向来贴心,照顾病人什么的最拿手了,要不然娘娘怎么每每有赏赐,都会单多给三姐一份呢。”楼画语仗着自己这会年幼,眨着一双清澈的眼,满眼依赖的看着楼画言:“三姐,这次你入宫可得好好照顾娘娘。” 第005章 各怀心思 楼画语这话一出,顾嬷嬷的眼神不由的沉了沉,紧绷着的嘴角也微松,明显认同楼画语的话。 一边的苏嬷嬷脸色也变了变,将打量的眼神看向了楼画言。 在来前,楼画语就想过了,她被送入宫固宠的事情,大伯和贵妃姑母怕是已经通过气了,她既然成了内定人选,只需要过个明面就行了。 而她时间上也来不及另想办法,装病什么的过于下乘,唯一的办法就是当场打破。 除非伯娘撕破了脸的说要她外祖家的钱,要不然怎么也轮不到她。 苏嬷嬷终究是贵妃的人,贵妃死后,依旧忠于姬瑾,总得替贵妃着想;而顾嬷嬷却是代圣上来的,自然也要选个可靠的人,不会办砸了差事。 她刚才的话虽然没有错处,却依旧给人少不更事的感觉,对比于楼画言的贴心,她这种人送进宫里,就算再背后再有钱,也怕办不了大事。 果然她这话一出口,楼画言脸上露出了欢喜之色,谢氏却脸色一变,朝她沉声道:“五娘子慎言。” 楼画语她娘钱氏却微微的松了口气,眼里忧色散开,看向楼画语时却带着疑惑。 座上的老夫人低咳了一声,楼画语连忙捂着嘴,轻声道:“难不成不是三姐?我还以为长幼有序,而且娘娘和三姐……” 后面的话她没说,可在座的都瞬间明白。 长房和贵妃楼明风一母同胞皆是嫡出,二房四房是庶出,三房是嫡次子。 这也是为什么同为侯府之子,长房娶的是四姓的谢氏之女,而二房却娶了皇商之女。 当然楼画语并不是看不起自己爹娘,只是为侯府这种行事看不上罢了。 她刚才失言这中指明三娘楼画言才是贵妃娘娘的亲侄女,要想全力相助,还得一条血脉的才行,这也是老夫人的想法,贵妃楼明风可是老夫人长女,更是她的心头肉。 老夫人立马看了看一边的三娘子,眼里露出深思的神色,对于送五娘子入宫,她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可二房终究是庶出,不是一个娘肚皮里爬出来的,更何况当初老二的姨娘怎么死的老二可是知道的。 现在阿风病重,如若五娘子听了什么话,到时做出什么,岂不是…… 谢氏见状,满心发焦,瞪了一眼脸带喜色的楼画言,皇宫可是那般好进的! 脸上却带着笑朝楼画语道:“五娘可是醋了,娘娘哪次不问起你?你虽年幼却也该知事,换成普通人家,你这么般的年纪,怕都有孩子了,切不可再随口乱话。娘娘光耀门楣,现玉体有恙,府里的人都该尽心。” 楼画语听着几乎想鼓掌了,谢氏身为侯夫人却说出了什么“孩子”,这是在点明,楼画言已然十六,一旦入宫承宠,不免会有孕。 圣上还在壮年,如若以后在亲女生下的孩子和姐姐生下的孩子之间选,到时承恩侯府是会选择前者。 老夫人的脸色复又变了变,目光在几个孙女的脸上打着转,手却抚着楼画心,一下重似一下。 来了! 楼画语等的就是这个,楼画言前世嫁给了安国公帮着长房欺压二房,可楼画心这个跟她相像的堂妹,才是她最最痛恨的人。 第006章 画心之心 听了谢氏的话,楼画语立马起身,朝她恭敬的一礼,脸露惶惶之色:“多谢伯娘教导,日后五娘定和七妹妹一般,多来陪祖母,逗祖母开心。” 此言一落,老夫人搂着楼画心的手一顿,眉开眼笑的道:“七娘最会哄人。” 楼画心立马朝老夫人怀里拱了拱,撒着娇,却眯眼看着楼画语,不由的气闷,就算贵妃又如何,嫁的还不是个老头子,她可不想,不如表哥那般…… 谢氏眼看老夫人和两位嬷嬷的目光落在了不过十二岁的楼画心身上,心里发急,看了一眼楼画语,不明白她今天怎么一反常态,这半年来的暗示提点都白费了吗! 但这会也顾不得深思,连忙瞪了一眼帮老夫人捶背的楼画心,状似无奈的嗤笑道:“会哄人有什么用啊,哪像五娘,每次都给老夫人送好东西,好多伯娘都没见过,这才是真的贴心又实惠呢,老夫人有福。” “伯娘说得是。”楼画语早有准备朝后摆了摆手,脸带忧色:“我年幼不知事,却也担心娘娘,想入宫去探望却怕心直惹了祸,空惹娘娘生气。想了想还不如多表表孝心……” 说话间,关雎将两根百年两参送上,楼画语亲自捧上那个匣子,递到老夫人榻前:“外祖和舅舅疼我,送了我不少东西,五娘知道娘娘不喜俗物,可舅舅说数钱的时候最开心,五娘也喜欢数钱,就将所有的银票全部送给娘娘,让娘娘开心开心。我还特意从娘亲那里借了些呢,一共有十二万两……” 她这话听起来直白又无心,主要是实惠啊,她如果入宫就算再有钱,可也隔着双手,贵妃要用总得找她要,或是敲打她吧? 这十二万两可是直接送到贵妃手里的,凭她话里的意思,后续还可以送。 当匣子打开,看到里面那大叠银票时,老夫人双眼眯了眯,松开了搂着楼画心的手,拉过楼画语的手拍了拍。 楼画语朝一边的娘亲递了个求助的眼神,这会钱氏终于明白楼画语当真是不想入宫了,心里立马大定,起身瞪了楼画语一眼:“胡闹。” 然后朝老夫人恭敬的道:“母亲见谅,五娘子心实,娘娘是贵人,宫中要什么没有,哪能这般,快快拿走!” 钱氏出身皇商,耳濡母染,生意经早就熟透于心。这几句话,看似帮楼画语致歉周旋,其实是帮她逼话。 如若老夫人顺着她的话说,那么就算楼画语进宫,她也能借势不给钱,那楼画语入宫的作用就大大减少。 可如若想要钱,就只能说楼画语有心,让楼画语表了孝心,出了钱,自然就不能再出人了! 钱氏说得缓慢,似乎每个字都在考量,可随着她的话落下,老夫人脸色沉了沉,一边苏嬷嬷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而谢氏却露出深深的无奈之感,捏着帕子擦了擦眼借机打量了楼画语几眼,总感觉五娘子今天滑不溜手。 三房四房都在看热闹,大房有权,二房有钱,他们只要过日子就行了。 楼画言这会看着那些银票,回想刚才来的路上几个小婢女偷说的话,想到每次入宫看到的景象心里发痒。 正捶着肩的楼画心瞥了自家长姐一眼,接到谢氏递来的目光,趴在老夫人肩膀上轻笑道:“五姐姐真是有心,我们都只能送条自己绣的帕子什么的,五姐姐出手这么大方,我们都不好意思了。既然如此,我们也送点什么表表孝心吧,三姐以为如何?” 楼画心这话一出,老夫人莫名的松了口气,转手摸了摸楼画心的头。 一旦大家都送了,自然这些银票就成了侄女共同上表的心意,无关入宫人选。 第007章 鹊鸣凤声 楼画语闻言只是低头轻笑:“还是七妹妹说的有理,我来时还想呢,这表孝心也不是一下的事情,得日久天长才是,还想着定时的给娘娘送上一些,以宽慰娘娘玉体,又怕自己一个人送太过惹眼,既然众姐妹一起送,就再好不过了。” 谢氏心底发急, 楼画语这么一说,不管她入不入宫,每个月都有定例,其他不入宫的娘子都得送,这得耗空侯府啊! 正要开口,却听到外面老侯爷高声笑道:“五娘有心了。” 楼画语嘴角微勾,看样子桃夭办事很快呢,楼画言带汤来了不说,连另一件事也办好了。 只是一扭头,却见一个锦袍玉带的少年逆光快步进来,远远对着老夫人道:“见过外祖母。” 楼画语心猛的就是一痛,姬瑾居然在? 前世她可不记得姬瑾出现过? 这么快见到姬瑾,楼画语心神激荡,不由的多看了一眼。 十五岁的姬瑾身形已然长成,长身如松,头上虽未戴冠,却面如冠玉,十分俊俏。 想到蒹葭宫那一晚的荒唐,楼画语不由的紧了紧帕子。 姬瑾似乎感觉到她的注视,扭头看了过来,罗汉床上的楼画心也要笑不笑的瞥了过来。 楼画语十分坦然的迎上两人的目光,楼画心只是笑了笑就收了回去,姬瑾眼里闪过疑惑,却依旧朝各位舅母行礼。 等礼毕,老候爷看着屋内一众小娘子,微笑道:“瑾哥儿给你们带了些宫里的时新玩意,去暖阁看看吧。” 楼画语瞥了一眼依旧放在老夫人榻前的匣子,心底便安定了下来,看样子这是要定人选了。 三娘子楼画言脸色微妙,却依旧带着众娘子退了出去,刚出门,楼画言就扭头看着楼画语:“五娘今日莽撞了,娘娘岂是贪财之人,要我等定例孝敬。” “三姐说的是。”楼画语微微弯腰受教,她占着长,自然可训导妹妹。 楼画心出来的时候,却只是朝她笑了笑,挽着楼画言的胳膊进了暖阁,满脸欢喜的去看姬瑾带了什么时新东西。 她们姐妹进了屋,三房四房的几位娘子立马跟了上去。 楼画语后了一步,桃夭立马上前:“娘子神算,我将你教我的话偷偷教了几个园子里的小婢女,三娘就去厨房拿了汤。那只喜鹊我是让一个新来的小厮偷送到了侯爷书房,人已经安置出府了,娘子怎么知道花鸟房有那样一只喜鹊?” “那可不只是喜鹊。”楼画语看着院外长廊,嘴角轻勾。 老夫人出身清河崔氏,家学渊源,信奉老庄之术。当年她生下楼明风时,有喜鹊入房,绕屋三圈,立于高架不走,高声清鸣,如同凤声。 所以楼明风自幼受的教导皆按宫廷礼仪,自然贵不可言。 这件事还是姬瑾登基后,追封楼明风为太后,老太太得意之时说出来的。 而她让桃夭偷偷从花鸟房找的那只头顶红冠,尾长如裾的喜鹊,却是楼画心入宫前,突然飞到她房里的。 她不信鬼神之言,所以想来这只喜鹊必然是在的,没想隔了这么多年,早早的就在府内了。 只要将喜鹊送到大伯书房外,大伯与老夫人一样喜养鸟,廊下正然有食,那只喜鹊肯定会绕廊飞走。 又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大伯不免多思,妹妹为凤,还是女儿为凤,这其间的选择自然不言而谕,所以这入宫的人选,自然得从大房里挑。 想来老侯爷定是听说了什么,所以才急急的让众娘子退了出来。 等楼画语进入暖阁的时候,众姐妹都挑得都差不多了,大家知道她有个富绝天下的外祖,对这些东西并不上心,所以也没等她。 宫中时新的,不过就是些绢花、簪子、小手串、扇子之类的,楼画语让关雎、桃夭挑了东西出来,一转过回廊,就见姬瑾立于廊下紫藤之下,直直的看着她。 第008章 哪里都不对 紫藤开得繁华灿烂,更衬得姬瑾一身锦绣,富贵天成,风流倜傥。 楼画语眼中刺痛,远远的朝姬瑾行了一礼,转身就要避开,却听到姬瑾沉声道:“五妹妹今日如此有心,瑾代母妃谢过五妹妹。” 说着就要拱手行礼,楼画语忙侧过身不敢受礼,朝姬瑾又还了一礼,就急急的走了。 只是步履之间有些发急,她依旧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前世夺了她身子的人。 姬瑾目送着楼画语走远,剑眉微挑,眼底疑惑顿生。 “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对?”旁边的小内侍忙上前一步,不明白殿下为什么会站在这里特意等五娘子。 姬瑾看着楼画语远去的方向,想到那一匣子厚实的银票,还有大舅突然之间的变卦,哪里都不对,却又找不到哪里不对。 楼画语急步回到房中,喝了盏茶才压下心中的慌意。 前世的事情她如同梦中,却又件件真实,桩桩在目,可她明明死了,是梦,还是回魂了?难不成这世间真有鬼神? 她进内室换了衣服,准备去给娘亲请安,转眼看着床上那一对古玉勾,凤眼微眯,朝一边桃夭轻声道:“明天你拿了这对玉勾去玄真阁找舅舅,让他帮我赶做一对仿品,必求一模一样,再送去济仁堂,我到时我亲自去交待如何处理。” 桃夭愣了一下,看着楼画语道:“娘子这是为何?” “去办吧。”楼画语瞥了她一眼,如若梦中那前世没有错,那么过几天楼画心就会惊梦,到时自会找她借玉勾。 借她自然是要借的,可这怎么借又是一回事了。 外祖常年来往南疆,买卖那边的香料、织锦以及草药,还特意从南疆请了巫医。 她入宫后,有段时间不知道为何浑身起疹子,还是外祖送了一方锦帐进来,说是以巫药薰染,她不过睡了两晚,疹子就消了。 有些药物不用沾染,慢慢发散,日积月累,害人之于无形。 桃夭走后,楼画语带着关雎去正房给娘亲请安,却正好看见刚下学的妹妹楼画诗抱着娘亲的胳膊撒娇,小弟正在一边吃着糕点。 见她来了,娘亲钱氏推了推楼画诗:“曹先生让你写十张大字,再不写,明天可得罚了。” “娘……”楼画诗揉着手腕满脸不乐意,看到楼画语时,哼了一声,直接就跑了。 倒是小弟楼敬亭朝她有模有样的叫了一声:“姐姐。” 楼画语站在门边,看着里面只着半旧对襟外袍的娘亲,眼眶突然一热,胸口闷得好像喘不过气来,只是怔怔的看着娘亲,重重的喘息着。 钱氏见了忙让关雎将她扶过去,沉叹着气道:“行啦,怎么学你妹妹,还没说你就哭上了。” 楼画语知道她会错了意,却也只得将错就错,拿帕子揉了揉眼,接过娘亲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人选可定下了?” “定下了。”钱氏眉眼顿时松展开来,拉过楼画语的手握着:“我这一个月来忧心重重,生怕你入宫,见你今日行事,这悬着的心才落下。钱的事情你不用心疼,不就是十二万两银票吗,只要你不入宫,每个月给宫里送上几万两,娘亲都乐意。你别伤心了,那点私房,娘亲贴补给你。” 她话音一落,一边的玉珠立马笑嘻嘻的捧着个匣子出来,钱氏塞到她怀里,刮了刮她的脸:“羞不羞,在老夫人那里就那般大气,回过头来肉痛,就寻娘哭。” 楼画语眼里复又一热,生怕钱氏看出来,忙扑到她怀里:“知道娘会贴补给我,所以才那般大气啊。” 钱氏抱着她低低的笑,一直到这会,抱着女儿柔柔的身子,她才真的确定,女儿不用去那吃人的地方了。 “定的谁?”楼画语在钱氏怀里揉了揉,闷声问道。 “你三姐。”钱氏语气毫无波澜,只要不是她女儿,谁入宫都一样。 虽然不是楼画心,但只要是大房的人就行,复又在钱氏怀里蹭了蹭:“娘,我听闻外祖认识南疆巫圣?” 第009章 嘲笑 南疆巫圣乃是传奇中的人物,楼画语能知道,是北漠兵起之后,姬瑾军中突发瘟疫,一旦沾染一病不起,眼看就要因病退兵的时候,她外祖亲随商队带着那位南疆巫圣找到了姬瑾,解了瘟疫,后姬瑾亲封那南疆巫圣为国医神手。 既然贵妃楼明风病重,可如若让那位南疆巫圣出手呢? 楼画语趴在娘亲怀里,嘴角勾着露出冷笑。 当年二房覆灭,就是因为有钱无权,才会在失去作用后被大房报复打压。 既然老天让她重活一世,她自然得好好报复这些人,杀人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可如若楼画言入宫承宠后,她外祖献上良医,治好了贵妃呢? 大房送一个女儿入宫承宠,二房却献上良医,在大房和二房之贵妃又会选择谁? 钱氏听着女儿的话,却顿了一下,抚着她的肩膀沉声道:“巫蛊之术,本朝明令禁止,这话以后别再说了。” 楼画语看着娘亲眼睛,轻嗯了一声,看样子这事还得慢慢来,最好是能直接跟外祖谈谈。 晚饭后楼画语回房,将身边婢女全部遣了出去,沉思的将能记住的所有事情一件件写了下来。 如若想改变前世的结局,就得先下手,还得有针对性! 这会大房正屋,侯夫人谢氏将脸上喜色掩都掩不住的楼画言,以及脸带思量的楼思心给遣回房。 端了盏茶递给承恩侯楼明晨:“入宫的人选不是已然定了吗?侯爷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楼明晨接过茶蛊抿了一口,将书房出现那红冠长尾喜鹊的事情说了,复又道:“当年老夫人代我求娶四姓女,谢老太君请袁天师批字,他的批言你可还记得。也就是因为那四句批言,她才将你这个嫡长女下嫁于我。” 谢氏想到当年袁天师的批言,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如若那批言为真,她女儿就会凤翔九天,再想到今天突然出现的红冠长尾喜鹊…… 这一夜谢氏无眠,楼画语同样没有睡,一直到天亮,才将记得的事情无论大小写下来,等有空还得按时间排一下序,整理一下其中的各种关系,找到关键处下手。 关雎进来后,见她一夜未睡,却依旧满脸兴奋,吓了一跳,但楼画语精神很好,交待桃夭先将玉勾偷偷送去玄真阁,然后再让她去打探一下镇北王府的消息。 桃夭长得乖巧,性子伶俐,加上受楼画语影响出手大方,所以各处关系都处理得很好。 “镇北王府?”桃夭听到这个,也吓了一跳,但楼画语并未解释,只得拿着玉勾出了门。 楼画语梳洗过后,用过早膳,带着关雎去给娘亲钱氏请过安,这才出门去学堂。 楼家这一代娘子虽多,可根基太浅,府内虽有心设女学,可却请不到名师,侯夫人谢氏就借着四姓通好,将府里的娘子都送到同坊、出身于琅琊王氏的太常寺少卿王曙的府中。 楼家开了先例,这坊间之家就将自家的娘子全部送了过来,一来琅琊王氏之名遍传天下,二来各府娘子处于一块,也能多联络感情。 只是楼画语走到水榭之外,远远的就听到一个娇俏的女子声音道:“楼画诗你这十张大字是鬼画符吧?你爹书画双绝,你跟你姐却偏偏依了那出身商贾之家的娘亲,这字……哈哈……” 那人声音似乎笑得说不出话来,哈哈大笑后才复又道:“不过你这字比你那个只知道穿金戴银,披红着绿的姐姐楼画语强多了!楼画诗,这次比试,你跟你姐是不是又是算术第一,其他纷纷不合格啊!我可要多多感谢你们了!” 第010章 你不该欺负我妹妹 楼画语还未进学堂,就听到有人对楼画诗和自己出言嘲讽,脚步顿时一僵。 前世,她与妹妹楼画诗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入宫前楼画诗认为她喜奢靡,好虚荣,加上女子六艺,她除了算术,其他一直都是末位,学堂里的其他娘子经常嘲笑楼画语,连带着给楼画诗丢了脸。 入宫后关系就更差了,楼画诗认为她是为了一已虚荣才入宫与贵妃姑母同侍一夫,让她遭到同伴们的嘲笑,自然更加恨她。 就连后来楼画心被封为后,宫中大宴,楼画诗也称病未去。 可当楼画语被困蒹葭宫,爹娘死后,越发举步维艰之时,只有楼画诗以探望皇后为由,花重金买通了女官去过一次蒹葭宫。 她那时看着楼画语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将外袍脱掉,然后将里面夹层里衣递给楼画语,那衣服里缝满了银票,全是五两、十两一张的,共九百四十三张,有七千三百八十五两。 银票有的陈旧发黄,有的还崭新。 楼画诗为了避免入宫搜身的嬷嬷搜走,也为了不让皇后楼画心发现,只能藏在衣服里。 而怕府里的伯娘发现,她折缝的时候,在屋内不敢点灯,和贴身婢女就着月光将夹衣折开,再把银票缝进去,手指头上满是针孔,双眼通红。 那个时候,外祖一家惨死,爹娘皆亡,楼画诗处于大房监视之下,哪里还有什么钱! 她却告诉楼画语,是特意换成小额的,这样她用起来才方便,收买女官内侍,十两、五两一张就够了。 可楼画诗离宫三天后,楼画语才知道,她被伯娘定给了一个傻子,楼画诗给她的钱,有的是她从小攒下来的,其他的是楼画诗将嫁妆里能卖的全部卖掉换来的,她偷偷变卖了自己嫁妆将钱送给了楼画语,就是怕她在宫里受苦。 楼画语记得那一晚,楼画诗走后,她和关雎一张张的数着银票,数了整整一晚。 学堂之内,楼画诗正在急急的争辩着,那个出言嘲笑的是同坊威远侯府的三娘子叶英梅,她与楼画言同年,关系十分要好,加上出身武将世家,会些拳脚,所以楼画诗几次伸手想将那几张大字抢过来,都被叶英梅给避开了,她却笑得越发大声。 楼画语入学堂后,看着坐在案几前一脸平静看着的楼画心,以及同府三房四房看热闹的娘子,心中发冷。 除了楼画心,三房四房的几位娘子都假装没有看到楼画语。 “五姐。”楼画心还朝她点头,只是声音颇大,还带着笑意。 叶英梅听到楼画语来了,立马扭头看着她笑道:“楼五娘,你可得加把劲了,你妹妹的鬼画符都比你要好得多,你那字,就算日后做个商妇,记帐都怕自己不认得啊。” 她这话一出,正在抢字的楼画诗气愤的瞪了楼画语一眼,楼画心却勾嘴笑了笑,好像只是看着她们嬉闹。 楼画语转眼看了看,楼画言已然定了要入宫,自然得在家学礼仪,所以她这会倒是楼家最大的娘子了。 王氏女学的规矩是不可带婢女进入的,所以这会楼画诗因为争抢已然面色潮红,却并未有人相帮或是出言阻止。 楼画语看了一眼叶英梅,转手拿起她案几上的砚台,猛的对着叶英梅就狠狠砸了过去。 “啊!”学堂里其他娘子被吓得捂嘴尖叫。 叶英梅身手敏捷自然避过了砚台,可砚台里的残墨却洒在了她衣裙之上,气得双目圆瞪的看着楼画语:“楼五娘你敢!” “你不该欺负我妹妹。”楼画语轻笑着抓起桌上的裁纸刀,缓步朝叶英梅走去。 第012章 要不我们赌点银子 楼画心听王清莲让她们都出去跪着,顿时就愣住了,脸上的平静再也维持不住,忍不住起身朝王清莲道:“学生不知错在哪里?请先生告之。” “先去跪着,想想就明白了。”王清莲头也不抬,翻了翻案上的书:“如若今天没跪明白,你母亲出身陈郡谢氏,等你回去之后问你母亲也就明白了。” 楼画心脸瞬间涨得通红,刚才叶英梅嘲笑二婶出身商贾之家,所以楼画语楼画诗姐妹的字差。 可她母亲出身四姓之家的谢氏,她却要去水榭外面跪着,还不知道为什么跪着,并有可有要跪到下学,眼中不由的发酸,王清莲是出了名的严厉,她已然询问过一次,再出声就是顶撞,只得不满的看了一眼楼画语,转身出了学堂。 三房和四房的娘子更满腹委屈,她们什么没说、什么也没做,居然也要去跪着,这实在是想不通。 可她们自来是随大流的,虽说不解,却依旧跟着出去了。 楼画诗虽然也不解,但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姐姐为她出头,胸口微微发胀。 王清莲讲完课,已然是一个时辰以后了,她布下作业,走前依旧疑惑的看了一眼楼画语,想到她今天一改往日作派,那一身威严,在宫中贵人也少见,怪异微生,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后,就带着婢女离开了。 等王清莲一走,曾十三娘立马站起来,朝楼画语道:“楼画语,你今天这姐姐的威风摆得可真大,只是过两日就是测试了,不知道礼、乐、书、数、女红、中馈这女子六艺除了数术,其他五艺你可能合格,到时楼家其他娘子皆为甲等,你们姐妹都是末等,那时可不只掉了你今天的威风,还丢了楼家的脸!” 安国公乃是太祖亲封的开国八国公之一,簪缨世家 安国公府的老夫人出身谢氏,自然与大房交好。 曾十三娘在学堂颇有威信,这一发言,其他娘子虽不会附合,却依旧点头轻笑,似乎已然看到画语画诗不合格居于末位的样子。 而这时楼画心和楼家其他娘子进来收拾东西,楼画心跪得双腿发软,摇摇欲坠不说,双颊被风吹得通红,看向楼画语的眼里带着恨意,却硬要装着可怜无辜不解的模样看着楼画语道:“五姐姐,妹妹不知道哪里错了,惹姐姐这般不快,厉声让妹妹跪下,请姐姐告之,妹妹定当……” “七妹妹,切莫声张。”楼画语不等她说完,牵着楼画诗的手,扬声道:“我也是为你好,就算你不想想同族姐妹,也该想想三姐姐。” 楼画心本就是心思婉转之人,这时一经提点,想到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再联想到即将入宫的楼画言,心神一震,那柔弱的样子都装不下去了,后背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冒汗。 楼画诗看着姐姐牵着的手,总感觉自家姐姐今日大大的不同,可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有着丝丝欢喜。 “既然两日后就测试了,十三娘这般自信,想来定会拿得头名。”楼画语转眼看着曾十三娘。 曾十三娘看着楼画心满脸的委屈,笑着走过去拉着楼画心的手,看着楼画语冷笑道:“我拿不拿头名不知道,可想来五娘和九娘定是末名的。唉……同为侯府之后,三娘、七娘样样皆精,连四娘、六娘她们也算不错,怎么到你们姐妹?” 看着曾十三娘摇头晃脑、满脸惋惜的样子,好像已然看到画语画诗姐妹拿了末名,学堂其他娘子假装收拾东西迟迟不走,却低头窃笑。 楼画诗满脸通红,却无言以对,毕竟以往就是这样的…… 楼画心低着头看似委屈,却带着冷笑;三房四房的娘子依旧在看热闹,心里难免鄙夷。 “难不成……”曾十三娘见楼画语不说话,出言相激:“五娘认为我说得不对?” “我猜这次头名必是画诗。”楼画语连序齿都不叫了,扭头看着楼画诗轻笑:“如若不信,十三娘与我对赌如何?我娘亲出身商贾之家,没什么赌的,就赌点银子吧,不知道十三娘敢是不敢?” 第013章 先下手为强 “楼画诗头名?”曾十三娘哈哈大笑,一边楼画心也不由抬头失笑,连那些假装收拾东西的娘子都开始抿嘴偷笑。 曾十三娘得意的道:“五娘是认为自己家银子太多了,要白送一些于我们?还是想着以凌云之志来激励自己?你是没看到刚才你自家妹妹的字么?光是这一项就绝对不合格啊,还头名?哈哈!” “十三娘不敢?”楼画语抿嘴轻笑,看着一边欲开口的楼画诗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话。 楼画诗不知道为什么,到嘴的话复又憋了回去。 “赌,怎么不赌!”曾十三娘笑得前俯后仰,环顾四周道:“大家赌不赌啊?楼五娘要给我们送彩头呢?” 本朝人喜博弈,各家娘子之间投壶射艺,赌点彩头,也算是乐事。 更何况楼家二房两姐妹六艺如何,大家同一个学堂心知肚明,楼画语财大气粗,又心高气傲,平时诗话茶会没少被坑,众人立马起哄。 这回连三房四房的娘子都没坐住,跟着看向楼画语,抿嘴轻笑。 楼画语见曾十三娘上套,轻笑着从腕上褪下一只镯子:“我近日手头紧,没有银子,这只玉镯满绿又水头通透,价值万两以上,先放在这里吧,如若不信大可拿去玄真阁估价,万两不够,也自可去玄真阁取。不知道十三娘赌多少?” 众人皆知玄真阁是她舅舅开的,那只镯子就算不值万两,她说值万两,拿去自然也能换回万两,还只会多。 她昨日掏了十二万两,自然不方便再掏银票,所以特意用镯子抵押。 曾十三娘立马大笑:“你既然开口一万两,我怎么也得出一万两,只是我不如五娘这般大气,身上有万两之价,先立下字据马上补上,只是五娘到时可别哭红了眼,你没钱赔,我们可是要去玄真阁拿的,到时你可别不认帐。” “五姐姐,可别胡闹……”楼画心在一边假意相劝,看着楼画诗道:“毕竟以九妹妹的字,书那一关肯定不合格,更何况礼乐之事……唉,我知五姐姐自来自傲,可这天性……” 她说到这里,似乎又要感慨画语画诗姐妹有个出身商贾之家的娘。 这下子楼画诗也忍不住了,拉着楼画语的手摇了摇头,她自来被欺负多了,忍都忍习惯了。 “妹妹这个头名还没出彩头呢。”楼画语却似乎恍然大悟,拉着她的手,将那个同对的镯子取了下来:“就凑一对吧,到时也好一块送去玄真阁换银子。” 那对满绿的镯子本就是一对,这会就这样放在了案几之上。 曾十三娘似乎生怕楼画语反悔,直接立了字据,还一个个的问旁边的娘子是否赌彩,不过除了她直接对赌万两之外,其他娘子也不过就是百两左右,虽没有银子,但也都有钗环之类的抵押。 等字据立定,曾十三娘写好字据,交由王曙嫡长女王道珍收着,满脸堆笑道:“为了不让五娘扫兴,我呆会就着人送上一万两银票。” 众人于是一扫刚才的低落,笑嘻嘻的回府了。 楼画心跪得久,朝楼画语点头行了礼,立马就出了学堂,三房四房的自然也就走了。 楼画诗不安的看着自家姐姐,镯子事小,可以她的学业,夸下这般海口,实在是…… “无妨!”楼画语拍了拍她的手,轻笑道:“今晚你来我院中睡吧,我告诉你怎么拿头名。” 原本满腹牢骚的楼画诗见她笃定的样子,只得咬牙跺脚:“算了,反正你这般行事惯了,我不理你了!” 说着气急的朝外走,可走到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又顿住了脚,嘟着嘴道:“回家啦,娘亲还等我们用午膳呢。” 楼画语笑着应了一声,出了水榭,就对关雎道:“让人给桃夭递个话,让她把今天学堂里的事传出去,尤其是威远侯府那边。” 桃夭这会应当还没回来,这时趁着在外采买,倒也方便。 她还不知道怎么朝安国公府下手呢,结果曾十三娘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前世如果不是安国公府做帮凶,她二房岂会这般凄惨的下场。 对于敌人,楼画语自认为该先下手为强,难不成留着等对方得了先手吗! 关雎诧异的看着楼画语,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指明威远侯府。 第014章 挑仇 威远侯府里候夫人蒋氏听闻自家女儿满身墨汁回来,急去了女儿院中。 叶英梅这会换了衣裙,想着楼画语的话,正压不住心中担忧,见自家娘亲来了,忙屏退了婢女,拉着娘亲道:“大哥是不是去了东荒?” 蒋氏本以为女儿受了委屈,却没想问及长子之事,心中一震,朝女儿道:“胡说什么,你大哥的事也是你这闺阁小娘子可以问的。还是说说你在学堂之事吧!” 世家高门的娘子,对于大事自有一番敏锐,叶英梅见娘亲这样,心中发紧,将楼画语的话说了,拉着蒋氏的手道:“军中缺粮可是大忌,一旦军心不稳,大哥又当真在东荒,那……” 蒋氏听闻心头也是一紧,长子去东荒乃是军中机密,缺粮的事情她都不知道,楼家五娘子怎么知道的? 但这关系到军中大事,她不敢乱说,安抚好叶英梅,忙让人去请了威远侯,又让人去打探今日学堂之事。 等威远侯下衙回来时,已是午膳时分,蒋氏已从小厮中嘴里得知学堂里的事情,尤其是听闻安国公府的娘子居然与楼画语对赌万两时,心头更是火起。 威远侯一年的俸禄不过千两,府上公帐的现银也不过几万两,可安国公府,曾十三娘一个小娘子出手万两宛如儿戏。 楼家五娘子有个富绝天下的外祖,上万两还得压上腕上镯子去舅舅铺子里拿银子,她却掉头送上了万两银票,安国公难不成比号称金算子的钱氏更有钱吗! 威远侯回来后,蒋氏立马将事情一五一十的朝他说了,尤其是强调安国公府曾十三娘已然送了万两银票去王府的事情:“阿信军中是否真的缺粮?那阿信他……我当初就说过,东荒多年无战事,军中孱弱,朝堂并不重视,你怎么能让阿信去东荒,这……这……” “曾家娘子当真送去了万两银票?”威远侯却只是捏着茶杯,沉声道:“楼家五娘子就是号称金算子钱家的外孙女?” 蒋氏轻应了一声,还想问,却听到威远侯手里捏着的茶杯瞬间碎裂,冷笑道:“好!好!好一个安国公府!好……” 宫中,贵妃楼明风看着那一匣子银票,伸手垫了一下,抬头看着一边气度非凡的儿子姬瑾:“倒也实在。你认为是你外祖,还是大舅改了主意,或是二房和五娘子不肯?” 姬瑾沉声道:“这事不是二房和五娘子肯不肯的问题,怕是大舅那边有了其他想法。” 楼明风嗤笑一声,还未开口就重咳,绢帕之上丝丝血迹,如同红梅点点。 姬瑾忙上前,一边女官却拦住了他,旁边婢女上前伺侍。 等楼明风咳完,这才看着姬瑾道:“你认为三娘比五娘如何?” 姬瑾眼前闪过那个立于堂中,坦然迎上他目光的少女。 她知自己在回廊下等的是她,却依旧不卑不亢,似乎还有点冷意,更甚至是要避让,多说一句都不肯…… 不知道为什么,姬瑾心神微微恍然,却依旧朝楼明风道:“三娘子体贴孝敬,更加合适。” 楼明风听着低笑,朝姬瑾挥手道:“今日功课可完了?去吧,别让太傅等着。” 姬瑾拱手称是,退出殿外,朝暗处道:“派人盯着楼府五娘子。” 柱下有暗影闪过,姬瑾看了一下天色,慢慢加快了步伐。 皇子课业紧,他现已领了差事,加上母妃和外祖母特意请了名满天下的大儒周庄成随身教导,自不敢懈怠,他不过是午膳后抽空过来,还得去衙里处理公务,想到这里他脚步越发的快。 第015章 还得跪上一跪 楼画语在家用过午膳,安抚了焦心的妹妹楼画诗,下午在绣房做顾娘子留下的女红课业。 桃夭回来后,将交待的事情一一禀报了,只是镇北王府并未探到什么。 毕竟镇北王乃是重臣,现镇守北漠未曾回京,加上秦昊以军中事忙为由,至今未成婚,家中除了老王妃并无女眷,门弟森严,更难探听出什么。 楼画语倒也不急,前世是先帝病重第二年召秦昊回京的,这还得三年呢。 “三姐姐入宫的事情已然定了,你最近多去走动,自己从库房里选一些,时不时送过去。她日后就是宫中贵人了,我们自然得上赶着巴结。”楼画语整理着纸上的事件,抬头看着午后的日光:“三姐姐能入宫是祖母的功劳,就算入了宫,先前还是得靠贵妃姑母和三皇子多加提携,想来三姐姐这般聪明自该多给祖母进孝才是,亲手做的汤水之类的最为体贴。” 说到这里,她扭头看着桃夭:“暗中敲打就行,你知道怎么做的。” “是。”桃夭心中疑惑更深了,这几天五娘子交待的事真多,还都好古怪啊。 等她转身之后,楼画语复又叫住她:“还记得找几个粗使嬷嬷,偷偷告诉她们,姑母能一举登贵妃之位,是因为产下三皇子,皇家吗,母凭子贵,陛下还在壮年……,隐晦些。” 桃夭听到这里,脸色一红,娘子这话也太……太大胆了一些。 一个闺阁中的小娘子,居然说什么“壮年”、“子贵”! 忙转眼四顾,却见屋内并无他人之后,这才松了口气,看着跪坐于窗下案前的五娘子,心中大惊,她这是要壮三娘子争宠之心! 楼画语等她走了,在旁边的纸上写下两个字:中馈。 侯府中馈一直掌在老夫人手中,她现在府里能用的人少,不过她这院子以前有娘亲钱氏把持着,倒也清静,身边的人都是可用的。 老夫人出身清河崔氏,中馈掌得滴水不漏,从上到下都是她的人,楼画语大事都不敢谋划,送只喜鹊还得特意交待找新进的小厮。 娘亲一年不知道补贴府里多少,还得不到半点实权,如若不是如此,前世钱氏怎么会出现跟小厮私通被当场抓包的事情,这满府都是老夫人的人,哪里可信啊。 所以第一步,还是得夺了府里的权啊,可惜老夫人掌权掌习惯了,轻易不肯放,只得让她病上一病了。 还未到晚膳时分,楼画诗终于憋不住了,带着贴身婢女书香赶了过来,刚坐下水都没沾,就瞥眼看着楼画语:“你今天放了大话就算了,为什么要说是我啊?你自己不行吗?唉,七姐姐今天跪了那般久,伯娘肯定生气了,你惹了府里所有的娘子,我们可怎么办啊?” 楼画语淡笑着收着绣品的尾,抬眼看着落日时分笼罩在淡黄夕阳下的妹妹。 少女急得脸色微红,半恼带嗔,红润的小嘴巴巴的说个没完,唉声叹气,却有着一股少女特有的娇憨,这种神态,前世楼画诗可没有在她面前露过。 现想想,自己不过十四岁,楼画诗也不过十一岁,自然是这般娇俏才对。 或许是处在后宫中久了,楼画语感觉自己心思沧老,看到别的小娘子都有一种欣慰之感,不缓不忙的将最后几针收了,看了看日头,朝楼画诗道:“你先喝两口茶,吃块点心垫垫,今天晚膳没这么早,还得去趟老夫人那里跪上一跪呢。” 果然在楼画语交待关雎上茶点时,春晖堂的贺嬷嬷亲自带着几个婢女进来了,神情微冷的看着楼画语:“五娘子,老夫人请您过去。” 眼神落在楼画诗身上,同样冷冷的道:“九娘子一块来吧。” 第016章 养不教,母之过 贺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婢女,家里世代皆是清河崔氏的仆役,是老夫人的左膀右臂,自来高人一等。 楼画诗被她冷冷的看着,吓得手都有点抖了,楼画语轻笑的伸手牵住她,朝贺嬷嬷道:“多谢嬷嬷。” 由贺嬷嬷亲自来传唤,怕是昨日春晖堂和今日学堂之事,让老夫人对自己起了疑心了吧,所以才让贺嬷嬷过来查看。 贺嬷嬷自然不会有搜屋探箱这般行径,目光扫了扫屋内的摆设,又瞄了瞄院子里的人,就带着画语画诗两姐妹朝正院去了。 这会已是傍晚,廊下的鸟雀都已经收了,倒也显得静谧,搂画语拉着妹妹的手,不急不慢的跟着。 原本心情忐忑的楼画诗也慢慢安定了下来,不时的扭头看着自家姐姐,不知道她最近怎么变得不一样了。 到了春晖堂外,贺嬷嬷让她们在院中等着,自顾的打帘了进去了。 夕阳西下,薄辉微洒,带着微微的寒气,让人发冷。 楼画诗复又开始不安,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绣花鞋,左右挪动,不时的瞥姐姐。 “只是站一站还没跪,不用怕。”楼画语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轻声道:“这会七娘她们定在里面,呆会无论她们说什么,你别开口就是了。” “她们告状了?”楼画诗心头更怕了。 楼画语轻嗯了一声,看了看天色,干脆拉着楼画诗朝廊下走去,关雎和书香抢先一步垫了帕子。 贺嬷嬷说是让她们等着,可也没说她们做错了什么,她们想坐上一坐还不成吗? “姐姐!”楼画诗并不敢坐,眼睛不由的瞥着挂着的帘子:“贺嬷嬷肯定在看着,老夫人让我们等着,我们坐在这里,成何体统。” 楼画语笑了笑,拍了拍:“老夫人不会说是故意让我们等的,坐着也不会训斥,只不过是不高兴罢了,她本就不喜欢我们,讨好也没用。“ 父亲是庶子,老夫人能喜欢到哪去? 如若不是父亲少有才名,书画双绝娶了娘亲,对府里有益,怕是二房的处境和三房差不多吧。 楼画诗被她的话惊到了,可她自来没什么主见,被姐姐拉着坐下,不由的想起学堂里的事情,心里又微微安定了一些,贴着姐姐坐了下来。 她们并未等太久,娘亲钱氏就急急赶来了,看她们姐妹坐着,先是松了口气,跟着复又闪过忧色。 钱氏看了两姐妹一眼,见楼画语脸上一片坦然,心里一阵酸涩,却还是朝姐妹俩点了点头,让婢女去通报。 这次并没有让她们等,通报后就让她们进去了。 屋内,楼画心依旧站在老夫人身后给她按着肩,三房四房的夫人和娘子都在,可明显娘子们都眼皮微红,夫人们脸色都不好。 楼画言正端着一蛊汤,一口一口的喂着老夫人,大夫人谢氏正欣慰的坐在一边。 钱氏带着两姐妹行了礼,正要坐下,老夫人却摆了摆手,示意楼画言退开,看了一眼钱氏道:“我昨夜没有睡好,你去佛堂帮我念几天经吧。” 她说这话时,并无前奏,也无铺垫,平直而明白。 可她是老夫人,又是钱氏的嫡母,别说是去佛堂念经,就算跪上几天,也是可以的。 世家大族,子女有错,自然是母亲教导之过。 老夫人不会罚小娘子,这怒气自然就会落到钱氏身上,教导母亲来敲打子女,这才是世家大族的教导之法。 钱氏身子一顿,脸上闪过难堪之色,却依旧应了一声,看了一眼楼画语朝她摇了摇头,转身就要出去。 楼画语却朝前一步,拦住了钱氏,抬头看着老夫人笑道:“祖母昨夜没睡好,怕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吧?比如喝了往日没喝的汤水……” “五娘,你这话什么意思?”还端着蛊汤的楼画言脸色一变,看着楼画语道:“婶娘为什么去佛堂,五娘难道不知道吗?” 第017章 当众挑拨 老夫人自幼养处尊优,厨子都是从清河崔家选好送过来的,从不沾外来的吃食,平时小娘子们虽各有孝敬,却都只是看看样子,不会动。 可昨日定了楼画言入宫,为了安大夫人谢氏的心,老夫人怎么也得沾沾楼画言送的那蛊汤,楼画语的意思很明白,怀疑的就是楼画言送的汤。 “三姐姐无需担心,只不过担心老夫人身体,查查也无妨。”楼画语瞥眼看着老夫人,沉声笑道:“娘亲有事,子女服其劳,如若汤水没有问题,五娘愿意代娘亲去佛堂为祖母祈福。” 老夫人不过就是因为府里其他小娘子在学堂被罚跪了一个时辰,所以想借着敲打钱氏来敲打楼画语罢了,哪有什么不舒服。 楼画语点明汤水有问题,老夫人要不承认汤水没问题,要不就承认自己没有装病。 不过这种小把戏,老夫只不过朝贺嬷嬷递了个眼色,贺嬷嬷立马朝楼画言走了一步,接过她手中的汤蛊,喝了一口。 片刻后,贺嬷嬷朝老夫人道:“天麻乳鸽汤,天麻在饭上蒸过带着米香,加了三颗红枣,一小把枸杞,乳鸽放血褪色,还焯过水,姜是老姜,大火滚开后文火炖了一个时辰,没有问题。” 老夫人抬眼看着楼画语,眼里带着思量,从昨日起,五娘就处处显得异常。 现在她只是盈盈立于屋内,一身府内同制的家常服,可腰身挺拔,双肩平稳,双手交握于小腹处,身姿盈盈如同一朵刚出水的芙蓉,脸色平静任由自己端详,相比于旁边的钱氏,居然多了几分气定神闲,好像她才是掌控全局的那个。 这般姿态让她想到了入宫前的楼明风,或站或立皆有风姿,这是大家世族礼仪教养而成,五娘前几天可没这般姿态。 想到这里,老夫人不由的想起今日学堂里的事情,以及昨天的那十二万银票,心中思量过后,朝钱氏挥了挥手道:“五娘有孝心,过两日女学就要测试了,你照顾好她们就行。” 这意思就是佛堂的事情就算了,楼画语朝老夫人盈盈一礼,抬头朝老夫人轻轻一笑,然后握着钱氏的手到一边坐下。 “婶娘可得好好照顾九妹妹。”楼画心这时开口,脸上带笑,可双眼却发冷的盯着楼画语:“今日学堂里,五姐姐和满学堂的人赌了彩头,说九妹妹测试要拿头各呢?这会怕是坊间全部都知道了,彩头还挺大。” 这事钱氏自然也听说了,两个女儿自来学业不成,她自己除了算术,也教不来什么,二爷又是个好游历的,带着长子四处游学,回来也只会娇宠女儿,哪会管学业啊。 就算她提上两句,也会说女子无须盛名,安心过日子才是正理,她也就不理会了,末名就末名罢,反倒又不会影响银子。 闻言也只不过是笑着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楼画心想到这位婶娘除了银子,似乎其他的并不关心,不由的挪了挪依旧酸痛的膝盖:“婶娘真是大方,五姐和九妹赌的那对镯子据说在玄真阁上万两一只呢,曾十三娘都送了万两银票了。昨日五姐姐私房都有十二万两银票这般多,实在是……” “七妹妹慎言。”楼画语不等她说完,立马扭头看了一眼楼画言,脸上露出担忧之色:“我为什么要跨下海口,七妹妹不知道吗?还有,七妹妹今日跪了这般久,还没有想明白吗?还是七妹妹有什么对三姐姐不满,所以要在三姐姐入宫前,给她这般招祸!” 她说得十分气愤,脸色微红,脸上尽是担忧之色的看着楼画言。 楼画言自然也是听说了学堂之事,原先或许没想明白,这会楼画语点明入宫有关,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转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楼画心。 第018章 认错 同族姐妹,荣辱以共。 楼画言入宫,名义上是为贵妃姑母侍疾,实际上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可楼画心她们却在这时,在学堂里任由别人欺负幼妹,还波及出身皇商的婶娘。 就算楼画语出面制止,叶三娘离开,楼画心依旧没有认识到错误,还出言辱及商贾,要知道本朝圣祖太后就是普通商贾出身,就是靠圣祖太后经商之道,养活千万军马,圣祖方能起事,才有了现在的大华皇朝。 这也是王清莲让楼画心她们出去跪着的原因,同族姐妹不相护,怎会怜爱他人。 谢氏和老夫人虽心有不满,却也知楼画心有错,并不提及此事,所以楼画语才明着将事情挑开了。 楼画心这会脸色羞红,垂目看着楼画语:“我已经知道错了,五姐姐又何必在放学之后,又赌上彩头,一赌还是上万两。” 不知死活! 楼画语心底冷笑,朝老夫人沉声道:“坊间女学,有什么事各家娘子皆会口口相传,孙女怕七妹妹的言语传出去,让人认为我们府中姐妹有嫌隙,又不好一一交待,只得夸下海口,借此转移各家娘子的话题罢了。现在坊间除了提及那上万两彩头,可有人传闻府中姐妹跪于水榭外的事情?只不过遮羞罢了,七妹妹硬要我点破吗?” 楼画心双眼微睁,还要开口,一边谢氏瞪了她一眼,只得扭过头去,给老夫人捏肩。 “五娘用心了。”老夫人双眼微眯,扭头在楼画心额头重重戳了一下:“让你心直口快,差点惹祸。还不去给你五姐赔个不是!” 楼画心虽然不愿,却也只得下了榻,朝楼画语轻轻一拱身:“五姐姐,对不起。” 心底却是一片恨意,楼画语除了会用钱砸人,还有什么本事,这会巧舌如簧,怎不去帮她外祖叫卖! 楼画语心底冷笑,这就是偏爱,闯了这么大的祸,却只不过戳一下脑门,道个不是,如若换成其他的小娘子怕是得去跪佛堂反省了。 因到了晚膳时分,老夫人并不留膳,大家就退了出来。 用过晚膳,楼画语让楼画诗先行回去,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还是好好休息罢了。 楼画诗这会认为自己反正也会得末名,为什么赌彩头的理由被姐姐说得这么堂皇,也没什么担心的。 “明天去书局买本书。”楼画语看着妹妹开心的转过廊角暗处,朝桃夭道:“顺带帮我找舅舅要几个人。” 桃夭一一称是,只是微有不解的看着楼画语:“五娘子今日为何要提及三娘子的汤有问题,这样老夫人岂不会不喝了?” 娘子不是后面还有计划吗?这会提出,不是打乱了计划? “提了才会喝呢。”楼画语低头勾着笑,朝桃夭解释道:“老夫人聪明却也多心,今日既然让贺嬷嬷查过汤了,如若不喝就是不放心三姐姐,而且三姐姐要入宫了啊。” 要入宫给楼贵妃侍疾,老夫人怎么也得给楼画言几分脸面。 姬瑾听着暗探汇报的消息,皱了皱眉:“楼五娘和叶三娘说了,打听不到吗?” “学堂之内并无婢女,加上声音太小,并未听到。”暗探立于角落暗影之中,沉声道:“可否要探叶三娘的口风?” “不用,下去吧,盯紧点。”姬瑾将旁边的折子放下,扭头看着一边的周庄成道:“叶三娘回到府中后,威远侯夫人就派人去兵部找威远侯爷,老师认为我这位五表妹说了什么?让威远侯夫人如此紧张?” 第019章 造势 周庄成听到姬瑾问话,捏须沉笑道:“殿下对这位楼五娘倒是颇为关注。只不过这位小娘子行事,似乎颇有章法,先以势夺人,再暗中打压,有取有舍,实为难得。” 平时可没见三皇子这么亲热的称“表妹”,看样子那位楼五娘子十二万两银票也不是白砸的。 姬瑾脸上微赫,将折子打开:“小娘子间的事情罢了,只不过因为母妃有恙,才多加关注。” 说着拿起旁边的名册,朝周庄成道:“母后有意为阿环择婿,威远侯府长子叶英信也在名册之上,还有安国公嫡次子,皆掌有兵权,东宫那边看样子要朝兵权下手了。” 提及正事,周庄成收了笑意,跟姬瑾分析起来。 楼画语第二天到学堂的时候,叶三娘脸上虽然愠色,却也并未发作,楼画心也老实了许多,只有曾十三娘时不时笑话她们两姐妹。 等下学时,叶三娘才朝她轻声道:“两日后玄真阁,家父敬候五娘子。” 楼画语只是轻笑的点了点头,快步出了学堂,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叶三娘跺了下脚,冷哼了一声,不知道爹爹发什么疯,居然信这个楼五娘。 回府后,楼画语将桃夭买来的书交给楼画诗,告诉她怎么现学现卖,楼画诗听闻了她的主意,羞得脸都红得没法看,但在楼画语注视之中,只得死马当活马医,拿着书回去了。 楼画诗刚才,外面就有婢女通报:“六娘子来了。” “进来吧。”楼画语勾嘴笑了笑,她还以为没这么快呢。 六娘子楼画妩是三房庶女,生母是个卖花女花氏,原是三叔的外室,后生下六娘为了入府也闹得轰动,不过三婶生有两子却无女,就将楼画妩养在身边,生母也不过抬了个姨娘。 三房是庶出,三叔在工部挂了个职,手头虽有闲钱,却是个风流成性的,院子里的姨娘抬了好几个,不过只有花姨娘在外在生下了六娘,其他皆无所出,所以六娘子的日子自不会好过。 楼画妩被请进内室,看着楼画语室内堆团锦绣,眼里的恨意一闪而过,但依旧关心的问及明日测试之事,问楼画语准备好了没有之类的,要不要帮忙。 这待遇以前可没有,大概是最近自己冒了头,三婶让她来探消息吧,楼画语一一应着,言语里露出对楼画言入宫的羡慕。 等楼画妩走的时候,楼画语还特意送了她一匹新出的锦缎:“这织锦虽然漂亮,可宫里的供品又有不同,以后三姐姐入了宫……” 她提及这个时,一边楼画妩抚着锦缎的手一紧,指甲在锦缎之上划下一道白色的划痕。 “六娘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三娘子的婢女。”桃夭没一会就回来禀报,帮楼画语擦着手道:“五娘子这么做是不是太明显了些?” 楼画语摇了摇头:“不过是遮人耳目,给三姐造造势罢了。” 下午桃夭再去楼画言那里送东西时,楼画言亲自问了话,还打赏了个荷包。 第020章 学堂测试 转眼到了学堂测试之日,曾十三娘早早的就在学堂内等着,见画语画诗姐妹进来,立马笑道:“楼五娘,昨日可换好了银票?今日结果一出,那对镯子我们可不好分,怎么也得现银才行啊。” 楼画诗脸色一白,想到姐姐交待的东西,心里越发的忐忑不安。 “十三娘不用担心,那银子不用换的,镯子依旧是我们的。”楼画语拍了拍楼画诗的手,然后坐了下来。 礼仪的考量不过是就是坐、立、行走,楼画诗虽然并未大有长进,却也算合格,毕竟从小教养起来的;中馈并不用真的考量,只不过问及处事,然后一一对答而已,楼画诗倒也未有大错;女红的话,楼画诗下过苦功,倒也算拿得出手,这点比楼画语好多了,将事先做好的交上去就行了;数算本是姐妹俩的强项,并不用担心。 所以到了“乐”时,楼画心一曲《秋水》连王清莲都不由的点头,王道珍的《关山月》也不错,大家各有所长。 只是到了楼画语时,她连碰都不碰,主动放弃。 “你都放弃了,你妹妹怎么拿头名哟。”曾十三娘低声嬉笑。 楼画诗也忐忑不安的看着她,想到昨晚拿到的曲谱,硬着头皮上前,坐于古琴之前素手勾弹。 头音起,就震得人耳朵发麻,跟着就是一堆杂音,虽有曲调,却并不是什么名曲,曾十三娘不由的笑得越发的得意,一边王道珍和其他娘子也不由的摇头,楼画心虽不好嘲笑,却也低头擦着嘴角,满眼的嘲讽。 有先生在,虽并无人出声,但大多露出笑意,交目传眉,都是取笑之色。 所以没有人注意到王清莲的脸色随着楼画诗的弹奏越发的沉重,疑惑的目光落在楼画语脸上,复又垂了下去。 等楼画诗一曲完,又是一个尖悦的杂音收尾,曾十三娘捂着嘴都笑出声来,一边叶三娘也是一脸愤慨的盯着楼画语,这样的曲子也拿出来丢脸,还不如直接放弃呢。 楼画诗脸色通红的回座,低头垂目不敢与人直视。 书是最后一项,大家各自在座上写上一幅字交上去,王清莲一出声,大家就提笔直书。 收卷之时,曾十三娘瞄了一眼画语画诗的字,看到楼画语的时候,眼里露出了疑惑之色,楼画语写的中规中矩,一手蝇头小楷十分出色,一反原先狗趴的字。 不过当她看到楼画诗依旧是那样鬼画符,立马就笑了,朝楼画语眨眼笑了笑。 收了卷,王清莲带去书房查看,曾十三娘立马凑过来,朝楼画语道:“刚才楼九娘那字啊,依我看,依旧没有长进啊?难不成是狂草么?只是这般狂草,怕是三岁小儿信手涂鸦所写,楼五娘认为那样的字能拿得头名?是认为先生老眼昏花了吗?哈哈……” 曾十三娘捂嘴轻笑,一众小娘子立马跟着低头轻笑,平时跟楼画心玩得较好的小娘子,难免多看楼画心一眼,脸上尽带嬉笑之意。 楼画心微微不满的盯了楼画语一眼,冷哼了一声,既然知道荣辱以共,吓她丢脸,不过也好,二房丢脸,长房才好呢。 众人嬉笑之间,王清莲的婢女观菊进来。 大家当既止住了笑,看着观菊,曾十三娘朝是朝楼画语摊开了手,揉了揉手腕:“那对镯子满绿看着不错,也不知道合不合适我戴。唉,如果不行的话,就拿去换了银了,请大家去天水阁喝茶。” 观菊看了曾十三娘一眼,想到刚才先生的话,清咳了一声:“此次测试头名……” 第021章 不藏锋 众娘子立马竖耳听着,楼画心想到自己刚才的字,不由的瞥了王道珍一眼,能跟自己夺头名的也不过是王道珍而已。 曾十三娘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大家的目光不由嘲讽的扫过画语画诗两姐妹 楼画语端坐不动,脸上依旧带着笑意;而楼画诗只想捂着脸,后悔自己不该听姐姐的这般乱弹琴。 “此次测试头名是楼九娘。”观菊的目光却并未落在楼画诗脸上,而是看着楼画语。 观菊话音一落,曾十三娘第一个站了起来:“怎么可能?刚才楼九娘的字,我都看到了,跟鬼画符一样,对仗都不算工整,怎么可能是头名?还有那首曲子,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她怎么……” 学堂里其他娘子也露出疑惑之色,王道珍的脸色更是难看。 “楼五娘,是不是你用银钱贿赂先生?”曾十三娘说到这里,脸色发急,转眼看着楼画语:“你仗着有个富绝天下的外祖,总喜欢用银钱开路,你说这次是不是朝给先生使银子了?凭楼画诗那样,还头名,我呸!” 曾十三娘出身武将世家,一时急气,难免露出本性。 楼画语却只是嘴角勾笑,朝楼画诗点了点头,然后起身朝立于台前的观菊躬身行礼,拉着搂画诗就出了学堂:“那银票我自然是不好收的,就按十三娘所说的吧,请大家伙在天水阁喝茶,就明日辰时吧。” 她总得找个理由出府啊,独自一人出府太过招眼。 曾十三娘气急,转眼瞪着观菊:“先生呢?我要去问先生,凭什么楼画诗是头名,我不服。” “十三娘!”观菊见曾十三娘要朝外闯,沉喝了一声:“这是先生所判,尊师重道是为立学之本。” 曾十三娘不由站住,胸口起伏不定的瞪着朝外走的画语画诗两姐妹。 楼画心虽有疑惑,却也不敢放肆,收了东西和一众同样疑惑的小娘子出了学堂。 王道珍走在最后,跟着观菊进了王清莲的书房,朝王清莲行了礼后,上前给她斟茶:“楼五娘并未入宫,似乎还性情大变,先生以为如何?” 王清莲看着袅袅升起的水雾,轻声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曲和画怕是与宫中有关。”王道珍微微执着,轻声:“是前朝之事吗?” 王清莲点了点头:“楼府怕是要起风波了,你得空将消息传于皇后娘娘吧。” 楼画语回到府中时,钱氏已然知道次女测试夺了头名之事,满脸欢喜,连赏了二房所有人,搂着次女不停的夸。 楼画诗自己都感觉并不真实,但见娘亲高兴,心里也欢喜,可眼睛看着坐在那里翻着帐本的姐姐,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春晖堂老夫人听说了测试之或,摸着一柄玉如意,朝一边贺嬷嬷道:“那天当真没看出什么?” “是。”贺嬷嬷将一个古朴的盒子打开,脸带疑惑的道:“院中人手、布置皆和以往一样,屋内一切陈设也未变,这几日观五娘子口味、习性也未变,或许以往只是隐忍罢了。” “她是不愿入宫,所以才这般?”老夫人将玉如意放入盒子里,沉笑道:“她倒不藏锋,难不成她一个小娘子还会让我忌惮不成。” 说着朝贺嬷嬷挥了挥手:“你亲自点点,三日后和三娘一块送入宫中。” 五娘子这样,不入宫也好。 老夫人想着,外面又通传楼画言送汤过了,朝贺嬷嬷点了点头。 第022章 回礼 楼画语刚回到院中没多久,王府的婢女就将所赌的彩头全部送了过来,不过原本的钗环都换成了银票,还附带一张名录。 “去九娘子那里将那本书拿回来。”楼画语将名录和银票都递给桃夭,朝她轻声道:“等我写好帖子,除了安国公府,其他各府按登记的,将各家银票退回去,外加玫瑰花露两瓶,天一阁的糕点一盒,让大家别见怪,只不过是一时气不过,所以闹着玩罢了,今天让大家见笑了。你一家家的去,办得漂亮点。” 桃夭称是,一边关雎脸色倒有点不好,帮楼画语研墨之时,不免轻声道:“娘子送还银票就算了,为何独独留下安国公府的?” “一万两啊。”楼画语写着帖子,看着关雎眨眼笑道:“可是大数目,我也舍不得。” “娘子!”关雎最近少见她这般轻松的模样,对着楼画语嗔了一眼。 楼画心收到东西的时候,正在谢氏屋内,她看着那用汝阳瓷瓶装的玫瑰花露,抿了抿嘴:“五姐姐最近似乎不同了呢?” 谢氏的嬷嬷打开糕点盒,摇头轻笑。 “再不同又如何,你二姑母要入京了。”谢氏伸手点了点楼画心的额头,看着外边的日光道:“不过是二房的小娘子而已,你无须操心。有钱才是她要命的地方,她还这般不知收殓。” 安国公府,曾十三娘接到帖子还没怎么生气,等到了晚间听闻楼画语将其他各家的银票都送了回去,单留了她那一万两,而且各府还有添加时,气得连砸了两个花瓶。 威远侯爷府,侯夫人将楼画语下帖子的事情说了:“楼五娘与原先传闻只会披金戴银不同,这事办得没半点缺漏。给各府的小娘子送了礼,就算她今日用了怪法子让她妹妹拿了头名,大家收了她的东西,难免嘴软。而且她独留了安国公府的万两银票,表明她夸下海口,不过是被曾十三娘所激罢了,这事算是曾十三娘自取其辱。” 次日,画语画诗姐妹先到天一阁,桃夭在门口迎客,画语画诗租了条画舫,就站在水榭边等着。 叶三娘骑马而来,最先到,直接进了水榭,接过茶杯一口气喝完。 看着画语画诗两姐妹,想到娘亲交待的话,抿了抿嘴道:“以前是我不对,多有得罪,望两位不要见怪。” 楼画语帮她复又倒了一杯,笑着点头,楼画诗倒有点不好意思。 “不管你跟我家怎么样,以后我罩着你们。”叶三娘十分英气的伸手去拍楼画语的肩膀,可隔着茶几复又讪讪的将手收了回去。 楼画心她们随后就到,楼画言自然不会再出门,坊间对于楼府要送娘子入宫之事也心知肚明,所以并不会有人问起。 “五姐姐还租了画舫啊?是准备游湖吗?可各府娘子真的会来吗?”楼画心脸上带着懵懂的假笑,微微担心的看着楼画语:“昨日九妹妹的头名拿得这般诡异,怕是各府娘子心里颇为不服气呢。要不五姐姐再去催催?” 楼画心说着还转眼四顾:“这里除了叶三娘都是自家姐妹,五姐姐不用不好意思的,要不我们帮你在这里等,五姐姐亲自去请?要不租了画舫却无人来,怕是……” “七妹妹认为谁不会来?”楼画语扭头看着她,笑道:“还是七妹妹想自个将这天一阁的茶水点心都吃掉?” 楼画心嘴上笑着打趣,心里却冷笑,昨日测试,楼画语明显用了诡计,她就不信王道珍会来,曾十三娘肯定也不会来的。 就在她冷笑之时,却见王道珍打头,学堂里其头娘子有说有笑款款而来。 曾十三娘虽然冷着脸,却还是不甘不愿的朝这边来了。 第023章 结盟 众娘子到了后,楼画语安排着众人上了画舫,楼画诗帮着招呼。 但不知道为什么叶三娘突然腹痛,楼画语作为东道,就陪她去净房,由关雎和天水阁的小厮代为照应。 天水阁与玄真阁毗邻而隔,中间隔着一条水道,在叶三娘掩护之下,楼画语乘着一叶小舟入了玄真阁,在掌柜的亲自带领下,进入后院。 “老师猜威远侯为什么要偷偷见楼五娘一个小娘子?”天水阁顶楼,三皇子姬瑾立于窗前,远远的看着楼画语于半掩的垂柳之后,被桃夭扶着上了岸。 柳条窈窕,衬着少女半弓的身姿如柳如丝。 姬瑾不知道为什么,脸上突然一热,扭头看着一边的周庄成。 “殿下已然猜到,又何必发问,能让威远侯爷如此重视的,也就只有借游学之名亲赴东荒的长子了。”周庄成抿着茶,看着长身如玉的姬瑾:“殿下来这里不也是想看威远侯爷会不会与钱家结盟吗?难不成是来看楼五娘子的?” 老师取笑,姬瑾脸色微赫,转身看着外面,可入眼皆是湖边垂柳,隐隐迢迢之间,脑中总闪过那个如柳的身姿。 水面微风吹拂,姬瑾微微眨了眨眼,或许他该听母妃的,选婢女侍寝。 楼画语入了后院,却见威远侯一身便服跪坐于地,脸色威严。 她舅舅钱通仁正在一边斟茶,见楼画语来了,朝她招了招手:“来,见过侯爷。” 既然要在玄真阁与威远侯爷碰面,楼画语自然是跟舅舅打过招呼的,朝着钱通仁和威远侯福了一礼,楼画语十分随意的坐在了钱通仁下首,朝威远侯道:“眼看就要入秋了,青黄不接正是此时。东荒苍茫,戈壁沙滩,怕夜间风凉,缺衣少食,叶世子又无军令,怕难以稳定军心。” 钱通仁斟茶的手就是一抖,转眼看着光是静坐着,就一派稳重的外甥女,眼睛眯了眯,笑着将茶递了过去。 他知道楼画语在这里见威远侯,必定有要事,可也没想到是军机大事,妹妹昨日来信,忧心忡忡,这位大外甥女似乎有些不同,让他多为照看,可这样子…… “楼五娘认为该如何?”威远侯瞥了一眼马上镇定自若的钱通仁,感觉钱家还颇有意思,怪不得生意能做到通南北,汇东西,富绝天下。 楼画语接过钱通仁手中的茶壶,给威远侯爷斟茶道:“东荒已经近十年无战事,侯爷又为何让世子去东荒?不过是侯爷知道胡人近年之内必起兵事,以国之大义为重,才让世子暗中去了东荒。” 前世入宫第二年冬,东荒胡人大举进攻,威远侯爷世子叶英信虽无军令,却不知道为何出现在东荒,领兵英勇抵抗,坚守日升岭,不让胡马过关山半步,如此两月有余,一直等到威远侯率兵支援。 可等威远侯赶到时,军中不过百人,全部枯瘦伶仃,长期无食,在援兵赶到后,威远侯世子叶英信因长期饥食而死。 叶英信乃是少年名将,十二岁随祖父从军,威震东荒,却并不是死在敌人枪马之下,而是因后方缺粮,活活饿死。 威远侯凯旋后,以世子尸身为证,于殿前奏安国公曾令林十大罪状,举国皆震,天下士子哗然,将士齿冷。 可当时圣体抱恙,安国公掌军机要事,最后不了而了之。 楼画语知道此事,是因为姬瑾代威远侯请奏,长跪于泰和殿不起,她去劝过。 记得那时开了春,细雨绵绵,姬瑾只着单衣跪于雨中,还未束冠的长发湿乱,她撑伞低头看着他。 他抬头朝她苦笑道:“母妃无需劝我。少年名将并未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是因缺粮饿死了。母妃居于后宫,见过最狠的不过就是参汤下毒,红花堕胎,可知活活饿死却还要率兵御敌之苦。” 第024章 养军 楼画语想到这里,眼中微微发怔。 也就是在那时吧,她想姬瑾如若登基,必是明君,所以她宁可牺牲色相诱于秦昊,为他夺得兵权,可双手染手,助他坐上帝位。 可她没想到,姬瑾不知道何时,对她有那种心思…… 楼画语忙低头抿了口茶,抬头看着威远侯道:“钱氏商号汇通东西南北,兵甲粮草皆有,愿借通商之路,助世子守卫边疆。” 钱通仁低咳了一声,这大外甥女还真是不客气啊,他还坐在这里呢,她就说这般话,问都不问他一句。 可在威远侯看过来时,钱通仁却点了点头:“钱氏商号有此能力,侯爷尽可放心。” “条件。”威远侯却只是沉沉的看着楼画语,放在几下的手紧了紧。 东荒胡人蠢蠢欲动,他上奏过,可十年无战事,朝中并不重视,加之安国公从中阻拦,怎么可能拨拔粮草壮大叶家军,连他儿子要去东荒都得借游学之名,偷偷去。 楼画语抬眼看着这位纵横沙场几十年,却因权衡之术被滞留于京中的侯爷,目光沉了沉:“没有条件,一切为了东荒将士而已,具体事宜可由舅舅与侯爷商讨。且此事与宫中无关,侯爷大可放心,如若与宫中有关,必然由大房与侯爷商讨,而不是我这个庶出二房的小娘子了。” 钱通仁复又咳了一声,笑着朝威远侯道:“如若侯爷感觉占了便宜,可在钱氏商号过往东荒时多加护送,在下就心满意足了。” 威远侯看着楼画语平静的脸,再看了看钱通仁那张堆笑的商人脸,嗤笑一声,起身离开。 等威远侯走后,钱通仁立马竖着指头,对着楼画语额头重重的戳了过去,左右看了看,慌忙起身将门关好,复又坐回来连喝了两杯茶水,这才舒了口气:“小语儿啊,你当真被你外公给惯坏了,一出手十几万两银票就算了,你还养军。你可知道东荒有多少叶家军,要多少兵甲粮草?你是认为你舅舅的钱当真是水漂来的啊!” “舅舅!”楼画语扶着被戳得生痛的额头,再看着满脸肉痛,不停灌水的舅舅,一直沉压着的心豁然开朗,这才是亲人啊。 不是候府那种端着架子,表面和气,背地里恨不得全部踩在脚下当梯子的虚伪。 “前几日我差点进宫了。”楼画语抬眼看着舅舅,沉声道:“就因为我外祖有钱。舅舅知道当年娘亲为什么嫁给爹爹对不地?商号要做大,就得借侯府的权势。可现在大房大权在握,钱氏商号的钱,是我们的依仗,也是我们的催命符,舅舅通商定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钱通仁叹了口气,看着大外甥女,心里突然微生欣慰,大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舅舅谢谢你。” “东荒之事就请舅舅多加用心了。”楼画语郑重的朝钱通仁行了一礼,然后道:“外公现在还在南疆吗?我托付的事情,舅舅可帮我去信了?” “这事你可想清楚了?”钱通仁想到送玉勾时附带的信件,沉了沉:“就算巫圣亲来,能不能入宫不说,也不一定能治好你那贵妃姑母。如若治不成,怕与大房因此生怨。” “总要试试,而且这事就算大房心生怨恨,表面依旧还是要感谢我们的。”楼画语轻笑,不过转而脸色微沉,看着钱通仁道:“舅舅可否帮我探探北漠镇北王秦昊的消息?” 想到那挺拔如松,一身杀戮之气,在她突然倒过去时,突然慌得手脚皆乱的男子,楼画语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 第026章 以人心为谋 开国八大国公,仅仅剩安、宁、静、平四家,现权势最重的是安国公府,掌军机要事,虽天子重臣。 宁国公府虽不掌边军,却手握京畿大权,掌军巡院,同异姓王秦昊,共为天子重臣。 姬瑾听到宁国公府,眼色一沉,一旦皇后一党与宁国公结盟,京畿大权旁落,那…… 但抬头看着楼画语笑靥如花的模样,再想到她以小娘子间泼墨掷砚之事,谈笑间就与威远侯府结盟,又感觉这桩亲事哪里不对。 复收了心底疑惑,沉声道:“宁国公嫡次孙可有什么不妥?” “殿下英明。”楼画语低头轻笑,手指抚过盒上暗纹:“宁国公府重名声,嫡长孙程昭现已在军巡院任职,嫡次孙程时已及弱冠,马上就要入职军巡院了,相比于嫁入安国公府或威远侯府的夫妻分离,想必做母亲的都愿意女儿就在身边,就在京都。只是结亲不是结仇,公主殿下性情如何,想必殿下比我清楚。” 姬瑾听着心头轻跳,楼画语虽然没明说程时有什么不对,但这桩婚事诱惑太大,东宫那边也是敢想却不敢为,怕空惹圣心猜忌,但只要微有可能,怕是以皇后心性也难免心动。 可楼画语又是怎么知道程时的事情的? 正要开口,楼画语却突然起身,朝他福了一礼,转身出了小舟。 草帘被掀开,少女半弓着身子出去,腰身软如柳,微显的身姿曲线玲珑,姬瑾只感觉掌心那股痒意复又起,在袖在紧紧揪住衣袍,扭过头去看着舟尾。 再回过神时,却见草帘已然放下,楼画语已然上了岸,跟在岸边等候的叶三娘挽着手,笑着离去。 姬瑾远远的瞄了一眼楼画语,心头不知道为何火起,脚尖轻点舟身,急速离开。 顶楼周庄成握着一卷手,半瞥着眼偷笑,这位三殿下过于少年老成,这种私会表妹的事情,方为少年朗所为啊! “去查一下宁国公府程时。”姬瑾入座,倒了杯茶,朝暗处道:“尤其是男女之事。” 程时明显有问题,可楼画语却避而不谈,以她能坦然承认养军的胆量,要避的只可能是男女之事。 “殿下这是准备?”周庄成放下手中书卷,看着姬瑾道:“一旦你能查到,东宫也能查到,如有问题皇后娘娘怕是不会……” “没有问题的话,宁国公也不可能让程时尚主。”姬瑾嘴角勾笑,抚着茶杯:“母后知道又何妨,就看对于母后而言,儿子和女儿哪个更重要了!” 京畿大权诱惑太大,皇后如握着程时把柄,宁国公府不可能不从;阿环从小深受帝宠,一旦发现自己被亲母利用,以婚姻换了军权,怕是要母女离心,而且一旦有宁国公府相助,东宫怕是会打压安国公府,届时…… 以人心为制,牵一而全,谋而后动。 周庄成不由抚掌轻叹:“这是那位楼五娘所提的人选?” 如此谋于人心,却又不肯入宫,也算是幸事! “嗯。”姬瑾眼前不由的闪过那紧捏着盒子发白的指尖,复又灌了一杯冷茶:“老师请稍坐,我进宫一趟,此事还得母妃那边多多谋划。” 楼画语跟叶三娘正准备登上画舫时,却听到船头楼画诗几乎带着哭声道:“快救救关雎!快点啊……” 只见画舫下水中,一个人影在水里沉沉浮浮,仓皇失措。 第027章 水性 此时虽未入秋,却已然是夏末,湖水阴冷,就算救治及时,无性命之忧,受惊伤寒也在所难免。 楼画语眼神微冷,天水阁的几个粗使嬷嬷立马跳入水中,将沉沉浮浮的关雎拉了上来。 “看样子,这游湖真是不安全啊。”曾十三娘半倚在画舫栏边,左右都有婢女扶持,十分夸张的看着楼画语道:“楼五娘,你婢女掉入水中差点淹死了,我可不敢再游湖了,就先回去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她身边一个婢女半边脸通红,明显是被打了。 “你!”楼画诗气得脸色发白,可这游湖她们是东道,出了事自然该她们担着。 “十三娘无须担心。”楼画语示意关雎先去换下湿衣,朝一边天水阁的嬷嬷打了个眼色:“天水阁新出了水舞,大家尽可一观,就算落水,水中舞女也可以安保无虞。” 这天水阁的幕后也不知是谁,想法但还真是新奇。 果然楼画语的话一落,原本看了热闹准备离去的众娘子倒也起了兴致。 楼画语登上画舫,拉着搂画诗的手安抚的捏了捏,转眼看着楼画心和三房四房的姐妹,眼里透过冷意。 “是曾十三娘的婢女想撞我下水,关雎拉了我一把,她又被拌了下去。”楼画诗贴着她,轻声道:“可她已经训斥过她的婢女了,这事……” “无妨。”楼画语拍了拍她的肩膀,朝桃夭打了个眼神。 画舫之中乐声响起,然后有人给每个娘子送上一篮子花瓣,随着花瓣入水,水下有着暗红的人影闪过,红衣在碧水、粉花之下划动,时不时游散开,又时不时交错成花瓣开合的图案,跟着猛的散开,围在画舫四周,众娘子以花瓣为诱,引水下舞娘跟随而来,但也新奇。 “哼!”曾十三娘眼看众人玩得性起,一把将花瓣全部洒入水中,冷冷的盯着楼画语。 这般开销,用的还不是她的银子! 众娘子尽兴而归,画语画诗姐妹同车而回,楼画诗看着换了衣服的关雎依旧愤愤不平。 等回到家中,先跟众姐妹去春晖堂回了老夫人,这才各回院中。 老夫人倒也神色平静,只不过谢氏却笑着开口:“明日你们二姑母回京,大家同在春晖堂用午膳,同来的还有表兄妹,都各自准备着吧。” 楼画语心头微动,前世她入宫前,二姑母可并未回府,难不成是对楼画言入宫比较重视,所以特地回京? 所谓的准备不过就是穿衣打扮要得体,见到表弟表妹要准备好见面礼。 楼画语回到正房,一家人用了饭,偷偷跟钱氏说了养军之事,钱氏自幼经商,对于子女皆为放养,反正自家大哥和女儿拿了主意,她也不再操心。 回到院中,关雎立马上前道:“娘子放心,我落水之后并未露出会水之事。” 关雎出身水乡,四岁那年,发大水后一家人失散,舅舅钱通仁见她水性好,就送入府中给楼画语当婢女,其实也是想着豪门大院里,不知道有多少娘子、婢女落水淹死,有个水性好的贴身婢女也安心,这事也就钱通仁、钱氏和楼画语知道。 “难为你了。”楼画语拍了拍她的手,沉声道:“等入了冬,抽空去一趟庄子上,借着泡温泉的由头,你教我和画诗潜水吧。” “啊?”关雎听着一愣,世家小姐哪有学潜水的啊? 可楼画语的样子不像是说笑,但一想自己会点水也好,也就没再发问。 第028章 二姑母 午后,楼画语才刚起身,就听关雎说六娘子又来了,心头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 楼画妩等了有好一会了,进了内室后,有点拘谨的坐在茶几前喝着茶,脸色微赫的看着楼画语道:“五姐姐,明日二姑母回京,伯娘的意思可是按府里定例妆点?” “自然。”楼画语低头看着书,听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看了一眼楼画妩:“六妹妹可有什么问题?” 楼画妩手揪着衣角紧了又紧,似乎下定了决心才抬头看着楼画语道:“我那只金钗不知何时丢了,所以想……想……” 迎亲姑母自然得华服配金钗,这是府里的定例,只是楼画妩在府里怎么可能丟了金钗。 一边关雎低咳了一声,给楼画语倒了杯茶,轻轻的摇了摇头。 “丢了啊……”楼画语沉叹了口气,扶了扶茶杯:“把我那只金钗找出来,给六娘子。” 关雎手微微顿了一下,却依旧放下茶壶依言去找金钗。 侯府娘子自有定例,无论嫡庶,月银二两,另脂粉银一两。 每季衣服六套,金钗一支,裙佩一枚,银钗一对,银镯一对,另有应季的绢花、珠花,如若共同出席盛大的宴席,府里也会另制钗环。 其中六套衣服,三套常服,一套华服,一套喜服,一套素服,以免有什么事情应急不过,新制来不及。 那些钗环银珠,都是应季配衣服用的,也是给各娘子存做私房嫁妆的,当然自家爹娘暗中补贴自然各不相同。 承恩侯府娘子的定例,满京盘算都是最好的了,不知道有多少败落的府宅,小娘子连只像样的簪子都没有,承恩侯府能内供贵妃皇子,外养家眷,还不是二房的钱氏在补贴。 只是这楼画妩的钗环不知道有多入是自己存下做私房的,这样下去,怕出嫁后,空惹了笑话。 等楼画妩拿着盒子走后,关雎才叹气道:“六娘子这般扯不清,怕是三夫人又要生气了。” 每月三两银子花销,吃穿皆在府中,丟了的金钗去了哪里,不言而谕。 “随她。”楼画语并不在意,不过是一只金钗而已,楼画妩也是为了她那个亲生的花姨娘,朝关雎道:“找只差不多的应付过去吧。” 楼画妩回房后,却抱着那只金钗哭得眼睛都肿了。 第二日卯时,二姑母楼明月入府,一众小娘子都在春晖堂里候着,穿着一样的华服配着同样的钗环,看上去都差不多。 楼明月嫁的是四品知州,虽不是公侯之家,但家世清白,她又是低嫁,二姑父石崇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日子自然顺心,这也是老夫人的高明之处。 楼明月育有二子一女,长子年十八,已中了秀才,次子年十六,幼女不过十二岁,皆未婚配。 一进春晖堂的门,楼明月就抱着老夫人一通痛哭,侯夫人谢氏在一边安抚,搞得好像经年未见一般。 等哭过后,自然就是认亲见礼,楼府前面两位娘子已然外嫁,三娘子楼画言要入宫,楼明月拉着夸了好大一通,送上了厚礼。 四娘子是四房庶出,她倒不冷不热。 只是到了楼画语时,她却突然热情了起来,拉着楼画语的手,从头夸到脚,送了荷包也就算了,居然还去褪腕上的玉镯! 第029章 算计 镯子这个东西可是大有意义所在,尤其是楼明月硬塞的这只镯子,羊脂白玉也就算了,看上去还十分古朴,明显价值不菲。 楼明月还拉着楼画语的手不放,硬是要将那镯子朝她腕上套。 老夫人崔氏低眉垂眼,自顾搂着楼明月的幼女石耀辉打量着,谢氏嘴角勾笑的问石家兄弟最近读什么书,好像都没有看到楼明月硬塞镯子的事情。 一边钱氏微急,立马知道楼明月打什么主意,正要起身,却见楼画语朝她摇了摇头。 “二姑母这镯子至少得几千两银子吧?”楼画语见楼明月拉着不放,干脆伸出右手捏住那枚镯子:“羊脂白玉,入手温润,通体透亮……” “五娘子当真识货,二嫂教导有方。”楼明月见楼画语捏着镯子如何打量货物一般,直接对长辈的礼物点评价值几何,心中颇为不喜:“给你戴着玩罢了。” “二姑父这几年出任知州,可见大有作为啊。”楼画语说到这里,低咳了一声,适可而止,将镯子递还楼明月:“此等重礼,五娘不敢收。” 楼明月听她夸自己丈夫,正心花怒放,想到钱氏那些陪嫁,以及传闻楼画语出手就是十二万的私房,硬是将那镯子朝她怀里塞。 一边谢氏眼皮微跳,却只是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假装看不见,心里却暗骂愚蠢。 或许是老夫人将所有希望寄托于长女楼明风,对次女疏于管教,楼府根基浅,加上嫁得好,日子过于顺风顺水,导致楼明月这般不知世事。 五娘子那意思哪是夸她丈夫,是敲打她,知州掌各州军事,石家是什么出身?凭石崇那点俸银,出手就几千两的镯子,不是贪墨就是受贿,她还敢硬塞,这是多么的急不可耐啊! 倒是老夫人将搂在怀里的石耀辉放开,扭头看着楼明月道:“五娘什么东西没见过,怎会稀罕你一只镯子,还不收好。” “娘!”楼明月被当众打脸,但看着老夫人那威严的样子,只得不甘心的将镯子套了回去,跟着又去见其他娘子。 接下来倒也没有出什么事,每个娘子一个荷包,也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等表兄妹见礼时,楼画语只给了比她小的石耀辉一个荷包,倒是次子石耀祖拿眼偷偷打量她,满眼的打量。 楼画语懒得理会他们这种算计,有了刚才的敲打,用膳时倒也没什么事。 午膳后,众人散去,楼明月这才坐在老夫人下手道:“娘刚才为什么要阻拦我?五娘性子虽太过市侩了些,等入了府,我慢慢教导就是了,既然她不入宫,娘难道还要便宜了别人家不成?” 楼明月说这个话,似乎满脸的不愤,娘有什么都顾着大姐,连个庶出二房的娘子都想先紧着宫里。 她长子已然十八,婚配其他无根基之家,还不如攀附于娘家。 侯府长房嫡女她自知无望;原本就想着二房多财,结果老夫人暗示楼画语是要入宫的;三房无财无权,院子里一团糟,她自是看不上;四房适龄的只不过一个庶女,她更看不上。 前几天大嫂来信,说定了楼画言入宫,楼画语出手十二万两私房,她这不就入京了。 “五娘最近性情要强,这事急不得,慢慢来吧。”老夫人看了次女一眼,轻叹了口气,也怪自己当年有心无力,疏于教导。 第030章 防火防盗防表兄 钱氏带着画语画诗两个姐妹回到二房,交待姐妹俩近期要多注意点,别跟楼明月那边过于亲近,尤其是提点楼画语注意分寸,无论石家那边送了什么,都要她过了目,吃食千万都不能沾。 这样还不放心,又让人看好门院,无论谁进二房都要通报于她,又一个女儿多分了两个婢女下去跟着,交待无论如何不能让两位娘子离了眼,时时刻刻得有人看着。 楼画语听着只感觉好笑,或许是前世入宫之事过于突然,倒还没见娘亲这般防火防盗防表兄的一面。 “你还笑。”钱氏看着依旧懵懂的次女,对着楼画语的额头弹了弹:“最近除了学堂,哪都别去了,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实在不行就报病吧,在屋里安心养着!” “娘。”楼画语唤了一声。 钱氏也知道这般不行,担忧的看了女儿一眼:“你心里知道就行,去吧。” 等两姐妹离开,钱氏才朝一边的嬷嬷道:“你说我是不是该帮五娘相看了?免得他们一个个的都打主意?” 本朝婚配并无定论,十七八未婚配的娘子大有所在,公侯之家二十未婚的也有,十四五岁早早出嫁的也有。 钱氏原本想着多留女儿几年,结果先是被算计得差点入宫,这会楼明月居然还想算计她女儿。 “二爷虽然不在,你帮我先打听打听,哪家有适婚的小郎君。公侯之家就算了,全是算计,家世清白,兄弟简单和睦,婆母姑嫂好相处的,自已也算上进,长相适中就行,帮我暗中打探起来。我先看着,等二爷回来后再慢慢商讨,先定下来后,过个三五年再成婚也不是没有。”钱氏自来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最近接连感受到危机,自然是坐不住了,忙让身边的嬷嬷忙去了。 楼画语自然不知,等午休过后,桃夭就进来跟她道:“六娘子又大哭了一场。” 见楼画语挑眉看着她,桃夭叹气道:“二姑奶奶给嫡出娘子荷包里的都是一对赤金镯子,镶了宝石;四娘子和六娘子却只是一对普通的足金镯子。” 这位二姑母行事当真是势力,侯府自来嫡庶娘子相同对待的,她给个荷包却还分嫡庶,四娘子是姨娘养着就算了,可六娘子既然是记在三婶名下,她居然这般,这不只是看不上六娘子,还直接打三婶的脸。 楼画语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让桃夭将那对假玉勾换上。 当天下午,楼明月十二岁的女儿石耀辉就带着特产,挨个窜门子,楼画心与她同龄又是嫡亲的姑表姐妹,自然陪着。 到了楼画语房间时,石耀辉看着那些摆设,双眼都放光,可楼画心却只是盯着那对玉勾看。 等她们离去后,楼画语朝桃夭打了个眼色,桃夭立马退了出去。 到了晚膳时分,才回来朝楼画语道:“七娘子出了二房后,三房四房就都没有陪同去了,直接去了老夫人那里,脸色似乎发急,好像找老夫人借了本书,就回房了。” “借了本书?”楼画语脸色微沉,朝桃夭道:“知道是什么书吗?” “只知道是老夫人从清河带过来的孤本,七娘子还保证会好好保管,至于是什么书就不知道了。”桃夭瞄了瞄那对玉勾,朝楼画语道:“可是跟玉勾有关?” 第031章 入宫 世家之所以屹立不倒,除了底蕴以及人脉之外,还有着无数孤本。 本朝对世家多有打压,四姓之势不如前朝,这才与外姓通婚,楼家更是两代皆娶四姓之女,成为了京中佳话。 前世一直到姬瑾登基,楼明风被追封圣母太后,楼画心被封为后,先有楼明风出生之时喜鹊凤鸣之言流出,后在楼画语探查之下,才知道世家被打压,有鬼谷神算之称的袁天师为四姓测卦观运,算出世家气运皆在京都楼氏,楼家这才得以两代皆娶四姓女。 这时细想,前世二姑母虽未入京,可楼画心却在她入宫前来送过礼,好像也打量过那对玉勾。 看样子为什么要玉勾,还在那本孤本之上。 再过一日就是楼画言入宫的日子,上午各娘子依旧去了学堂,午后就准备了各自的心意,送到楼画言房中,然后姐妹们聚上一聚。 楼画言最近一边学礼仪,一边在老夫人面前尽孝,倒也安然无事。 只是当其他娘子出去后,独留了楼画语,直接问道:“五妹妹当初为何不肯入宫?” “三姐。”楼画语假意嗔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宫中富贵我自然向住,可我与三姐不同,三姐与贵妃姑母是嫡亲血脉,我不过是个庶出二房的娘子,而三姐身份尊贵,与我自是不同。” 说着瞄了瞄自己送的礼盒,偷偷凑到楼画言耳边道:“知道三姐入宫后必定青云直上,日后还请三姐多多提携于我。” 然后也不管楼画言是否听懂,急急出来了。 楼画言等她出去后,打开礼盒却发现一个暗阁,里在放着几张大额银票,想到最近桃夭前前后后送来的东西,看样子楼画语倒也是真心讨好。 当晚阖府共宴,楼画言要在天微亮时入宫,晚上捧着一蛊汤拜会了老夫人,又拜别了爹娘,在子时后,由两位宫里的嬷嬷陪同,入了宫门。 当晚贵妃楼明风病重吐血,三皇子姬瑾一直侯在寝殿。 “瑾哥儿。”楼明风半夜惊醒,转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起身道:“三娘到哪里了?” “自有宫人安排,母妃无需担忧。”姬瑾看着脸色苍白的母亲,握住她的手道:“母后已然在打探程时之事,必然会心动。” “这一招极好。”楼明风握紧儿子的手,沉叹了口气道:“以五娘心性,如若入宫定然是你极大助力,可惜了。她避讳表兄妹之事,却又自投其诚,是想为二房谋出路。你可……可……” 楼明风重重的咳着,想到探到侯府出现红冠长裾喜鹊之事,咳完之后继续道:“联合五娘,借钱氏之财,提携二房。” 姬瑾重重的点了点头,接过一边的安神汤:“母妃先行歇息。” 楼明风喝了安神汤,闻着殿内沉香的味道,暗自叹道:“母妃未能为你定下一门好亲,日后你娶妃之事,可请你外祖母多多查看。” 但终究精力不够,缓缓睡了过去。 姬瑾确认她沉睡之后,方才出了寝殿,夜风吹得他长袍簌簌作响。 楼三娘入宫,这事已成定局。 只是这时想到楼画语,他却微微庆幸,不入宫才好! 第032章 有贼 因为晚上送楼画言入宫,大家睡得都比较晚,楼画语卯时起来梳洗喝了后茶,依旧有点不清醒,朝春晖堂去的路上,正迷糊着,远远的就听到一个声音悄眯眯的道:“五表妹。” 这句“五表妹”吓得楼画语整个一激灵,以为是姬瑾,最后那点睡意也没有了,忙拉着关雎的手警惕的看了过去。 结果侧眼一看,薄雾微光之中,石耀祖正站在她院子通往正房的路口,身体半掩盖在假山边的一丛蔷薇花后,这会光线昏暗,他脸上带笑,半眯着眼打量着楼画语,手里还捏着一只沾水带露的蔷薇,挤眉弄眼,满脸猥琐。 老夫人崔氏为显慈爱,只要初一十五过去请个安就行了,只是昨晚楼画言入宫,加上府上有客,按规矩早上该去请个安。 楼画语这会去跟她娘亲、楼画诗汇合再一块去春晖堂,却没想石耀祖居然大清早的偷偷摸进了二房。 “怎么进来的?”楼画语暗中退了一步,看着石耀祖那轻佻的样子,朝身后桃夭道:“娘亲加守了院子,你叫后面的嬷嬷,直接上去打一顿。” 关雎、桃夭听着双目大睁,但见石耀祖捏着那只海棠,一脸风流样的朝这边走来,楼画语气得手都在抖,关雎性子老成,拿定主意,猛的指着石耀祖沉喝一声:“有贼!” 后面的嬷嬷跟后了几步,见前面停了,还正奇怪了,就听到桃夭大叫“快打,别让贼子跑了”,先是吓了一跳,但一想二房是出了名的多财,昨夜府中有宴,保不准混进了个贼子,立马就涌了上去,外边的小厮和护院,闻声而动。 石耀祖还捏着花,想着画本子里风流书生怎么讨好侯府千金,日后钱氏商号他能出入自如,听到“有贼”,扭头朝四周看了一眼,立马假意挥张大臂朝楼画语道:“表妹莫怕,有表哥在,贼子何惧!我……” 话还没说完,一个嬷嬷操起花架上一根木棍对着他的头重重的就是一棍。 跟着后面的嬷嬷操棍的操棍,拿石块的拿石块,扯衣袖的扯衣袖,瞬间混成一团。 这会不过卯时,天刚微亮,石耀祖被一棍子敲破了皮,满脸是血,想放声大叫,却被一个嬷嬷当着脸就是一巴掌,他就算自幼习武,可奈何婆子们人手众多,其中还有赶来的护院,一时之间被打得头破血流,衣裳也被撕得破烂,又因窜得急,直接栽在了那一丛蔷薇花中,花刺满身,痛得跟杀猪般惨叫。 “堵了嘴,拉到柴房,等伯娘发落。”楼画语假意受惊,冷声道。 石耀祖还要发声,一个护院对着他肚子就是一脚,痛得张嘴大叫时,一块不知道做什么的帕子趁机塞入了他嘴里。 桃夭自然知道楼画语的意思,立马从衣袖掏出两个厚重的荷包,递给嬷嬷和护院:“二爷不在,院中皆是妇孺,大家多多用心,夫人知道后必还有厚赏。” 钱氏母女自来出手大方,嬷嬷、护院们立马喜笑颜开,对着石耀祖又是几脚,完全成了猪头后这才拉走。 第033章 厚颜无耻 关雎在动手后就先一步去了钱氏院中,将事情禀报了,所以等楼画语到的时候,钱氏已然知晓,朝她冷声道:“看样子是怕明着说,我和你爹必不会同意,所以想坏你名声!只是这院子里的人怕是要再筛一遍了,有我和你爹在,只要你不愿,不用怕!” 钱氏昨晚就防火防盗防表兄了,今日一早石耀祖却偷溜的摸进了二房院子,这院中怕不是有老夫人的人,就是有大夫人的人。 楼画语听着满心感动,前世如若不是自己被伯娘吹鼓起了虚荣之心,自己想入宫,怎会那般惨状,帮钱氏选了一只凤头钗: “一个贼子而已,娘亲不用担心。” “就怕老夫人开口。”钱氏扶了扶钗环,听闻七娘子来了,朝楼画语打了个眼色:“你舅舅说你主意大,自己心里清楚就好办。” 让嬷嬷抱着还睡得迷糊的楼敬辕,一家人就去春晖堂请安。 楼明月早早的就在春晖堂外候着了,想到次子翻墙入二房私会楼画语,只要有点动静,她立马就要将这事做死,还得借名声有亏,拿捏住楼画语,多要些嫁妆,到时…… 正想着,却见钱氏带着两个女儿款款而来,并未见次子,心头微生疑惑,朝后面看了看,除了抱着楼敬辕的嬷嬷,也未见其他人,却又不好发问。 二房众人落了座,婢女上了热茶,三房四房也跟着来了。 楼画语看着还空着的软榻,心中拿定了定神,一边桃夭从荷包里娶了颗片酸梅给她含着醒神。 不一会谢氏也带着楼画心进来了,后面还有一个婢女神色匆匆的贴在楼明月耳边说了句什么,楼明月脸色一变,猛的站了起来,指着钱氏道:“二嫂,你什么意思?” “二姑奶奶何出此言?”钱氏满脸疑惑的将手里的茶杯放下,转眼看着楼明月:“二姑奶奶知道我出身低,悟性不高,有什么事二姑奶奶还是明言的好。” “你……”楼明月气急,可就算再无谋算,终究还是出身侯府,知道收敛。 想到被关在柴房的次子,却又只得生生的压下那口气,朝钱氏强笑了笑道:“耀祖贪玩,听闻二嫂院中种了奇花异草,就想趁着早间开得好去瞧瞧,听闻被二嫂院中的人拿住了?” 还知道找个理由遮掩,也不算太过。 “拿住了什么?”可钱氏依旧装傻,眨了眨眼看着楼明月:“二姑奶奶说的我不太明白?” 楼明月气得一屁股坐了下来,她忍气吞声,钱氏一个倚门卖货的商女居然跟她装傻充愣,冷笑一声:“出嫁是客,就算我已嫁了出去,也是这侯府的姑奶奶,我娘还在呢,二嫂就跟我玩这些。你不愿将五娘子嫁给耀祖就算了,他去看个花,你还对他一通毒打……” 楼明月想到被毒打的次子,心如交割,瞪了楼画语一眼,心里一阵暗恨,等她进了门,看她怎么搓磨,当下却垂着泪,哭诉道:“我这就去找娘,叫了爹爹,让爹娘作主,把五娘子许给耀祖。侯府里娘子的婚事,难不成还由你二房自己作主不成。” 钱氏被她这般嚷嚷气得手抖,谢氏阖眼不忍直视,三夫人和四夫人也都是满脸震惊,这二姑奶奶太过厚颜无耻了! 楼明月说罢,也不顾老夫人没有起身就要朝内室闯,可刚站起来,就见贺嬷嬷掀开帘子出来道:“老夫人今早头痛,大家就都散了吧。” 第034章 病发 听闻老夫人有疾,众人自然不能散,要问候几句的。 楼明月心有不甘,还想朝内室去,但贺嬷嬷自有积威,看了她一眼后,倒也不敢造次,只能停住了。 “只不过是昨夜睡得晚些,早起有些许不适,并无大碍。大家散了,免得吵到老夫人休息。”贺嬷嬷阻了要去探望的众人,尤其是又看了楼明月一眼后,这才转身入了内室。 众人出了春晖堂,楼明月忙拉着谢氏跟了过来,这会没有老夫人撑腰,楼明月依旧强势的道:“二嫂难不成想一直羁押着耀祖,我这就去找爹爹,到时怕你不只送还耀祖,还得陪上一个!” 被她拉着一块来的谢氏,恨不得转身就走,也亏得老夫人用心良苦,帮她寻了一门好亲,要不以她这样子,能活得这般滋润,怕早就被夫家搓磨死了! 忙朝钱氏笑了笑:“二弟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二姑奶奶不过就是心急了些,耀祖是客,又还年轻……” “大嫂说笑了。”钱氏看了一眼楼明月,笑得灿烂:“确实没有看到是耀祖,这都快入秋了,卯时天还未大亮,他又躲在假山花丛后,又不出声,鬼鬼祟祟……” “二嫂。”楼明月见廊下婢女垂目掩笑,听闻钱氏这般说自己的儿子,提声道:“我这就去向爹爹求娶五娘。” 不管成不成,毁的都是楼五娘的名声,她就不信二房有好处。 只是她这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不用你找,我这在,你想说什么?” 众人转身,却见老侯爷正立在回廊转角,冷冷的看着楼明月:“没事就回去,折腾什么!” “爹!”楼明月心生不满,委屈的叫了一声,却也不敢多言。 但老侯爷只是冷哼一声,就进了屋去,众人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钱氏朝谢氏颔首,交待身边嬷嬷将关在柴房的石耀祖送到楼明月院子里,就带着两姐妹离开了,求医问药之事,一概不理,连膏药都没说开口送上一张,气得楼明月直咬牙。 春晖院里的婢女都是老夫人的人,嘴都严得很,院子里的风都漏不出半点,楼画语倒也不担心流言传出去,反正丢的也不只是她的脸。 一直回到了二房,钱氏依旧气得发抖,连喝了两口茶,朝朝楼画语道:“你看看?还说什么四姓,她那样子,连我都不如,还拿着架子,看不起我!我……” 正气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却见楼画语笑盈盈的帮她拍背,次女替她抚胸,幼子眼巴巴的看着她,心底暖流涌过,一手搂着楼画诗,一手摁着楼画语的手:“只要你们好就行,有娘在呢。” 楼画语眼睛一热,伸手搂着钱氏的胳膊,重重的嗯了一声。 用过早膳,钱氏听闻春晖堂请了太医,就去库房挑药材了,画语画诗两姐妹自然得去王氏女学。 出了院门,桃夭借着送东西的由头,朝楼画语道:“事情都办好了,没有留痕迹,等太医来查过,大概就知道是汤的问题了。” “嗯。”楼画语抚了抚鬓边的发丝,看着楼画心居然带着石耀辉来了,心底发笑,看样子楼明月可没这么快走。 第035章 掌事 当天王氏女学倒也没出什么事,只不过曾十三娘见楼画语带的是桃夭,假意问了几句关雎落水后有没有事。 等回到府中,楼画语就听闻府里查药材,好像是大厨房发现了什么假天麻,所以得将各房的药村都查一遍,免得再被假药害了人。 钱氏偷偷告诉楼画语,老夫人怕是病得不轻,太医说是亢阳上升引起的头痛,但看老夫人那样子,怕是一时半会养不好,似乎是吃错了什么,要不也不用查药材,让她们姐妹仔细着点,别去凑霉头。 不过这些事情,自有大夫人谢氏和贺嬷嬷处理,再不济也有四房啊,二房三房是庶出,沾不上手的。 楼画语回到院中,关雎虽不如桃夭机灵,但在院中也听了些消息:“药房查过了,并没有发现什么,各房的小药房也在查。” “查不到的。”楼画语换了半旧的居家服,让关雎去找些老参,当归之类的药材,午后去春晖堂探病。 “五娘子怎么会知道那个法子?”等关雎走后,桃夭再也压不住心里的好奇,偷偷的问道:“那天麻并无问题,可老夫人怎么?” 楼画语看了她一眼,桃夭自知失言,忙低下头去。 “只不过是老夫人吃错了东西,哪来什么法子。”楼画语叹了一声,朝桃夭道:“最近注意点外面吧。” 老夫人年纪大了,又长期进补,本就有点阳亢。加上最近楼画言为表孝心,各种汤水送得颇勤,老夫人盼着她入宫照料楼明风,给上几分面子,自然都会喝了几口。 贺嬷嬷熟知药理,汤自然不会有问题,可问题就是出在昨晚楼画言入宫前的那一蛊汤里。 依旧是天麻乳鸽汤,只不过加重了天麻的份量,而且还是放在米饭上蒸过三次,去掉药味,再研磨成粉洒入汤中的,就是因为贺嬷嬷熟知药理,知道天麻在饭上蒸过,吃出了米饭香味却尝不出有多少药味,这才能瞒过去。 入宫在即,楼画言要表孝心,老夫人要显示慈爱,自然整蛊都喝了,加上睡得晚,心中又挂念宫中重病的长女,一夜难眠。 天麻抑阳,老夫人阳亢,一下子用药过重,自然会头痛头晕。 这法子是宫里的法子,传闻前朝一位太后就是因为这个去世的,宫中太医一查,再问饮食自然就知道问题出在天麻上。 就算楼画言无心,可老夫人多疑,不可能不怀疑大房为了送楼画言上位,想从她手里夺权。 等午后楼画语和钱氏带着东西去探病的时候,老夫人依旧在沉睡,四夫人和楼画心在侍疾,谢氏查了一天也没查出问题所在,只得安排了几位夫人轮番侍疾,又让侯爷写信通知各房的爷们回来。 楼明月正为次子被打得头破血流心痛呢,结果却又碰到老夫人生病,又气又急,自己差点就病了。 当晚众娘子陪坐了一会,表了孝心,楼画语回到院中,收到钱通仁的信,他已然安排商队将粮草送去了东荒,调的就是附近粮仓,大概十日后就能到,以解缺粮之危。 同时也给她外祖去了信,如能说通巫圣的话,就会按她所说的接入京中,只是北漠那边戒备森严,依旧没有消息。 楼画语心中微安,将信烧毁,看着卷起的火舌,依旧有点恍惚,直到楼画言入了宫,她才感觉一切真的变了。 第二日春晖堂,众人落了座,问了老夫人病情,知道昨晚醒过一次,但依旧头痛,众人又是一番问候。 可贺嬷嬷却朝众人道:“老夫人微恙,府里事宜一时顾不过来,就暂由二夫人和四夫人掌管。” 第036章 一块入宫 贺嬷嬷这话一出,众人心生疑惑,大夫人谢氏脸色微变,却也没有多做表示,倒是楼画心露出了微微不愤的神色,看了钱氏一眼。 老夫人也不是没有病过,以往都是大夫人谢氏管事,这次怎么落到了二房和四房手中。 四夫人何氏也吓了一大跳,不过她出身不低,倒也不怵,只是眼睛不由的瞥了一下钱氏,不知道怎么这次却落在她手中了。 “最近宫中贵妃玉体抱恙,请大夫人多多关注宫中事宜。”贺嬷嬷复又朝谢夫人行了一礼,沉声道:“老夫人递了牌子,得空您入宫探望。” 谢氏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却也明白老夫人敲打的意思。 楼画语回到二房,贺嬷嬷就来送对牌了,钱氏忙了起来,楼画语自去了王氏女学。 刚入座,王道珍就拿着一张帖子过来:“快入秋了,请大家喝杯酒,莫见笑。” 那帖子做得精致,楼画语忙接过,知道这是王道珍的生辰帖,请学堂里的娘子一块聚聚,当下表示一定去。 “哼!”曾十三娘却冷哼一声,十分不屑的道:“以她的身份,能参加这种宴会,自然得去!” 楼画语倒是任由她冷言嘲讽,一边叶三娘多少知道东荒缺粮之事与安国公府有关,正要站起来,楼画语朝她摇了摇头,这个时候不适合打草惊蛇,她冷哼了一声复又坐了下来。 王道珍的父亲虽只是太常寺少卿,可祖父却是有着帝师之称的王蕴,祖母出身谢氏,母亲出身四姓的郑氏,是当朝郑皇后的堂妹,外祖母也同为四姓的崔氏,她一人牵连四姓与宫廷,身份可堪比公主,她的生辰宴,能来的自然皆是身份贵重之人,保不准那位要择婿的公主也会来。 下学回府,众娘子各回院落,钱氏饭间听闻姐妹俩要参加宴会,又各塞了几个匣子,刚回院落,却见关雎朝她打眼色,轻声道:“六娘子又来了。” 楼画语愣了一下,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将人请进了内室。 楼画妩自知不好开口,茶水喝了一盏又一盏,双眼通红,双手绞成了一团,却一直沉默,但除了楼画语,她不知道该去找谁,鬼使神差的就到了她院中。 最后还是楼画语要午休了,给她添了盏茶:“这两日关雎在家休养,无事之时清理箱笼,倒发现几件东西和六妹挺合适的,就送给六妹吧,你稍等,我去拿。” “五姐姐……”楼画妩抬眼看着楼画语,满脸都是泪水。 “不能嫌弃哟!”楼画语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拿帕子给她擦了擦脸,转身进了内室。 关雎脸色并不大好,却依旧帮楼画语将府里定例的钗环找了出来,又添了一金一银两根簪子。 等楼画妩走了,桃夭才沉声道:“六娘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听闻花姨娘那个哥哥吃喝嫖赌,全部都沾上了,连妻儿都要花姨娘养活,更有病重的老子娘。花姨娘每月二两银子全贴家里还不够,总找六娘子哭。这样子下去,三夫人知道,六娘子能有个好……” 公门侯府的庶女养在嫡母名下,已然是天大的恩典了,楼画妩就该讨好三婶,先给自己谋个出身,再做打算,可那样的舅舅舍不掉,一辈子都是麻烦。 楼画语看着六娘子带着东西踉跄离开的样子,所以她不肯放弃参加王道珍生辰宴的机会吧,只是这般难处,谁又能取舍。 等午休后,楼画语照例跟着钱氏和妹妹去春晖堂问安。 只是这次贺嬷嬷在回了老夫人病情后,并没有让大家直接散了,而是等人到齐后,开口道:“明日大夫人入宫,贵妃的意思,是让五娘和七娘一块入宫看看。” 第037章 承宠 承恩侯府是公候之家,入宫也并非难事,只不过为了避嫌,少有进宫。 以往楼明风召见,都是大房,最多就是年节或是大宴时见见四房的人,楼画语除去前世,还真没见过楼明风,可这次却招她进宫? 还是在楼画言入宫之后,看样子是姬瑾将那件事跟楼贵妃说了。 谢氏听着眼神微沉,朝楼画语安抚的笑了笑;楼画心更是直接朝楼画语看了过来,满脸的疑惑。 倒是楼明月冷冷的道:“同胞姐妹在京不召见,见什么庶房,大姐也真是……” 贺嬷嬷低咳了一声,她后头的话也不敢再说,讪讪的走了。 等她一走,各房娘子都打量了一下楼画语。 楼画心却直接开口道:“五姐姐要不要晚间来我院里一块学学礼仪?” “多谢七妹了。”楼画语不想打口头机锋,朝楼画心道了谢,在钱氏担忧的眼神中回去了。 回到院中,钱氏先把次女幼子给支走,这才看着楼画语道:“这怎么回事?她不会是改主意了?不会是三娘在宫中闯了祸,又想换你入宫了吧?要不我们再塞点银票?对,送银票……” 楼画语见钱氏急着去找银票的样子,忙拉着她,朝旁边的嬷嬷打了个眼色,等人出去后才朝钱氏道:“入宫又不是送货,还能换!只不过是贵妃见我银票送得多,想看看我罢了,以前外祖不是捐了钱,还得圣上召见呢。” “也是……”钱氏这才安心,拉着女儿的手道:“宫里可是吃人的地,千万进不得,明天你跟着你伯娘,少看少说,低着头、闷声不吭就行了。” 说着又交待了些事情,又让人准备华服首饰,忙得团团转,生怕女儿一去不回。 楼画语看着钱氏找这个、叫那个,心里发热。 外祖家世代经商,对子女皆是放养,娘亲十二岁就掌自己的嫁妆铺子,做生意是把好手,可终究上头有父兄护着,碰到大事就会慌,除了使银子,想不到其他办法。 等她从钱氏院中出来的时候,关雎桃夭各捧了一个大匣子,皆是钱氏给的金银首饰。 第二日清晨,楼画语换上府里定例的华服、首饰,配了一个金项圈,戴着那只翡翠镯子,先去春晖堂问了安,贺嬷嬷交待了些话,谢氏又不冷不热的提点了几句,这就随谢氏上了车。 等她走后,贺嬷嬷进了内室,老夫人崔氏戴着抹额,一个婢女给她揉着头:“走了?” “五娘很是镇定,打扮也不出挑,看不出慌乱的样子。”贺嬷嬷沉着脸一一答着。 “呵!”老夫人冷笑了一声,挥手让婢女退开:“我老了,这府里一个个的都长进了,也不只是幸还是不幸。” “那事不可能是三娘子,毕竟她入宫了,没必要再做这事。”贺嬷嬷想到最后查到了天麻粉,走过去帮老夫人摁着头。 “她要入宫了,所以才好下手呢,难不成还能将她从宫里拉回来?她下手,我们才要瞒着呢,这怕是老大家的算计。”老夫人冷哼一声,挥了挥手,婢女忙递上茶盏,抿了一口这才道:“我也该颐养天年了,让她们去吧,老大家也是个有心的,三娘子昨晚就承了宠了!” 贺嬷嬷手上一重,低眼诧异的看着老夫人:“昨晚就承宠了?” 怪不得贵妃让大夫人今日入宫,这怕是…… 第038章 群玉山头 侯府离皇宫并不是很远,车上谢氏几次打量楼画语,见她坐姿端正,姿态优美沉雅。 从上车到进了宫门,半个多时辰,楼画心微微动了三次,楼画语却丝毫未动,后背一直挺着,这般镇定,似乎半个月前那个披金戴银,喜欢往大房跑,提起入宫就满是艳羡的楼画语,不过是她的表相。 “五娘最近少来大房找七娘了啊?”谢氏这几日一直压在心头的疑惑升起,不由的看着楼画语轻笑道:“待会入宫,跟着伯娘就行了,一切有伯娘呢。” 三娘入了宫,日后要银钱的地方只会更多,二房终究还是不能得罪。 “多谢伯娘。”楼画语朝谢氏微微颔首示意,不卑不亢。 谢氏轻嗯了一声,一时看不出她的深浅,可从她最近行事来看,既然聪慧就该先藏着,为何又这般锋芒外露? 入了宫,楼贵妃先召了谢氏入寝殿,楼画语和楼画心在外殿候着。 楼贵妃居群玉殿,立于西侧高台之上,可远观外景。 晨间有微风入殿,十分清凉,这快入秋了,却又有点冷意,但殿中宫女皆好像未动,楼画语前世在蒹葭宫冷习惯了还好,楼画心却有点受不住,加上终究年幼,不时侧目看去。 过了片刻,楼贵妃还未召见,却听到入间女官通传:“楼顺容至。” 楼画语听着愣了一下,楼顺容? 难不成楼画言已然承宠?这刚入宫就承宠,自然不是楼贵妃的安排,这位三姐向来心大,这几日府里各房讨好,怕已尝到权势甜头,入了宫自是急不可耐。 这样也好! 忙起身,立于两侧,果然见楼画言梳了妇人发髻,带着女官走了进来,见到楼画语和楼画心微微点了点头,在掌闱的带领下入了内殿。 不一会楼画心就被召了进去,只留楼画语一人在外殿。 只是没多久,就有女官出来,朝她道:“贵妃有谕,五娘子可出外面小花园走走,群玉殿上秋菊已开,颇为灿烂,尚可一观。” 楼画语自然随女官出了外殿,群玉殿外小花园里种着各种名花。 楼明风喜菊,清河崔氏每年都送名菊入宫,这会怕已然是遍地金黄。 只是她转入小花园后,那个引路的女官就离开了,只见金黄翠绿之间,姬瑾一身月白色锦袍立于台前,朝她抬手轻笑:“过来看。” 他笑得随和而灿烂,如同多年好友,并无半点皇子威严,让楼画语心里不由生了防备。 群玉殿地势高,从姬瑾所站位置看去,正好可以看到下方的御花园。 楼画语想了想依言过去,站在姬瑾后半步,朝下看去,果见几个华服女子凑涌成一团,其中一个头着金冠,裙长及地,正是那位择婿的嫡公主,庆阳公主。 “今日母后召了安国公府十三娘,宁国公府八娘,还有静国公和平国公两家的适龄娘子入宫。到了辰正,会去演武场看演武。”姬瑾扭头看着楼画语,轻笑道:“五娘认为母后是否会选程时?” 第039章 簪花被拒 前世那位庆阳公主嫁入安国公府,对楼画语那可是一言难尽。 在姬瑾登基后,安国公府却又叛了郑皇后一党,转投姬瑾,庆阳公主被封长公主,与楼画心交好,给她吃了不少苦头。 “皇后娘娘选不选不重要,就看公主殿下是否心动了。”楼画语手指抚过微卷的菊花,点着内里花心,轻笑道:“想来殿下跟公主姐弟情深,必然会为公主择得良婿。” “程时暗中打探阿环喜好,我自然得帮着未来姐夫。”姬瑾抿嘴轻笑,看着少女修长纤细的指尖拨弄着金黄的花瓣。 淡粉微白的手指滑过金菊,衬得那手指比花瓣更嫩,不知道为何,掌心复又涌起了痒意。 想到这几日晚间各种光怪的梦像,姬瑾低咳了一声,低头嗅了嗅一边清凉香味的青菊,将那种燥意压下去,复又道:“前晚圣上前来探望母妃,楼顺容正好过来侍疾,得圣上夸奖,已然承宠。” 楼画语拨弄着指尖不说话,楼画言入宫前还求了符不说,谢氏怕也给了生子的秘方,一旦承宠,不一定还会住在群玉殿,那受孕什么的就容易多了。 只是没想到楼贵妃这么快就与大房生了嫌隙,果然人心一旦壮大,就会变得自私吧。 “五娘认为安国公府该怎么办?”姬瑾想找点话题,看到楼画语依旧在玩着花瓣,那股痒意怎么也压不住了,伸手将那朵碗口大的金菊掐下,下意识的朝楼画语鬓边簪去。 楼画语刚才并未在意他的称呼,这会听他口称“五娘”,又簪花而来,脑中猛的想起前世那场荒唐,忙后退了几步,直踩到一边花畔中去。 姬瑾半举着金菊,看着仓皇后退的楼画语,指尖捏着花梗青汁渗出,脸色微微发白,那朵金菊在他手更是摇摇欲坠。 见她避自己如同洪水猛兽,姬瑾只感觉心头一股莫名的怒意涌起,却又沉吸了一口气,将那怒意压了下去。 将金菊捏在手心道:“呆会一块去看演武吧。” “多谢殿下。”楼画语急忙转身离去,脚步再无镇定之色。 等楼画语出了小花园,姬瑾握着金菊,放在鼻尖嗅了嗅,清凉的菊香香味之下,还有着微微的蔷薇香味,是楼画语抚花瓣时留下来的脂香。 听闻她上次给各府送了玫瑰花露,自己却用蔷薇花露…… 美人遗香,姬瑾心里燥意被抚平,将那朵金菊拢于袖中收好,转身从小花园后门离开。 群玉殿西院,谢氏看着梳着妇人头的楼画言,脸色微白的道:“怎可如此心急?” “陛下并非常来,恰好碰到了。”楼画言本以为自己承宠,母亲该高兴才是,结果却是指责,心中颇有不满,还不是为了大房。 不过想到陛下龙虎之姿,楼画言脸色微红,轻声道:“娘亲无需担心,陛下已答应为我另择殿居住,并无不妥。” 谢氏气得差点翻眼,看了她一眼,只得沉声道:“一切还得先以贵妃为重,陛下对她颇有恩宠。” “明白。”楼画言想到她入宫这几日,也不见圣上问药,更不见赐物,仅来一次还宠幸了自己,这恩宠怕也没多少。 谢氏见她这般,让楼画心出去,复又重重交待了她一番。 楼画语从小花园出来,立于殿外,看着下面御花园里锦衣华服穿梭,心头一片压抑,只想早点离宫。 前世她并未承宠,不过是楼贵妃死后,封了个代妃,何为代? 如若不是圣上病重,她都见不上几面。 她未封妃之前,她一直住在群玉殿,也 第040章 暂不要婚配 楼贵妃从头至尾都没有召见楼画语,倒是在谢氏带楼画心去拜见太后的时候,楼顺容召楼画语去了西侧殿。 “拜见楼顺容。”楼画语入殿后,立行大礼,恭敬无比。 被谢氏和楼画心那般轻慢给气着的楼画言,这才感觉自己当真承了圣宠,将手里礼单看了又看后放下,这才笑着让身边女官将她扶起:“自家姐妹,何必如此重礼。” 楼画语只是轻笑,不重礼,怎么让她代为开路。 起身后,楼画言拉着她的手,如同亲姐妹般细说道:“入宫后方知,五妹妹送的东西都是贵重之物,在这宫廷方用得上,多谢妹妹了。” “应该的,日后定当多加孝敬。”楼画语依旧谦卑。 楼画言满心欢喜,不由的扬眉吐气,拉着楼画语说了会话,一直到楼贵妃那边的女官来找她们一块去看演武,这才出了西侧殿。 本朝文武皆修,武将府中娘子也有修武的。 演武场大比,见少年英才之姿,众人齐观,也是盛事,楼贵妃借这个机头下手倒也不错。 楼贵妃身体有恙不便,就派了女官,由楼顺容带着众人朝演武场而去。 只是刚出群玉殿,就见旁边有仪仗冲去,来势极快,差点撞上众人。 幸好楼贵妃派的女官会武,忙拦住了前面的人,谢氏带着楼家姐妹后退了两步,才堪堪避开。 只见御扇分开,肩舆之上坐着的,正是头戴金冠,明艳华美的庆阳公主。 她是嫡公主,郑皇后独女,深受圣宠,在场所有人都后退了一步,朝她行礼。 “原来是刚承宠的楼顺容。”庆阳公主却朝身边侧了侧目,冷哼一声道:“随本宫一块去吧。” 见她并未发难,楼顺容不免松了口气,身体微侧让开,庆阳公主的仪仗过去。 曾十三娘随队而行,朝楼画语笑了笑,那笑里自是不怀好意。 楼画心看了楼画语一眼,嘴角勾笑,谢氏却似乎松了口气,同出侯府,她不好打压,让人打压一下楼画语的气焰而好。 演武场内,各公侯之家的郎君穿甲着袍,英姿勃发,肃穆而立,光是站着就让人感觉到阳刚之气。 场外,圣上未至,可几位皇子都在,正与各家郎君谈论着什么。 姬瑾已换了劲装短衣,与周庄成站在一旁,见庆阳公主至,众人立马看了过来。 “哪位是楼家五娘?”周庄成抽出扇子遮了脸,凑过去朝姬瑾眨眼:“让我替殿下看看。” 姬瑾深感无力,这位名满天下、文武皆大成的名仕大儒,居然是这般跳脱的性子,只是微沉了沉:“簪华月簪的那个。” 周庄成立民侧目过去,却见楼画语正好打量自己,两人四目一对,只见对方眼里似乎有着暗光一闪,凤目微光,龙颈低侧,心头立马大震。 楼画语原本只是想看看这位前世几乎没有见过,却有着在世鬼谷之称的周庄成是何般模样,却没想他也打量着自己。 想到前世盛名,双手交叠,对着周庄成恭敬福了一礼。 可周庄成却感觉心跳如鼓,朝一边姬瑾道:“殿下自看,我先行离去。” 说着似乎又不放心,朝姬瑾道:“如有可能,殿下千万不让你这位表妹先有婚配。” 第041章 鬓角射花 周庄成熟读百家经典,通三教之言,周易老庄大成后,方改名为庄成,以示其傲。 传闻会相面之术,少年有成,先帝曾召他为当今圣上伴读未成,后赐太子少师,他也避而不出,更有传闻圣上潜龙游历之时,曾亲见周庄成。 但在姬瑾六岁那年,去清河探亲,周庄成却不知道为何,随他归京,从此成了姬瑾的老师,随身而行。 姬瑾听闻不让楼画语婚配,心头微惊,但不知道为什么脸色一赫,想到了那朵染香的金菊。 演武场上,娘子、郎君众多,其实也是另一个相亲场,周庄成有此交待也不突兀。 不过周庄成却并未容他多想,脑中闪过与楼画语对视的那一眼,匆匆离去。 楼画语正看着周庄成,却见他急急离去,正奇怪是不是事情有变,却听到旁边有人推她,微微侧目,却见曾十三娘不知何时已然立于演武场上,换了一身劲袍,拉着一把长弓。 而庆阳公主侧头看着她:“十三娘说你胆大,曾在学堂朝叶家三娘掷硕,本宫不信,你去帮她举个靶试试,我们女子也不能输给各府郎君对不对?” 楼顺容脸色微变,一边的娘子皆掩目而笑。 曾十三娘在场间试着长弓,眉目皆是英气,朝楼画语道:“楼五娘,莫不是你不敢?我看你朝叶三娘掷硕之时,气势非凡啊?还是说除了算盘,你其他的都不会?你爹娘那三绝,另外两绝怕定是要断送在你手里了吗?” 楼家二房,二爷书画双绝,二夫人钱财绝,是为绝配,这本就是京中笑谈。 一时之间,原本肃穆的演武场笑声四起。 姬瑾心头微急,朝楼画语看去,却见她毫然不拒,朝一边楼贵妃安排着的女官说了句什么。 连衣服都不换,华服长裾,逶迤而下,直入演武场。 一边校官忙将草靶递了过去,楼画语却摆了摆手,转身四顾,在演武场边的花盆里摘了朵大菊花,径直朝鬓边簪去。 可菊花入发,楼画语猛的想起,刚才姬瑾为她簪花之事,不由侧目看去。 却见那位女官已然跟姬瑾说过话后离开,可他手紧揪着衣袍,朝她微微颔首,似乎让她不要害怕。 前世,姬瑾出兵北漠,她不能出宫,于群玉殿前目送他离去,他也是这般回首自望,后有内侍送了她一封信。 他让她莫怕,一战功成,他必回宫,保她安然;如若战死,就让秦昊带她离开宫廷这是非之地,远赴漠北。 心头不知为何抽痛,那时相扶相持,最后登基,为何如此那般待她。 楼画语将鬓角菊花扶稳,一身华服,缓步朝曾十三娘对面而立。 “靶呢?”曾十三娘沉声看着她,冷笑道:“楼五娘,难不成你怕了?” 小姑娘家的,却喜欢拿弓箭什么的吓人,似乎一句“怕了”,就成了天大的嘲讽。 楼画语指尖轻点鬓角菊花后,微微拱袖,双手放付于胸前,挺身自立,淡然一笑道:“我等小娘子,玩笑雅事而已,这鬓角菊花大若碗口,以十三娘之威,必然一箭而中。成就鬓角射花之雅事。” 那朵菊花开得灿烂,菊瓣全部展开,几乎有楼画语半个脑袋大,却紧插于发髻之中,除非一箭擦花而过,要不然就是射不到,要不就是伤了楼画语…… 第042章 将门虎女 在场众人怎么也没想到,楼画语居然反其道而行,拿命来博。 对面的曾十三娘脸色微变,拉着弓的手,紧了紧,朝楼画语道:“那你可别怪我!刀剑无眼,就算我有信心,一旦射偏,毁了你容貌,你可别怪我。” “十三娘自管放心。”楼画语依旧站得稳当,对着曾十三娘微微一笑,扬声道:“我信十三娘,只要你身不晃,手不摇,以安国公府几代赫赫战名,这一箭必中。换成其他人,我可没这般信心呢。” 楼画语这话声音颇大,一边站着的安国公府两位郎君,手头一顿,怎么也没想到楼画语居然还出言挑衅。 可刚才曾十三娘先行激人家断了“传承”,这会楼画语拉上安国公府几代战名,也不过是小娘子之间的争锋,郎君一旦参与,这事就只能闹大。 庆阳也没想到事情居然发展成这样,不由的朝一边楼画言和谢氏看去。 原本只不过是想吓吓楼画语,让她丢丢脸,报曾十三娘那一万两的仇。 怎么也没想到,楼画语居然用命来搏,一旦伤了楼画语,安国公府必然和楼贵妃一派成了死仇不说,钱氏商号人丁单薄,怕到时也会扯皮,届时就难办了。 一边谢氏接到庆阳公主的目示,微微一笑,似乎并未看懂。 众位皇子见姬瑾这个名正言顺的表哥都未出声,也只是观笑,乐得承恩侯府与安国公府结仇。 “曾十三娘,不射吗?”楼画语扬声,身形半点不动:“莫不是你不敢了?传闻安国公年少之时,能一箭射贯鸟目,有大华第一神箭手之称,难不成十三娘也让安国公此等绝技断了传承不成!” 楼画语一字比一字声高,以至最后,一派威严无形之中发出,对面曾十三娘只感觉口干舌燥,双腿微软。 正在这时,外面通传“圣上驾到”,她不知道为何,手一软,架好的箭立马离弦而去。 众人立马惊呼,曾十三娘眼看羽箭夹着疾风朝楼画语射去,双腿发软,几乎萎于地上。 姬瑾更是双手紧握,想到楼画语借女官之嘴所言之事,强行屏息让自己别动。 在众人惊呼之间,羽箭擦过楼画语鬓角,落菊缤纷洒下。 楼画语从头至尾丝稍未动,只是伸手接着身前飘花,朝曾十三娘笑道:“十三娘箭艺超绝,想必安国公一箭射目之艺,必会代代相传,威震四方。” 说着掌心微翻,菊瓣飘落,伸手将那朵被擦过的菊梗取下,转身朝着庆阳公主而去:“臣女幸不辱命!” 庆阳公主顿时差点翻眼,什么叫幸不辱命,她这意思是被逼的吗? “好!”正不知道如何发作,却听到身后掌声响起,只见当今圣上龙庭虎步而来,看着曾十三娘笑道:“曾孚有女如此,不负英姿啊。赏!” 众人立马行礼,圣上向来亲和,挥了挥手,朝场内曾十三娘道:“可试过马上骑射?” 曾十三娘脱了危机,又听圣上问话,心头大喜,有心卖弄,高声称是。 自有校官牵马、立靶,曾十三娘身背箭壶,翻身上马,英姿飒爽。 取箭搭弓,箭若流星,净是将门风范,箭无虚靶,惹得圣上抚手称慰。 第043章 留于御前 曾十三娘策马射艺,自是得意非常。 一边谢氏看着圣上眼里露出的激赏之光,心头担忧微起,可转目看着旁边,脸带着嘲讽之意的楼画言,心底轻叹,这般心性,哪能争得过曾十三娘啊。 当今圣上,少年之时征战四方,现年纪大了,自喜鲜活明艳之人,尤其是曾十三娘这种将门虎女,总让他想起自己当年英姿,怕是…… 等曾十三娘在演武场跑过一圈,下马之时,脸色微红,身染薄汗,如同染露的蜜桃,看上去让人食指大动,连谢氏都惹不住拉过来帮她抚脸擦汗。 谢氏不由的侧目朝楼画语看去,却见她立于一旁,脸色平静得好像此事与她无半点干系。 “赏。”圣上龙心大悦,曾十三娘赏赐无数,而楼画语却只得了一朵金菊,虽看上去栩栩如生,但自是相比不过曾十三娘的丰厚。 这场闹剧过后,众郎君上场,各有风姿,安国公府两位郎君更是武艺超群。 到宁国公府嫡次孙程时,一袭白袍,手握银枪,宛如话本里的白袍少将,策马而奔,枪若游龙,人如青松,正是鲜衣怒马少年郎。 别说庆阳本就带着择婿之心而来,就算楼画语重活一世界,看到这样的少年郎君,也想鼓掌赞好。 不由侧目朝一边姬瑾看去,却见他嘴角勾笑,正打量着她,忙侧过脸去。 姬瑾见她依旧畏惧自己,心头微燥,看着场内程时的样子,心头微微轻叹,难不成楼画语也喜欢这种? 等演武结束,楼贵妃并未留饭,众人出了宫,谢氏就在车上,似是自言自语的道:“陛下召曾十三娘于御前射花,暂未曾归府。” 楼画语微露惊色,却并未言语;可楼画心想明白后,却是双目圆睁,捂嘴才压住惊呼。 谢氏看着楼画语的样子,微惊又并未多言自清,一时拿不准这事,是不是她算计好了的。 但转念一想,她初次入宫,怎么也算不准圣上什么时候来,想来是她多心了。 姬瑾在群玉殿用饭后,进内殿请安,楼贵妃屏退众人:“如何?” “母后那边虽暂无动静,但阿环留了宁国公府八娘。”姬瑾将楼贵妃扶起,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心头微沉道:“母妃安心养病即可,无需操心这些事。” “你在外面领的差事我自放心,可这后宫之事,我总得帮你谋算。”楼贵妃拍了拍他的手,靠在软枕之上:“安国公府曾十三娘……” “今日随驾御前,难为父皇了!”姬瑾不知道为何突然就有点想笑,递了茶水给楼贵妃。 这才宠幸了楼画言,楼画语又借机将曾十三娘送入圣上之眼,怕过不了多久,必会承宠。 楼画语似乎总喜欢给父皇塞人,自是难为父皇操劳了。 一旦阿环选了宁国公府的程时,安国公府先前后宫无人,曾十三娘入宫争宠,怕是安宁两家国公府必会相争。 楼贵妃沉叹了一声:“让楼顺容搬去花容阁吧。” 花容阁处于群玉殿东侧,接连御花园,方便她承宠受恩。 姬瑾点头称是:“入秋了,父皇让我去河北路监军,可能要离京月余。后宫之事交由楼顺容,宫外之事,可交由外祖,母后还是安心养好身体。” 第044章 放权 河北路的属军,皆是安国公府门下属将,姬瑾此去必然不会好办,楼贵妃心有担忧却并不好言语,姬瑾十四岁就开始领差事了,但从未掌过军事。 督军一事,怕是因为近两日安、宁两家国公明争暗斗,才会派姬瑾前去,毕竟前面两位皇子皆和安国公府走得太近。 姬瑾回到府中,径直朝外书房而去,却见周庄成正皱眉喃喃自语,又拿着一堆铜钱在盘算着,似乎无比疑惑。 “老师。”姬瑾恭敬的行了一礼,想到周庄成离开演武场的话,不由的道:“老师可是看出什么了?” 面相之说,虽然他并不相信,可当初周庄成只不过远远的看了他一眼,就愿意跟他回京,这总让他有一种不得不信的感觉。 周庄成却是满眼的疑惑,看着姬瑾不住的道:“是又不是,楼家五娘的面相太过古怪,我一时居然看不透。” 说着朝姬瑾道:“殿下此去督军,我回一趟谷,有些事情我看不明白。” “就因为楼五娘?”姬瑾不由的追问。 楼画语看上去并无什么不妥当,可周庄成只不过见了一面,就要回谷? 想到最近因为她的出手,母妃跟大房生了隔阂,明言要提携二房,安、宁两家国公府似乎卷入了暗流之中。 周庄成朝他摆手道:“因为她,又好像并不是因为她,具体何种原因我一时也说不清,等我回来后,再给殿下解惑。” 楼画语回到院中,将今日之事说了,钱氏光是听着都胆战心惊,拉着楼画语看了又看,确认无事后,这才放楼画语回去。 但依旧不放心,让人给大哥钱通仁去了信,让他帮着打听各府小郎君,早点给女儿定下门亲事来才好。 楼画语刚回到自己院中,贺嬷嬷就亲自来请,关雎立马就紧张了,让桃夭去报钱氏,自己跟着楼画语朝春晖院中去了。 回来的时候,楼画语去过一次春晖院,那时老夫人未醒,只留了楼画心伺候,让谢氏和她先回去了,怎么这会就又让贺嬷嬷特意来请,难不成是楼画心说了什么? 等到了春晖堂,却见楼画心并不在,只有老侯爷和老夫人在内室,贺嬷嬷更是屏退了所有婢女。 楼画语恭敬的朝这府里真正掌权的两位行礼,老夫人笑得十分慈爱的朝她招手:“过来让祖母看看?” 等楼画语过去,拉着她的手道:“今天吓到了吧?” “还好。”楼画语沉声应着,任由老夫人冰冷的手抚着过她手背。 老夫人沉叹道:“还是你体贴,日后多入宫走走,见见你姑母和楼顺容。” 楼画语乖巧的应声,心底却冷笑:一个是姑母,一个是楼顺容,老夫人这提示得挺有意思的。 “回吧,让贺嬷嬷给你备了安神汤,喝了好好休息,别吓着了。”老夫人依旧满脸慈爱,朝贺嬷嬷摆了摆手就送她出去了。 老侯爷从头到尾都只是捏须带笑,满脸欣慰。 等楼画语一走,这才朝老夫人道:“五娘这样子倒也镇定,可惜了。” 老夫人却眯了眯眼:“今日射花因她而起,可如若她算准了陛下要来的话,那么她不入宫倒好。让贺嬷嬷交待下去,五娘出入府的事情不用太拘着。” 她说出这话时,突然又笑了:“她这般不藏锋,就是让我看她的手段,让我给她放权呢。” 第045章 换玉勾 楼画语回到院中不一会,贺嬷嬷就送安神汤来了,随着安神汤一块来的,还有一个匣子,说是老夫人的赏赐。 楼画语打开,里面并不是金银,而是两本孤本。 这就是世家和商家的区别,钱家富绝天下,送礼不是金银就是玉器,这种孤本,却并不是钱能买到的,这也是老夫人和谢氏总看不上二房的原因。 可看不上,却又弃不下,这些孤本想收藏也并不是这么容易的,侯府每年书房光是扫虫防驻就要用几千两银子。 老夫人这也是在敲打楼画语,有些东西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等贺嬷嬷走后,楼画语将那两本孤本收好,看着帐前的玉勾,暗算着时间。 当晚大房半夜就灯火通明,又有人急急的出门叫太医。 第二天起来,楼画语就的说楼画心晚上惊了梦,怎么叫都叫不醒,满身大汗,找了三个太医都没有看出来原因,钱氏带着她去送了药材和安神香时,楼画心正睡得香,却依旧在做着噩梦。 楼画心接连两晚都在惊梦,整夜无眠,不时吓得尖叫出声。 宫中楼顺容都知道了,赐了药,还给各房娘子赏了东西,不过送到楼画语房中的时候,多了一串金丝楠木的手串。 楼画语再去见楼画心的时候,她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似乎处于极大的恐惧之中。 老夫人身体抱恙,还让贺嬷嬷每天去看上两次,所以四房的夫人和娘子也得每天去大房探望,毕竟楼画心是长房嫡女,又有一个刚入宫就承宠封了顺容的姐姐,又得老夫人看重。 “定是入宫那天被吓着了。”谢氏心头微微担忧,看着楼画语道:“听闻五娘房中有一对玉勾,是前朝旧物,压制梦魇有神效,不若借你七妹妹用上几天。古玉本就有镇神之效,而且你这颇有来头,想来有玉勾压帐,七娘也会好点。” 楼画语听着心头勾起冷笑,她等这一天可等了好久了,可脸上却假装为难的笑道:“那玉勾只不过是外祖送我玩的,哪有什么奇效啊。长者赐,不好外借,如若只是惊梦,不若去护国寺求符?我那里还有一尊玉观音,是在佛前开了光的,不若请到七妹妹房中来?” 谢氏见她拒绝,也不好开口,心底却发冷笑,如若不是七娘对了孤本,确定她那对玉勾大有来头,她还不想借呢,一对玉勾她谢家也不是拿不出来,任她这般推脱。 楼画语假装不好意思的离了大房,能让谢氏开口,这对玉勾的来历自然比想象中的要大。 “要不送给你七妹妹挂上几天?”钱氏对于身外之物自来看得轻,本着破财消灾的原则,只要不过份,她一般不会拒绝别人开口要的东西,也亏得她这般大方,在这势力的侯府里,才能活得不那么糟心。 楼画语朝她笑了笑:“再看看吧。” 当晚楼画心惊梦更严重了,据说吓得缩成一团,整晚未睡,脸色惨白如同见了鬼一般,不时叶喃自语,谢氏也陪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贺嬷嬷就到了楼画语院中,关雎还未通报,她就带人径直入了内室。 从婢女手中接了一个匣子打开放在楼画语面前:“老夫人说了,这匣子里是各式帐勾四对,金玉各两对,皆是古物,换五娘子这一对玉勾给七娘用上几日,如若钱家老太爷那边问起,老夫人自会表明原由,不会怪罪的。” 第046章 砸脸 贺嬷嬷根本不给楼画语拒绝的机会,亲手用剪刀将挂在帐前的玉勾剪下,连看都没有再看楼画语一眼,转身就走了。 “五娘子。”关雎心生不平,看着坐在床上连寝衣都没来得及换的楼画语:“贺嬷嬷也太过份了些。” “无妨。”楼画语随手从匣子里抽了一对金勾出来,递给关雎道:“打个璎珞挂起来吧。” 这就是偏爱吧,她先前表明了实力,帮楼贵妃解决了庆阳公主择婿的难题,又将曾十三娘送入陛下眼中,老夫人就送孤本敲打。 可转过头来,楼画心假装几天惊梦,老夫人就连脸面都不做了,直接让贺嬷嬷来拿了玉勾,连句缓解的话都没有,就这样拿走了。 这才是真正的以势夺人,她是老夫人,出身清河崔家,女儿在宫里当贵妃,谁都该敬着她。 她能要你的东西,还是给你脸! 楼画语紧揪着床帐,过了许久,才朝桃夭道:“将原先那对收好,锁在库房,谁都不要提起,包括娘亲。你去玄真阁找对裙佩,给王道珍当生辰礼,将这事告诉舅舅,他知道怎么办的。” 桃夭连忙点头,拿着对牌急急的出去了。 钱氏为了安楼画语的心,还特意给她又送了两对玉勾。 取走玉勾的当晚,楼画心果然不再惊梦,连神色都好多了。 转眼就到了王道珍生辰之日,楼画心居然痊愈,看不出半点惊梦时的苍白,却半个字都不提还玉勾之事。 那是由老夫人拿走的,楼画语自也是不好问。 钱氏早一天就送了衣服配饰过来,交待了要注意哪些事情,又安排了护卫,这才放心姐妹俩出城。 王道珍生辰,小娘子间下的帖子,长辈们自是不好过去,以王道珍的身份,怕是众同龄公主、郡主,或是其他府的小郎君都会过去,来人极多就定在了京郊的庄子里。 这也是王道珍的高明之处,入秋时分,庄子里瓜果皆熟,另有一番景致。 画语画诗姐妹一辆车,其他三房的娘子两部车,其实楼画心和古耀辉自已一部,楼画妩和楼画媚一部。 等到了庄子里,自有仆役引众娘子去安排好的院落,楼家众娘子就在一个院子里。 等休整过后,王道珍的婢女就来叫众人去园子里摘果子。 通红的柿子,青黄的柑橘,还有黄橙橙的金秋梨,众娘子看得热闹,不免心动,各自拎裙动手从枝头摘下来,放进篮子里。 楼画语前世入宫多年,御花园里除了花就是草,果子倒也少见,看着果实热闹的枝头,居然也有点心热,眼看着一个圆嘟嘟、黄通通的胖梨垫在枝头,垫着脚尖就去摘。 “五娘子再上点,上点……”桃夭性情本就活跃,在一边鼓着劲。 楼画诗也兴奋的叫道:“五姐姐扯着的树枝再用力拉一下,唉,等我去拿勾子……” 楼画语手指长伸,几次指尖拨弄到胖梨,就是够不着力,脚尖掂得更高,关雎帮她将两侧枝头朝下拉,方便她去摘。 眼看指尖就要够着了,只听见破风之声而来。 一支羽箭直射而来, 楼画语跟着只感觉额头一痛,那个胖梨直接砸到了她脸上。 第047章 真是巧 那胖梨从上重重落下,连带着断枝刮过,楼画语先是额头一痛,跟着脸颊也是一热,本能的伸手捂住了脸侧。 一边关雎惊呼,忙丢了枝条去扶楼画语,拉着她的手查看脸上伤势。 “楼五娘,对不住啦。”曾十三娘嘿嘿的笑声从身后传来,似乎可惜的道:“我本来想帮你摘梨,却不想一箭射下来,却砸到你脸了。最近圣上总让我射花,一时技痒,实在不好意思。” 楼画语拿开手,并未见血,松了口气,拿帕子擦掉眼角的泪水,转眼看去。 却见曾十三娘一身红色劲装,手持长弓,跨坐于马上,满脸得意之色。 而她身边马上的庆阳公主,同样一身劲装,虽未持弓,却也带着英气。 陪她们而来的,除了安国公府两位郎君,还有宁国公府的程时,以及程八娘。 见众人冷冷的盯着自己,楼画语朝一边怒目而视的楼画诗招了招手,带着她恭敬的朝庆阳公主行了礼:“见过公主殿下。” 庆阳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连正眼都没有看她们姐妹。 承恩侯府庶出二房的娘子,父亲空有名仕之名,却无实权,自是入不了公主殿下的眼。 曾十三娘却依旧不依不饶的道:“楼五娘,你的脸似乎被树枝划到了,要不要我再给你送点医药费?不过上次那一万两,不知道你有没有用完?如若不够的话,我再送你点?” 一边庆阳捂嘴轻笑,程时更是朝庆阳道:“公主可有看中哪个果子,我去帮公主摘来?” “那颗。”庆阳素手一指,程时立即策马而去。 曾十三娘朝楼画语看了一眼,哈哈大笑,与众人策马离开。 “五娘子……”关雎有点担心的看着楼画语脸上的划痕,对着策马而去的众人怒目。 楼画语拉着她的手,沉声道:“我先去回去整理一下。桃夭看着九娘子,去跟在四娘子她们身后,别离了群。” 庆阳居然跟安、宁两国公家的郎君一块来,在这择婿的关头,怕是不得安宁。 楼画诗原本要跟她一块回房的,但这样的场合两姐妹都不在,就显得没礼数,只得让关雎陪楼画语先回去。 “五娘子,梨林宽广,我们所在偏僻,只有七娘子她们看到了,曾十三娘本就是特意来找麻烦的,这么快找到,怕是……”关雎话不好说破,却脸带担忧。 楼家众娘子是一块入的果园,众人也是在梨园分开的,楼画心她们去了柿子林,只有画语画诗两姐妹去了梨林,所以曾十三娘能来,自是楼画心她们指了路。 “我知道。”楼画语冷笑,楼画心从来都不顾什么姐妹情宜的。 脸上被枝头划过虽不见血,但也伤了油皮,这样见人显得无礼,楼画语暂时也不想再跟曾十三娘起冲突。 回到房中,关雎去打水净面,楼画语对着铜镜打量着脸上细微的划伤,就听到窗子咚的一声重呼,一个身影就从窗外窜了进来。 楼画语手猛的握紧了桌上的铜簪,刚一扭头,却见姬瑾腰腹处染血,伸手关窗,又朝楼画语苦笑道:“五表妹,真是巧啊。” “三殿下怕是一路尾随而来,何来巧字可言。”楼画语握着的簪子并未放下,双眼盯着姬瑾伤处:“殿下这是何意?” 第048章 甜药 姬瑾脸露苦色,却并未答话。 手握着腰腹处未松,转眼四处看了看,确认房中无人后,这才朝窗口榻上一坐,松开手去查看伤势。 他一松手,就有着鲜血涌出,那伤口看上去颇深。 “五娘,过来,帮我。”姬瑾随意将手上的血在衣袍上擦了擦,复又去脱外袍,脸色不时抽动。 楼画语握着簪子并未走近,看着姬瑾:“殿下为何出现在这里?又为何受伤?” “圣上让我去河北道督军,五娘自来聪明,猜猜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又为何受伤?”姬瑾将外袍脱下,复又去解里袍。 楼画语慌忙转身,却又听到他似乎低低的吸着气,门外有着脚步声传来,似乎是关雎回来了。 姬瑾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出了事,楼画语转沉吸了口气,大步朝屏风外走,接过关雎手里的水盆道:“我自己解决,你去帮我找点伤药。” “五娘子可是其他地方也伤着了?”关雎不由的朝楼画语脸上看去,满脸紧张之色。 “我要将此事闹大。”楼画语一时找不到理由,只得沉声道:“你大张起鼓的去找伤药,要快。” 关雎立马理会,将水盆递给她后,转身就出门了。 “五娘果然聪慧。”姬瑾这会已然解开了里衣,露着少年纤瘦却又精窄的上身,也不知道从哪抓了块帕子捂着腰腹处。 楼画语看他那样子,先是扭过头去,可转念一想,前世她算是他庶母,见过成年登基后的姬瑾,这会姬瑾在她眼里,不过一个孩子。 而且姬瑾的存在,对她还大有用处。 空气中血腥味散开,姬瑾似乎在倒吸着凉气,楼画语扭头,却见他居然咬着里衣的袍角在扯着布条,用力之间伤口又被扯动,鲜红从他掌间涌出。 这让楼画语想到前世姬瑾被刺杀时的情景,他几乎日日带伤。 那相扶相持的本能,让她端着水盆走了过去,压住了姬瑾的手,然后从带来的箱笼里找了条汗巾,先用帕子沾着温水帮他将腹部的血水擦掉,却没想擦掉又涌了出来,额头不由的冒汗。 心谋诡计,楼画语前世见得多,用起来也得心应手,可这处理外伤…… 姬瑾半靠在榻上,看着楼画语粉白的手指捏着帕子擦过伤口,脸因为紧张发急涌上了粉色,一滴滴晶莹的汗珠挂在额角,朝下滑去。 目光顺着那滴汗珠朝下,心头那股痒意不知为何又涌了上来。 只是再朝下,却看到她脸侧的刮伤,虽只伤了油皮,但在那张光滑的脸蛋上却显得触目惊心,手指不由的朝那刮伤抚去。 还没摸到,楼画语就抬头道:“先敷药粉。” 姬瑾伸在半空的手,失落的收回,朝她点了点头,又痛苦的嗯了一声。 楼画语忙从箱笼中找了伤药,也多亏钱氏不放心,各种跌打药都有,瓶上贴着纸,将用法写得清清楚楚。 先将药丸递给姬瑾,只是看到姬瑾两手皆是污血,楼画语捏着药丸的手指一顿,只得在心底暗叹了口气,将药丸朝姬瑾嘴边塞去。 姬瑾看着捏在粉白指尖深褐色的药丸,喉咙涌动,张嘴就咬住了药丸。 心头一股邪火涌起,可一时用力过猛,直接将指尖都咬到了嘴里,痛得楼画语闷哼了一声,抬头瞪了他一眼。 那一眼明明只有怒意,姬瑾却不知道为何,感觉一股甜意从嘴里一直窜到了心田。 但美人带怒,只得张嘴松开咬在嘴里的指尖,扭过头去看着窗上的雕花,心中默念经文。 楼画语生怕关雎又回来,忙将药粉洒在他伤口止了血,又找了两条干净汗巾,先缠了两圈,打了个结。 实在是没经验,又怕扎松了止不住血,用尽了力气拉紧,就听到姬瑾闷哼了一声,伸手紧捂着嘴才将惨叫声忍了下去。 楼画语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又将另一条汗巾给他裹上:“好了,殿下快离开吧。” 姬瑾轻嗯了一声,伸手系着衣带:“你这伤药是甜的,方便给我吗?” “拿去。”楼画语只求他快走。 可当药瓶递到姬瑾手里时,看着他手掌中的血,猛的想起了什么,抬眼看着姬瑾道:“你不是去河北道?” 姬瑾轻笑着点了点头,将药瓶收好。 楼画语看着他慢悠悠的穿着外袍,心头怒意涌起,盯着姬瑾道:“殿下还是快点吧,等在外面的侍卫怕是心急如焚了。祝殿下东荒一行,能有所收获。” 去河北道根本就不是这个方向,姬瑾一直盯着威远侯,这次定是去东荒收集安国公贪污军饷的证据。 正笑着系衣带的姬瑾手上一顿,半眯着眼看着楼画语。 见她半笑不笑的看着自己,自知已被她识破,也不好再耽搁,飞快的穿好外衣,将手伸在水盆中洗掉污血:“安国公怕我前去,东荒之事败落,所以于半道截杀我。” 楼画语自然知道他去东荒的重要性,但一想到,明明有人跟着他,他却还潜入自己房中,宽衣解带的让自己帮他治伤,顿时就火起。 转过身不去理会他,但看着药箱中的树立的药瓶,伸手抓了几瓶,递给他:“殿下还是快走吧。” 这时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姬瑾自知不可久留,将那几瓶药塞入怀中,推开窗了,见外边无人,飞快的窜了出去。 等他纵过墙头,翻过果园,到了外边林子里,一队黑衣侍卫正紧张的等着,见姬瑾出来,忙迎了上来:“殿下。” 姬瑾扶着树松了口气,将外袍解开,朝侍卫道:“快帮我松松,勒死我了!” 侍卫见那勒得跟娘子收腰一般紧的汗巾,心头满是疑问,却也不好多问。 刚才安国公府借着派府军护送郎君和娘子入庄,暗中截杀。 殿下英勇杀掉对方领军却也负伤,可在要处理伤口时,听闻王府娘子在庄中设宴时,居然自己入了庄中…… 为何这般行为,他不知道,他也不敢问…… 如果周先生在就好了,至少周先生敢问。 可他们的三殿下,却从怀里摸出一粒药丸塞进嘴里,入嘴却是苦的,不由的看了看药瓶,满脸疑惑。 明明刚才吃到嘴里,是甜的啊? 不相信的含着药丸嚼破,朝一边侍卫道:“派暗卫去查,今天楼五娘为何负伤。” 第049章 细微伤处见人心 关雎在外面大肆的找了一通伤药,将能要到的伤药都要了过来,一进内室就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吓了一大跳。 忙朝楼画语奔去,却见楼画语折了根花枝,正对着脖子比划着,身边水盆里全是血,吓得惊叫了一声:“五娘子!” “不是我的,你先处理了。”楼画语自知这事闹过后,王道珍肯定马上就会过来。 闭着眼微微一咬牙,对着脖子稍稍用力就划了一道血口子。 吓得关雎忙拿帕子给她压住伤口,在楼画语催促之下,将楼画语折的花枝藏好,又把水盆端了去出,将血水倒在恭桶里。 等关雎转过身来,紧张且仔细的打量着楼画语脖子上的血口子时,王道珍就带着婢女过来了:“五娘,我可以进来吗?” 见楼画语点头,关雎才去开门。 王道珍朝她笑了笑,跟她进了内室,见楼画语脸侧划伤,脖子上更是一道小小的血口子时,眼色微沉,亲手接过关雎手里的药瓶,用玉勺将药粉洒在楼画语脖子上:“是我安排不当,让五娘受惊了。” “不碍事。”楼画语看着铜镜,苦笑道:“她出身安国公府,最近又深得圣宠,一时得意罢了。也是我先前一时沉不住气,开罪于她,扰了元娘的生辰了。” 王道珍是王府嫡长女,自然是元娘。 “五娘见外了。”王道珍轻洒见药粉,见那伤口不深又凌乱,似乎就像断枝滑过,心头的疑惑消散,不由的对曾十三娘带着怒意。 等洒完药粉,又用白帕裹了脖颈,楼画语自然不能再出去了。 王道珍也感激她受伤却没有声张,让人将饭食送到了房中,并让亲自去通知楼家其他娘子回来给楼画语作伴,免得她一个独居房中寂寞。 楼画诗听闻姐姐划出了血,什么柿子、梨子、公主都顾不上了,带着婢女就急急的要回院子。 可楼府其他娘子却瞄着远处庆阳公主和曾十三娘她们,楼画妩和楼画媚看着连脚都迈不开。 她们皆是庶女,平时连公主面都难见,更何况有机会和嫡公主庆阳玩到一处,如若能得几位国公府的郎君看中…… “道珍,来前我娘让我帮你照料着点,就让九妹妹回去照料五姐姐吧,我们留下来帮你,毕竟大家同出一个学堂,熟悉一些。”楼画心有个出身谢氏的娘,自是和王道珍熟悉的,立马挽着王道珍的胳膊笑着说到。 王道珍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看着一边低头揪裙不动的楼四娘和楼六娘,心底暗叹,目光却看向楼画诗。 “对不住了。”楼画诗朝王道珍笑了笑,也顾不得其他人,带着婢女拎着果篮就回去了。 只是刚出果园,就遇到脸带恼色的叶三娘,见楼画诗急急朝回走,跟上来就愤愤的道:“听闻曾十三娘射断果枝划伤了你姐姐?” 楼画诗急着回去看楼画语,点头轻应了一声。 叶三娘直接拉住她:“我随身带了伤药,不留疤的。” 她见到楼画语后,依旧愤愤不平,叶三娘虽心直口快,却也知道避讳,只说曾十三娘过份,并不提及安国公府的事情。 “你等着,我射艺也不错,我去帮你报了这一箭之仇。”叶三娘最后终究是压不住,拍着楼画语的肩膀,转身就一溜烟的走了,连楼画语叫都叫不住。 她婢女慌忙跟了上去,楼画语抚着药瓶,想了想,这才朝楼画诗道:“一块去看看吧。” 叶三娘脾气直,曾十三娘跋扈惯了,这一旦对上,保不准就出了什么事。 “你先去拦着点,我取布纱巾遮下伤口。”楼画语让楼画诗先去。 “五娘子。”桃夭见无外人后,这才道:“府中的娘子还不如叶三娘呢,她还知道给您报这一箭之仇,七娘子她们却只会上赶着巴结庆阳公主。尤其是六娘子,她身上穿的、戴的,都是您给的,有什么事就找您,您出事了,她就只想着自己的前程。” 楼画语转眼瞄了她一眼,见她止住了话,这才交待了其他事情。 “娘子何必自伤。”关雎扶着楼画语朝果园去,沉声道:“曾十三娘该教训,由叶三娘出手也好。” “王道珍会帮我们出手的。”楼画语勾唇轻笑,伸手抚了抚脖子:“这可是个好机会,我怎么能放过。” 当今圣上少年随太祖征战,见多了杀戮之事,登基后更倾于权衡之术。 四姓联姻盘结,世家之势更强于皇权,地方县郡更是敬世家望族,而不知道皇家,更有地方以宗族自治,枉顾天子律法。 太祖在时以威压镇于四姓,用强权断其根基。 当今圣上登基后施恩拉拢,大华两位帝王恩威并施之下,四姓之势已然不如前朝。 圣上先是迎郑氏女为皇后,后封楼明风为贵妃,皆育有皇子。 看上去后宫似乎是四姓的后宫,其实四姓已然被分化。 郑皇后执掌东宫,其堂妹嫁于王曙后,王曙入太常寺,王郑已然一党。 迎郑氏女为后,自不好再纳四姓之女,圣上就看中了承恩侯府的楼明风。 楼明风背靠外祖清河崔氏,谢氏又将嫡长女嫁入承恩侯府为侯夫人,更帮姬瑾找了名满天下的周庄成为师,崔谢自成一党。 王道珍自是郑皇后一党的,她与庆阳公主乃是姨表亲,曾十三娘不知死活,在王道珍的生辰宴上朝她下手,扰她生辰,王道珍心底多少会有点怒意,只要将矛盾激化,安国公府与郑皇后一派,必然反目。 楼画语到果园时,却见叶三娘和曾十三娘已然起了口角。 叶三娘手挽一张长弓,站在凉亭外,朝曾十三娘冷笑道:“怎么,你可以射花射梨,我就连鸟都不能射了?我又没伤着你,你又何必如此张狂。” 曾十三娘满脸怒气,虽有婢女相阻,却依旧挽弓对着叶三娘:“你信不信我一箭射穿你发髻,让你回家找你娘哭去。” 王道珍身为东道主,却沉着脸并不言语,庆阳公主坐在亭子里,看着程时帮她剥着一颗青桔。 “这是怎么了?”楼画语没想到吵得这么厉害。 第050章 弑主 桃夭听楼画语发问,忙凑过来小声道:“叶三娘射了一只吃果子的山雀,那箭正好落在曾十三娘的后脚跟,曾十三娘硬怪叶三娘在她背后射冷箭,要找她理论。王娘子和庆阳公主皆劝过了,曾十三娘怒意未平,执意要让叶三娘赔礼道歉。” 楼画语听完,看着满果园扑腾成群飞舞,叽叽咋咋的成群小山雀,突然感觉叶三娘也挺有意思的啊。 山雀丛飞,总会飞到曾十三娘身后,她再一箭射之,自然也不会伤着她,只不过是吓吓她而已,就算伤了曾十三娘也不过是误伤。 闹到殿前也不过是小娘子家的吵闹,更何况还有她这个苦主在前面,闹起来曾十三娘也理亏。 可曾十三娘本就跋扈,近几日接连被圣上召入宫中,自然不可一世,怎么能受此辱。 两人越吵越凶,曾十三娘更是将手里弓弦拉满,朝叶三娘愤叫道:“不报此辱,我就不姓曾。” 安国公举家箭法超然,两位郎君虽有好言相劝,却也并未真的阻拦,想来也是暗恨叶三娘背后射箭。 叶三娘更是冷哼道:“你又不是没射过别人,来啊,我就在这里。” 公侯之家的小娘子,吵起架来,也跟市井之民并无什么两样。 王道珍脸色低沉,庆阳公主只顾着吃着程时递去的桔子,好像并不在意。 其他娘子自知曾十三娘的性子,也不敢相劝。 楼画语看了一眼叶三娘所站的位置,她正立于庆阳公主所在的亭子外边,当下慌忙朝叶三娘走去:“三娘,别冲动。” 边说边朝那边走,拉住叶三娘手中的弓,朝她摇头道:“都是同一个学堂的,何必伤了和气。十三娘只不过性子急了些,你也不是有意的,认个错,服个软就行了。” 她边说边顺着弓勾着叶三娘的手腕,在她手背之上轻轻抚了几下。 叶三娘知道她有谋,当下转眼看着曾十三娘冷哼道:“算了。这事算我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总比某些背后射人冷箭,伤了人还理直气壮的好一些。”叶三娘将手里的弓递给一边的婢女,朝曾十三娘继续道:“我向你道歉,你也该朝楼五娘道歉。我未伤着你,你刚才却伤了她,这样大家都算知理,谁也不算错如何?” 曾十三娘原本见她服软,心里正得意。 可没想叶三娘居然还这么算,似乎她不道歉,就是不知理了。 再转眼,看着立在叶三娘旁边的楼画语正一脸要笑不笑的看着她,正揣着手,半昂着头,似乎在等她过去赔礼道歉。 心中怒气顿起,手里拉着的弓弦猛然一放。 羽箭破空之声传来,叶三娘惊呼一声,忙抱着楼画语朝旁边倒去,一边婢女慌忙去扶她们。 跟着听到“咚”的一声,羽箭射入亭中,随既传来庆阳公主惊叫之声。 楼画语连身都没来得及起,扭过头去,却见庆阳公主被半拉入程时怀中,已然离了原先的位置。 那只羽箭就在刚才庆阳公主所靠的亭柱之上,箭尾的白羽还在微微晃动。 功高莫过于救驾,罪大莫过于弑主。 庆阳公主为君,曾十三娘自己射了这一箭后,也吓了一跳,握着弓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安国公府两位郎君也急忙冲进了亭子,王道珍狠狠得瞪了曾十三娘一眼,先将楼画语和叶三娘扶了起来,沉着脸让婢女送各娘子回院,这才进了亭子查看庆阳的情况。 庆阳公主吓得花容失色,被程时紧护在怀中。 一边安国公府两位郎君也露出焦急之色,他们此次前来,就是为了陪庆阳公主,哪想自家妹妹犯下了如此大事。 众娘子也不顾王府婢女阻拦,急朝亭子中而去,毕竟是公主,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关心。 楼画语边朝里走,边打量着庆阳公主,她紧揪着程时的衣袖,满脸依赖之色。 原本还只是半抱,这会程时已然将庆阳整个护在怀中,几乎全搂着了。 “送公主回房。”王道珍看了一眼,也明白这般情形不好,连忙将公主从程时怀里拉了出来,在女官和婢女的护送下,朝正院而去了。 “楼五娘!”曾十三娘见众人簇拥着庆阳离开,自知闯了大祸。 但这会从惧意中回过神来,愤恨的看着楼画语,如果不是她站在对面挑衅,让她想起宫中演武场的情形,她怎么会放箭。 握着弓大步跑了过来,挥着就要朝楼画语抽去,叶三娘站得近,一把架住长弓,冷声道:“十三娘,你别太过分,你可知伤了庆阳公主,是何等大罪!” 楼画语眼见众人都跟着庆阳公主和王道珍离开,凑到曾十三娘身边轻声道:“你闯了大祸,还不想办法自保,等着王元娘和庆阳回过神来入宫吗?刚才程时救主,宁国公府定会借机而上,你们兄妹为何陪庆阳前来,你心里不清楚吗?出了此事,安国公岂能饶你。弑主可是死罪,伤没伤着半点干系都没有。” 如若换成其他公主也就算了,庆阳是嫡公主,传闻她出生之日,正是先帝立当今圣上为太子之时,封号更是先帝所赐,深得两代帝王厚爱。 曾十三娘这会吓得连弓都握不住,双眼泪水涟涟,看着楼画语,嘴唇轻颤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想想谁能护住,还不快去!”楼画语朝她沉喝一声,冷哼道:“如若你不得周全,今日我们三人,谁也逃脱不开干系。” 说着帮曾十三娘将手里的弓扶住,朝她沉声道:“还要我明说吗。” 曾十三娘这会倒也机灵,看了一眼被簇拥着远去的庆阳公主,以及连顾都不顾她的哥哥,转身上马,急策而去。 “你让她去找谁啊?”叶三娘这会也吓出了冷汗,拉着楼画语的手心全是湿意:“你为什么要让她去求救?让安国公打她十鞭,报她两次射你之仇才好,我们干系也不大。” 楼画语抽出帕子将掌心湿汗擦掉,又抬手帮叶三娘擦拭着额头的冷汗:“有些事,并不是谁抽了谁几鞭子就能分输赢的,有些人也不是杀了就万事大吉的,而是要谋大局,看后续。” 曾十三娘此时入宫,占了先机,她有求于圣上,就算她原先有不甘,可此时为求庇护,怕是任由圣上予取予求吧。 第051章 入宫请罪 楼画语自知被牵连,交待叶三娘一块进宫请罪,就忙让桃夭去唤了楼府其他娘子,驾车回城。 庆阳公主受惊,自是不会再留在庄子里,连午饭都不肯用,服了安神汤,就在宁国公府程时护送,程八娘的陪同下回宫了。 王道珍好好的生辰宴,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也办不下去,各家娘子也心有余悸,纷纷告辞回家。 楼家姐妹回到府中,先去老夫人院中道了安,将今日之事禀了老夫人。 老夫人这几日已然能坐起来了,靠着软枕听着四娘子楼画媚,磕磕绊绊的将事情说了,抬眼看了看楼画语,见她微微点头,立马沉喝一声道:“拿我衣冠来。” 贺嬷嬷愣了一下,却又瞬间明白老夫人这是要入宫替五娘请罪,不由的侧目朝楼画语看去。 半月前老夫人还只想借钱氏之财,将她送入宫固宠,现却因她牵连庆阳公主,居然亲自带她入宫请罪。 这才多久,差别就这般大。 “请容孙女回房换身衣服。”楼画语并不用老夫人发话,朝老夫人福了一礼,就转身回院了。 “都散了吧。”老夫人轻嗯了一声,看着其他几位娘子。 庶出的四娘、六娘已然吓得半点血色都没了,楼画诗不过十岁,一脸懵懂,倒是楼画心这会看出点味来了,眼带震惊之色的看着楼画语,似乎不敢相信她居然图谋了这样一件大事。 楼画语在回院的路上,让桃夭去威远侯府通知叶三娘,由威远侯夫人陪同她入宫请罪,又跟着的婢女去安抚住娘亲钱氏。 在房中换了一身素袍,去了钗环,复又到院中跟老夫人汇合。 这会老夫人已然换上一品夫人朝服,一脸端庄,朝楼画语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搀扶。 “怕吗?”老夫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朝她轻声道:“这主意虽然直接,但太过凶猛,如若你一时没有躲过,必会伤了已身。” 老夫人说着又沉吸了口气:“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筹谋之人当不显痕迹,你又露了自己,此局显胜却也险。或是当真伤了庆阳,曾家娘子可以邀宠避祸,楼家已有三娘封为顺容,必不可再有人入宫,你可有想过后果?” “是孙女思虑不周。”楼画语扶着老夫人朝外走,知道老夫人这是提点于她。 “无妨。”老夫人欣慰的看着她,拍了拍她的手道:“此计一石二鸟,就算伤了庆阳,有祖母在,必保你安然无恙。” 老夫人是圣上亲封的一品夫人,又是楼贵妃生母,可直接持牌入宫。 只是在宫门口就碰到了威远侯府的车驾,夫人蒋氏亲自下车,带着同样一身素服的叶三娘,到车前问候。 立于车下恭敬的朝老夫人福了一礼道:“让老夫人操心了,小女无状,让五娘跟着受累,侄媳十分抱歉。” “也是这孩子心实,想着替五娘出头。”老夫人先见蒋氏下车行礼,又听闻她自称侄媳,转眼瞄了一下同车而坐的楼画语,心中复又掂量了几分。 威远侯和承恩侯虽同处一坊,可文臣武将并无过多来往。 前几日还听闻五娘朝叶家三娘掷砚,今日叶三娘却先帮五娘出头,连蒋氏对她都多了几分恭敬,自降身份,看样子五娘跟威远侯府已然交好。 拉着楼画语的手复又拍了拍,跟蒋氏寒暄,让她跟着一块入宫即可。 等禁卫放行,在蒋氏敬让之下,承恩侯府车驾在前,两家共同入宫,朝东宫郑皇后所居昭阳殿而去。 郑皇后已然听闻崔老夫人入宫请罪,亲在昭阳殿外等候,远远的就迎了上来:“姑母。” 四姓自来内部联姻,郑皇后按算也该叫崔老夫人一声“姑母”,这也是老夫人为什么亲自带楼画语入宫请罪的原因。 崔老夫人走了一段,微微气喘,郑皇后亲自扶住她,打量着一边一身素服的楼画语和叶英梅。 似乎愣了一下后,也不用崔老夫人开口,挥手笑道:“姑母可是为庆阳的事情而来?小娘子家骑马射花,纵情潇洒也不是什么事,又没伤着,姑母还亲来,这让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如何是好啊?” 楼画语看着年过四十,性情依旧活泼开朗,嬉笑之间似乎什么事都没有的郑皇后,心底暗自冷笑。 四姓女自幼承于庭训,重家族声誉重于性命,重氏族前程重于国运。 这位郑皇后,前世在宫中也是这般宽厚随和,万事推动皆不见她手笔,以至楼画语封妃后被德妃、淑妃联手打压,还找她求助,当真是好笑…… 大概四姓之人做事皆是不动于色,藏于幕后吧,老夫人刚才不也教导她,不该露了形迹吗,这点上她终究不如四姓之人。 入了昭阳殿,郑皇后亲扶崔老夫人坐下,又让人给威远侯夫人蒋氏赐了坐。 楼画语朝叶三娘打了个眼色,恭敬的跪于殿中:“臣女无状,让公主殿下受惊,特来请罪!” 叶三娘自然也跟着,只是心底有点不明白,这射箭的是曾十三娘,这会她倒不请罪,她们两个差点被射伤的来请什么罪,这是什么道理。 “这就是五娘?”郑皇后并不应对,只是扭头看着崔老夫人:“也是姑母福气好,这孙女啊,一个比一个聪慧。宫里的楼顺容颇得圣上恩宠,七娘我也见过,机灵可人。这会又来了个五娘,知礼知仪。姑母当真是教导有方,哪像庆阳……” 郑皇后亲切的拉着崔老夫人的手,说着儿女经,似乎忘了楼画语和叶三娘还在下面跪着。 楼画语前世在大雪天里,于群玉殿的风口跪过;雨天陪姬瑾跪过泰和殿,还在烈日下跪在昭阳殿外整整一天…… 所以这般小跪根本无所谓,倒是叶三娘跪了一会后,偷偷抬头去瞄。 “哟……”郑皇后就立马看到了,朝威远侯夫人不好意思的道:“难得见姑母入宫,一时忘了。快起来吧。” 叶三娘立马撑手想起来,却见楼画语居然还谢了恩,也只得讪讪的跟着谢恩。 正要退开,却听到一个威严的声音道:“你也一块去跪一下,跟她们一块求皇后恩典吧。有朕在,不用怕。” 第052章 相较 楼画语听到这声音,低勾着的嘴角咧得更大了。 先前曾十三娘御前射花,永顺帝许她可宫中策马。 入宫的时候,楼画语打听过了,曾十三娘是直接驾马入宫找的永顺帝,而她们这两条“池鱼”却回家请了长辈过来,更是恭敬请罪。 曾十三娘入宫至少两个时辰了,却一直未到昭阳殿,在她们来后,居然更是将永顺帝请来当靠山了。 这是请罪啊,还是打脸啊! 果然郑皇后那张宽厚随和的脸也变了变色,朝崔老夫人笑了笑,带着众人起身迎接。 不过崔老夫人刚起身,永顺帝就朝她摆手道:“老夫人无须起身,朕不过是带十三娘过来赔罪。” 语气之间尽是宠溺,更是朝曾十三娘安抚的笑了笑。 楼画语退于一旁,用余光瞥着曾十三娘,她已然换下了原先的劲装,着一身粉蓝宫装,只是移动之间似乎颇有不便,难不成是驾马入宫入急,伤了腿? “请皇后娘娘怒罪。”曾十三娘嘟着嘴跪在地上,眼睛却瞪了楼画语她们一眼。 圣上和皇后皆未降罪,如果她们不请罪,有圣上在,她根本就不用这一跪。 郑皇后执掌宫事,曾十三娘驾马入宫的事情,她岂会不知。 这会见她换了衣装,走路颇有不便,再见一边永顺帝发冠也是新束,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心中悲冷。 但她自来宽厚,依旧朝曾十三娘笑道:“只不过是小娘子间玩闹罢了,也是庆阳娇气,我这般大时,在荥阳能跑一天的马。” 她话音刚落,一边永顺帝就朝曾十三娘挥手笑道:“你看,皇后宽厚,岂会怪罪,朕是否言而有信?起身吧。” 曾十三娘立马起身,朝郑皇后拱了拱手,站于一旁。 “朕还有些朝事要处理。”永顺帝随即起身,朝崔老夫人笑了笑:“老夫人难得入宫,去群玉殿看看贵妃吧。” 崔老夫人身体微微一晃,浑浊的眼中带着水光,朝永顺帝恭敬的行礼。 “走。”永顺帝到曾十三娘身边,哈哈大笑道:“你答应这一天都任朕差遣的,这可逃不掉了。” 曾十三娘嘻嘻一笑,朝郑皇后飞快的福了一礼,大步流星追上永顺帝,就离了正殿。 楼画语见她退开,抬眼看了看郑皇后,只见她指上护甲轻动,手指扶过裙上绣着的金凤,脸上的笑意却未退,似乎看着曾十三娘活波可爱。 “臣女还带了些许香料,可夜间安神用,免得公主殿下梦中受惊。”楼画语见殿中沉默,这才出声道。 郑皇后扭头看着她,满脸欣慰:“还是五娘知礼,庆阳受了惊,不便见人,本宫就代她收下了,你跟姑母去见见贵妃吧。” 楼画语轻声称是,和威远侯夫人蒋氏一块将礼品交于女官之手,然后扶着崔老夫人退了出来。 等出了昭阳殿,威远侯夫人就带着叶三娘离宫,群玉殿的女官已然在等着了。 “华珍见过老夫人。”楼贵妃贴身女官立马上前,双眼微红的看着崔老夫人道:“娘娘已然在殿中侯着了。” 永顺帝走时发了话,自然有内侍朝群玉殿递话,华珍特意带人在这里等着崔老夫人,扶着她上了步撵,手却一直扶着老夫人,急急的朝群玉殿而去。 楼画语一直跟在后面,扭头看着昭阳殿那扇宽厚的大门,想到自己前世死前所跪的地方,心底发冷。 皇后所居的昭阳殿啊,郑皇后依旧住在里面,可楼画心这辈子都没机会入住了! 到了群玉殿外,楼贵妃强撑着病体出来,刚扶住老夫人,未语已然哽咽。 前世她入宫后,楼贵妃对她颇好,或许是难得一缕血脉在宫中慰藉,或许也是因为楼画语一直未曾献媚于驾前,楼贵妃心中有愧。 楼贵妃死前最大的遗憾,就是与承恩侯府隔着不到一时辰的车程,可从她入宫后,除了年节大宴远远的看上一眼,都见不着自己的娘亲。 尤其是她病重后,崔老夫人为避嫌,连入宫的牌子都不敢递。 这次如若不是永顺帝开口,崔老夫人出了昭阳殿也不会入群玉殿,这就是皇家圣恩。 母女相见,楼画语自不好入内室,由是楼顺容在拜见祖母后,就召她去花容阁喝茶。 从群玉殿往下,就听见策马之声,只见曾十三娘复又换了一身宫装,手持长弓,伏于马背之上,射中枝头繁花,落英缤纷之间,少女明媚大笑,惹得圣心大悦。 花容阁本就在御花园旁,楼顺容脸带冷色:“她倒是好福气,箭射公主,只不过朝陛下撒个娇而已。你日后避着她点,别触了霉头!” “是!”楼画语恭敬的称是。 楼顺容见状,心情大悦,拍了拍她的手,带她入寝殿,还屏退了殿中女官,要与她姐妹私话。 一直等到群玉殿派人来请,楼画语才告退,嘴角微微轻勾笑了笑。 崔老夫人哭得双眼微肿,楼贵妃咳嗽不止,却依旧亲送她出了群玉殿。 老夫人一直到了上了车,才拉着楼画语的手拍了拍:“你姑母十分欣赏你,日后多进宫陪陪她,你是小娘子,入宫无碍的。” “是。”楼画语乖巧应着。 回到家中,钱氏都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见楼画语回来,将她紧紧抱着怀里,又是叫人送安神汤,又是让人去请太医。 楼画语看着钱氏忙活,更是将她喂到嘴边的安神汤一滴不落的喝了。 今日见到楼贵妃与崔老夫人相见,她突然想起了前世,她在宫中的日子可比楼贵妃难过多了,代妃并不在四妃之位,连召亲人入宫的机会都没有。 就算是年节,侯府娘子能入宫参宴,钱氏并无诰命,也不能入宫,只是不停的让人送银子给她。 前世,钱氏一直是不愿楼画语入宫的,可楼画语总认为自己有个出身四姓的祖母,处处与大房相比,想着就该和四姓一样,以家族荣耀为重,入宫封妃,为家族而活。 这等想法,她现在可不会有。 等太医摆过脉,确认无事后,钱氏这才放心。 楼画语靠在娘亲怀里,拉着妹妹的手,将入宫后的事情细细的说了,可她们并不关心内里争斗暗流。 楼画诗更是直接去掀她的裙角:“跪那么久,膝盖都青了吧?刚才怎么不说,关雎快去找药。还有脖子上的伤,也该用玉肌膏,我记得舅舅那里有,快去!快去!” 楼画语差点抚额,看着楼画诗那张小脸皱成一团,掐了她脸一把,暗叹了口气:这般不知事,以后可怎么办啊,还是得多教导才是。 第053章 秋幸 从王道珍生日宴后,曾十三娘不再入王氏女学,频繁入宫陪侍御前。 楼顺容毕竟是宫中新人,也颇得圣宠,与曾十三娘同侍御前,几次不知为何起了争执。 或是因为小女儿家娇嗔皆可人,永顺帝居然更是频繁的召两人同侍。 当楼画语听到这些消息时,不由的勾嘴轻笑。 那位陛下她可是知道的,与郑皇后当真绝配,看似仁厚,但翻云覆雨之间,可是不动神色的。 如若他当真宠爱曾十三娘,岂不会这么久还不给她名份,让她在楼顺容面前低了一头,难不成还当真是寻求刺激? 只不过是借两位小娘子,挑拨开几家关系,重新再定权衡的局面罢了。 上次箭射庆阳公主之事,他居然在临幸了曾十三娘后才去昭阳殿,更是当着郑皇后的面将曾十三娘带走,怕也是刻意的。 郑皇后就算知道又如何,这是圣心,只能跟安国公府背道而行。 在庆阳公主病好后,郑皇后请示了太后,下了懿旨,将庆阳公主下嫁宁国公府嫡次孙程时,择日完婚。 楼画语时不时借着送楼贵妃东西,给楼顺容送了些药材,当然定例孝敬的银票依旧还是要有的。 谢氏虽为楼顺容的事情糟心,却也不敢频繁入宫,倒是楼画心入了几次宫。 等入了秋,楼画心不知道为何脸色越来越差,楼画语几次暗中问起,她都避而不谈。 现在侯府由二房和四房掌着中馈,四夫人莫氏嫁的是嫡次子,向来是只顾自己院中清静的,从不理会府中之事。 钱氏心实,也不会朝大房下手。 楼画语最近频繁出入春晖堂,贺嬷嬷对她颇为敬重,又有个掌中馈的娘,府里风向自会慢慢转变,就算她不拉拢,也自有下人示好,更何况她出手大方。 自古唯皆是财帛动人心,利字横心头。 总会有大房想讨好的告诉她,楼画心最近晚上总睡不好,夜间多梦盗汗,晨间又起不来,脸色日益变差。 “七妹妹该找太医瞧瞧才是。”楼画语在一日从春晖堂请安出来后,十分诚恳的劝道。 谢氏最近因为宫中楼顺容和曾十三娘几次争吃法的事情颇为烦心,对于楼画心自然没以往这般用心,楼画心却强撑着无事,总往宫里跑,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想到前世她能被封为后,自然不是姬瑾喜爱,定是意在讨楼贵妃的欢心。 楼明风如若撑不过去,死前必会想办法给姬瑾攀门亲作为助力,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四姓女。 可楼画心这会年纪还小,居然看不透,她亲姐已然入宫,她自是不可能再嫁给姬瑾的。 堂姐妹嫁父子可以,但亲姐妹就是不行了的。 不知道楼画心什么时候可以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而且玉勾上的药怕是已然开始生效,就让楼画心依旧做着她的皇后梦吧。 不知不觉到了中秋,楼画语暗算着日子,也不知道外祖是否将南疆巫圣带回来了。 中秋时分,因为宫中贵妃抱恙,永顺帝为显圣恩,并未大宴,各公侯之家,早早分下赏赐,谢了恩后就算完事。 于是各府自办赏菊宴,送到承恩侯府的帖子不少,可崔老夫人辈分高,出身尊贵,一般的府里宴请她去了反倒让人不自在,所以她倒少出门。 二房是庶出,且钱氏出身皇商,终究身份不够;三夫人出身小门小户,且与二房同是庶出,少有交际;四夫人向来只顾自己院中的小日子,也不好交际;所以最终由谢氏带着府中小娘子去赴宴。 丹霞长公主定于八月十二在府中办赏菊宴,宫中皇子、公主皆会去,老夫人虽不去,但府里小娘子们还是要去的。 八月初十那天,府中每位小娘子额外添置了一套华服,外加金菊两朵,金钗一支,另有吊着三片金灿灿银杏叶的大金项圈一个。 往年赴宴虽也有添置,但那么大的金项圈自然是没有的,这也是钱氏掌中馈,自掏腰包给府里小娘子添置的。 那项圈上雕着缠枝葡萄,足有拇指粗细,还是实心的,府里最小的十娘才六岁,抱着金项圈就朝嘴里咬,欢喜得不得了。 东西送到楼画语院中的时候,她正在看叶三娘的信。 前两天她在学堂时悄悄问过叶三娘,东荒的动静。 叶三娘隔天就给她写了封信,还用红漆封口,门房的婆子直接送到了楼画语院中,硬是等到楼画语赴宴回来,亲手将信交到楼画语手中。 这就是掌权的好处,如若换成老夫人掌权,婆子们哪会对二房这般恭敬。 信是蒋氏所写,东荒缺粮之机已除,叶英信已然回信,但并未有其他发现。 也就是说叶英信并未见到前往东荒的姬瑾? 那么姬瑾会在哪里? 楼画妩来的时候,楼画语已然将信给烧了,正翻着地志,寻摸着姬瑾所在的位置。 “六娘子来了。”关雎大声的叫了一声。 楼画语才发现,楼画妩站在院中的紫荆花藤下,隔着窗户看着里面,双眼通红,满目苍凉,旁边一个小婢女似乎十分慌张。 “请进来吧。”楼画语看她那样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让关雎去请人。 等入了内室,上了茶点,桃夭捏了帕子给她净面,又上了面脂,楼画妩这才看着楼画语道:“那个金项圈还没到我手,就被花姨娘给拿走了。” 楼画语斟着茶,朝她递了递,只是笑了笑。 或许是因为前世在宫中呆得太久,做多了坏事,双手染了血,以至于现在总想着和平解决,不想再沾杀戮,重活之后,心也莫名的容易发软。 朝关雎打了个眼色,这才朝楼画妩道:“三婶人其实挺好的。” 楼画妩愣了一下,眼泪复又啪啪的掉了下来,紧揪着帕子,低低呜咽着。 关雎将那个装了金项圈的盒子递给楼画妩,她抱着盒子,朝楼画语福了一礼,带着婢女一路跑了出去。 “最近看着点六娘子,有什么事情报于我。”楼画语看着茶几上的水痕,轻叹了口气:“人心啊,自是不能养着。升米恩,斗米仇……” 第055章 还不快进来跪下 叶三娘将吓得脸色发白的楼画诗送到车前后,转身就要去跟曾十三娘理论。 楼画语一把拉住了她,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天欲其亡,必让其先狂。” 叶三娘脸上依旧带着不愤之色,但一扭头,却见自家哥哥,正对着曾十三娘拱手行礼,心中怒意迸起,干脆连马也不要了,一个窜身,就缩到楼画语车里来了。 “舍妹无状,纵马惊着十三娘子了,在下代舍妹陪个不是。”叶英信将马递给身后赶来的小厮,朝曾十三娘拱了拱手道:“十三娘子莫怪罪才是。” 他言辞惶恐,脸色真诚,又不停的拱手,看上去确实十分有诚意。 “你就是叶世子?”曾十三娘看着一身劲装,满脸英气的叶英信,眼前突然闪过另一个身影,心中微微欢喜:“你游学归来了?” 叶英信点头称是,侧身让到一边,让曾十三娘她们这一众骑马的小娘子先行进去。 “刚才见叶世子御马之术不错,有空可得要好好比上一比。”曾十三娘纵马而过,朝叶英信哈哈大笑道。 她们一众娘子红衣俊马,不知道收敛,从车驾旁边直奔而过,两边护卫慌忙策马相让,却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曾十三娘在宫中,与楼顺容多有争执,但永顺帝依旧偏袒于她,大家自然要避其锋芒。 谢氏自然知道这边发生的事了,让婢女去打听楼画诗的情况,安抚几句。 楼画心听着冷哼一声:“让她老惹十三娘,这就是教训,怎么没摔断腿。” “七娘!”谢氏沉喝了一声,看着她微红的眼,心底也疑惑生起。 最近宫中动荡,外面自然也牵连众多,她要执掌大局,对楼画心关注少了,以至她现在居然这么沉不住气,有点什么都宣之于口。 当下看着楼画心道:“无论如何,同出侯府,姐妹之间,荣辱以共,你岂能如此?” “她也没将我当妹妹啊!”楼画心低哼了一声,只感觉心底烦躁,却也不敢顶嘴,捂着嘴不再说话。 等排到承恩候府之时,谢氏带着众娘子入府,特意交待楼画语道:“圣上恩宠十三娘,你入府后避开她。在长公主府中,她也不敢太过猖狂。” 楼画语乖巧的应着声,低头帮楼画诗抚平裙角上的褶子,心里却冷笑:既然要让其狂,也得狂出个样来,她肯定不会主动惹,自然得曾十三娘自己狂起来。 等入了内院,谢氏先带着小娘子们拜会了丹霞长公主,以及众夫人,然后交待四娘楼画媚带着一众小娘子去后面小花园里玩。 刚到小花园门口,楼画心就看到了在亭子里的王道珍,远远的朝她挥手,拎着裙子兴奋的跑了过去。 石耀辉最近一直跟在楼画心身后,自然也跟了过去。 楼画语瞄了瞄亭子里的人,拉了楼画诗一把,微微后退一步,站着没有动。 “五姐姐,我们不进去吗?”却没想楼画妩抬着脚,朝前眼巴巴的看着亭子里的众人,见楼画语站住了,又怕自己一个人进去,只得扭头看着她。 楼画语瞥了一眼,打量着楼画妩颈上的项圈:“你要去就去吧,我就不去了。” 倒是一边的楼画媚微微的退了一步,跟着楼画语身后。 小娘子自然也分派系,王道珍这种堪比公主的,自然和公主、皇子一块,要不就是公府府里嫡长嫡出,父母皆出身高贵,这是顶级的交际圈。 庆阳公主身为嫡公主却并不为首,反倒是王道珍为首,可见四姓之势,依旧强于皇权。 这会亭子里坐着的,有王道珍,庆阳公主,安国公府曾十三娘,宁国公府程八娘,静国公府沈二娘。 以及淑妃所生的二公主,德妃所生的三公主,因未大婚暂未有封号,也由此可见庆阳的恩宠有多浓。 作陪的自是丹霞长公主的独女,慧和郡主。 男子自然皆是公侯府里的世子,或是长房嫡出,但两位皇子以及领了官职的世家子弟皆不见,可见另找地方谈事去了。 这样的圈子,大华身份最尊贵的娘子、郎君皆在其中,楼画心能融进去,是自然的,她有个出身清河崔家的祖母,出身谢氏的母亲,父亲是承恩侯,姑母是贵妃,姐姐是顺容…… 相对而言,别说承恩侯府庶出的二房、三房,就连四房嫡出的娘子都融入不进去。 楼画语眼看楼画妩依旧朝前迈着的脚,人往高处走这无可厚非。 可谢氏刚才交待了让楼画语避着曾十三娘,楼画心这般兴奋的扑了过去,明显就是让楼画语难堪。 楼画妩戴着从她这里要去的项圈,明知道曾十三娘在里面,却依旧想进去,就有点问题了。 她们姐妹同来,楼画心入了亭,她进去必遭曾十三娘羞辱;可不进去,三位公主皆在里面,又显得无礼。 楼画语瞄了一眼亭子里交谈甚欢的众人,带着众人远远的朝那边福了一礼,然后转身就要离开。 却没想刚行完礼,就听到曾十三娘道:“楼五娘,你不进来吗?三位公主皆在,你远远的在那边行个礼就算完事了?不过也怪不得你,庶出二房,娘又是个只会打算盘的,哪知什么礼数。本娘子好心提点你,公主在此,你该过来行跪拜大礼才是!” 安国公府能屹立不倒,自也有一番本事。 曾十三娘箭射公主的事出后,回府后自然也能分析出,这事里有楼画语相激的原因,尤其是想到后面楼画语居然让她去求圣恩,让她…… 一想到这个,曾十三娘就心有刀割。 永顺帝虽宠爱于她,但却并未给她名份,害她几次在楼顺容面前低了一头。 还有一想到那个持枪而立的男子,曾十三娘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庆阳公主,冷哼一声。 曾十三娘这话一出,关雎立马露出怒容。 跪拜大礼,三位公主自然也受得,但今日大家都是来参宴的,皆为客,却光让楼画语行跪拜之礼,明显就是折辱于她。 庆阳公主自然乐得见楼家与安国公府起嫌隙,低头不语,一边另两位公主见庆阳未曾拒绝,也冷冷不语。 王道珍刚想开口,一边楼画心却拉过石耀辉道:“耀辉有东西送给你呢?好东西哟!” 也就这一打岔,曾十三娘复又出言相激:“楼五娘,难不成你不敬公主吗?还不快进来跪下!” 第056章 何等身份? 曾十三娘立于亭中,言语紧逼,更甚至扭头看着庆阳公主道:“公主认为受不受得住这一礼?” 一边慧和郡主眼里发急,伸手拉住庆阳,正要开口。 曾十三娘却一把扣住慧和郡主的手,将她朝旁边一个小娘子一带道:“听闻郡主最近喜欢上了苏绣,刚好陈四娘有一块苏绣的帕子,郡主帮她看看吧。” 陈四娘和一众武将家的小娘子,立马嘻嘻哈哈的将慧和郡主连拖带拉的给扯走了。 王道珍想再执言,可见庆阳神色冷淡,知道她终究记得被射之事,不能追究于曾十三娘,却依旧迁怒楼画语,干脆借着楼画心和石耀辉歪缠,假意不知,问石耀辉话去了。 曾十三娘见状,得志满满,从腰间取下镶着红宝石的马鞭,朝楼画语道:“怎么着,楼五娘?听不懂话吗?还是要人来赶啊?” 亭子里另一众小娘子虽脸带不虞,却依旧未出言阻止。 毕竟承恩侯府因娶高媳出名,一个庶出二房的小娘子,搭不着四姓中的哪一位,实在不够格让她们去得罪曾十三娘。 关雎气得全身发抖,楼画妩更是双眼含泪,看了一眼楼画语后,拎着裙子直奔入亭,双眼发红的看着楼画心:“七妹妹。” 那声音如同娇猫扯嗓,娇柔中带着几分哽咽。 楼画心为断楼画语助力,难得的朝楼画妩露了个笑脸,对庆阳公主道:“这是我家六姐姐,三房的,记在了三夫人名下。” 楼画妩因为她这一句话,脸羞愧得通红,楼画心这是摆明的告诉庆阳公主,她是庶出三房庶出的娘子,只不过记在了夫人名下,才能出来。 庆阳公主朝她冷冷的哼了一声,低头看宫女折花,似乎并不关心外间争吵。 “四姐姐,你不进来吗?”楼画心见状,嘴角微勾,看着亭外的楼画媚道:“进来见见庆阳公主。“ 一边曾十三娘也哼了一声,朝楼画媚道:“你没事,我只是让楼画语姐妹跪,你进来吧。” 这会僵持之中,后边虽也有小娘子进小花园,但感觉到这边形势,皆偷偷避让。 楼画心召四娘子入亭,也不过是想孤立楼画语罢了。 楼画语静静的站在亭外,扭头看着一边的楼画媚,这位四姐向来怯弱,对上祖母,话未说上就已然开始结巴,这会更是吓得比关雎抖得更厉害,双手紧揪着衣袍,恨不得连上面的绣纹都揪下来。 或许是心态比较老吧,楼画语见不得小娘子这样,轻叹了口气,正要开口,楼画媚却幽幽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双唇打着颤道:“五妹妹莫怕,四姐陪着你。” 说到最后,眼泪都快出来了,好不容易松了那揪衣服揪得发白的手指,想来拉楼画语,伸到一半,似乎又怕楼画语不同意,将手缩了回去。 楼画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笑了,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四姐姐莫怕。” 亭内,曾十三娘猛的抽了一记响鞭,空气震响,冷喝道:“不进来就一块过来跪在亭外,见过三位公主殿下。” 她言语之间,还朝旁边几位同来的劲装小娘子挥手,那几位小娘子看身形就知道是练过的,立马纵身出亭,朝楼家三姐妹而来。 楼画诗吓得缩在楼画语身边,楼画媚更是瑟瑟发抖,看着亭内众人,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慢着!”楼画语见旁边一个小娘子朝她伸手,不紧不慢的冷哼一声。 曾十三娘见她身边除了婢女就是幼妹,还有一个吓得快瘫了的庶姐,极为得意的将鞭子抽了抽:“也对,自己老老实实的进来跪下,留点体面。” 楼画语噗嗤一声就笑了,扭头看了看旁边几个娘子:“先不劳烦了。” 然后朝一边的桃夭道:“你去前面花厅禀告一声,劳府中婢女摆好香案烛台,我等在此朝三位公主殿下行跪拜大礼。” 然后转而朝关雎道:“你行事稳妥,慧和郡主有事,你就去通知一下丹霞长公主,让府里所有宾客皆来朝公主行跪拜大礼,毕竟三位公主入府,又有安国公府十三娘发话,我们不拜显得无礼。” 她这话音一落,曾十三娘气得直抽了一记响鞭,冷喝道:“别让她们走。” 楼画语冷哼一声,昂首沉喝道:“曾十三娘难不成已然入宫,所以才帮公主行如此特权吗?不知道官至几品,是六局一司中的哪一局?” 那些避让的小娘子虽避开,但小花园并不大,无非就是隔着一丛花,一片假山,最长也不道回廊,有什么听不见的。 就在楼画语发声之间,桃夭借着身子灵活,飞快的纵了出去。 那几个小娘子想拦,楼画语沉笑一声道:“既然要行跪拜大礼,香案怎么也得备好,方显我对三位公主的尊敬。” 那几位小娘子见楼画语并无惧色,她们不过是因为家族附于安国公下,讨好曾十三娘罢了,也不好过于逼迫,就这一恍神,关雎也趁机带着楼画诗的婢女跑了出去。 庆阳公主见状,自知这样无法收场。 她是来长公主府参宴的,让楼画语跪已然显得不知礼,一旦设了香案,让所有宾客皆跪,那就是在打长公主的脸。 长公主虽性子平和,但也是永顺帝的胞姐,平国公府虽不再执掌兵权,但积威犹在,岂能折辱。 当下假意装着看完了花,猛的抬头见楼画语被一众武将家的小娘子围住,脸露不解的看着楼画语道:“楼五娘,你们这是怎么了?快进来,看看这朵绿菊,开得真好。我记得你上次入宫,还给我送了上好的雪菊清心明目,母后还赞你知礼呢。” 这是打一棒给个糖吃,楼画语笑了笑,朝庆阳公主轻应了一声,理了理华服,一手拉着楼画诗,一手牵着楼画媚就要入内。 曾十三娘一时之间下不来台,恼羞成怒,手中鞭子又是一记响鞭,对着楼画语沉喝一声:“跪下!” 她最近出入宫廷,深受圣恩,稍有不慎,就呵斥宫女内侍,一时气急,想着楼画语不过就是有个有钱的外祖吗,连楼顺容她都敢顶撞,楼画语算什么。 “嗤!”楼画语直接笑出声来,看着曾十三娘道:“十三娘这是话本子看多了?想学宫中娘娘们吗?这般呵斥……” 她说着慢慢松了双手,抖了抖袍袖,双手揖于胸前,冷眼看着曾十三娘,冷声沉喝道:“不知道十三娘以何等身份,让我跪下!” 第057章 打脸 这会楼画语丝毫不让,正面与曾十三娘起了冲突,楼画心就算再怎么想报复她,也知道,一旦曾十三娘在楼画语这里吃了瘪,入宫必然是打她姐姐楼顺容的麻烦。 当下忙站起来,讨好的看了看曾十三娘,朝楼画语假意道:“五姐姐快跪下吧,十三娘最近出入驾前,很得圣恩。何要身份?” 她这是暗中告诉楼画语,曾十三娘已然得了圣上宠幸,得以宫中贵人一般敬着。 这话说得曾十三娘眼角高挑,本就明艳的脸上更是带了三分得意之色,红唇轻抿,眉眼皆媚,如同芍药初开。 楼画语看了楼画心一眼,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楼画心以为她有话要说,一想到她呆会在跪曾十三娘,心中不免激动,朝王道珍笑了笑,走了过去。 “啪!”楼画语一抖衣袖,对着楼画心重重的就是一巴掌。 这一掌打得楼画心半个身子都偏过去了,亭中其他小娘子皆眼皮一跳,楼画妩更是尖叫出声。 石耀辉想冲过去,可一想到自家二哥偷入二房,被打得不成人形的样子,再看楼画语,就站住了脚。 楼画语打完,忙伸手搀住了楼画心,将她扶正,柔声道:“七妹妹没事吧?” “楼画语!”楼画心只感觉头轰隆作响,一手捂着脸,扭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楼画语:“你打我?” “我看看?”楼画语嘴角勾着轻笑,将楼画心捂着脸的手拿走:“还好吧?” 她这样子,亭里其他娘子都有点懵,难不成这不是她打的?刚才手自己跳起来了? 楼画语将楼画心捂着脸的手拿开,微微后退一步,打量着她脸上的巴掌印,轻摇着头一脸痛色,好像十分心痛一般。 可跟着,猛的又是一抬手,对着另一边重重的就是一巴掌。 这次她没有扶楼画心,反手力气比顺手更大,楼画心直接栽到了一边地上,嘴角微微渗血,却依旧偏头愤恨的看着她。 楼画语冷冷的着她,朝楼画媚道:“四姐将七娘给我带回去。这般没脸没皮,讨好献媚,丢了我承恩侯府的脸。等回府,交由老夫人发落!” 楼画媚虽是庶出,却也有一名贴身婢女,见状想去搀楼画心。 可楼画心接连受辱,却又听到楼画语的话,知道刚才是自己急燥了,心中发急,双眼流泪的看着楼画语,捂着脸飞快爬起来,直接跑了。 楼画媚、楼画妩、石耀辉急忙跟了过去,连放都不敢跟楼画语多说一句了。 楼画语这才转身看着曾十三娘:“安国公府虽是一等国公府,可我承恩侯府也不需跪拜。十三娘子出身高贵,可还未婚配,等哪日十三娘被圣上亲封诰命,我身份低于十三娘时,再来呵斥我跪下吧,现在恕难丛命。” 说话间,拢在袖子里的手却搓了搓,刚才打脸太用力,这会掌心还有点麻麻痒痒。 不过从前世她就想抽楼画心两巴掌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却没想今天她将机会送了过来,真是舒畅啊。 怪不得听闻前朝宫中贵人,有喜亲自动手抽人的习惯,原本亲自动手,感觉是这般舒爽。 曾十三娘被她气得握着的鞭子都在抖,她被永顺帝临幸,常伴王侧的事情,京都几乎人人尽知,楼顺容更是与她同侍君王之榻,楼家人怎么不知道。 楼画语这是……这是…… 指明她无名无份,却承宠受恩。 心中冷意顿起,握着鞭子就要朝楼画语抽去。 可手刚刚挥起,只听到破空之声传来,一枚石子,直射曾十三娘腕间,痛得她闷哼一声,手中马鞭落地。 手腕处立马红肿了起来,其他同来的小娘子见她伤着了,立马扶住她。 王道珍怕不好收场,忙打了个眼色,借着给曾十三娘求医,着婢女去拉曾十三娘。 “不用。”却没想曾十三娘冷哼一声,瞪着楼画语道:“你给我等着。” 说完,也不去捡那马鞭,捂着手腕急奔而去。 想来是入宫,让永顺帝给她名份了! 只是这名份,怕不是这么好要吧! 楼画语看着地上的石子,朝射来之处看去,又扭头朝假山后看去,皱了皱眉。 假山后,叶三娘握着一只长弓,露出半个头,朝楼画语摇了摇头。 然后看着自己搭着的羽箭,自己拉着弓等了半天,手都酸了,眼看有机会放出去了,结果有人抢了先,还不知道是谁? 有人暗中射石,众娘子也不敢呆在这里了,纷纷让开了。 “回花厅吧。”楼画语将那枚石子捡起,用帕子包好拢入袖中。 远处树林之间,姬瑾不由摸了摸鼻尖,早知道她会收好,就该投枚玉佩、玉坠,或是其他的,这样也算得上…… 想到里,姬瑾不由的低咳了一声,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那里去。 明明只不过是帮帮表妹而已,为何有这种想法! 花厅里,谢氏正和丹霞长公主叙话,结果先是桃夭跑来,她心中正烦着,五娘怎么又招惹了十三娘了。 一边丹霞长公主也因为跪拜公主之事,让身边贴身嬷嬷去劝合,毕竟是她府中之客,岂能在她府中受辱。 刚交待了那嬷嬷,就见楼画心捂着脸痛哭而来,两边脸上都是鲜红的巴掌印。 谢氏看着自己连个手指头都不忍动的幼女,只感觉心头怒意迸起,耐着性子问了婢女。 听完后,只感觉手痒,恨不得也一巴掌过去。 看着痛哭不已的楼画心,以及满脸慈爱,却嘴角微勾带着讥讽的丹霞长公主,只得沉吸了口气:“去唤其他娘子,我们先回府。” 朝丹霞长公主道:“小娘子们不懂事,惹了您的宴席,改日再登门致歉。” 丹霞长公主让人备了软轿送她们出门,又让人备了消肿药给楼画心,也是软言哄着她。 这边还没忙完,楼画语就带着其他几位小娘子回来了,谢氏愤恨的看了她一眼,却也终究要脸面,不好在这里说她,只得先行回府。 车上楼画心哭诉着,谢氏只感觉心头怒意翻涌,看着脸肿得不成样的女儿,心里轻叹了口气,这才道:“你说说,你是从何时开始夜夜无眠的吧!” 第058章 送去庵堂静养吧 楼画心这会伤心欲绝,不知道为何娘亲不问责楼画语,却问她无眠之事。 但见谢氏双眼发沉,只得回想着:“就是借了玉勾之后……” 说到这里,楼画心小心的瞄了瞄谢氏,低囔着道:“我本是惊梦才借了玉勾,后来挂上玉勾就开始夜夜做怪梦,江影她们私下说……” 一想到江影她们私下说她就是因为装惊梦要了玉勾,所以才会被巫神惩罚,让她夜间怪梦无数,她就不由心惊。 谢氏看她那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冷哼一声:“回去后,让江影去取那对玉勾。” 当初楼画心想要那对玉勾,又有崔氏古书为证,她原本想着送入宫中给楼画言,可楼画心似乎是真的惊了梦,就留了下去,没想到她为了一对玉勾。 借玉勾之事先明着开了口,楼画语拒绝后,老夫人才开口让贺嬷嬷去取的。 以她现在的心智,保不准提前动了手脚。 前面车上楼画语隔着帕子捏着那粒石子,沉默不语。 不过今日她亲手打了楼画心,自然得回府禀明了老夫人才是。 等到了府门前,楼画语下车前朝桃夭关待了两句,一扭头,却见谢氏正冷冷的看着她。 这会她虽带着笑,可却是冷笑。 “伯娘。”楼画语远远的朝谢氏福了一礼,反手拉着楼画诗,侧到一边。 谢氏冷眼看着楼画语,从选娘子入宫之事开始,五娘就有点不对,但这般谋划又似乎不像她。 只是轻嗯了一声,转眼看了众娘子一眼,却见众人皆露惶恐之色,唯有楼画语脸带轻笑,一派淡然。 出了这样的事,众人朝春晖堂而去,只是入了二门,谢氏的贴身嬷嬷就跟江影回了大房。 楼画语并不在意,反倒是笑意盈盈的,似乎并不在意。 入了春晖堂,老夫人见她们回来得这么早,就知道出事了,等一见楼画心脸上两个鲜红的巴掌印,脸色瞬间一沉。 贺嬷嬷忙让人煮了鸡蛋,去库房取冰,又去找膏药。 楼画语跟一众小娘子低头垂立两侧,任由谢氏将今日之事禀明老夫人。 谢氏出身大家,处事平和,转叙之事并无偏颇,几句话间就将事情梗概说明了:“是我疏于对七娘的教导,才让她最近接连犯错,只是这事还得母亲给丹霞长公主下个帖子才好。” 承恩侯府长房的娘子这般献媚于曾十三娘和庆阳公主,又被自家庶出二房的姐姐当众给打了,这事还是得遮掩一下才是。 老夫人听完,看了一眼楼画心,复又转去看楼画语,沉默片刻后,沉声道:“都去佛常跪上一个时辰,想想都错在哪里,跪完后告诉贺嬷嬷,再抄家规十遍。” 楼画心被打之后,就知道自己错了,可心里那口气怎么也梗不下去。 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跪过佛堂,当下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老夫人,却见老夫人正失望的看着她,只得乖巧的低下头去,手紧紧的揪着衣袖,侧身瞪着楼画语。 公侯之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姐妹声名利益更是一体,罚赏自也是一体的。 楼画语早就习惯了,转手牵了楼画诗就去了旁边的佛堂。 倒是石耀辉心有不满,声音小却刚好能让所有人听到的嘀咕道:“我又没做错,凭什么要我跪。” 她这话一出,原本半阖着眼的老夫人猛的抬眼看了过去,朝谢氏道:“你去告诉二姑奶奶一声,回京也有月余了,姑爷一人在任上,也得有人伺候起居才是,让她早日收拾了回去吧。” 说完这才看着石耀辉:“你不是承恩侯府的娘子,自是不用跪,回院去吧。” “外祖母。”这话一出,石耀辉吓得眼泪都流下来了,慌忙跪了下来:“耀辉知道错了,外祖母别生气。” 老夫人却已然不理她,只是低头喝着茶。 等一众娘子去了佛堂,江嬷嬷带着江影急急过来,将帕子里包着的玉勾递给谢氏。 “贺嬷嬷熟悉药理,请帮我看看,这玉勾可否有不当之处。”谢氏将玉勾捧到贺嬷嬷面前。 然后朝老夫人道:“只盼是我多心了,七娘从用了这玉勾后,就夜夜梦魇。这种东西,自是贺嬷嬷经验足一些。” “不敢。”贺嬷嬷从上次老夫人着了天麻的道后,谨慎许多。 这对玉勾还是她亲手从五娘帐上摘下来的,再让她来辨别是否不妥,这让她有点忐忑。 见老夫人点头后,这才将玉勾接过,捧在手里嗅了嗅,后又叫人打了盆水,将玉勾浸入水中。 “你怀疑五娘?”老夫人低吟的看着谢氏,沉声道:“七娘最近太沉不住气了。” “只是太过巧合,所以小心为上,怕暗中有人做了手脚。”谢氏自然不会明说怀疑楼画语。 贺嬷嬷等玉勾浸了一刻钟后,这才取了一滴水,滴入香炉之中,水入香灰,立马“滋”的一声冒出了水雾,贺嬷嬷凑过去闻一下,闭目沉思片刻之后,才扭头朝老夫人道:“玉勾无碍。” 谢氏听闻脸色微变,扭头看着贺嬷嬷道:“确定无误?” “玉勾上要想染药,要不就是涂抹药粉,要不就是浸入药水之中。药粉自然能摸出、闻出;浸了药水,泡水后药性融入水中,再滴入热碳之中,药性必然发散而去。”贺嬷嬷脸色微带稍红,看着谢氏道:“刚才我闻过,并无不妥。如若大夫人不信,可再找人查验。” 谢氏低沉不语,示意江嬷嬷将玉勾起出,擦干后递给老夫人:“还请母亲看看。” 老夫人接过玉勾,细细的看了看:“这是前朝古物没错。” 那玉勾古朴无比,雕工大开大合,虽不如当朝之物精致,但那璞琢之工,可见是大家手笔。 就算样式可以造假,但细微之处可见真章,古物入手就会感觉不同。 谢氏低沉不语,老夫人复又沉声道:“将玉勾还与七娘吧,这等古物皆有灵性,前朝巫神之术,并非空谈。” “是!”谢氏起身,将玉勾收好。 老夫人看了一眼复又道:“既然七娘夜中睡不好,就送去外间庵堂静养一段时日吧。” “母亲!”谢氏闻言,猛然抬头,看着老夫人道:“七娘毕竟年幼。” “她从我这里借走古书,然后就惊梦,要借七娘的玉勾。”老夫人手摸过那对玉勾上的纹路,冷笑道:“在家里算计自家姐妹就算了,出去居然还盼着自家姐妹丢脸。如若她算计得到也算本事,还将脸送给五娘去打,实在是丢脸丢到别人家去了。” “你如若不忍心,就送去清河吧,我会去信一封的。”老夫人脸色发沉,看着谢氏道。 世家大族,自来不是以对错论输赢的,而是看实力。 第059章 叫声表哥来听听 谢氏见老夫人心意已决,心中一片酸楚,却依旧只得轻声道:“就送到静法庵吧。” 七娘最近当真梦魇,也该去静静心了,希望她能想明白。 静法庵就在护国寺旁边,马车出城不过一两个时辰,如若有事,还能接回来。 清河的话,光路上就得十天半个月,一去必然半年,那年前都不可能回来了。 老夫人轻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楼画语她们跪完佛堂后,又一个个进入旁边的暖阁,跟贺嬷嬷说自己错在了哪里。 楼画心错在讨好献媚,分离姐妹,不顾大局;楼画语错在太过强势,当众责打妹妹,坏了名声。 其余众人,就是不知道姐妹一体,不知道维护侯府名声。 其实真正错的皆不在此处,但贺嬷嬷也只不过象征的问一下。 等众娘子喝过茶,缓过来神来,自有婢女送她们回去。 “五娘子请收好。”贺嬷嬷亲手将那对玉勾再捧还给她。 楼画语正帮搂画诗揉着腿,朝一边关雎点了点头,复又朝贺嬷嬷道了谢,只字不问为什么还了玉勾。 既然为借必然要还,只不过让她平白得了老夫人四对帐勾罢了。 前世这对玉勾可再也没有还回来过,只是至今不知道为什么楼画心要这对玉勾。 四姓虽不富,却也清贵,百年世家,有很多东西自不是钱财能买的,楼画心见过的东西比楼画语多得多,为何一定要这对玉勾? 等回到二房,钱氏已然心疼得不得了,早就备下了热水、药酒,一会搂着这个揉,一会抱着那个掉眼泪;一会又叫人写信给二爷,让他快点回来,别再游什么学了。 胖嘟嘟的楼敬辕,看着两个姐姐通红的膝盖,鼓着腮帮子,帮这个吹;又伸胖手帮那个揉,忙得不得了。 “吹吹就不痛了,我帮五姐姐吹吹,我跪得多,我知道。”楼敬辕一边吹还一边安慰楼画语。 他才八岁,正是定性子的时候,刚入了学,时常犯错,跪得自是比较多,对于跪出来的伤,经验确实比较足。 楼画语轻笑的看着一家人这般忙忙闹闹,靠软榻上喝着热茶,再一次感觉这样真好。 简单的用过午膳,楼画语借口要去玄真阁找件玉器给丹霞长公主赔礼,钱氏下午还要处理府中庶务,加上最近女儿在外并不吃亏,也就任由她去了。 楼画语回房换衣服,桃夭立马将一对玉勾奉上,朝她轻声道:“幸不辱命。” 看着两对一模一样的玉勾,楼画语轻笑一声:“老夫人既然还了玉勾,想来七妹妹也应当会受到点惩罚了,最近江影那边就少联系了吧,告诉她,她姐姐出宫之事,我自会办好的。” “是!”桃夭轻笑的应了一声,捧着那对玉勾道:“这玉勾?” “带回玄真阁,砸碎磨粉后埋了吧。”玄真阁专制玉器,才有处置的器具。 “还是娘子心细,布局得早,要不这玉勾哪里要得回。”桃夭笑了笑。 楼画语将一根手指竖于嘴前,朝她摇了摇头。 从楼画言被选定入宫后,桃夭就日日去送东西,楼画言要二房的钱财为宫中助力,自然乐于交好。 她与楼画心是嫡亲姐妹,贴身婢女也是一对姐妹,皆是谢氏贴身江嬷嬷的孙女,江疏、江影。 江疏随楼画言入了宫做了女官,她是家生子,自然不想在宫中终老。 若想出宫自然也得备得点钱财疏通关节,所以江影一直跟二房维持着关系。 桃夭先一步去大房,借着想打探大夫人如何处置楼画语为由,拦住了去取玉勾的江影。 然后借玉勾一看为由,趁机调了包,两对玉勾一模一样,桃夭手快,换过来后,自然神不知、鬼不觉的。 要不然以贺嬷嬷如今的谨慎,保不准能看出点什么;更何况还有老夫人那样的火眼金睛,仿得再好,也会被看出来。 “娘子如何猜到江影回大房是去取玉勾的?”关雎将真玉勾收好,依旧蹙眉道。 “伯娘看我的眼神不是怒意,而是探究。”楼画语换下华服,穿着一身常服,又将头发梳了个家常的式样。 她当众打了楼画语的脸,谢氏带怒是自然,可那种打探的意味太足。 而且楼画心最近夜夜无眠,变化太过吓人,难免让人起疑,就算不出今日之事,她也会想办法先换回玉勾。 以谢氏精明,自然也知楼画心急功近利,与最近心浮气燥有关,加上江影她们暗中传开的话语,自然会联想到玉勾之上。 只是那玉勾是老夫人派人去取的,她要定罪,也得过老夫人那边,这才让楼画语有机会换过来。 等楼画语到了玄真阁,管事的直接将她迎入后院。 只是她一入后院,却见一身月白劲装、显得干练无比的姬瑾正跪坐在铺设的草席之上品茶,正扭头看着她,嘴角带笑。 楼画语当下一愣,她让叶三娘邀叶英信,怎么他也在? 一边身着劲装的叶英信正和钱通仁攀谈,叶英梅嘟着嘴,十分无聊的戳着一边的菊花玩,见楼画语来了,忙迎了过来:“五娘,你家没有责罚于你吧?” 楼画语朝她笑着摇了摇头,家丑不可外扬啊。 恭敬的朝姬瑾行了一礼:“三殿下。” 这才转身朝钱通仁和叶英信见礼:“刚才多谢叶世子出手,方才让我逃过曾十三娘那一鞭。” 叶英信脸色一变,眨眼看了看一边的姬瑾,忙道:“五娘子误会了,那粒石子是殿下所射。” 一边姬瑾端着茶杯,朝楼画语眨眼微笑,只是那嘴角勾得有点大。 楼画语心中微思,叶英信会和姬瑾一块回京,她能猜到。 钱氏送了粮草,可解东荒缺粮的危机,就算明年冬日胡人大举进犯,叶英信必然还能再去,总比他一直留于东荒的好。 她只是在马车上交待了叶三娘于暗中跟着她,一旦曾十三娘出手,叶三娘必然相助。 原本以为那粒石子是叶英信所射,却没想到是姬瑾。 以他的身份,如若出现,必然有人跟随,她怎么半点都没发现?难不成他也是暗中跟着的? 扭头看了看姬瑾,楼画语只得道了谢,将那粒石子还于他道:“多谢三殿下出手相救,楼五不胜感激。” “表哥。”姬瑾捏着茶杯,抬眼看着楼画语轻声道。 一边叶英信眨了眨眼,扭头看着楼画语,难不成这位楼五娘是男扮女装,所以殿下叫她“表哥’? 楼画语也一脸不解,但飞快就明白姬瑾这是什么意思了,心底微恼。 但一想到秦昊还未归京,姬瑾还有大用,只得敛了敛心神,假装没听明白:“日后三殿下若有所需,楼五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是小娘子,怎么赴汤蹈火,小娘子该是……”叶英信少年从军,加上这半月来和姬瑾熟悉,自是口无遮挡。 只是话还没说完,那“以身相许”四个字,却在楼画语冷冷的眼神,以及钱通仁“不小心”倒到手上的热茶中收了回去。 楼画语抿嘴低笑的看着姬瑾,努力装作无害,且一派忠心的样子。 却没想姬瑾沉沉的看着她,将那枚石子连同帕子一块收了起来,侧头看着她道:“叶兄所言极是。赴汤蹈火自然不需要,按算我也是你表哥,你叫声表哥来听听?” 第060章 不战而降之法 表哥表妹岂能乱叫,就算楼画心是姬瑾的嫡亲表妹,都不能随便叫姬瑾作“表哥”。 楼画语对着姬瑾微微侧目,想到前世死前他那强势的癫狂,手不由的揪紧,身子都朝后退了一步。 前世姬瑾可没有这样轻薄如少年郎的一面,难不成是因为前世她一直在宫中? 眼看着楼画语朝后退,原本正侧笑着看着楼画语,等她甜中带羞叫声“表哥”的姬瑾心中猛的一跳。 袖中握着帕子的手,紧紧的捏着里面那粒石子,沉眼看着楼画语。 对自己一直这般抗拒,时时避讳着,却借叶三娘来邀约叶英信! 她怎么就不怕叶英信? 为何她能主动邀约叶英信,见到他时,却带着审视和忌讳! 那枚石子隔着帕子紧捏着,姬瑾只到感觉指尖生痛,看着半藏在钱通仁身后的楼画语,心底沉叹了口气。 怎么会有这般矛盾之人,谋划之时如同九尾之狐,可在他面前,却惧如弱兔,时时警惕防备。 终究怕一时逼得太急,也不忍心见她为难,只得又低头抿了口茶水道:“我开玩笑的,你不必在意。” 叶英信爽朗的道:“殿下亲和,楼五娘你别太紧张,他说得也没错。以后你就叫他表哥,随阿妹叫我阿哥吧。” 他说完,仰头哈哈大笑,自认为缓和了气氛。 一边姬瑾和楼画语皆对他侧目而视,钱通仁再将手一抖,热茶复又倒在了他手上。 “阿哥”“阿妹”自然是亲兄妹间叫的,但也有另一层意思。 叶英梅伸手抚着额头,不由苦恼,长于军中就是这般,对外看上去十分沉稳,一旦在熟悉的人面前,就是这般跳脱不靠谱。 不过楼画语也不想再纠结于称谓之上,借着叶英信擦着接连被倒热茶的手,拢了拢袖子,找了个离姬瑾远一点的地方,靠着叶三娘坐下,直接开口道:“叶世子准备何时上告安国公贪污军饷?” 叶英信手里的帕子一顿,再无半点嬉笑之态:“明日我就随父亲于殿前直言,状告安国公。” 这与前世差不多,那时威远侯更是拿着眼前这位的尸身为证,最终却也不过是让安国公禁足一月,罚俸一年,不痛不痒。 “三殿下以为呢?”楼画语扭头看着姬瑾,沉笑道:“也认为该明日于殿前告之吗?” 姬瑾抚杯不语,看着这会沉笑得如同深算之狐的楼画语,手不由的伸进袖中,摸了摸那条包着石子的帕子,感受到丝帕的滑动,不由的看着楼画语的手,刚才那手掏出帕子时…… 在亭中时,这帕子就是从她袖中抽出的,想来是她贴身之物。 不知为何,越是这般想,这一个月未起升起的燥意复又涌起,他不由端起杯子将中间残茶一口灌了下去。 “殿下认为证据不足,时机未到,要我等待时机。”叶英信却直接开口,脸上再无半点嘻笑之色。 满脸悲痛的看着楼画语:“东荒边军规制五千,现不过三千,算上粮草、军饷、兵甲、军袍,一个月也不到你与曾十三娘一赌之数?可你知缺粮,那些将士怎么过的?去年冬,足足冻死了五百多人,逃了一百多人,因逃离被砍首六十三人。” “胡人奸诈,小股偷入攻击,小队十几二十人,抢了粮就走,边军疲于应战,就算全部斩杀也不过寥寥十数人,并不会有战功。边军守卫华锋几次上折子催粮,皆被安国公给扣下。我为何入东荒?那都是我叶家军,他们苦守于那荒凉之地,无功无碌,缺衣少粮的保家卫国,却还有可能被活活饿死,就因为安国公要壮大西凉之军,所以东荒边军一减再减。你也要劝我等时机吗?”叶英信握着的帕子朝旁边一扔。 脸上凌厉之色道:“我入东荒后三次派人往京都送信,皆被截杀。我与殿下回京途中,共历七次暗杀,四次投毒。曾十三娘却鲜衣怒马,策马而行,与公主同坐,满头珠翠。光她一根马鞭都抵得上东荒三千将士一月军粮,奢华如此,我恨不得胡人入境,将她这等人掳杀!” 叶英信提及与此,满脸怒色。 楼画语冷笑道:“那叶世子有什么证据上告安国公?” “我有边军守卫华锋的证词,还有所有边军将领共上的折子,以及督军粮草交接的帐目。”叶英信十分自信。 一边姬瑾却摇了摇头,瞥眼看着楼画语,倒要看她如何应对。 “如若安国公言此事他不知呢?他掌兵部,又不掌户部。”楼画语冷哼一声,轻笑道:“更何况曾十三娘承宠于圣前,连丹霞长公主都要避其锋芒,箭射庆阳公主,也不过是求圣上一句话而言,叶世子认为如此圣恩,只凭几本折子,几句证词就能告倒的吗?” “那就任他猖獗?”叶英信猛的站起,一路之上,姬瑾已将形势分析与他,他自知状告无果,可他咽不下那口气! 可见楼画语和姬瑾都稳坐不动,复又呵呵冷笑着坐了下来,看着楼画语道:“你说吧,今天叫我来做什么。” “东荒虽多石多砂,却利于种植桑麻,胡人剥麻制蓑衣手艺非常不错?”楼画语扭头看着钱通仁,笑道:“如若我日后让叶世子与东荒边军行个方便,让钱氏商行以物易于桑麻,大量且高价收购,叶世子认为可行?” “你们现在不就是在通商吗?有什么不方便的?”叶英信这会压住了情绪,喝了杯茶:“还大量收购,那东西制起来十分麻烦,一件蓑衣,胡人剥麻抽纱也得一个月,价钱高得很。而且这东西种起来后,不能放牧,桑麻会被牛马吃掉,胡人善马,这种东西并不多。” 他说的并未在意,一边姬瑾却猛的抬头看着楼画语。 “如若我高价收呢?一个月的工,我用两个月的物换,他们会不会大量种桑麻?”楼画语捧过茶杯,轻抿了一口,看着钱通仁道:“就是不知道舅舅乐不乐于开一个专卖桑麻蓑衣的铺子?卖不掉也存上个三五年。” “蓑衣能有什么市场。你还收上三五年的……”叶英信原本漫不经心的抬头,可他终究出于将门,瞬间明白这其中的意味,颤抖着嘴唇看着楼画语:“如若当真这般,那胡人必当不战而降!” 第061章 独处不易 胡人彪悍,却有良马,喜小股彪骑入境掠取物资,但也依旧生存艰难。 可如若高价收购桑麻,胡人为求物资,必遍地桑麻,到时自不好养牛马,胡人因此饱食三五年后,彪悍之风必除,可如若一时不再收购桑麻,又无良马,那胡人…… 叶英信越想越兴奋,不由大汗淋漓。 姬瑾却沉沉的看着楼画语,嘴角轻勾着笑,手不由自主的收入了袖中,轻轻抚摸着那块帕子。 家里那朵金菊已制成干花,只是不知道是否还残留着遗香。 “安国公府之事,可慢慢图谋,叶世子无需着急,且看他们能猖獗到几时。”楼画语见叶英信已然懂了,笑着开口道:“那东荒之事就有劳叶世子与威远侯谈了。” 叶英信兴奋的摆了摆手,带着叶英梅就急急回府了。 如若能不战而降,谁还愿意刀剑拼杀啊。 走前瞄了瞄姬瑾,却见他依旧跪坐不动,再瞄了瞄对面的楼画语,嘻嘻的笑了笑,拉着自家阿妹就走了。 楼画语也微微诧异的抬头看着姬瑾,叶家兄妹都走了,他还坐在这里做什么? “钱掌柜想听宫中秘闻吗?”姬瑾却突然开口看着钱通仁。 钱通仁倒茶的手一抖,看了看楼画语,见她点头,这才放下茶壶退了下去。 现在的少男少女皆这般吓人吗,大外甥女能这样谋划军中之事就算了,怎么连三殿下也这般,出言就吓人。 等钱通仁走后,姬瑾看着全身紧绷,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却又强撑着跪坐着不动,手紧揪着衣袖的楼画语,心中莫名的生痛。 他自认亲和,从未有人见自己就这般惧怕,她怎能这般? 拿过钱通仁放置在一边的茶壶,给楼画语倒了杯茶:“曾十三娘入宫求圣上给名份,圣上未曾晋封,却颇有赏赐。” 事及曾十三娘,楼画语心中沉思,所以并未发现姬瑾借着递茶靠近,等抬头未语之时,姬瑾已然坐到了她身旁不过一臂的距离。 看着楼画语微微收紧的瞳孔,姬瑾微微一叹,将茶杯放在她身前,复又朝后退了退:“明年不适婚嫁,钦天监已然选了日子,十一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庆阳与程时成婚。” 什么不适婚嫁,不过是郑皇后想急于借助宁国公府的权势罢了。 楼画语抿嘴微笑,想到凑成这一对鸳鸯,必成怨偶,心中就十分欢喜。 扭头看着姬瑾道:“安宁两家国公素有嫌隙,所以争锋颇多,曾十三娘和程时有几次单独相对。”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可姬瑾不知道为什么,瞬间就明白这其中的意味。 抬头看着楼画语:“五娘从何知道这消息的?” 因为前世曾十三娘并未承宠圣榻,程时也未尚公主,两人差点私奔,倒也闹出满城风雨,只可惜程时…… “我会好好凑合她们的。”姬瑾微微一笑,他倒并不在意,给自家老爹头上多戴顶帽子。 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在茶几之下:“东荒过于荒凉,没什么特产,那边的玉倒是不错。” “多谢殿下。”楼画语心猛的抽紧,看着那个小礼盒,慌忙起身行礼,扭头朝外间高唤一声:“关雎!” 光是见她行礼,姬瑾就心生无力之感;听闻她高声唤婢女,姬瑾不由自嘲嗤笑。 见关雎进来,朝楼画语点了点头,从后门离去了。 不过独处片刻,她就这般想避开,怎么这么不易亲近啊! 姬瑾走后,楼画语看着那个盒子沉默了半晌,这才重重的舒了口气。 或许是她先入为主,每次见姬瑾,总感觉他的眼神过于凌厉,好像要将她一点点生吞入腹一般,这总会让她想起前世的不堪。 见关雎收了礼盒,楼画语重新洗了茶具,钱通仁就拢着双手慢幽幽的踱步进来:“东荒那法子怎么来的?” “别人那里听的。”楼画语给钱通仁倒了杯茶,然后细细的打量着自家舅舅。 钱通仁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也抖肩、抬手、扭头自顾打量着:“我身上有东西?” “舅舅似乎十分信任于我?”楼画语示意关雎将那对装假玉勾的盒子拿出来,递给钱通仁道:“这玉勾上的药性十分之强,楼画心不过挂了几日就已然心烦气燥,长久下去怕是会让人神智皆失。” 钱通仁收下盒子,打开看了一眼,呵呵笑道:“毕竟是南疆秘药,自然强悍。” “舅舅就不打算告诉我,那对玉勾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吗?”楼画语用手撑着脸,娇笑的看着钱通仁:“舅舅也不问我,为何要这般帮威远侯府?” 前世她在宫中,疲于应对,从未细想过这些事情。 可大梦回醒之时,无论她是要制假玉勾,还是下秘药,请巫圣,舅舅似乎连多问都没有,都答应了。 借商队给东荒送粮草,养着叶家军,他也同意了;现在以物资通商之便,慢慢侵吞胡人,这并不是一下子就能成的事情,而是三五年,舅舅居然也这般答应了。 还有那对楼画心借着古书对比后,一定要占去的玉勾。 这不由的让楼画语心生估量,前世钱氏商行,富绝天下,但因楼画语之故,银钱皆入了姬瑾的袋中,为何姬瑾一定要灭了钱氏满门? 姬瑾并非嗜杀之人?留着钱氏为他生财不好吗? 钱通仁只是呵呵的笑着,捧着杯子欣慰的看着楼画语:“我家小语儿长大啦!” “舅舅!”楼画语不由的娇喝了一声。 “你外祖过几日就回来了,到时你问他吧。反正商号是他的,他心疼女儿外孙,让你们随便折腾,我自然也无所谓。”钱通仁依旧嬉笑。 楼画语自知他这并非真话,听闻外祖回京,心中欢喜,也不好直逼舅舅,让他将假玉勾毁掉,正欲去前厅找件玉器送去春晖堂交差。 却见桃夭急急的进来,朝楼画语道:“七娘子来了?” 楼画语听着双眼微微一眯,却已然听到外面传来喧哗之声,似乎还夹着护卫们的吆喝打闹之声。 “七娘子并不知道老夫人将玉勾还回之事,去院中想再要走玉勾,听闻娘子来了玄真阁,居然招了护卫前来,而且并不顾阻拦,直接闯了进来。”桃夭脸带急色。 第062章 自取灭亡 楼画心带的护卫强悍,加上本朝商人地位依旧大大低于士族,玄真阁的人并不好阻拦。 那喧哗之声越发的近,钱通仁将那对假玉勾拢在袖中,看着楼画语道:“要拦吗?” 他语气平稳,似乎拦住承恩侯府护卫,并不是什么大事。 果然钱氏商号并不是普通的商号啊…… 楼画语心中掂量,朝他摇了摇头道:“放进来吧。” 钱通仁低嗯了一声:“放进来也好,免得暴露了。” 说完,他还朝楼画语嘿嘿的笑:“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要问找你外祖父。” 见自己带来的护卫居然被几个跑堂的拦住了,楼画心只感觉心头气血翻滚,红着眼睛让护卫朝里冲,一定要将楼画语找出来。 “七娘子。”桃夭却慢腾腾的从后面出来,朝她行了一礼道:“请随我来。” 玄真阁卖的是上好玉器,往来皆是权贵,楼画心这般吵闹,外面已然众人已然纷纷猜测。 不过楼画心只要一想到玉勾被还了回去,心中那股不愤就怎么也压制不住,对于外面的议论并不在意。 等入了后院,见楼画语跪坐于茶几前,她直接开口道:“那对玉勾给我,你想要什么直接开口?” 长期睡眠不好的人,烦躁易怒,偏执张狂。 楼画语虽并没有见识过药性,可见这会楼画心双眼充血,脸色阴沉暗黄,如同疯子一般,心中就莫名就是一喜,既然有人自取灭亡,也免得她再次下手了。 朝一边关雎招了招手:“你去找舅舅,将那对玉勾要回来!” 关雎脸色一沉,低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楼画语,却见她微微颔首,心中疑惑,却也转身离去。 “七妹妹坐。”楼画语大梦觉醒之后,从未这般开心过,笑着给楼画心倒了杯茶。 “我要玉勾,你开口。”楼画心自来看不起这个庶出二房的堂姐,冷哼一声跪坐下来:“你也快婚配了,如若没有大房扶持,以二房的家世,你能配上什么好人家?” 一边江影听她说得这般直接,气得双眼直跳,忙捧着茶递给楼画心:“七娘子请喝茶。” 就算二房是庶出,可用娘子联姻,是壮大家族之法。 五娘子日后嫁人,必定是给七娘子铺路,她这般说,实在是太伤姐妹之情,日后岂好相处。 楼画心得江影提醒,微微压住心头气血,接过茶抿了一口,沉沉的看着楼画语,脸上盛气再也未曾遮掩:“提条件吧?” 那对玉勾对于楼画语而言,不过就是两块古玉,她们这种商贾出身之人,最重利字,没有什么谈不好的。 “七妹妹。”楼画语冷冷一笑,理了理袖子:“你该知道,这玉勾并不是我取回来的,是伯娘疑心于我,所以才还回来。就算给了你,伯娘也不会让你再用。” “这不用你管!”楼画心一想到过了中秋,就得去静法庵,心中怒意再起,瞪着楼画语道:“银票,还是古玩,或是要办事情什么的,都可以。” 楼画语见她意志如此坚决,不给倒显得她小气了,心头狂笑,她这般自寻死路,就怪不得自己了。 脸上却装作为难,忍痛割爱般道:“七妹妹知道的,我将所有私房皆献于贵妃了,一共十二万两呢,这会正心疼。如若七妹妹这般想要,就十二万两如何?” “你!”楼画心气不到一处来,紧揪着茶几边沿,重重的喘着气:“你这是成心不肯给我?” 楼画语轻笑的揉着手指:“我知道七妹妹没有带钱,可这里笔墨皆有,我可以允许你写欠条哟?” 这时关雎捧着盒子进来,递到楼画语面前,打开给她看上一眼。 那对玉勾就在眼前,楼画心的怒火复又变成了眼热,双眼大瞪的看着那对玉勾,脸带疑惑的看着楼画语:“你怎么带到这里来了?” “你这般想要,我就拿来问一下舅舅,这玉勾是不是有什么典故。”楼画语的理由信手捏来。 一想到古书上的记载,楼画心就心底有什么在猫挠的一般。 生怕楼画语当真查出了来源,冷哼一声道:“拿笔墨来。” 十二万两银子她虽没有,可变卖些许古玩也能凑出来。 “娘子!”江影被她吓了一跳,一对玉勾要十二万两银子,还是立字据,七娘子怕是疯了。 楼画语却捧着盒子低声道:“银子事小,只是如若让伯娘知道,这玉勾又到了七妹妹手里,怕伯娘会怪罪于我,到时又疑心我下药什么的就不好了,还是算了吧。” “如果七妹妹真心喜欢,样式在这里,让舅舅给你做一对一模一样的吧。不过是古玉换新玉,没什么不同的。”楼画语几乎是好言相劝。 “不用你管,娘亲不会知道的。”楼画心似乎生怕楼画语反悔,朝关雎瞪了一眼:“还不快去拿笔墨!” 关雎被她那样子给吓到了,忙去前面取了笔墨过来。 楼画语捧着盒子,对着玉勾细细查看:“七妹妹为何这么喜欢一对玉勾?” “要你管!”楼画心接过关雎递来的笔,提笔就写下字据。 “要摁手印哟。”楼画语朝她眨了眨眼,轻笑道:“我们出身商贾,与七妹妹出身士族自是不同,还是慎重点好。” 楼画心被气得再次瞪了她一眼,接过一边的印泥,直接摁下手印,就朝楼画语伸出手:“玉勾!” 看着那对原本该毁的玉勾,楼画语瞄着楼画心那癫狂之态,一对玉勾有必要这么执着吗? 装着依依不舍的递了过去:“七妹妹记得银子。” “嗯!”楼画心接过盒子,也不用江影拿,直接取出玉勾置于袖中。 “千万别让伯娘发现。”楼画语复又交待了一句。 楼画心扭头瞪了江影一眼:“你敢说出去,就打死你。” 人一旦疯狂了起来,就当真变得不一样了。 江影被楼画心的样子吓到了,瑟瑟的朝后缩了缩,不住的点头,脸上却露出担忧之色。 “收好。”楼画语将字据递给关雎,沉笑道:“有空你去江影那里打听一下,这对玉勾倒底有什么玄妙之处?” 关雎收好字据称是,却又担心道:“如果大夫人知道了,怕是……” “不怕!”楼画语理了理衣袍,慢慢站起来道:“玉勾制假没这么快,大夫人已然查过,自然不会再因此生疑。而且……” 谢氏原先能帮楼画心开口要,老夫人派了贺嬷嬷来取,自都是知道这对玉勾来处的。 就算知道玉勾被天价买回,她也不会再往这方面想了,怕是还会高兴,她以银子将玉勾卖给了楼画心,心中怕还会鄙夷她目光短浅。 第063章 乱牵的红线 楼画语在玄真阁找了一尊玉器摆件,回府后直接送去春晖堂,给老夫人请罪。 表明自己扰了丹霞长公主的宴席,这玉佛是送去赔礼的。 老夫人看着雕得栩栩如生的玉佛,朝楼画语看了又看,嘴里却道:“还是你有心了,七娘最近失眠多梦,这才浮躁了些,过了中秋就送她去静法庵养一段时间。同是姐妹,日后你多多提点她就是了。” 说着还伸手来拉她:“祖母最喜欢你这般贴心的。” 老夫人年纪大了,双手保养得当,却滑腻冰冷如蛇,从楼画语手背上摸过,让她心生颤栗。 前世无论是楼贵妃身死,还是姬瑾登基,或是钱氏被灭,都不见这位老夫人的身影,可如若没有她,楼画心能登上后位? 楼画心才是她嫡亲的孙女,她一个庶出二房的娘子,不过是她用来给大房铺路的垫脚石而已。 要不然明知那玉勾大有来历,她却依旧给楼画心送去,如若不是出了问题,也不会还给她了。 嫡亲的与庶出的,终究是不同的! 楼画语乖巧的应着,老夫人交待了几句后,就回了院子。 钱氏依旧在忙,中秋给各府的节礼要送,府中下人的东西要备下,二姑奶奶楼明月过完中秋家宴就要回去了,也得备下还礼。 四夫人虽有着掌中馈的名头,却大事不问,小事不管,只顾自己院中。 楼画心叫上护卫直冲玄真阁,这么大的事情谢氏和老夫人自然知道。 老夫人只是沉叹了一声:“终究太过年轻了,让五娘磨磨她也好。” 谢氏却再次明白,老夫人要将楼画心送去静法庵,是真心为楼画心好了。 第二日,贺嬷嬷亲自带着礼品和帖子去了丹霞长公主府,将前一日的事情瞒了下来。 府里也再次往宫中给楼贵妃和楼顺容送谢礼,楼画语借着钱氏清理礼单之时,将姬瑾送的那个盒子,复又找了个盒子装了起来,夹在给楼贵妃的礼品之中,却并未上单子,以楼贵妃的聪慧自然能猜到。 钱氏见她放了东西,虽奇怪,但想她最近出入宫廷较多,倒也并未多言。 反正惹了事,也是大房那边先顶着,她们只要出钱就好。 入秋后,天气晴朗些,楼贵妃倒没有咳得那般厉害,难得和姬瑾一块看着承恩侯府,以及崔、谢两家的节礼。 姬瑾处理了手头的事务,陪楼贵妃闲坐、喝茶。 只是清点之间,却见一个盒子套着另一个盒子,眼睛不由一跳。 那盒子他一路从东荒带回,贴身藏着,上面的每一条纹路,他都摸得清清楚楚。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周庄成陪伴,出这么远的差事。 归京途中,与叶英信历经刺杀、投毒,浑身浴血,冷静下来时,他都是暗中摸着这个盒子。 想着那个少女收到礼物时,双眼会不会发亮,嘴角会不会勾起。 她那双粉嫩白皙的手,抚过温润的玉坠,会不会跟她卷着嫩花时那样的美。 可不过隔天,这个盒子就出现在承恩侯府的节礼之中。 姬瑾心头轻跳,随口应着楼贵妃的手,努力压住心头酸楚之感,假装漫不经心的将盒子拿起。 里面小盒上的封蜡都没有去,白蜡之上还染着暗红的血,这蜡是他轻手封的,一路染血带回,她明明接了,却连封都未开,转手就送入宫来。 所以昨日她收下这个盒子,只是不想自己歪缠于她。 姬瑾只感觉一股浓浓的无力感,夹着酸涩之味从胸口涌起,连指尖似乎都酸到了,微微颤抖。 却习惯性的抚着那盒子上的纹路,心思也跟着上面的木纹一般,百转千回。 “三郎!”楼贵妃见姬瑾抚摸着那个盒子,眼带疑惑,轻唤了一声。 姬瑾这才回过神来,将那盒子在手中垫了垫:“这个不错,母妃就送于我吧。” 楼贵妃心生疑惑,双目微沉,却依旧点头道:“还不都是你的。差事你安排好了?” “皆安排妥当了,母妃无须操心。”姬瑾点了点头。 等姬瑾离了宫,楼贵妃这才转身看着女官:“那盒子里是什么?” 女官脸露惶恐之色:“那盒子里的东西,并不在礼单之上。” 楼贵妃沉吟的看着那个空了的套盒,里面那盒子三郎似乎见过,在礼单中,却又没有上单子,侯府现掌中馈的是二房,能跟三郎沾上的,也就只有那位五娘子。 看三郎的样子,莫不是…… 楼贵妃不由的咳了起来,重重的喘着气,朝一边女官道:“准备笔墨,本宫要给母亲去信。” 就算五娘心有七窍,玲珑百转,终究出身太低,不是良配。 她既是三郎生母,候府的娘子只然没有做妾的道理。 既然如此,看在五娘心思清明的份上,让母亲去安排吧。 姬瑾回到自己府中,将那个未曾开启封蜡的盒子,连同那朵干花,两块汗巾,一块丝帕,一粒石子,全部置于床头暗阁之中。 抚过丝帕,心中却微微发酸,沉叹了口气,朝外道:“哪日曾十三娘入宫,告知于我。” 王氏别院她伤及楼画语的帐还没算,这次丹霞长公主府,居然还想让她跪下,该长点教训了。 钱氏最近忙得脚不沾地,王氏女学却因中秋放了节假,于是就叫着楼画语和楼画诗姐妹一块跟着学习理事。 楼画语前世入宫,并未学过这些,倒也新奇。 只是听闻威远侯夫人蒋氏,带着一子一女亲自登门送节礼时,连老夫人都懵了。 大家同住一坊多年,为了避嫌,几乎没有走动,这次蒋氏如此隆重登门,倒是一个异常的信号。 蒋氏入府后,自然先带着子女去春晖堂拜见了老夫人,她依旧行的是子侄礼,老夫人给叶英信兄妹都准备了礼。 现皇子都慢慢大了,能跟威远侯府交好,也算一份助力,老夫人自然乐于交好。 钱氏掌着中馈,自然也陪着坐了一会,蒋氏就借口上次叶三娘差点让楼画诗坠马之事,要去二房赔礼,还让叶英信朝钱氏见礼,一块去二房叙话。 看着长身玉立,英姿勃发的少年郎朝自己行礼,钱氏心头微微诧异? 二爷带着楼敬轩游学去了,二房并无爷们,叶英信去二房不妥当吧? 可蒋氏那样子,已然爽利的朝老夫人告辞,带着子女要随钱氏去二房,心头一时怎么也转不过弯来。 她和蒋氏并无交情,怎么突然就要去叙话了? 等钱氏带着蒋氏离去,老夫人这才扭头看着贺嬷嬷道:“威远侯府倒也不错,五娘算是高攀了,那叶大郎无论是人品,还是相貌,在同龄之中,皆算上等,五娘倒算是有福。” 第064章 养不熟的白眼狼 钱氏将蒋氏带到二房,夫君和长子皆不在,二房并无庶出,只得让小厮将八岁的楼敬辕给叫回来作陪。 小郎君的课业自然比小娘子的重,楼敬辕刚刚启蒙,正是要紧的时候,不可松懈。 听闻家中来客了,他强忍着心头兴奋,恭恭敬敬的朝先生行了礼,一出学堂就撒开脚丫子一路小跑回家了。 一想到自己居然能陪客了,哥哥不在,他可是二房唯一的爷们了,楼敬辕就恨不得小胖腿都跑断了。 蒋氏却拉着画语画诗姐妹,左右打量,尤其是拉着楼画语看时,怎么看都满意。 她自己出身将门,并不如士族一般看重身世,况且钱氏出了名的多财,楼画语先解了东荒缺粮之危,有愿意同钱氏商号用那不战而降之法,为东荒苦守的将士们谋一片安稳,这样的人,连侯爷都说是旺家门的。 越看越是满意,不过她也并不着急,给的见面礼都算中规中矩。 高门婚嫁,结两姓之好,肯定不会盲婚哑嫁,以免结成怨偶。 先是试探性的询问,郎君娘子接触几次,没有特别不能接受的后,两人能处得来,才会慢慢的商谈婚事。 当然那种强行联姻,利益为重的,自是另谈。 钱氏自然也给叶家兄妹准备了见面礼,蒋氏等让郎君娘子去后花园里玩后。 这才开口道:“上次阿梅惊马吓着你家九娘当真不好意思。不过听闻九娘对马术颇有兴趣,我家有一个小马场,里面的马都算温顺,可让五娘带着九娘和你家八郎一块去玩,阿信骑术不错,对五娘颇有夸赞,大家同住一坊自是要一块多耍。” 话头说开了,蒋氏这才松了口气,先是从叶英信马术如何的好,再到武艺如何,然后又借着小时候几伯趣事表明自家儿子没有不良嗜好。 原本还摸不着头脑的钱氏,这会慢慢品过味来了:蒋氏这是带着儿子来交两家之好的。 按她的想法,什么公候之家,还不如她们钱家舒服,规矩太多,水太深,勾心斗角太过心累,不如小门小户日子轻松,她女儿自不会缺钱,不用攀什么富贵。 威远侯府的叶家军长年镇守东荒,因无战事,举家被困于京,叶大郞虽不用奔赴战场,但武将终究不安生。 不过转念又一想,叶家人口简单,蒋氏又亲自上门攀谈示意,对五娘定是十分满意,威远侯府并无纳妾的规矩,无姨娘和庶出子女,唯一的小姑子叶三娘对五娘那叫一个好,而且叶英信早早立了世子,也无什么争斗,人也不错…… 在这好与不好之间,钱氏心思都打了无数个转。 等到了饭点,蒋氏不好留下来用饭,今天不过是来露个意思,就借口家中有事,就告辞了。 这边叶英信教楼敬辕打了几回弹弓,叶三娘跟画语画诗两姐妹说着小娘子家的趣事,邀两姐妹过几天去跑马,倒也乐呵。 等蒋氏告辞后,叶英信再迟钝也看出自己家娘想法来了,想到三皇子一路摸着那个盒子跟宝贝一样,还有看楼画语那眼神,哄着人家叫“表妹”…… 他也是男子,军中将士荤话说得多,他怎么能不明白三皇子的想法。 一到家就朝蒋氏道:“您可别乱打主意,楼五娘说不定有主了的。” “你想说三皇子?”蒋氏朝他呵呵一笑,得意洋洋的道:“你爹可说了,她是咱们家的福将,怎么也不能落到别人家去。如若没有三皇子那茬子事,这事还不一定能成。如若楼家知道三皇子那点心思这事准成。要不你以为,你娘为什么这么急着下手,再不下手,这般聪明大胆的姑娘,就被别人给抢走了。我可不在乎门第,你爷爷还是边军出身呢。” 楼贵妃出身高贵,皇子联姻关系到根本,楼五娘出身太低,楼贵妃也好,崔老夫人也罢,都不会让这件事成,所以一旦有了苗头,必然掐断三皇子的念头。 三皇子那自是不好下手,那嫁楼五娘一个小娘子总容易了吧? 小娘子再聪明,终究不如郎君,婚嫁之事自是由家里人作主,这也是她急着上门的原因。 等用过午饭,钱氏将楼画诗和楼敬辕支走,看着楼画语道:“你看叶大郎如何?” 正帮她对着帐的楼画语愣了一下,看到钱氏含笑的样子,再联想到刚才叶英信都不敢看她,只陪弟弟玩,还有蒋氏拉着她手不停的夸赞,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前世她入宫早,并未谈及婚嫁之事;入宫后,疲于应对,也无心男女之事。 她虽封妃,可永顺帝并未临幸于她;她虽诱于秦昊,但更多的是以身份要挟,两人并未有什么男女之事。 只有姬瑾…… 想到那一夜的不堪和癫狂,楼画语朝钱氏摇头道:“娘亲何来此言?叶世子自然是好的,人家威远侯府可比不我们承恩侯府。” 威远侯府是靠功勋战功打出来的,东荒胡人依旧惧于叶家军威名。 楼家祖先是御匠,后掌工部,在娶了谢氏后,因维护京都有功,又有楼明风入宫封贵妃,才被封为承恩侯。 同为侯府,却并不可同日而语;如若不是有崔老夫人,和侯夫人谢氏,以及贵妃楼明风,京中公侯世家不一定看得上承恩侯府。 “我的傻五娘哟!”钱氏拉着她的手,拍了拍。 她虽急着给女儿相看,却也不急在这一时,叶大郎虽好,一想到可能上战场,又似乎哪哪都不好。 楼画语好不容易回到自己院中,正想坐下来喝口水,躺上一会,却听到桃夭道:“六娘子来了啊。” 桃夭的话音颇高,带着丝丝吆喝嘲讽的味道,楼画妩脸色不由的一红,可一想到自己的姨娘,却又不得不撑着脸朝里走。 “告诉她,我睡下了。”楼画语自然知道她是要做什么,朝关雎交待了一声。 她虽不在乎身外之物,可也不养白眼狼,六娘子这是当她太好性了。 丹霞长公主府,四娘子同为庶出,却还知道维护于自己,她却只想上赶着巴结贵人。 楼画妩听说睡下了,开口想说什么,却又听得讪讪的道:“那我等她睡醒吧。” “六娘子,我家娘子刚刚睡下,要半个时辰后才醒呢?您等在这我们也不知怎么招待,要不然您先回去,等五娘子醒了再去通知您?要不您有什么事,方便跟我说一声,我转告也行?您看如何?”关雎这话滴水不落,明着赶人却又不失礼数。 楼画妩双眼含泪欲滴,但看着紧闭的房门,自然知道关雎这是赶她走,只得抽抽嗒了两下,摇了摇头,捏着帕子朝外走。 只是等她出了二房,又不想回三房被花姨娘逼迫时,却见石耀辉笑着朝她走来:“是六表姐啊?要不要去我房里坐坐?” 第065章 灭你全族 楼画语听桃夭进来说六娘子去了石耀辉房中时,冷笑了一声。 石耀辉在楼明月的影响下,自视甚高,平时对庶出的二房、三房多有看不上,怎么可能会好心邀楼画妩去她房中。 上次石耀祖偷偷潜入二房被打后,老夫人为了家风,倒也没有怪罪,二奶奶奶楼明月这段时间也算老实。 中秋家宴后,二姑奶奶就要回去了,怕是打的那点恶心主意,要抓紧了。 “让六娘子那边的人盯紧点。”楼画语握在手里的孤本紧了紧,沉笑道:“还有就是看着点七娘子。” 石耀辉只认大房的表姐们,而且她那种没脑子的,自然不会想到找六娘帮忙。 楼画心欠她十二万两银子呢,怕是想还清也难,自是得另辟蹊径,与二姑奶奶同流合污咯。 曾十三娘听闻程时和庆阳成婚的日子已然定下,心里微微不舒服,入宫想着在永顺帝面前撒个娇,讨个封赏什么的,免得日后总在庆阳公主面前低了一头。 她有永顺帝的赦令,可宫中策马。 当她策马狂奔于宫道之上,看着宫女内侍,就连女官和位份低的宫人都避开的样子,她就十分舒爽。 她已然打听到永顺帝在泰和殿,直接纵马而去。 眼看就在拐角之时,却见一个少年郎君从转角慢步走出,她沉喝一声:“让开。” 她最近风头极盛,昨日连丹霞长公主,也入府探她,让她不要计较宴会之上的事情,在永顺帝面前多加美言。 永顺帝更是让丹霞长公主彻查是谁弄伤了她的手腕,还亲自拿了膏药给她揉摸,当然最后揉着揉着自然揉到别处去了。 现京中,谁人不知,陛下宠爱安国公府曾十三娘,连郑皇后见到她,都不敢让她见礼。 眼看那男子并不避让,曾十三娘眼露凶色,手中马鞭猛的朝那人抽了过去。 却没想马鞭还未抽到人,那少年郎君居然徒手就将她鞭子抓握在手,跟着用力一带。 曾十三娘最近没少鞭策宫女内侍,一时不查,吃力之下,整个人被人从马背上给扯了下来。 幸好她自幼习武,落马后,忙松了手,一个就地打滚,卸了落马的冲劲。 就算这样,双膝还是火辣辣的生痛,肩膀在地上也撞得麻木了。 她猛然站起,转身就要朝那人喝去,却没想一起身,她那根镶着宝石的马鞭,啪啪两鞭,就朝她抽了过来。 直抽得她双腿发软,一口气闷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声,复又跪在了地上。 一边宫女内侍,纷纷面墙而立,不敢直视。 “大胆,你可知道我是谁吗?”曾十三娘痛得跪立于地,未曾抬头,沉吸了口气沉喝道:“我要告诉圣上,灭你全族。” “灭我全族?”姬瑾不由的气笑了,握着那根马鞭,对着曾十三娘的背复又是重重的鞭:“那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 曾十三娘听着这声音,猛然抬头,见是姬瑾也吓了一跳。 永顺帝有五位皇子,最小的五皇子是德妃所生,不过四岁,也是唯一还养在宫中的皇子。 大皇子、四皇子皆为郑皇后嫡出,三皇子为楼贵妃所生,这三位身份皆贵重。 二皇子为永顺帝征战时一位农家女所生,出身过低,少有交际。 这四位皇子皆领了差事,在外有建了府,这时该是在办差,她也没想到会碰到皇子,以为是哪府的郎君,方敢挥鞭呵斥。 她这会虽知道害怕,但一想到永顺帝对她百依百顺,立马抬头看着姬瑾,嘻笑着道:“原来是三殿下,是我眼拙了,十三娘给你赔个不是。” 在心底暗自认了倒霉,想着带这一身伤去永顺帝面前,暗中告他一状,让他也长点教训,正要站起来。 却没想姬瑾握着鞭子,对着她双腿左右开弓,复又是两鞭:“跪下!曾十三娘,你说要灭本殿全族?就在这里好好跪着,看你如何灭共殿全族。” 曾十三娘接连被抽,心中愤恨,抬头瞪了姬瑾一眼。 也顾不上痛了,猛的窜了起来,飞快的翻身上马,直朝泰和殿而去。 “殿下。”内侍见姬瑾依旧握着马鞭,小心的凑上来道:“陛下那边?” “将这鞭子送去安国公府,将今日之事告于安国公。”姬瑾将手里的鞭子扔给内侍,冷声道:“猖狂无度的见过,却没见过这般猖狂的。” 曾十三娘直奔泰和殿后,衣衫凌乱,满脸泪痕,玉珠成串而落,直扑入殿,抱着永顺帝痛哭道:“陛下!陛下!” 平日里张狂的美人一露出娇柔之态,如带刺玫瑰经雨,露染红花,自是另一番美态。 永顺帝示意内侍将折子收了,带着曾十三娘边哄边入了内殿。 “三殿下他……他……”曾十三娘自知如何避重就轻,只讲自己急见圣颜,纵马稍快,挥鞭之间被拽下马,只字不提要灭姬瑾全族的事情。 “抽哪了?让朕看看?”永顺帝龙目微冷,可却嘴角含笑,心疼的帮曾十三娘解带宽衣。 待裤腿撩起,少女白皙滑嫩的肌肤之上,几道交横的青紫鞭痕,极为显目,却又带着另一翻蹂躏之美。 “痛吗?”永顺帝一边心痛的哄着曾十三娘,一边用手指轻轻一摁。 “陛下!”曾十三娘痛得一缩,双腿蜷缩,手紧紧的摁住永顺帝的手,眼带怯弱的看着他。 见美人衣裳凌乱,脸上玉珠未褪去,手抚玉腿,永顺帝慢慢凑了上去。 曾十三娘感觉今日永顺帝总喜欢摸她腿上的伤口,痛得她几次闷哼出声,却依旧以为是永顺帝为她心痛。 待云收雨毕,曾十三娘将双腿搁置于永顺帝腿上,脸带娇红微差的道:“陛下可得给人家作主,三殿下他……” “三郎自小稳住,是朕亲自教导的。你要灭他全族,他自然该怒,天家之威自不可侵。”永顺帝抚在她腿上的手,对着鞭痕用力一摁。 曾十三娘心中大惊,虽吃痛,却紧咬香唇,再也不敢言语。 见她痛得黛眉紧皱,却不敢出声,永顺帝复又安抚的笑道:“待明日朕帮你训戒他几句。你上次不是说喜欢南珠吗?今日上供了几颗,带回去玩吧。” “是!”曾十三娘衣裳微乱的躺在榻上,双腿上的鞭痕几经摁压,似乎痛得更厉害了。 第066章 中秋家宴使手段 楼画语自是不知宫中之事,借着中秋放假,钱氏每日将她们姐妹叫去,学着掌家理事。 待中秋之日,秋高气爽,在府中的大花园里的水榭之上,金桂之旁,布下宴席。 闻金桂飘香,观水天两映月辉,楼府阖家欢庆团聚。 几位大点的郎君要不就在书院,要不就在游学,不在府中,年幼的小郎君也就不分桌了,各房分明落座。 老侯爷讲了几句后,崔老夫人给大家发了中秋的喜钱,这才开宴。 大房自是和老夫人他们一桌,二房三房一桌,四房与二姑奶奶楼明风一桌,另外给几位姨娘开了一桌,花开四季,也算是圆满。 因贵妃有恙,为敬天威,自是不好歌舞喧哗,不过是大家聚在一块,赏月吃饼,讲讲笑话找找乐子。 老夫人自有谢氏和楼画心她们相陪,谈吐皆是高雅之事。 倒是钱氏做娘子时,跟着父亲哥哥四处经商,听过无数奇闻异事,难得这般轻松相处,搂着小儿子,跟两个女儿眉飞色舞的讲着。 楼画语看着自家娘亲笑脸,感觉自家娘亲当真是世上最好的娘亲了! 或许是钱氏讲得太过精彩,楼画妩她们都凑了过来,大家嘻笑的听着,时不时问上两句,或是凑上几句趣,倒也其乐融融。 连楼画心都凑了过来,她最近心火重,端着一杯梨汁,靠在江影身上笑着前俯后仰,正要问什么,一个不小心,大杯梨汁都泼洒出来,正好落于楼画语的裙子上。 “五姐姐,对不住啦。实在是二婶讲的太好笑了!”楼画心捂着嘴,不好意思的看着她道。 钱氏自来待人宽厚,今日又高兴,难得有这么多人听她讲笑话,这让她感觉自己和府里这些出身高门的夫人娘子并没有什么差距。 家宴欢庆之时,楼画语自是不好扰了大家的兴致,只是提出要回房换条裙子。 却见楼画妩讪讪的跟了上来,说是要陪她去,又悄声说要跟她好好道声谢。 “那就劳烦六妹妹了。”楼画语瞥了一眼楼明风她们,见石家两兄弟都不在了,心中发冷,点了点头。 见楼画语和楼画妩要起身离开,石耀辉立马站起来,拉着关雎道:“听闻你会吹哨成曲,给我们来一段吧?” 关雎并非家生子,年幼之时和哥哥们一块玩,会用口哨吹点喜庆的曲子去各家讨糖吃。 这种民间技艺,到这种场景倒也算是稀奇了。 如若关雎拒绝,石耀辉肯会有其他后招,楼画语朝关雎点了点头,带着桃夭和楼画妩回院中去了。 楼画妩一路跟楼画语道谢,她这会倒也知道楼画语一直帮她,有点不好意思了,可楼画语只是笑应着,并未在意。 等楼画语换了衣裙,带着楼画妩出了二房的院子,楼画妩突然捂着裙子惊呼道:“我裙佩掉了!” 她话音一出,急得都快哭了,脸涨得通红的看着楼画语:“那裙佩是我藏的,掉了的话,我就没有了。会不会落五姐姐房中了?我……” 楼画妩手里稍稍值钱的东西都会被花姨娘给要去补贴娘家,她这么说倒还真有几分真实。 “我陪你回去找找吧?”楼画语见她演得如此之真,倒也有几分佩服了。 “不用了。”楼画妩连忙朝她摆手,扯着桃夭道:“桃夭陪我就成了,五姐姐走来走去也累。你就在这里等我就行,我们马上就回来。” 楼画妩急急的拉着桃夭朝二房院落走,桃夭扭头担心的看着楼画语,可楼画妩似乎十分着急,硬是将她强行拉走。 今日中秋,府里的婢女小厮都去花园边候着了,府中小道之中并无婢女。 楼画语看着路上晃动的几个灯笼,以及不远处放下了草帘的亭子,抚了抚鬓角,轻叹了口气。 人心啊,最是纵不得。 钱氏第一次在府里被这么多人围捧着,虽然诧异,却也依旧在小娘子们的要求下,继续说着各地的见闻。 正讲着,却听到那边楼明月惊呼道:“怎么可能?” 她这声音又高又尖,众人想不注意都难。 钱氏也不由止住了话头,朝楼明月看了过去。 却见她旁边一个婢女脸色涨红,满脸惊色的看着楼明月,见她出声,连忙去扯她,轻轻的摇头,似乎要让她不要声张。 老侯爷瞥了她一眼,脸带失望之色,但也不好管她的事情,只是复又跟长子楼明晨交待最近工部的差事。 老夫人也不过是看了她一眼,复又跟谢氏讲话去了。 楼明月见众人不理她,却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揪着裙角走到老夫人面前道:“娘。” “何事?”老夫人十分后悔自己以前过于注重长子长女,以至次女养成这般。 她嫁入楼家时,老侯爷还不过是工部侍郎,各处谋划,精力不够,才会疏于次女的教导。 “二郎他……他……”楼明月似乎十分难堪,扭着裙子,好像十分无奈的一撒手,沉声道:“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就不信出了这般事情,娘亲还会不管,她终究是亲生的,二房不过是庶出,娘亲看上去大度,但终究亲疏有别,肯会帮着自己的。 老夫人是多精明的人,见她那样,再看看那个目光闪烁的婢女,转眼瞄了瞄凑在钱氏身边的楼画心,拉着关雎让她再吹一段哨的石耀辉,想到次女回京所提之事,瞬间明白了。 心中微微升起怒意,可见次女为了一个庶出二房的小娘子,为了那点银钱,居然连这般下乘的招术都使了出来,愤慨之时,又微微无奈心酸。 她终究年纪大了,只想着子女好好的,给次女找的这门亲,让她日子太过舒心。 石家三个孩子终究教养差了些,有五娘帮衬着,倒也能让次女有个安享的晚年,这就算再帮女儿一次吧。 心底沉叹了口气,朝楼明月道:“慌慌张张成什么样!” 看了看水中皓月一眼,这才对她复又道:“趁着月色好,也走动走动吧,去看看!” 五娘终究是无福了,威远侯府多好的亲事啊,终究是空想了。 谢氏瞄了一眼依旧处于懵懂之中的钱氏,扶着老夫人,跟着楼明月的婢女后面朝外走去。 钱氏虽然懵懂,但见众人起身陪老夫人朝外走,也起身陪着。 这是女人家的事情,老侯爷他们自是不会跟上来。 只是当看着楼明月带着老夫人朝二房的方向去,钱氏也微微感觉有点不对。 正要开问询问什么,却见不远处的亭子里,挂着的草帘都放了下来,里面隐隐传来了少女的轻叫之声,更夹着小郎君轻微的话语声。 第069章 离间 当晚各房皆未好眠,第二日一早,楼画语还未梳洗,就让桃夭去大房找楼画心要钱。 中秋家宴已过,楼画心也不知道哪一天会被送去庵堂,早点要到也安心,而且她要钱用呢。 “娘子。”桃夭听闻楼画语让她大清早去讨债,有点难为情的道:“没有人会这个时候去要债的?” 各行各业皆有规矩,要债也有,得过了午时才去,免得一大早触人霉头,被人咒骂。 “我不忌讳这个。”楼画语看着关雎帮自己梳头,心里冷笑。 她就是要让楼画心日日心烦,夜夜不得眠啊,而且这钱她是真的急用呢 桃夭见她坚持,想到最近娘子谋划的事情,心中虽嘀咕,却也知道必然有道理,带着疑惑朝大房去了。 江影见她刚起就来了,也颇为奇怪,可一听桃夭是要来钱的,忙要将桃夭拉走。 “七娘子,七娘子!”桃夭自认最近领的差事从未出过差错,直接嚷嚷了起来。 楼画心虽不敢将那对玉勾公然挂出,却也放在床头暗阁之中,每晚睡前看了一看,每每想到那玉勾的来处,就热血翻滚。 早上起来难免心烦,听到桃夭嚷嚷,更是难耐,让婢女出来问什么事。 江影忙让婢女拦着桃夭,急急进去禀告了。 “楼画语!”楼画心气得直接将妆台的东西扫落于地,重重喘息着。 铜镜之中,一张原本俏丽的脸,扭曲得不成样。 过了半晌,楼画心才朝江影道:“将现有的银票给她,让她拿去买药喝!” “娘子!”江影听她声音尖悦,口出咒言,忙安抚着她,又让人将药送了进来。 谢氏自是感觉到了楼画心的变化,偷偷着人请了好几位名医。 但也只是把去思虑太多,耗神过度;要不就是脾胃不和,卧不安宁;或是气血不足,夜里多汗盗梦之类的。 开的都是一些平心调气,补血养神的药。 楼画心接过药碗,一口闷下,将碗递给小婢女时,不知为何心中烦起,一把揪住小婢女的手腕,指甲死死掐着,用力扭了一把。 小婢女痛得眼泪汪汪,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声。 看着那掐着的肉出了血丝,慢慢变得青紫,楼画心这才松开。 江影见状,只感觉自己身上那些伤处也在生痛,也不敢再拦着楼画心了,忙去内室将银票找了出来。 谢氏处于四姓,也是清贵之家,所藏古玩珍贵虽多,银子自是不少,楼画心一个小娘子自也不会有十二万两之多,三五万两的私房还是有的。 将大小额的银票清了三万两,给楼画心过目后,这才捧出来给桃夭:“暂时只有这么多。七娘心傲,又有字据,你帮着说合一下,让五娘别这么催。” 桃夭接过匣子,却见江影收手时挽了挽袖子,只见胳膊下面小片小片的青紫,还有的破皮出血,看上去似乎是被人生生用指甲给掐出来的。 江影面露苦色,她姐姐最近在宫中,多亏五娘暗中贴补,才能不那么紧凑,桃夭性子直爽,心地却也不差,她才敢这么表个态。 “我知道的,下次不这样了。”桃夭满脸同情,忙捧着匣子走了。 桃夭将匣子拿回来的时候,楼画语刚梳好妆,她看了一眼匣子里的银票,沉笑道:“装上一万两,我们去老夫人那里。” “这银票……”关雎看着匣子里的银票,微微悄声道:“不是钱氏商号的。” 钱氏商号货通南北,就算出了大华,北漠南疆,东荒西凉,只要有与钱氏商号通商的店铺,都可以兑换现银。 可四姓这种世族,却认为钱氏商号铜臭太重,用的是世家共营的裕隆银号的银票,虽不如钱氏商号那般通用,但在大华也皆可兑换。 关雎的意思却是,裕隆银号的银票,老夫人一看就会知道大房的,自然也会明白是楼画心的。 “我又不给老夫人。”楼画语朝她们摆了摆手,如若不是要这裕隆银号的银票,她也不会去催啊。 拿匣子装了银票,去正房汇合后,跟娘亲妹妹一块去了春晖堂。 为了遮脸面,楼明月早早的就在那里请安,更是和三夫人相谈甚欢,大家请了安,也没人问昨晚之事,更不会有人谈论。 楼明月虽强压着气愤,但对楼画语却依旧时不时瞪上两眼。 钱氏还掌着中馈,又不想看着楼明月,请了安后,就带两姐妹告退了。 “石表妹。”楼画语起身之时,却朝石耀辉招了招手。 石耀辉正要好奇昨晚变故的事情,看了看楼明月,见她点头,就跟着楼画语出了正房。 到了外面回廊之上,桃夭和关雎各站两头看着,楼画语直接捧着那匣子递给石耀辉:“这里面是一万两银票,你帮我给二姑母吧。” 石耀辉听着一愣,据说二房皆喜银钱开路,看样子这话不假啊,这一出手就是一万两,当真是阔绰。 “七妹妹说得对,我终究是庶出,学业又不如六妹妹,处关系也不好六妹妹,娘亲出身也不如三婶高,终究是我……”楼画语捏着帕子,将匣子朝石耀辉怀里一塞,转身就跑。 前世在宫中虽哭得不少,但这会她怕自己没哭出来,反倒笑出来了。 石耀辉听得迷糊,但小娘子们交际,听到什么不懂的话,都会回去一字一句的转叙,再由大人猜想揣摩,这也是高门之间打探消息的一部分。 所以她虽不懂,却也捧着匣子朝回走,让婢女将楼明月将了出来。 等回了自己院中,楼明月打开匣子,见里面当真是一万两银票,虽不如送入宫中的多,但这样的数目,给个侯门千金当压箱完全够了。 昨晚的事情,就算楼画语看不明白,钱氏也该看明白了? 不找她麻烦就算了,怎么还给她送银子? 又让石耀辉将话,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她当真提到了七娘?还好像十分无奈可怜的样子?”楼明月捏着手里的银票,再想到楼画语就算再精明,终究是个不经事的小娘子,怎么可能看破她的精心布局。 如若是楼画语给银票,自然是钱氏商号的,怎么可能给裕隆商号的银票。 而且六娘嫁给她儿子算高攀,对于五娘来说自也不算差。 这件事里,七娘这般热心,她原先还觉得奇怪,这会看到这些银票,她就明白了! “楼七娘!”楼明月将银票紧紧捏在手里,冷哼道:“她娘看不起我,她还想着让楼五娘给她当垫脚石,这才舍不得落到咱家来,偷偷卖了个好给楼六娘,又拿银钱收买楼五娘当枪使,当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吗。” 第070章 楼明月一箭报两仇 楼明月收了银票,就拿准了是楼画心从头到尾算计她,想着过两日她要去静法庵,自然有的是办法磋磨她。 楼画语本意就是要让她们这些嫡出的撕扯成一片,到时她自然可从中得利。 回房后,她帮钱氏对着牌子,三夫人的婢女就来找钱氏,请她派个人跟着一块去钱氏生药铺,找点止血祛肿外敷的药材。 钱氏生药铺的草药在南疆收得较多,三夫人特意让钱氏派个人跟着,其实要的是南疆巫医的草药方子。 外敷草药要想不留疤,好得快,还是巫医的法子好一些。 只是本朝禁巫蛊之事,外人去的话,并不会给方子。 钱氏跟三夫人虽不大热络,但想到楼画妩昨晚也算帮楼画语挡了灾了,就派了人过去,又让楼画语带着半斤阿胶,两斤燕窝,十斤红枣去看楼画妩。 楼画语到了三房,先去给三夫人请了安。 三夫人脸带愁容,却拉着楼画语的手,十分亲热的说了会话。 府里各房院里的事情,虽不一定打听得到,可楼画妩经常跑到楼画语那里借东西的事情,府里几乎众所周知。 三夫人自认丢脸,只当楼画妩是庶出,并不理会。 却没想这次楼画语直接帮她将人给送出门去了,给她解决了个大难题,自然得好好感谢她。 等三夫人将楼画语带到楼六娘房中时,浓浓的都是药味。 “太医说秋日燥热,怕伤口养不好,房中要用药薰。”三夫人朝楼画语笑了笑,招呼着人后,就离开了。 她一个长辈送楼画语过来,已经显得很是亲热了。 关雎将东西交给婢女,楼画语坐在床前的圆凳上,看着楼画妩。 楼画妩撞的时候还没感觉有多痛,回房后,却头晕脑胀,恶心想吐,折腾了一整夜,这会还是要喝药被叫了起来。 “你是来笑话我的吧。”楼画妩脸带淡金之色,嘴唇干得发白:“你不想要的,我却要拼了命才能得到。” 她说着,双眼带着泪光,沉沉的道:“同是庶房的,就因为你是嫡出,你娘有钱,待遇就这般的大。” 楼画语坐得端庄,双手交叠在膝盖上,淡笑的听着楼画妩说着。 “同住一府,你们什么苦都没吃过。你出手就是上万两,我却连半两银子都藏不下来,府里定例的钗环,到我房中就被姨娘才抢走了。一支金钗,对你们而言不过是个玩意,对我却是遮脸遮羞的东西。”楼画妩看着帐顶,眼角的泪滑落到耳边,渗到纱布之上,更显凄惨。 “六妹妹好日子在后头呢。”楼画语见她止住了话题,从袖中抽出一个荷包,塞到楼画妩枕头下道:“女子嫁人,怎么也得有压箱的东西,也得有什么傍身才是。你苦就苦在太过心软,放不下花姨娘,日后好好的过日子吧。我想六妹妹这般聪明,该知道用什么傍身才是,对不对?” 楼画妩诧异的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连只钗都不愿意借了,为何又给她塞荷包? “我房中还有事,就先回去了。”楼画语朝她笑了笑,摁了摁她的被角,凑到她耳边道:“六妹妹该知道如何讨好夫君,侍奉公婆才是,日后我还得敬仰着六妹妹呢。” 二姑爷石崇虽只是个四品知州,却在通县任职,通县是京都通往西凉的要道,有驻军五千。 安国公要壮西凉之兵,以强他手中兵权,通县是个很重要的地方。 所以她在荷包里放了一万两钱氏商号的银票,助楼画妩行事,反正她从楼画心那里平白得了十二万两,慢慢讨就是了! 因石耀祖和楼画妩要交换庚帖,楼明月要在京中多停留两日。 但楼画心前面多番做错事,中秋之夜,又助纣为虐,老夫人自是不会留她,十七日一早就让人将她送去静法庵。 楼画语因为这个还特意向学堂请了假,她自然不是为了送楼画语,而是为了看热闹。 二姑奶奶是个不吃亏的,而且是个十分有意思的真小人,要报仇自然得趁早,昨天桃夭盯了她们一天,自是知道二姑奶奶今日有安排。 谢氏虽舍不得女儿,但她最近的样子,或许去庵堂静静心也好。 楼画语未等楼画心出门,率先从角门出发,驾了车,在北门方向的酒楼等着。 酒楼这一块是北门最热闹,也最嘈杂的地方,这一路要整什么事,这是最好的地方了。 果然等楼画心的马车过来时,先是几只不知道从哪来的鸡,受了惊飞扑着到马头上。 鸡鸣展翅,硬爪乱挠,马眼被翅羽遮掩刮过,立马受惊,朝旁边的早市摊子撞去。 承恩侯府的马夫虽控制住了马,但一阵喧哗之后,几个女人牵连着十来个孩子就扑了过来,围在马车边嚎哭:“天啊,这摊子是我一家子的生计,是我卖了嫁妆才来的本钱。还要不要人活啊!” 那些孩子更是直接去扯马夫,拉车头的婢女,大点的更是直接朝着马车上爬。 江影她们皆是家生子,在府里虽是婢女,可无论是穿戴还是教养,相比普通官家小姐都不差,哪见过这些脏兮兮、流鼻涕的孩子,吓得不停的朝里缩。 对于这些小小年纪的孩子,护卫也不好动真格的,扯了这个,那个又爬上去了。 他们又是在市井闹惯了的,你刚伸手还没碰到,孩子就开始张大叫,好像折胳膊断腿一样。 一般波皮也就算了,一旦碰上女人孩子,最是动不得武。 护卫头子也是个见过场面的,半抽着刀道:“这车里是承恩侯府长房嫡出的娘子,你等再上前一步,就别怪我等下手不留情了!” 他这话一出,那个几个原本扯着车夫的女人,猛的就扑了过来,其中一个看上去是领头的,更是一甩头发,露着脖子要朝他刀口上撞:“死了算啦,总比饿死强啊。死在承恩侯府七娘子的手下,也算跟候门、跟谢氏沾上点干系了,下辈子投到侯府当个下人也好啊!” 然后一堆女人就跟哭丧一样的嚎着,哭得哭,吵得吵,孩子哀叫,女人嘶啼,热闹非常。 那女人直接叫出了“楼七娘”,还特意提了“谢氏”,却不提“崔氏”,二姑奶奶做事,还真是一箭报两仇,半点不吃亏。 “当真是有意思。”楼画语看着那个领头的女人,硬扯着护卫头子,可却刚好拦在马车前,几个孩子已经窜了上去了,马车里惊叫不断,倒是个有脑子的。 难得见这般好笑的场面,楼画语笑得双眼都亮了,扭头朝关雎道:“呆会你去打听一下那几个女人的消息,日后说不定还有大用。” 可她一扭头之时,脸上的笑意顿时就愣住了。 几天未见的姬瑾,一身黑色劲装,身着皮甲,风尘仆仆,还带站铁锈的味道,正站在她身边一步之外,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第071章 姬瑾心伤 姬瑾特意在节前就出了京,查安国公运往西凉偷运的粮草之事。 为避耳目,回程时特意从北门入城。 却没想大清早的,前方闹事被阻,正急着回府,却没想抬头就看到楼五娘的婢女。 想到那个狠心、冷情的小娘子,姬瑾心头百味杂陈,想去看看她近来如何了,又怕再见她避之不急的仓皇样。 但念头周转不清时,他已然下马,朝着酒楼而去,连腿似乎都不受控制,疾步而行! 等他奔到楼画语的包房,却见少女立于晨光薄曦之中,柳条般的身体抽展着。 从侧脸都可以看到,她嘴角勾着笑,眼中也带着笑意。 也不知是映着日光,还是她眼中的光点亮了晨曦,姬瑾只感觉心头一热,连夜的奔波在这一刻洗去,似乎那些疲劳都因这一眼而一扫成空,嘴角也不由的勾起。 他不知道这种心思是什么时候起的,或许是承恩候府里初见时,她眼里探寻的神色;或是紫藤花下她那不知道从何而起的惧意;也或许是天水阁水道船上,她强自镇定的样子…… 亦或是那接连几夜的旖旎怪梦。 也可能是她避开他簪花,却又狡猾的算计曾十三娘时… 姬瑾终于明白,什么叫情不知何起,是什么滋味了! 光是看着他的背影,他就感觉如同饮下醇酿,心醉神晕,只想这样一直看着……… 这一切的美好,皆在楼画语转身之时破裂。 她嘴角的笑在看到姬瑾时,瞬间就凝固了,那一点点少女特有的俏皮神色,也瞬间变得沉重。 姬瑾不由的挥了挥手,让对府兵放开婢女,见楼画语依旧脸带沉笑,复又退到桌前坐下。 努力压下心中失望,装着平静的道:“五娘想收拢京中波皮?要做什么,我们现在也算是一条船上,我可以帮你。” 楼五娘最近做的事情,他大部分都知道,也知道她在谋划大事,他自是乐得帮她。 “三殿下!”楼画语挥手让关雎她们出去,福了一礼后,依旧站在窗边,听着下面的喧闹:“只不过是些许小事,不敢劳烦三殿下。” 姬瑾听着她恭谦有礼的称呼,心头那点热意更是慢化成酸涩,想到那个连蜡封都未曾开的盒子,心里满是无奈。 可情之一事,又不可逼得太急,她还太小了。 只得沉叹了一口气,倒了两杯热茶,挑眉看着楼画语道:“五娘聪慧,猜猜我这是去哪了?” 安国公府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她在推动,让她知道也无妨。 楼画语远远的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但见他举杯,只得过去坐下,双手恭敬的接过杯盏:“三殿下定是去查西凉的粮草了。” 她语气平稳,十分笃定。 转眼看着姬瑾少年英姿,突然又感觉前世他能登基为帝,或许也是永顺帝的意思。 但帝心似渊,不可轻探,她重活一视,依旧猜不透永顺帝的心思。 “五娘当真聪慧。”姬瑾笑着仰头饮茶。 这会外面喧闹之声起,巡城司居然封锁了街道,想来是护卫拿了承恩侯府的名帖去请的人。 这热闹已然看了,楼画语自是不想再留。 可站要起身,姬瑾却突然抬头,看着楼画语道:“五娘可否帮我?” 少年的面容还带着几分青涩,语气中并未见不安,反倒带着丝丝得逞的笑意,眉角微扬起,却更显少年英姿。 就算楼画语对姬瑾十分戒备,却也不得不暗叹他长了一幅好相貌。 皇子不可无令离京,更不好涉及兵权、粮草之事。 他连夜奔回,在城门初开时入京,又特意绕道北门,自是不想让外人知道,要帮的忙就是跟楼画语回承恩侯府,入内城罢了。 楼下似乎传来了巡城司的问话的声音,姬瑾双眼带笑的看着楼画语,自顾的倒了杯茶。 他笃定楼画语不会拒绝,想到能和她共乘一车,满室盈香,不由心猿意马。 姬瑾的身份还有大作用,而且挑拨安国公和郑皇后之间,是正事,楼画语虽知姬瑾这是趁机赖上她了,但也没办法。 当下朝姬瑾福了一礼道:“请三殿下随我来。” 这酒楼是她娘亲暗中的产业,楼画语的马车停在后门,带着姬瑾直接到后门,亲自打帘道:“请殿下上车。” “五娘先请!”姬瑾却背着手,将腰间长剑微调,翻身坐于车头,朝楼画语伸着手道:“多谢五娘搭救之恩!” 这话有着几分耳熟,一边关雎连忙咳了一声。 可别跟上次一来,来什么“叫句表哥”,或是以身相许之类,吓人的玩笑话了。 楼画语听到前面传来呵斥之声,似乎还有江影的声音,自然不想耽搁。 看了看姬瑾伸着的手,少年不过十五岁,手掌却已然宽厚有力,十指修长,指节之间泛着琥珀般颜色的粗茧,连掌心都是厚厚的老茧,这是长期握刀剑所至。 她浑身猛的颤栗,想到那一夜这双手抚过她全身,也是那般粗砾,刮得她生痛,以及那般羞辱,似乎将她生生凌迟一般,胸口猛的喘不过气来,头一昏就要朝一边倒去。 “小心!”姬瑾慌忙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手上用力,反手一捞就将她半搂在怀里,跟着朝车里带去。 少女身子温软含香,姬瑾只感觉一股血气瞬间涌起,整个人都发着热。 但这时也顾不得调息气血,怀中楼画语猛的用力,一把推开了他,缩在车角,双眼带着怒火的盯着他。 看着楼画语全身害怕得轻抖,大口大口喘息着如同离水之鱼,粉润的菱唇失了颜色,衬得那刚刚映着晨曦的小脸都煞白,姬瑾莫名的心伤,跟自己接触,就这般难受吗? 一股痛意不知道从哪里涌起,他不敢靠近楼画语,远远的坐在车帘边,背对着楼画语,抬手扶肩。 他在回京之中,肩膀中了一记毒镖,有着倒勾,取镖之时都没有刚才那般痛。 可手掌之中还残留着刚才拉着她的柔软,那如嫩柳般的腰肢,还有那暗暗盈动的香气。 姬瑾沉沉的吸了口气,不停的告诉自己,刚才是他孟浪了,吓到她了。 她毕竟还是个小娘子,才十四岁,情窦未开,慢慢来就好了,慢慢来,一点点的来…… “回府。”楼画语强压住心底的惧意,这才开口。 刚才腰间那样的力度,让她瞬间想起了前世,姬瑾就是这般强行将她抱起,将她搁置榻上…… 前世她想救兄长,她心如死灰,不敢挣脱。 既然重活一世,她自是不会让这事再度发生。 第072章 时机已到 马车驶动,楼画语紧贴于车后壁,沉默不语。 知道姬瑾不过是赖上了,就算没碰到自己,他自然也是有办法入城的。 姬瑾坐于前面车帘旁边,听着楼画语轻浅的呼吸声,慢慢我的平稳住心绪。 两人各怀心思,相背而立,沉默无言。 等车子过了外城,往内城去时,猛的传来惊喝之声,以及女子爽朗的笑声。 马被惊着,猛的长嘶而起,楼画语身子晃动,手紧抓不稳,上半身朝前栽去,重重的撞到姬瑾后背之上。 幸好姬瑾——机警,一把将她双肩摁住,这才稳住她朝前之势。 这次楼画语并未挣脱,因为她已然听到车外传来曾十三娘的喝马之声,当下朝姬瑾摇了摇头。 等坐好后,这才将车帘掀开一点点,微微朝外看了一眼。 只见曾十三娘带着一众武将家的小娘子,背带弓箭,腰跨宝刀,正策马在马车边徘徊,嘻笑不止。 吓得路人纷纷避让,却依旧敢怒不敢言。 因为姬瑾在,关雎和桃夭不好入车内,虽也特意遮了脸,可有心之人,自然也认得出来。 曾十三娘握着一条新马鞭,立于车前,半偏着头,脸带冷笑的看着车帘。 她接二连三的在楼画语那里吃瘪,上次姬瑾鞭打她之后,永顺帝虽接连赏赐,好言安抚,却并未给她封号。 不过对于她而言,不入宫也好,她还自由些。 姬瑾是皇子,她报复不了;楼画语按算也是他表妹,拿她出出气也好。 “桃夭。”楼画语微微出声。 桃夭忙探进头来,紧张的看了一眼姬瑾。 本朝民风虽开放,但男女同车,终究不妥。 如若让十三娘发现,怕是要闹得满城风雨。 “告诉曾十三娘,我们是来送七娘子出城的。”楼画语嘴角轻笑,正怕水不浑呢,曾十三娘这专搅浑水的就来了:“定要点明,外城出事了,巡城司已经过来查看。” 桃夭还不懂,但姬瑾却已然明了,不由的转眼看着楼画语。 巡城司是宁国公府在管,程时因要尚主,本朝并无附马不得参政的规矩,已然在巡城司挂了职,就是管理外城事务,如若这事闹大,涉及安国公和承恩侯府,程时必会回面。 “婢子见过十三娘。”桃夭虽不解,却也忙下马,朝曾十三娘行礼道:“十三娘子可是要出城?前面路被阻了,我家七娘出城遇到泼皮,现巡城司已然过去了,怕一会出不了城,十三娘还是回转,或是找个地方暂行落脚,免得被外城之人冲撞。” “巡城司?”曾十三娘双眼瞬间微亮,不过也瞬间压住了喜色,看着桃夭笑道:“你家七娘子这么早出城做什么?” 桃夭脸露惶恐之后,吱吱唔唔的好像不好说。 豪门阴私,处事自有一套。 刚过中秋,大清早的出城,自然是被罚去庄子或是庵堂,想到上次楼画心被抽的那两巴掌,曾十三娘瞬间明了。 按算,楼画心才是姬瑾嫡亲亲的表妹,拿她出气,可比楼画语这个庶房的娘子好,而且说不定可能碰到程时。 “走!”曾十三娘冷笑的看了一眼桃夭,一挥手,带着一众小娘子策马而去。 楼画语这才松了口气,在车边坐好。 见她几句话,就支走了曾十三娘,姬瑾眼带欣赏之色,但也不敢过于亲近,免得又惊着了她。 只是看着楼画语沉声道:“楼顺容有孕了。” 他这话音虽轻,却也带着微微嘲讽之味,转而道:“二舅何时入京?我还想找他讨教书画呢?” 楼画语心头微跳,楼画言终于怀孕了啊,她可等了好久了,最近对楼画言可谓是有求必应,终究让她怀孕了。 怪不得姬瑾这么急着解决安国公府,想来是对大房有些忌惮了,毕竟楼画言入宫前,那只喜鹊…… 人心本就不居于中,怎可不偏。 手不由的拢入袖中,强压着心头的激动。 但也知道姬瑾一个皇子,自是不好谈论后妃有孕之事,提点一句已然算不错了。 “明日母妃会召五娘入宫。”姬瑾看了一眼楼画语,见她并不抗拒,复又跟她说着所查粮草之事。 等马车到了承恩侯府的角门,姬瑾还有点奇怪,怎么这般快就到了,但也不好久留,下了车,就直接入了府。 楼画语自是单独回了院中,给钱氏请了安后才回房。 她回府后没多久,老侯爷就出门了,定是暗中送姬瑾回府。 随后,侯爷楼明晨也脸色带怒意的出门,估计是知道楼画心在路上被阻的事情了,能让他亲自出面,怕是曾十三娘已然搅事了。 到了午后,楼画语午休后,就听到桃夭回报,侯爷午间回府,到老夫人那里禀了话,二姑奶奶就被招到了春晖堂,到现在都还没出来。 “二姑奶奶会不会提您送银票的事?”关雎有点担心。 楼画语摇了摇头:“不会,一万两数目不小了,她一开口这银票自然得给我送回来,她肯定舍不得。而且一开口就等于承认那些波皮是她找的是,按她的性子,肯定是咬死不承认。” 楼明月这个人,她虽接触不多,但从最近行事来看,被纵容太过,她又拿捏住老夫人的愧疚之心,直接撒开了性子做事,虽然下乘些,倒也比暗中谋划来得直接一些。 果然到了晚间,二姑奶奶哭哭啼啼的出了春晖堂,吵着要回去了,只字不提给楼画妩换庚帖下聘礼的事情。 老夫人自然不会理她,最后还是谢氏以大局为重,憋着口气去安抚住了她。 也是当晚,贺嬷嬷来传讯,说是楼贵妃中秋之时伤感,想念家人,让楼画语明早入宫一趟。 想念家人,宫中不还有个楼画言吗? 这是连家人都不算了吗? 而且并没有提及让谢氏领着她,这就表明只是让她一个人入宫。 果然一女侍二夫,也得有主次,楼画言野心太大,让楼贵妃心生忌惮,连带大房都会被打压。 这次不宣谢氏入宫,就是敲打的意思。 第二日一早,楼画语梳洗装扮后,去春晖堂给老夫人请了安。 老夫人才刚起,贺嬷嬷正帮她梳头,微笑的摆了摆手,可双眼却带着精光的看着她。 府里最近不太平,似乎桩桩跟五娘有关,却又找不到五娘出手的踪迹,也不知是福是祸,不过既然阿风看重她,就让她去吧。 楼画语请过安后,这才坐马车入了宫。 这时辰还早,楼贵妃又早有示下,倒也没耽误时间,入了宫,在女官带领下,直接朝群玉殿而去。 只不过在转过西侧内宫墙时,却见江疏陪着楼顺容在那边收集露水。 远远的看着楼画语,就朝她招手道:“听闻五妹妹要入宫,我还特意在这里等着呢。” 第073章 搅云弄雨 秋日薄雾的早晨收集露水,怎么也得雾散,楼画言这般直言是等楼画语,倒显有几分坦然。 她居于花容阁,在群玉殿下的山脚,从西侧门入,倒也是要经过花容阁的。 “见过楼顺容。”楼画语依旧恭敬的行礼。 楼画言将手里的玉瓶递给江疏,朝她笑道:“难得你入宫,我有几句姐妹间的私房话跟你说。” 她已然有孕,楼贵妃自是不希望她诞下皇子,夺去三皇子的优势。 三皇子背后站着的就是崔谢两家,但楼明风虽有崔氏血脉,与自己母亲不过是姑嫂,她楼画言才是真正的有着崔谢两家血脉的人。 一旦她生下皇子,就算老夫人崔氏依旧支持楼明风,但谢氏必然转向自己,到时三皇子势弱,楼明风怕是不想看到。 所以她想借楼画语入宫,给自己娘亲传个话。 群玉殿的女官听楼画言这般拦人,脸色微白,正要上前。 “怎的?”楼画言却脸色一变,直接拉住楼画语的手,冷笑道:“贵妃娘娘思念家人,我就不行了吗?贵妃与五娘不过是姑侄,我与五娘可是一同长大的姐妹,碰到了,说上几句话也不可吗?” 她这话声疾色戾,那女官虽脸露惶恐之后,手却朝背后摆了摆,示意一个小宫女先回去禀报,双眼盯着楼画语。 “你先去禀告贵妃,我和顺容说几句话,就过去,不碍事的。”楼画语朝那女官笑了笑,朝楼画言身边靠了靠。 楼画言脸露得意之后,直接拉着楼画语朝旁边的花亭走去。 群玉殿的人想跟进来,江疏却立于亭外,拦住了她们。 “五妹妹。”楼画言紧揪着楼画语的手,脸上一扫原先的戾色:“我已然有孕,你定要帮我转告母亲和祖母。” 楼画语还以为她自己不知道呢,怪不得楼贵妃并未召谢氏入宫,看样子也暂时不想让谢氏知道这件事。 “我位份低,不能招母亲入宫,书信一时也不敢朝外传。”楼画言这会似乎极为害怕,紧紧的拉着楼画语的道:“你转告母亲一声,主弱无依,望母族扶之助之。” 她最后一句话,铿锵有力,带着一股杀戮之势,以及威仪之态。 “顺容!”楼画语慌忙丢下她握着的手,仓皇起身跪于地上,好像被吓得瑟瑟发抖。 只是那对着地面的嘴角,却轻轻勾起。 楼画言这野心大得超乎她的想象,主弱无依,她是想说如若她生下儿子,等永顺帝驾崩后,幼主继位,就由外戚干政? 还是她楼画言想垂帘而治,凤仪天下! “五妹妹可听明白了?”楼画言声音微沉,脸上却带着柔和的笑,伸手将她搀扶起来。 并帮她拍着裙上浮尘,淳淳而安慰道:“五妹妹暗中相助之情,姐姐一直都记着的,我日后必定让父亲多多提携二房,也给五妹妹谋一个大好前程。” 楼画言说的话太过吓人,楼画语倒也不用说什么,只是装着被吓到的样子,沉脸微抖。 “去吧。”楼画言嘴角轻笔,搀扶着将楼画语送出亭子:“姑母入宫的时候,似乎五妹妹还未出生呢?” 只是边朝外走,楼画言就突然扬声,似乎吃惊的道:“五妹妹怎么知晓当初二叔的姨娘,就是因为冒犯贵妃,被杖杀的?难不成最近二婶掌着中馈,府里的老人不顾祖母之命,将这事告之于二婶了。” 这时楼画语和她已然走到亭外,她声音莫名高扬,等候于亭外的人,全部都听到了。 但长居宫中,不闻不见,不动如山的功夫自然是养成了的。 那些人虽然听到了,却好像置若罔闻,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 楼画语却脚步一紧,满脸害怕的看着楼画言。 “唉呀!”楼画言忙摸了摸她的脸,笑得如同春花摇曳:“是我失言了,妹妹快去吧,别让贵妃等急了。” 说着松开了楼画语的手,转回亭子里去。 楼画语看着她宫装长长的裙裾扫过带着薄薄雾水的兰花,叶上露水瞬间沾于裙上,她越往前走,裙上沾染的露水就越多,可她却依旧不感觉裙幅沉重,反倒十分欢快的前行。 楼画言突然高声提及自己亲生祖母之死,不过就是让楼贵妃忆起前仇,逼着二房站在她这一边。 到群玉殿时,因地势高,薄雾之中已见晨光,楼贵妃靠在殿前软榻之上,裹着厚厚的毯子,正在服药。 楼画语在阶下行的礼,福身微弓,双膝半曲,可楼明风却久久不曾让她起身。 看着薄雾晨曦中的少女,光是这普通的一福之礼,半立于殿前,也如娇花半吐,带着娇艳之态。 想着三郎昨日午后探病,朝她直言道:“楼五娘有解母妃心病之药,母妃何不招她入宫。” 她的儿子,她自然清楚。 三朗四岁开蒙,六岁入学,开蒙之师就是当代大儒李其瑞,八岁得名满天下的周庄成随身教导,十三岁于殿前旁听,十四岁入泰和殿,领了差事,今年不过十五,就已然行督军之权。 她的三郎,一路顺风顺水,日后必然飞龙在天,却怎么栽到了楼五娘身上。 昨日还是随楼五娘入城的,这其中原由,楼明风自然是知道的。 她也心知,楼五娘无意。 可是这样,她心里又不舒服,她的三郎这般好,少年情深,如此意切,她怎么就毫不动心…… “贵妃。”还是旁边的女官提醒,楼明风才醒过神来,朝楼画语摆了摆手,示意她起来。 然后招手让她在榻前坐下,轻咳了两声,拍着楼画语的手道:“刚才我看着你,就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却又感觉你比我更鲜活了几分。” 楼画语心思一转,忙笑道:“贵妃说笑了。” “三郎说你有解我心病之法。”楼明风想了想,看着远处风卷雾涌,微微伸手想去拂动。 但奈何,风云无形,只手不动,要想翻云覆雨谈何容易,复又慢慢的缩了回来。 宫中并无什么真正的秘密,楼画言和自己说了什么,楼明风自然是知道的,可她只字不提,只提心病之法,这就是楼明风比楼画言高明的地方。 楼画语伸手接过旁边的川贝雪梨膏,递到楼明风手里,笑道:“姑母安心将养,外间的事情,皆不用理会,承恩侯府还依仗着姑母呢!只是昨日我入城时,碰到曾十三娘,她依旧一如既往的肆意,圣宠之浓,当真是让人羡慕啊。听闻她前几次和楼顺容皆有冲突,只是不知道最近如何了?” 第074章 添柴加火 楼明风听了楼画语的话,突然展颜,接过她手里的瓷蛊。 似乎颇为欣慰的道:“幸好有你陪着,姑母才不这么寂寞。” “也是姑母看重。”楼画语看着日渐消瘦的楼明风,暗算着前世她离世的日子。 等她熟练的伺候着楼明风喝完一蛊汤,楼明风微微诧异的看着她道:“你倒知道我的习惯。” “大概是投缘吧。”楼画语洗过手,接过帕子擦着。 其实按算,这是她这一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和楼明风单独相处。 但前世,楼明风服汤用药皆是她服侍,自然手熟。 这时外面阳光普照,十分舒适,楼明风却已显疲惫之态,扭头看着楼画语依旧浅笑淡坐,稳如泰山,心中突然稍安。 或许,三郎是对的。 她其实看五娘也挺合眼缘的,但出身终究是低了些,当真是可惜了…… 伸手拉了拉搂画语:“陛下自来喜爱书法,前段时间更喜画菊,对你父亲颇为推崇,我已让你祖父上表,举你父亲入仕,为天子讲学。” 为天子讲学,只不过是个低品虚职,而且既是书画相关的,不涉朝政,无关利害。 只不过书画之事,在于神交,又伴于天子之侧,其实也算是近臣,自然也有好处。 “父亲游历惯了,怕是不喜拘束。”楼画语将帕子放下,微笑道:“加上他性子懒散,怕入了天子驾前,平白为姑母惹祸。” “我自己的弟弟,我还不知道。”楼明风笑着嗔了她一眼,跟着复又咳了起来:“这事就这么定下了,你父亲也快归京,陛下颇喜他的书画,神交已久,自也喜欢他的洒脱。这是大人的事,你无须操心,但暂时未定,也不要跟府中提及。” 楼画语不由暗叹,楼明风果然技高一招,楼画言事先挑仇,离间她和二房。 她却让父亲直接举官入仕,以行动表态,最主要的是,还实惠啊。 其实二房得势,一荣之下,楼贵妃和姬瑾也借势而起,何乐而不为。 楼明风似乎咳个不停,好不容易喘息过后,朝楼画语道:“就不留你了,让你早起,回去补个觉吧。” 似乎都是平常姑侄之间的叙话,倒比楼画言更显亲近。 楼画语行礼告辞,楼明风给了她不少赏赐,以显恩宠。 等她回到府中,先去春晖堂给老夫人请安,将楼明风的赏赐才她过目。 老夫人见她封赏颇丰,知她得定楼明风青眼,笑着拍着她的手,一边贺嬷嬷摆了摆手,室中婢女皆退了出去。 “楼顺容有孕了。”楼画语坐在老夫人脚下小凳之上,将楼画言要她带的话,一字一句的说给了老夫人听,甚至连楼画言高声提及亲生祖母被杖杀之事,也并不藏掖。 她本就是要打压大房来兴二房,既然楼画言将这个把柄送到了她手里,她怎么可能不用。 老夫人对于她入宫前所送天麻汤的事情,虽然压下了未提,但也只不过是为了大局,现在她居然意在折分承恩侯府,其心可诛。 “三丫头心大了。”老夫人伸手先着楼画语的头,叹了口气道:“这般的话,说出来,岂不是让你姑母和你父亲为难?” 说着低头看着楼画语道:“当年之事,府中老人还在,你母亲现掌着中馈,想问也容易。祖母就不提了,你们自己问去吧。” “顺容也是害怕吧,毕竟是初次有孕。”楼画语将头趴在老夫人膝上,扭头笑道:“祖母最是讲规矩的,过往之事,自有道理。” 说着起身,朝老夫人福了一礼道:“伯娘那里,就请祖母代为转告了。” “嗯。”老夫人伸手触了触她的眼底,心痛的道:“可怜见地,为了入宫早早就起了,快回去垫下腹,好好睡上一觉,养养神,小娘子不睡好怎么行。” 老夫人冰冷的手滑过眼底,楼画语脸上带着受宠若惊的惊愕,惊喜的福身离开。 等出了春晖堂,她扭头看了一眼大房的方向,拿帕子擦了擦眼底。 那种如蛇般湿冷滑腻的触感,让她十分不舒服。 回到二房院中,钱氏依旧拉着她再三打量,确定没事后,给她端了早早备下的药膳,等她吃了后,也催着她回房睡。 等楼画语一觉睡起,已然是申末,关雎扶着她起身道:“石家娘子来过了。” 她刚从宫里回来,石耀辉就来找她,肯定是打听楼贵妃的消息。 想到二姑奶奶那性子,她也没有多理会,朝桃夭道:“有空去打探一下,昨日那些妇人是什么来路,想个法子笼络在我们这边来。” “娘子!”桃夭被吓了一跳,忙转目去看关雎,却见她脸色无异,心里发急。 将门掩了,这才道:“娘子是侯门千金,贵妃的亲侄女,皇子的表妹,就算见到圣上也能叫上一声姑父,怎可与她们这种市井波皮混为一体。别辱了自己的名声,还是别沾的好。娘子如若有什么事,自有舅爷他们去办,岂能与那等人为伍。” “桃夭。”楼画语自己拿了珠串缠于双髻之上,朝她沉声道:“你是钱家的家生子,并没有饿过肚子,也没见过真正的凶险,自是不知道她们生存艰难。她们行事有自己的一套,蝼蚁皆为生,自有自己的生存之法,也可助于人,你好好想想、” 桃夭见楼画语说得慎重,脸露出凝重之色,半晌后才朝楼画语福了一礼,讪讪地道:“是婢子张狂了。” 说着忙过来帮楼画语擦着手脂:“今日府里几位管事都出去了,满外城皆在传,承恩侯府楼七娘惊马伤人,还任由护卫动刀吓唬平民,借陈郡谢氏之名都没有压下去,侯爷为此颇恼!” 楼画语听着微微一愣,沉笑道:“曾十三娘倒也算长进了。” 二姑奶奶无论如何也是承恩侯府出身,教训一下楼画心就算了,就算要坏也不会坏承恩侯府的名声,这般大肆喧闹,自是后面去搅水的曾十三娘的手笔,或是郑皇后与宁国会府他们的手笔。 打压承恩侯府,就是打压楼贵妃,打压姬瑾…… “你去给舅舅送个信,借钱氏商号之便,将这事闹大。”楼画语笑着抚了抚手,沉笑道:“没想到这次二姑奶奶和曾十三娘倒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士族重声名,楼画心就是因崔谢两姓之便,身份大涨。 可一旦她辱及崔谢两姓的名声,怕也得不到好处。 而大房先有楼画言有孕,要分离承恩侯府;后有楼画心惹下话柄,怕会惹得楼贵妃和老夫人越发不满。 第075章 姬瑾叶大争风 楼画语从宫中出来第二日,去春晖堂请安时,却被二姑奶奶冷嘲热讽。 无非就是石耀辉是楼明风嫡亲的外甥女,都不宣她入宫,老是让楼画语入宫,算怎么回事啊? 还有就是那么厚的赏赐,楼画语又不缺钱,也不见分给姐妹们,说不定贵妃的意思,就是让她分给府里的姐妹的呢? 楼画语懒得理她,朝老夫人行了礼后,就准备带着弟弟妹离开了。 钱氏从她中秋被楼明月算计后,危机感再次得到了提升,又听闻她进宫,更是吓了一跳,所以昨日约了叶家兄妹去跑马,其实就是凑合她和叶英信。 她原本是拒绝的,奈何娘亲好像十分紧张,生怕她的婚事不定下来,就会被谁算计了去,加上楼画诗和楼画辕听说可以去骑马,两个都满脸的兴奋。 这了安抚住家人,又避开钱氏那一套套的道理,和止不住的话语,她只得答应。 结果楼明月听说她要去和威远侯府的郎君娘子跑马,话锋立马一转道:“阿辉骑术不错,五娘和九娘似乎没学过,何不带阿辉一块去。自家表姐妹,理当一块多出去玩才是。” 她这话平白得很,好像已然忘记她算计楼画语的事情,连石耀辉都有点脸红。 楼画语只当没听到,转身就要离开。 “五娘!”楼明月却猛的站起来,笑道:“你表妹闷在府中无事,你就带她去一下吗,威远侯府的叶三娘她也认识的,小娘子一块玩,阿辉还能教你们骑马,多好。” 说着生怕楼画语不同意,扭头朝老夫人道:“娘,这几天我在府里写聘礼单子,阿辉她都闷坏了,您就不心疼心疼外甥女?” 那可是威远侯府啊,掌着兵权的,虽不如以前风光,可也是侯府,叶英信又早早的立了世子。 武将之家,自是喜欢阿辉这般飒爽的小娘子,怎么可能喜欢五娘这种只会打算盘的! 就算叶英信比阿辉大上许多,还可以让长子和叶三娘多多交际啊! 老夫人低咳一声,看了她一眼,见她退下。 这才朝楼画语道:“你们姐妹小心着些,多带身衣裳,汗湿了好换。” “谢祖母。”楼画语带着弟弟妹妹就走了。 楼明月眼角发冷,怒其不争的看了石耀辉一眼,也急急告辞了。 楼画语不肯带,她们还不能自己去了? 她入京这么久,也不见谢氏带小娘子们交际,想着搭上九娘吧,结果她是个不中用的,被送到庵堂去就算了,还算计着自己。 外嫁哪有嫁在京中的好,公侯之家,牵连之广,怎么也比嫁个外放小官来得好。 楼画语自是不知道楼明月的算计,先去威远侯府和叶家兄妹汇合,然后叶家兄妹骑马,她们姐弟依旧坐车,朝城外马场而去。 叶家军长期对战胡人,对马匹颇有研究,自家马场也有不少良马,这个时候也适合跑马。 难得出城玩耍,楼敬辕兴奋得不行,不停的掀开车帘问这问那。 叶英信虽知姬瑾对楼画语的心思,但权衡之后,也知道这不可能,想着楼画语那般狡慧的眼,以及她接连解了自己的难处,不心动自是不可能。 见楼敬辕不停的探头,当下笑道:“要不要坐在马上来,我带你?” “可以吗?”楼敬辕手脚都开始乱挥,却还是转眼看了看姐姐们一眼。 楼画语想到他前世是因断腿而亡,心中微微担忧,但见一边叶英信正笑着伸手,满脸笃定的潇洒,心中莫名的安稳。 当下朝叶英信道:“如此多谢叶世子了。” “何必这么生份。”叶英信笑着挥手,兵贵神速,既然娘亲都出手了,他岂能落于人后,自然谋而后定,早日成定局的好。 故朝楼画语道:“你叫我阿信,或是大郞都可。” 说着越发笑得爽朗,他感觉自家娘亲的想法太好了,如若娘亲不点破,他还真不知道这般好。 “大郎!”他正自得其乐时,却听到一个有高呼之声夹着马蹄之声而来。 扭头一看,却见三殿下带着府中亲卫,策马而来。 心底暗骂晦气,怎么碰到了这位。 却不知道姬瑾回府后,听暗卫禀告最近楼五娘的近况,听闻威远侯夫人带着子女去了承恩侯府,还特意去了二房。 自是揣摩出威远侯府的想法,昨日听闻两家约同出去跑马,更是心急如焚。 一早就让让亲卫守着,等两家出了内城后,他随之跟上,结果远远的就看见叶大郎对着车内笑。 那样子的笑,一看就不怀好意,还让人家叫他“阿信”、“大郎”,这瞬间让姬瑾想起上次楼五娘私约他的事情,还有他让人家叫“阿哥”的事。 “殿下。”叶英信敛了笑,恭敬的看着姬瑾,拢了缰绳,拱手道:“殿下怎有事出城?” “听闻大郎新得了良马,故来一看。”姬瑾说着,瞄了一眼扶着车门立于车前的小郎君。 那小家伙眼巴巴的看着叶英信,脸上满是兴奋,转到自己时,却带着丝丝的打量和恼意。 瞥了一眼叶英信,姬瑾猛的一伸手,拉住楼敬辕,扯到马来,置于胸前坐稳:“我是你三表哥!” 楼敬辕原先听到他是“三殿下”时就已然猜到他身份了,被他猛的一拉,吓了一大跳,尖叫出声,可坐稳后,又听闻他自称“表哥”,加上稳坐于马前,瞬间又兴奋了起来,扭头朝他笑得开怀:“谢谢三表哥。” 姬瑾轻嗯了一声,这小子这般好哄,怎的他姐姐,却这般难哄,叫一句“表哥”这不是挺容易的吗? 车内的楼画语从听到姬瑾的声音后,就慌忙放下了车帘。 可听到楼敬辕尖叫,同车的楼画诗忙掀开了前帘,朝旁边看去。 姬瑾自是感觉到了,微微侧目看去。 却见一个十来岁的少女紧张的盯着外面,而马车之内,身着劲装的楼画语依旧沉静的坐着。 只是她今日穿了深色的骑装,肩若刀削,腰若执素,更显身材窈窕。 骑装将腰腹束紧,少女初现的身体尽显美好,尤其是上围之处,如小荷初露。 下面裙摆微收,双腿蜷于马车中,显得笔直修长。 姬瑾看得眼前一热,好像有一团火燃起,慌忙收了眼,重重的吸了几口气,紧了紧手里的缰绳后,冷冷的看了叶英信一眼。 他都从未见过楼五娘穿骑装的样子,叶英信居然能看到。 她这身妆扮,难不成当真是对叶英信…… 第076章 枫林如火 因有姬瑾莫名的加入,气氛突然变得凝重了。 叶英信原本和姬瑾关系还不错,可一想到自己记挂着姬瑾心心念念的表妹,又感觉有点对不住姬瑾,所以也不再如原先爽朗。 等到了马场,姬瑾率先下马,将楼敬辕给抱下来,让亲卫看着。 趁着楼画语没有下车,大几步跨了过去。 率先钻出车的却是楼画诗,她第一次见到这位“皇子表哥”,还微微有点兴奋,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姬瑾。 被小女孩子这般兴致盎然的看着,姬瑾倒也有点紧张,在袖子里摸了摸,抽出一个荷包递给楼画诗:“你是九表妹吧?这荷包拿去玩吧。” 那荷包并不怎么鼓涨,内里似乎只有几粒珠子一般,用手一捏就滚动着。 姬瑾只是随手塞给了楼画诗,依旧立于车前,看着那半掀的帘子。 车内的楼画语在他那样灼热的目光下,连腿都不敢动了,只恨不得一直缩在车内。 “三殿下。”叶英信见姬瑾这样,怎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硬着头皮,笑哈哈的凑过来:“殿下不是要选马吗?我们先去看看,她们小娘子要收拾,自是没这么快。” 说着就伸手去拉姬瑾,强装不知,努力作成当初一路归京时,打打闹闹的样子。 姬瑾从半打起的帘子看着车内,那双半蜷缩着的腿,依旧紧紧的并拢,未动上丝毫。 旁边叶三娘正在安抚自己的爱马驹,眼睛却偷偷瞄这边,而楼画诗也从亲卫手中,将楼敬辕拉了过来,紧紧牵着。 车内的楼五娘自是知道他在车外,为了避开,连车都不敢下了吗? 姬瑾看着叶英信扯着自己的胳膊,那股酸涩之意再次涌起,抬手解下披风,递给一边的关雎道:“秋日风大,五表妹体弱,还是披上披风的好,免得沾染了风寒。” 那披风只是常服,并无皇家纹绣。 姬瑾扯下后,几乎是硬塞给关雎,转身就上马朝叶英信笑道:“叶大朗,能否与我一较高下!” 叶英信心里发苦,姬瑾一路追随而来,又当着他的面,立于车前等着扶楼五娘,又是解披风,这等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如若姬瑾对楼五娘志在必得,与姬瑾交恶,和与楼五娘交好之间,威远侯府必然会选择于姬瑾交好。 一旦想明,叶英信扭头看了一眼已然放下的车帘,心中那点刚起的旖旎复又被压了下去。 朝姬瑾大笑道:“殿下有令,必当奉陪。” 姬瑾见他已然明了自己用意,纵马与他并行朝马场而去。 车内,楼画语看着那玄色的披风,虽无鹰爪龙纹,但上面沾染着龙涎香,以及一股另外的气息。 “娘子。”关雎捧着按件披风,只感觉烫手。 三殿下这般当着众人解下披风,又这样一路抱着十一爷纵马出城,这日后如何解释得清? 娘子与威远侯府的亲事,怕已然无法再谈了。 楼画语看着那披风,却似乎重重的舒了口气,正愁找不着理由推掉这乱牵来的红线呢,姬瑾就送了理由上门。 有姬瑾在前面挡着,满京暂时都不会有人给她乱牵红线了。 她跟姬瑾关系非比寻常,她出身低,楼贵妃和老夫人自是不会让她为姬瑾正妻。 而承恩侯府也不会有女子为妾室,自不会让她与姬瑾有关连,所以她倒不操心。 “将披风收好,等回京后,我亲自送回春晖堂。”楼画语看过那玄色的披风,眼前似乎又闪过那只五爪盘龙的靴子。 等她披了自己的披风出马车时,却见楼画诗和楼敬辕各坐于一匹并不高的小马之上,由人牵着慢慢走动,两人脸上皆是激动之色。 叶三娘正耐心的教导楼画诗,而楼敬辕却由姬瑾的亲卫陪同。 “五娘,快来,我陪你去选马。”叶三娘见她下车,忙让她婢女看着楼画诗,朝她挥手道:“我给你挑一匹温驯的好马,保证不会吓到你。” 楼画语前世并无骑射之术,死过一次后,才感觉,多大权,再多的钱,都不如自己保命的本事来得强。 如若她水性好,大可和关雎一块潜水逃离蒹葭宫,怎会被困那里至死。 干脆放开,将能学的学会,能抓的抓到手。 叶三娘对马十分熟悉,给她挑了一匹温驯的母马,和关雎一边一个将她扶上去,又亲自帮她牵着缰绳,只字不提姬瑾的事情。 等叶三娘牵着她和楼画诗一块,在马场上转了一圈后,楼画语感觉心里微微安定了,叶三娘就让她试着慢慢跑起来,她策马在旁边跟着。 楼画语正襟危坐,紧拢着缰绳准备策马。 就见一个小厮急急策马而来,在叶三娘马边停下,跟她耳语了几句。 叶三娘奇怪的瞥了瞥楼画语,转眼似乎思索了一会,朝那小厮挥了挥手道:“五娘,你家表哥表妹来了?” 楼画语先是一愣,跟着立马笑道:“可是通县知州石家的?是承恩侯府二姑奶奶的。” “应该是。”叶三娘脸带愠色,朝楼画语道:“他们自称是承恩侯府的人,随你而来,人已在马场外了,嚷着要进来。这附近都是京中公侯之间的马场,吵起来不好看,我去支走她们,你别露面。” 那位石家娘子原先也跟楼七娘一块入过王氏女学的,跟楼画语关系如何,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丹霞长公主府也不见帮衬,这沾好处的事情,就立马凑了过来。 “多谢三娘了。”楼画语只是客,自是随主便。 而且这种事情她露面自是不好,由叶三娘这个主家去处理才方便。 她重活一世,对于新鲜的事物虽也好奇,却并不如弟弟妹妹般热衷,叶三娘走后,就下马,到了找一处枫林中,随意坐了下来。 入眼如火般红的枫叶,让她想起前世最后的处境,也能让她保持着清理。 姬瑾跑了一圈,支开叶英信,寻了过来。 入林之时,就见楼画语瘫坐在一片火红之中,手里捏着一片鲜红如火的枫叶,双眼带着悲切之意。 似乎她几经悲苦,路过黄泉,已无归途,心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痛。 那样的神情,那样的悲凉,他明明是第一次见,却又好像午夜梦回时,这双眼无数次的在他梦魇深处,沉沉的盯着他。 也好像,楼画语就要沉入这如火的枫叶中,被吞噬不见。 心好像被生生撕裂开来,姬瑾好像自己落入火中一般,全身都灼得生痛,却大几步,跑过去,将楼画语紧紧搂在怀里,惊叫道:“五娘!五娘!” 第077章 一石三鸟除心患 楼画语正暗自伤神的想着前世的事情,重活一世之后,该如何避开姬瑾那不知道何起的纠缠。 却没想猛然被姬瑾搂入怀中,声音绝决的大唤着她。 楼画语猛然想起,前世蒹葭宫那一夜荒唐,他覆于她身上,先是满带怒气的质问,最后却是一片无奈的沉唤着。 那一声声“五娘”夹在呜咽的寒风之中,好像催命一般,又好像带着认命的绝望! 心中猛的慌乱生起,楼画语重重的推开姬瑾,急急后退几步,身子撞到一棵枫树,这才停了下来。 姬瑾被她一推,猛然回神。 但那种莫名的心悸,让他再也不敢让楼画语呆在这如火的枫叶之中,大步上前,紧扣着她的手腕,强行将她拉出枫林。 到了外面马场,看着青山绿树,衬得楼画语鲜活了一些,这才松开她的手腕。 可那种不知道从何而起的情感,却让他感觉到害怕。 姬瑾看着远处的青山不语,只是捂着心口沉沉的喘着气。 刚才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被撕裂般的疼,好像在害怕什么。 楼画语这会也从悲凉之中回过神来,拢了拢披风,看着姬瑾紧绷的后背,想到他刚才那紧张,试探着道:“殿下可去过蒹葭宫?” “那是前朝殇帝为宠妃所建,极为不祥,已为宫中禁地,你又从何而知?”姬瑾心中大为警戒,转头看着楼画语,不知道她为何问及这个。 楼画语却心中莫名一松,看着姬瑾那张依旧带着少年青涩的脸,勉强勾嘴笑了笑。 这笑虽然差强人意,却也算是和解,姬瑾心底那紧揪的痛慢慢散去,想着坏了她姻缘,还是该解释一下:“我今日出京是因为要避嫌。” “曾十三娘今日入宫了?”楼画语瞬间明了,几乎兴奋的看着姬瑾道:“不知道殿下对西凉的粮草查得怎么样了?” 姬瑾看着楼画语那瞬间点亮的眼睛,微微失神,忙又道:“五娘认为由谁上告的好?” “自是宁国公!”楼五娘轻笑,看着姬瑾道:“就是不知道殿下凑合之事,做得如何了?” 安宁两家国公自来不合已久,宁国公当年救过永顺帝,极得信任,由他上告自是最好。 但宁国公不会沾染边军之事,要上告要不有利,要不就是为了避嫌。 比如自家嫡次孙和安国公府曾十三娘私下相会,在曾十三娘颇得圣恩,程时要尚主时传出这样的事情,怕是不好,自要避开。 “有五娘提点,自然水到渠成。”姬瑾想到前两日收到的线报,再看楼画语暖笑如春风,映着远处山色如黛。 正要再说什么,却见叶三娘急急的策马而来,当下止住了话题,朝后退了几步。 五娘时时与他避着嫌,还是自觉点的好。 “五娘。”叶三娘勒住马,朝楼画语伸了伸手道:“你家二姑奶奶也来了。” 她脸露难色:“她毕竟是长辈,而且也知道你在里面,执意要入内,我也不好强行阻拦,你看?” 楼画语原先也并不在意楼明月这种恶心人的行为,但没想她居然为了给子女铺路,自己来了,还以长辈身份压于叶三娘。 转眼看了看姬瑾,那可是眼前这位的嫡亲姨母。 却没想姬瑾冷笑一声,打了个呼哨,他那匹宝驹立马蹄下生风,直奔而来。 “我记得马场还有另一个出口,叶三娘送五娘上马车吧,我护送表妹表弟回府。”姬瑾对自己家那位姨母可是清楚得很。 母妃幼时被外祖母报以厚望,大舅舅是长子,自也得重视,所以疏忽了对姨母的教导。 待再想收拢性子时,姨母却已生心怨恨,最后外祖母为了她好,将她低嫁,她自此怨恨更甚。 长姐为贵妃,她却不过是四品外任武将之妻,心里自是不平衡,却从未想过她的日子有多么舒心。 “殿下请先行。”楼画语正有话交待叶三娘,忙朝姬瑾福了一礼。 姬瑾看了看叶三娘,她的骑术着实不错,小娘子间有私话要谈也正常,翻身上马离去。 楼画语对着叶三娘交待了几句,心底笑意更浓了。 现外面对于承恩侯七娘子当待纵马伤人的事情,正传得热闹,谢氏也平白名声受污。 这会楼明月居然将自己送上门来,她一个长辈,无主家名帖,带着子女强行要入人家马场,怎么也有点说不过去。 平民百姓,最喜道高门之间的是非,茶余话饭皆为谈资啊。 桃夭已然将那几个妇人和孩子收拢了,这般妇人间传话,最为快速不过,怕不过几日,满京都知道承恩侯府的事情了。 叶三娘虽心有疑惑,但候门之间,各房对外定然一致,可内里纷争哪里都有,她自然明白长房和庶出之房的区别。 等她将楼画语送到马车边,楼家姐弟上了马车,由姬瑾护送从另一个出口离开。 叶三娘拍了拍自家兄长,安慰道:“别伤心,姻缘天定。人家帮过你,你也该去帮帮人家,对付不讲理的长辈,我实在不拿手。你好歹也有世子的身份,而且杀过人,拿了杀气来吓她一吓。” “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说什么姻缘天定,难不成让娘亲明日给你寻个郎君定下来。”叶英信瞪了自己阿妹一眼,翻身上马,朝马场入口而去。 他正有气没处撒,三殿下的亲姨母就来了,自是得好好的处理一下。 老夫人听闻姬瑾送二房的人回来时,眼皮立马跳了一下,想到女儿的来信,心中不由暗叹了一声冤孽。 只是当姬瑾和楼画语她们进来报安的时候,脸上一片慈祥半点都看不出来。 姬瑾请过安后,就去外书房跟老侯爷说话去了。 “祖母!”楼画语亲手捧上姬瑾的那件披风,拢了拢自己的披风道:“三殿下仁厚,请祖母将这披风转交三殿下。” 老夫人看着玄色的披风,再看着楼画语沉着的脸,心中微叹。 如若三娘、七娘有五娘这般玲珑百转的心思,何至于此 她披了自己的披风,这是当着三哥儿的面拒绝一次了;又将披风上呈,这是在跟她表态。 这般心思玲珑,如若不能落入自家,日后出嫁,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家。 老夫人抚着披风,正思索着,却见谢氏身边的江嬷嬷在外面道安。 贺嬷嬷先出去探话,进来时,脸色青白相转,在老夫人耳边轻说了句什么。 “五娘。”老夫人抚着披风的手一顿,想到阿风召楼画语入宫的时间,再联想到今日之事,瞬间明白,那个主意就是眼前这位十四岁的小娘子出的。 好一招借刀杀人,一石三鸟。 断了曾十三娘的圣宠,落了三娘的胎,还得了阿风的赏识,让二房扶云直上! 第078章 风起卷残云 崔老夫人想起自十九岁嫁入工匠世家的楼府后,相夫教子,先是助夫君青云直上,长女入宫为贵妃,后楼府封侯,煊赫一时,她经历过无数的事情。 似乎再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心起惊骇,这会居然掀起了惊意。 看着堂下坐姿端正有仪的孙女,她不过十四岁,已然有如此深的谋算了。 老大要送三娘入宫时,她就说过,这必会让侯府长房和阿风生了嫌隙,可老大不听,谢氏也认为自己家女儿入宫承宠,方是崔谢两姓正统。 可这野心一天大过一天,还想着凤仪天下,这下好了,大房与阿风生了嫌弃,二房怕是要崛起了。 “祖母。”楼画语想到避嫌出京的姬瑾,自然明白怎么回事,乖巧的起身应了一声:“您有何吩咐。” “楼顺容被曾家十三娘子冲撞,刚怀月余的胎儿落了。你伯娘急着要入宫,你让你娘找点药材送进宫去吧。”老夫人沉沉的看着楼画语,想从她沉着的脸上看出什么,可除了沉着,再无半点其他神色。 一个小娘子,听闻宫中秘闻,还有落胎这等事情,不见羞不见惊,居然沉着如此,可见早有预料。 楼画诗脸露惊色,可见自家姐姐朝她笑了笑,复又端正的坐好,跟着楼画语一块行礼,紧握着满是汗水的手,和姐姐一块出了春晖堂。 待走远了,她才抬头看着姐姐,微微害怕的道:“是宫中的三姐姐落了胎吗?” 楼画语抚着妹妹的头,看着大房的方向,朝楼画诗道:“是长房的嫡长女,宫中楼顺容落了胎。” “姐姐。”楼画诗虽不全解,却也感觉到这称谓的不同。 楼画语看着她懵懂的脸,不求她全懂,能听能问,能知能言,就行了,慢慢来吧,她还小。 等回到二房,她禀了钱氏,寻了些珍贵的药材,由钱氏送去大房。 这种流产落胎之事,自不是她这种小娘子能过问的,她自然得避在一边,装着不知道。 大夫人谢氏接到消息后,就急急入宫了。 钱氏倒是心有余悸,想着原先定了五娘入宫,如若成真,这会落胎的就是自己的五娘了。 所以晚饭时一手搂着一个女儿,复又念了一遍又一遍。 皇家无情,候门水深,不如平常百姓家温情。 画语画诗两姐妹,忙不迭的点头,实在是被念怕了。 钱氏复又算着日子,跟威远侯府跑过马了,过两日再约威远侯夫人去庄子摘果子,把亲事谈妥,等二爷回来,直接定下…… 不!不等二爷回来了,直接禀了老夫人和老侯爷,将这事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第二日,楼家姐妹去王氏女学,曾十三娘自是不在,小娘子们也不会乱议论。 等下学后,桃夭才从王府婢女那里打听到,其实也不过是王府特意放出的消息罢了。 曾十三娘昨日入宫碰到楼画言在采花,不知为何惊了马,直朝楼画言而去。 楼画言虽也练过骑术,但当时为了护住腹中胎儿,一时慌乱,不知道怎的倒地,滑倒后,还被马踢着,滚了一遭。 曾十三娘当晚被禁于昭阳殿,那马被拉出细查,一时还没有结果。 安国公夫人裴氏,去钗环,着素衣,长跪昭阳殿外,郑皇后亲自去扶不肯起身,还是太后下旨后,方被送回府的。 楼画言有孕,因未稳,不敢上报,曾十三娘咬死说自己不知道,她也只能吃了个哑巴亏。 永顺帝怜楼顺容痛失孩子,已然晋封她为四妃之一的宸妃,以示安抚。 本朝不过两代,但帝王皆不好女色,四妃十七嫔从未满过,永顺帝后宫之人,皆为权衡而纳,四妃之位都未满。 只是楼家已有贵妃楼明风,他又封以侍疾为名的楼画言为宸妃,虽是末位,却也有点嘲讽和挑脱崔谢两姓的意思了。 楼画语不由的想笑,这位帝王,当真是个深谙权衡之术的妙人,只可惜前世去得太早,要不然皇位之争,还真不知道最后如何。 还未等曾十三娘从昭阳殿放出,宁国公府嫡长孙程昭,状告成州知州斐敏,私屯粮草兵甲,证据确凿。 斐敏乃是安国公府斐夫人的族弟,成州乃是西六路中的重地,自是安国公的亲属,此事一出,安国公立马上折子自辩。 私屯粮草兵甲如同逆反,永顺帝大怒,下旨由大皇子姬珏亲押裴敏回京。 可等大皇子赶赴成州之时,斐敏自知罪孽深重,已然自刎身亡,所屯粮草兵甲不知去向。 宁国公府死咬不放,封查斐府所有文书,势必查出粮草兵甲去向。 两家国公之争,惹得下面人人自威,朝堂之上派系分明,折子满天乱飞,连楼府几位在工部任职的爷们,都感受到了压力。 可不过三日,曾十三娘突然趁着宫女松懈,闯出昭阳殿,大叫郑皇后要害她腹中孩子。 永顺帝刚失一子,心生怜悯,确认其有孕后,封她为昭容,居于云裳阁。 而那批失去踪迹的粮草兵甲,却由三皇子姬瑾在成州附近的山中找到。 安国公于殿前痛斥斐敏狼子野心,这事就此了结。 永顺帝以仁爱治国,只将斐家嫡系七岁以上男子斩首,幼子流放千里,女子全部充入勾栏。 念三皇子有功,兼任成州知州,掌西六路粮草辎重。 这一片风卷云涌之后,京中刚安定两日,安国公府念及曾十三娘于宫中寂寞,送了一对族中的双胞姐妹入宫,传闻不过十四岁,刚刚及笄,生得花容月貌,身姿更是妖娆。 其实不过是曾十三娘有孕,身体不便承宠,特意从族中选人入宫承宠罢了。 楼画语淡然的看着京中风卷残云,在府中帮钱氏打着算盘,让桃夭依旧收拢着外面的人。 暗算着自家外祖入京的日子,还有自家父亲和兄长,何时游历归来。 一日听到安国公夫人斐氏入府,老夫人让她们几位娘子去春晖堂见客时,心里微惊,却也坦然。 宁国公府程时尚主,自成郑皇后一派;安国公府既然已有十三娘入宫,又最近接连被打压,自然得寻求盟友。 更何况是姬瑾接手了成州,安国公日后想再有什么事,难逃姬瑾耳目;而成州也好,西六路也罢,皆是安国公府下亲属,他想将西六路全部收入,也得借安国公府之势。 桃夭却是急急的跑回来,朝她道:“我打听到了,安国公夫人意欲为安国公府六郎求娶娘子!” 楼画语听着冷哼一声,怪不得宫中事发后,楼贵妃并未召她入宫,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将她嫁入安国公府,倒是一招好棋! 可也得看她愿不愿啊! 第079章 借力打力 姬瑾对楼画语那点意思,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嫁人,断决姬瑾的念想。 楼画语特意露了锋芒,现在也算奇货可居,自不会让她低嫁。 但姬瑾身份尊贵,平常人家娶了她,自是平白惹祸,连威远侯府都避其锋芒,反倒是安国公府,与姬瑾两相牵制,还真是个好选择。 安国公府与承恩侯府联姻,一可以拉拢安国公府的兵权,二可以平息曾十三娘让楼画言落胎的事情,三可以打消掉姬瑾的那点想法。 而且老夫人也乐得将楼画语嫁入安国公府,曾十三娘与她不合,安国公府自然也有所耳闻,自对楼画语有所防备打压。 如若楼画语想在安国公府立身,就得好好的巴结着承恩侯府为助力,方能在安国公府站稳脚跟。 助力定不是这么好得的,自然得有付出,比如为承恩公侯谋划之类的,楼画语就被老夫人她们稳稳置于掌中,不可动分毫。 安国公府能求娶一个庶房出的娘子,自然也是知道了些什么,要不然也不会贸然求娶,怕是也算中了老夫人不会拒绝。 毕竟郑皇后为了拉拢宁国公府,连嫡女庆阳公主都能下嫁,承恩侯府一个庶房的娘子为何不可? 桃夭能打探出消息,怕是春晖堂或是大房那边放出的消息,或是安国公夫人动作有些大。 楼画语梳着妆,她那位伯娘可也是出身四姓啊,她两辈子加起来,也没人家活得久,自然算计不过人家。 “你去将这消息告诉娘亲,然后让小厮送消息给舅舅。”楼画语自知逃避不是办法。 安国公府能选在这时候来,还这么直接了断的来,怕也是受到了宫中楼贵妃的示意。 二房中二爷不在家,钱氏说话没什么份量,楼画语一个小娘子对自己的婚事作不了主。 唯一可能阻碍此事的姬瑾去了成州,接任兵权,鞭长莫及。 一旦换了庚帖,这事算了定下了,保不准安国公府为了遮脸面,示曾楼两家之好,还会求永顺帝下旨赐婚,这事就算板上钉钉了。 楼画语到春晖堂的时候,钱氏居然已经在了,看样子老夫人早早连她求助的门路都堵了。 安国公夫人来访,楼明月自是也带着子女凑了过来,她最近听闻又一个侄女封了妃,这一门两妃,承恩侯府当真是煊赫啊。 加上最近楼画妩对她颇为殷勤,又有楼画语送了一万两银票,对次子娶楼画妩,倒也没多少抗拒了。 想着娶了楼画妩也好,庶出的娘子,她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在她面前还不得伏低作小,看五娘那样子,保不准还能让自己受气。 想到这,又不由感慨,五娘倒是好福气,先有威远侯的世子,现在这安国公府的郎君又送上门来了。 安国公府可不比威远侯府,人家掌着整个西凉呢,曾家世代掌着西六路,怕内里也是富得流油,夫人斐氏出身名门望族,不知怎的看上了楼五娘。 不过转念一想,安国公府也不过是想跟承恩侯府联姻,以解上次宫中的矛盾,攀附于群玉殿那位,府里适婚的也就四娘和五娘,四娘庶出,还不如五娘来得好。 安国公夫人见到楼画语,就轻笑的拉着她的手,细细的打量了几番,笑道:“我听十三娘提过好几次,总算见着了。” 说着掏出个荷包递给楼画语,笑道:“大家同住一坊,你和十三娘也算是旧识,也是我往常疏忽,未曾邀你们这些小娘过府去玩。” 世家出来的夫人娘子,皆是交际的好手,温和大气,端祥有礼。 拉着楼画语的手,对着钱氏就是一通夸赞,又奉承老夫人教导有方,果然出身名门。 一通话说下来,整个春晖堂除了楼明月有点捏酸之外,皆是一片其乐融融。 楼画语辈分低,又是个小娘子,自是不好插话,但安国公夫人似乎只是来试探一下意思的,也并未带中间媒人,陪着说了一通笑后,就在饭点前告辞了。 等安国公夫人离开,老夫人也未曾留楼画语,只是留下了谢氏和钱氏,并派人去请了老侯爷跟侯爷,想来是谈论这事了。 楼画语出春晖堂后,楼明月立马追了上来,朝她不阴不阳的道:“五娘有福,日后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姑母。” 她这是暗指上次威远侯府跑马的事情,楼画语却朝她淡笑,轻轻福了一礼:“府中最近接连喜事,姑母也是有诰命的,贵妃病重您也未曾入宫探望,现宸妃封妃这等喜事,怎么也得好好祝贺一番。” 见楼明月似乎还要明不明,楼画语复又朝她靠近一步,轻声道:“三姐姐在府里时,是长姐,最重姐妹之情。如若听闻六妹妹定下了石二表哥,喜上加喜,怕是大有赏赐呢。” 楼明月这才双眼一亮,她跟楼明风自小有嫌隙,定不招她待见。 可三娘就不一样了,她可是晚辈,自己诚心去贺喜探她,自不然不会冷冷相待。 想到上次那一万两裕隆商号的银票,楼明月这会看着楼画语只感觉欢喜,握着她手道:“哎呦,我的五娘啊,怪不得姑母这么喜欢你。” “姑母。”楼画语假装害羞的抽出手,拢入袖中后在衣袖上擦拭。 “宸妃身子抱恙,我那里还有些上好的当归啊,百年的人参,阿胶之类的,就给二姑母一块带入宫了,反正都是一家人,就由您操劳跑上一趟了。”楼画语说着,言真意切的看着楼明月:“还请二姑母帮我带句话。” “你说。”楼明月原本想担心入宫礼单的问题,可听楼画语念了这么多,心里立马大安,抚着胸口道:“你们姐妹之间的私话,姑母自该好好传达的,必不会让外人知晓。” “你帮我转告宸妃娘娘,她让我转告的话转告了,可她自己没藏好。”楼画语自是半掩半藏,想来楼画言也能听懂。 楼明月却眨了眨眼,但楼画语已然福身后退,脸带轻笑:“我这就去二房找药材,呆会送到二姑母院中来,二姑母送牌子入宫吧。” “好嘞!”楼明月自然感到欢喜。 她带着女儿入宫,怎么也得见见贵妃、宸妃,获点皇家恩赏,也是沾光的事,也好谈婚嫁不是么! 楼画语转身后,这才抽出帕子擦着手,看着天边炙热的金乌,冷笑的将帕子揉成一团。 楼明风和老夫人以为,自己就该被搓圆搓扁吗? 可她们忘了,这承恩侯府,已然不是以前了。 她们看着好的事情,大房不一定看着好,楼画言不一定看着好。 “让外城人,将消息尽快传到内城,尤其是达官贵人出入的场合。”楼画语松了帕子,看了一眼春晖堂冷笑道:“也不知道老夫人如何应对。” 第080章 顺水推舟 楼画语回到房中用过饭后,钱氏才从春晖堂回来,连饭都没用,就直接到了她房中。 桃夭忙出去守着院门,关雎奉了茶,楼画语笑着道:“娘亲不用急,安国公府这亲事成不了。” “我哪能不急。”钱氏气得水都没喝一口,看着女儿道:“老夫人自是说安国公府这好那好,可我知道这结亲啊,利字当先必定难得长久。而且你跟十三娘几次起了龌龊,斐夫人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岂能不怨你。” “这女儿家啊,一旦入错了门,当真是任人搓磨。”钱氏见楼画语并未心动,倒也微微安心,拉着楼画语的手道:“我已明确表示了不愿,但府里的意思却很强硬。你爹只知道游历,也不知道到哪了,如若……” “我是说如若哈!”钱氏双眼迸着光,几乎咬着牙道:“老夫人要强行定下这桩婚事,我就让你舅舅送你去南疆,你外祖在那里根基深厚,南疆近来虽安稳,可民风善战,想来为了你一个小娘子,也不会平白惹出战事,到时我与你舅舅在京中周旋,大不了将四娘或是七娘嫁过去就行了,不就是联姻吗!” 七娘嫁过去不是对大房更好吗?她就不信大房不想嫁七娘? 当然四娘虽是庶出,可人家四房是嫡出啊! 钱氏是经商出身,虽不大明了阴私之事,可拿定主意,却也杀伐果断。 她能在承恩侯府立身,为何前世却落得那般下场? 楼画语不由看着娘亲沉思了一会,托着下巴轻笑道:“娘亲似乎对南疆颇为熟悉?” “我自小在南疆长大,八岁才被你外祖带回家中,自是熟悉。”钱氏有了主意,倒也不急了,喝了口茶看着楼画语道:“我还喜欢南疆,那边气候好,不如京中干燥无雨。” 就算是联姻,又不是冲喜,自然也得三媒六聘的来,所以虽然急,但也不在这一时。 “娘亲不如多讲讲在南疆的事情?”楼画语安抚住钱氏,试着探她的话。 前朝开国太祖,就是从南疆的深山里走出,先以医术治病救人,慢慢开教立派,最后于乱世中为百姓谋出一片天地。 那位太祖后被神化为巫神转世,本就为救世人而来,所以前朝也以巫神之说治国,足足经历五十七代八百三十多年。 这也是为何本朝之后,禁止巫蛊之术的原因。 “我那时记事不多,有很多都忘了,能有什么好说的。”钱氏敲了女儿额头一上,沉声道:“你别为了宽我心,就假装不当回事。不过你也别担心,这事我不同意,你爹回来也没用,大不了我们一家子去南疆。” 钱氏说着,又好像瞬间就兴奋了,安抚了楼画语几句就回院中去了,也不知是理府中的事呢,还是算帐,或是安排回南疆的事情。 只是钱氏才走没多久,去楼明月那里送药材的桃夭就回来道:“老夫人说自己身体已然大好,贺嬷嬷从夫人那里把府里的对牌以及帐目拿回去了。” 楼画语冷哼一声,这就是老夫人啊。 顺着她的时候,她自然会给你好处;一旦逆了她,她也有的是法子治你。 天麻所引起的阳亢其实早就好了,老夫人不过见最近二房得力,想借二房敲打一下大房,所以才将中馈一直由钱氏掌着。 现在钱氏不肯让楼画语与安国公府联姻,所以就先夺权,再由她定夺婚事。 “这府里的中馈掌不掌都没关系了。”楼画语练着字,朝桃夭道:“你可有给舅老爷送信?” 桃夭面露难色,楼画语沉吟了一下,瞬间明白,老夫人怕也不会让她再这么容易出府了。 当下朝她摆了摆手,轻笑道:“无妨,安心等着吧。最多两日,就见分晓!” 钱氏将对牌和帐本一同送到春晖堂后,气得晚饭都没用好。 楼画语却打定了另一个主意,哄着钱氏用了饭,回到房中后,让人给楼四娘和楼六娘送了些制冬裳的料子过去。 第二日,楼明月入宫,自然先是去群玉殿见楼贵妃。 她们姐妹自小关系不好,也不过是枯坐了一会,楼明风发了赏,又给石耀辉送了一对赤金镯子作见面礼,就去了花容阁。 宸妃楼画言虽刚刚小产,却也在寝殿内见接了楼明月,以示亲近。 “三娘。”楼明月忙拉着她的手,满脸心痛的道:“好好的怎么成这样了。” 慰问了几句后,趁寝殿无人,这才朝楼画言轻声转告了楼画语的话,还唏嘘道:“五娘当真是好福气,安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居然看上了她,那曾六郎虽是嫡次子,但也是国公府的郎君啊?你说她怎么这么好运道。” 楼画言却细思了片刻,前次楼画语入宫,她挑明了楼贵妃与二房有杀亲之仇,想来楼画语必不会助楼贵妃害自己的。 曾十三娘自来和她有嫌隙,也不会任她驱使。 那天曾十三娘的马惊得古怪,而且曾十三娘虽经常出入宫廷,但终究不是居于宫内,自己有孕后自是小心隐藏,曾十三娘自是不可能知道,可楼贵妃呢? 自己入宫是因为她,花容阁的人几经清理,保不准还有她的人。 曾十三娘让自己落了胎,自己必会嫉恨曾十三娘,现在曾十三娘被封昭容还有了孩子,如若按楼贵妃的设想,自己心生嫉恨,必然让曾十三娘落胎。 然后她再借两家联姻,与曾十三娘联手,借安国公之势,打压昭阳殿。 当真是好计策,怪不得这么急着让五娘嫁入安国公府。 心中发冷,她转眼看了看楼明月,复又看了看一边端坐在绣墩上的石耀辉,她还不过十二岁,与七娘一般大。 可联姻不过借势而已,不急于一时。 当下朝楼明月笑道:“五娘只不过是沾了祖母的光而已,二房庶出,论身份她怎么也比不上石表妹。” 她这话一出,原先就心微有不平的楼明月双眼微亮,却假意看着楼画言道:“也就你跟阿辉亲近,才这般说。人家安国公府,可不一定看得上阿辉,说不定人家看中就是钱氏商号的钱财呢。” “可二姑父所任职的通县是在西六路啊。”楼画言突然明白为什么楼画语让二姑母给自己带话了。 看着眼前懵懂却有着攀附之心的二姑母,心中微微兴奋的道:“曾十三娘所在云裳阁,离这不远,我让江疏送你过去,也算见个礼。” 朝江疏招了招手,复又看着石耀辉道:“祖母最 第081章 置姬瑾于死地 曾十三娘最近也正烦着心,听闻承恩侯府的二姑奶奶来拜见自己,还是由花容阁的江疏带过来的,心里更是一片烦躁。 她肚子虽未显怀,却也开始有了些许孕吐。 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想着家中递来的消息,要与楼家交好,只得耐着性子让楼明月进来。 她自是不会去安抚楼明月的,只不过任由她奉承几句,这种话她从小到大听多了,也没什么意思。 但当她听到自己的娘亲去承恩侯府,还准备让自家六哥娶楼五娘时,心里怒意顿时迸起。 家中送来两位年幼美貌的双生族妹就算了,居然背着她与楼五娘定亲,这实在是太过份了。 “五娘也是福气,出身这般低,却能嫁入安国公府。”楼明月见曾十三娘这样,立马明白她定是不知道联姻人选的事。 当下拉着石耀辉的手,叹息道:“过几日我和阿辉就要回西六路的通县了,日后也自然难得入京,这次还是借着来看长姐入的宫。就在此别过昭容了,安国公府那边也不好贸然上门,就托昭容拜会一声。” 她这话颇有意思,曾十三娘虽性子嚣张跋扈,却也是国公府出来的,当下看了看石耀辉。 这位石娘子她可是见识过的,无论是王氏女学也好,丹霞长公主府也罢,皆跟楼画语不亲近,虽跟楼画心交好,却又不见有多少深情。 而且她是崔老夫人嫡亲的外孙女,她父亲又是西六路通县的知州,自是比楼画语好许多。 当下心也不烦了,气也不燥了,亲切的拉着石耀辉问这问那,末了让人装了一荷包珍珠给她:“拿回去玩,小娘子家就该多添戴些。” 见曾十三娘送明珠,楼明月立马喜笑颜开,知道她听明白意思,高兴得双脚都发软,带着石耀辉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她不过是想入宫讨点封赏,要个彩头,却没想给阿辉订了门好亲! 一想到安国公府是夫君的上峰,又有个在宫里有孕的昭容,算上承恩侯府一贵妃一宸妃,曾楼两家已然交好。 自己日后的身份也水涨船高,她感觉走路都好像踩在云端一般。 那些笑话自己不过是嫁了个外任四品武将的闺中好友,日后看怎么好意思笑话自己! “准备笔墨,我写封信给娘亲。”曾十三娘等她们一走,立马冷着脸道:“去告之陛下,两位小娘子亲手制了汤羹,我喝过感觉不错,请陛下过来指点一二。” 既然要联姻,怎么也得挑个出身高,作用大的,安国公府又不缺钱,何必娶楼五娘一个庶房出的娘子,她娘也不过是个打算盘的,她爹半点官职都没有,哪哪都不如刚才那个石耀辉呢! 通县知州不过四品,要想联姻拉拢石崇,以表安国公府的诚意,没什么比赐婚更好,更长脸的了! 群玉殿里楼贵妃得知楼明月还去了云裳阁,石耀辉还得了曾十三娘一袋珍珠后,心知不好。 等她细细问了楼明月入宫后的去向,以及前后脸色的变化,在得知她兴奋的离开,还紧拉着石耀辉的手,而曾十三随既让人去请了永顺帝,瞬间猜到了什么。 “快!”她细思之下,顿生惊恐。 一时气血攻心,不由的重重的咳了起来,拿丝帕捂着嘴,等松开时,却见上面红梅点点,心中暮然又是一惊。 却也顾不得自己吐血之事,死死扯着旁边的女官道:“快去承恩侯府,让母亲好好安抚五娘,快!绝对不能让楼明月那蠢货与曾家联姻,快去!” 一边的女官见她咳血,慌忙叫人召太医,又给她递送茶水,忙安慰道:“贵妃无须担忧,侯府有老夫人呢。” “快去!”楼贵妃重重的咳出一团淤血,对着女官沉喝道:“告诉母亲五娘,五娘她……” 可接连重咳,她怎么也讲不出话来,只得重重的喘息着。 五娘已然脱了掌控了,她和母亲要借婚事来打压她,将她紧置于掌心,却不知道她有的是办法逃脱。 她不过是在楼明月那蠢货面前说几句话,就挑起她的野心,借着楼画言痛失胎儿的报复之心,让她将楼明月的女儿送到了曾十三娘那里。 曾十三娘岂可让五娘嫁入安国公府,再论身世,石家娘子也比五娘好一些,安国公府必然会选石家娘子的。 可一旦石耀辉嫁入安国公府,石家与安国公府联姻,石家必助安国公府,三郎收拢西六路必然断了一大臂膀。 是她轻看五娘了,以为她不过是后宅的小娘子,就算心思玲珑,也不过是借着后宅后段,所以才想以婚姻之事来拿捏她。 但她一出手,却断了三郎的后路,将三郎置于死地! 三郎!她的三郎刚去了成州,那里本就由安国公府的麾下将士管辖,如若安国公不相助,很难真正拿下成州,原本盼着有附近通县的石崇相助。 可如若石家与安国公府联姻,石崇必转助安国公,现曾十三娘有孕,如若安国公有了扶持幼主之心,那三郎他…… 楼明风不敢再往下想,复又呛出一口血来,她死死的盯着殿外高楼之上的秋日。 那一日,楼画语身处晨曦之中,她似乎看到了灼灼火光,还在感慨她未曾对三郎有半点动心,或是因为自知身份低微。 可谁曾想,她已然狠到,能用三郎的性命来威胁自己和承恩侯府,不过是不想联姻。 女官见楼明风接连吐血,心中惊慌,连忙大叫。 楼明风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的咳着,不停的吐血,如同上岸之鱼般的喘息着,鲜红的血沫,发黑的血块从她嘴角不停的涌出。 她突然想起,三郎能拿下成州,先是五娘借钱氏之粮解了东荒之危,再以此联合威远侯府查出了粮草出向,布下成州之局后,也是她提出由曾十三娘打落楼画言腹中龙胎,一举由宁国公府程时状告出粮草之事,逼安国公吐出成州之权。 这一局一步步牵连下来是何时布下的? 从承恩侯府让五娘入宫时,她就已然开始了吗? 她眼前慢慢发黑,似乎看到那个立于晨曦之中的少女坐在她床头,身子轻柔的端着药碗,半弯着腰朝她低笑,熟练的给她喂药。 只是那少女双眼清澈得没有半点算计,带着丝丝讨好,又不像是楼五娘眼中那般的深沉。 那是五娘,又好像不是五娘。 楼明风突然十分后悔,她不该这般算计五娘,寒了她的心。 可她再也说不出话来,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第082章 心如飘雪 楼贵妃吐血昏厥,群玉殿瞬间乱成一片,女官们自是去泰和殿、昭阳殿禀告,又是去请太医,又要去通知承恩侯府,就算有老成的嬷嬷掌事,却也压不住惊慌。 楼画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喝着楼画语送的阿胶,听闻楼贵妃吐血,心中淌出一股子快意,手不由的抚着小腹。 楼明风让她失去了一个孩子,也失去了暂时的希望。 她自然也得好好报复一下才是,要不然她还真以为,承恩侯府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这阿胶不错。”她心中微微畅快,捏着帕子擦了擦嘴,朝江疏道:“上次陛下赏了一对白玉如意,你帮我送去承恩侯府,给二婶,多谢她的好意。” 江疏心生疑惑,为什么不直接给五娘子,而是要二夫人? 但楼画言已然强撑着起身,朝一边的宫女道:“选身素净的衣裳,帮我化个黯淡点的妆。姑母吐血昏厥,我身子不干净,不好入群玉殿侍疾,却也该去群玉殿外候着等消息。” “娘娘!”一边女官慌忙阻止,安抚道:“贵妃自是知你孝心的,可小月子最是见不得风,群玉殿自来风大,岂能去得。” “找衣服。”楼画言冷冷的瞪了一眼,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更要去啊。 楼明风昏厥,永顺帝怎么也会去看一眼的,她难不成还在床上默默无闻的躺上一个月,让云裳阁那位曾十三娘凭白得了机会? 楼画语从早上得知楼明月入宫后,就让桃夭找了件蓑衣送去威远侯府。 “夫人昨日被老夫人收回了掌家权,而且贺嬷嬷已经严令禁止府中下人无故出府。”桃夭脸露忐忑,这都是针对二房和娘子的。 而且人家威远侯府也不差一件蓑衣啊? 楼画语却只是沉笑着摇头道:“你拿了蓑衣去请示贺嬷嬷,告诉她这是送往威远侯府叶三娘的,她必不会拦你。” 桃夭心中嘀咕,却还是道:“要不要附带点其他的果子之类的?” “不用。”楼画语依旧低头在纸上写着,沉声道:“你给叶三娘,她就知道了的。” 桃夭好不容易找了件蓑衣,满肚子疑惑的去了春晖堂,不过也是奇怪,贺嬷嬷还当真让她去了 到了巳时,楼明月从宫里出来,门房的婆子忙让她家小孙子过来告诉了楼画语,得了一大把铜钱后,四岁的小娃娃咧嘴笑着直流口水。 关雎十分奇怪,娘子都要跟安国公府定亲了,夫人急成那样了,怎么她就不关心自己的亲事,却关心二姑奶奶入宫的事。 “去告诉六娘子,二姑奶奶从宫里回来了。”楼画语这才搁笔,朝关雎道:“准备些点心,呆会有客来。” “娘子最近可是修习老庄之术?这都能事先知道?”关雎心中疑惑,却笑说着,转身去了二房的小厨房准备点心果子去了。 老夫人原本并未在意楼明月入宫,这个女儿她自是知道的,眼皮子有点浅,但也没什么多深的心思,最多惹惹笑话,大祸是闯不出来的。 就算知道她朝宫里递牌子前,与楼画语说过话,想着楼画语也不过是让她向阿风或是三娘带话求情,不跟安国公府联姻罢了。 她就是想让五娘知道,就算她谋划再多,也终究难逃她的手掌心,更不能肖想三哥儿! 见楼明月出宫脸带喜欢,还多有赏赐,也并未多问话,直接让她回院了。 可楼明月回府不过半个时辰,宫中就来人了。 老夫人听了宫人禀报,先是惊于长女吐血昏厥,后听闻楼明月去了曾十三娘所居的云裳阁,且石耀辉得了一荷包珍珠之时,心猛然发冷。 朝一边贺嬷嬷道:“去把她给我叫来。” “老夫人。”贺嬷嬷见她也几欲昏厥,忙伸手扶住她道:“石家娘子终究是贵妃嫡亲的外甥女,就算姐妹嫌隙,可终究是血亲,总比庶房的五娘好一些。” “糊涂啊!糊涂!”老夫人转眼看着贺嬷嬷,沉声道:“你也认为好,阿月她眼里也只有好处,但五娘这一招要置三哥儿于死地了!你们都还只看到好处!” “这两姓联姻总是好事,就算再怎么样,三殿下是皇子,不会有事的。”贺嬷嬷见老夫人手都开始抖了,忙握住她的手,先让人去请二姑奶奶。 心中虽是一团疑惑,怎么联个姻就置三殿下于死地了?还是五娘子的招? 她一个小娘子,虽有谋划,却也不可能这般推一而动吧? 便也慌忙倒了盏热茶,递过去好言安抚道:“贵妃也只是一时气急,淤血吐出来也不算坏事。老夫人无须担心,就算曾昭容和二姑奶奶商谈了婚事,倒也没有这般之快,安国公也不一定同意,这不还有老夫人您吗?” “而且就算如您所说,如若涉及三殿下,陛下那边也会有所动作的。”贺嬷嬷自认好言相劝。 却没想这话一出,老夫人脸色赫然一变,猛的站了起来道:“快,马上将二姑奶奶给我带过来!不,我要入宫!” 贺嬷嬷怎么也没想到一句话,怎么就又变成要入宫了。 慌忙着人去叫老侯爷,又安抚着老夫人道:“您别急,这怎么就急上了呢?您上次阳亢,最是急不得!” 以前老夫人的手可没抖过,天麻的事情,终究是让身子不如以前康健。 “陛下会赐婚!”老夫人脸色煞白,拉着贺嬷嬷的手,这才稳稳坐住:“阿风当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会昏厥。” 本朝一直着力打压世家,如若不是世家联手,前朝怎会覆灭。 这是一个拆分崔谢两家的机会,永顺帝不会不用的。 至于三哥儿,又不止一个皇子,如若三哥儿能逃出生天,自是能掌住成州的兵权,但如若…… 那也是命! 老夫人这会微微安神,朝贺嬷嬷道:“去请二夫人和五娘子过来。” 五娘既然出了招,定是借此想推了联姻,肯定还有破招之法。 只是她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人婢女急急的进来道:“威远侯夫人来访,说是找二夫人和五娘子有急事,在府门外等候。” 老夫人扶着太师椅的手一紧,心里突然一片发冷,冷笑道:“好一个五娘!” 早上她就说怎么往威远侯府送一件不值钱的蓑衣,想着可能是上次跑马的时候,小娘子间提及的,威远侯府虽被困京中,可也掌着叶家军,她自是不会拦阻。 结果这会,威远侯夫人居然亲自入府,还找二房有急事,这不就是当靠山来了吗! 五娘是连春晖堂都不想进了,不让她有缓和的机会,更不让她问及破招之法吗? “二姑奶奶呢?让她马上给我滚过来!”老夫人猛然动了怒。 贺嬷嬷见老夫人动了真怒,忙又去了一波婢女去请。 只是还未等婢女回来,就又听到宫里来人了。 这次还是由大夫人谢氏一块陪同,来的春晖堂。 大夫人谢氏更是脸带微微笑意的道:“母亲无须担心,贵妃无事。是宸妃,也就是三娘,吃了二房送的阿胶,感觉不错,特赏赐了二弟妹一对玉如意。” “宸妃!”老夫人看着那对雪白的玉如意,心中也跟那飘雪一般,越发的冷。 第083章 乱 老夫人接连被气后,倒也冷静下来了,看了谢氏一眼,就直接让宫人去了二房,贺嬷嬷依旧给了赏钱,大家气派不能输。 等宫人离去后,老夫人才朝谢氏道:“崔谢两家,如若分离,那王郑必然夺势。宸妃在宫中势单力薄,如何能敌得过云裳阁,更何况还有昭阳殿。” “母亲说得是。”谢氏想及自己那日入宫,看到女儿寝殿一盆盆的血水流出,心中发冷。 就为了给她楼明风的儿子一条独路,楼明风就要落她女儿的胎,那时她怎么不想想崔谢相联之事? 却依旧恭敬的道:“承恩侯府自是一体,儿媳明白的。” 只是这一体,自然是归她女儿那一体。 想到刚得到的消息,果然那只喜鹊的事应验了,楼明风已然命不久矣,那凤翔九天的,自然是她的女儿了! 说着福了福身,就退出了春晖堂。 老夫人看着谢氏挺直着后背走了出去,拉着贺嬷嬷的手道:“终究是要各自飞了!” 三娘这个时候给二房送玉如意, 这是要让二房站在她那一边了。 威远侯府这会也去了二房,她连责问五娘的机会都没有。 这联姻之事,要想破,就只能从楼明月那里下手了。 当下朝贺嬷嬷沉声道:“你亲自去看看,二姑奶奶怎么还没过来。你帮我转告她,长房的二郎已定下崔家九娘,但谢氏嫡次子九郎已然十五,还未婚配,与阿辉差三岁,年岁正好,由我作主,将亲事定下了!” “怕是大夫人不肯。”贺嬷嬷听着,脸色发白。 这是用大夫人的嫡次子换安国公府六郎,以解当前之局,大夫人怎么可以用自己的儿子来解贵妃的僵局! 老夫人脸色发沉,看着贺嬷嬷道:“我老了。” 贺嬷嬷不由的心生苍凉,拉着老夫人的手沉了沉,再也没有说什么,转身去找二姑奶奶了。 而楼明月从春晖堂出来之时,就见六娘楼画妩站在路边侯着,她头上还带着发网,明显伤口还没大好,远远的就迎了上来,恭敬的扶着她的手,半弯着腰朝前走:“姑母辛苦了。” 楼明月不由的心生惬意,想着石耀辉得了一门好亲,日后自己是侯府千金,女儿嫁的是国公府,次子娶的也算半个侯府千金,长子婚事自然只会更高,就越发的得意。 楼画妩一路扶着她回院,又亲自动手伺候着她更衣净脸后,这才轻笑道:“刚才威远侯夫人去二房了呢,估计是听了五娘要和安国公府联姻,来巴结的吧。” 楼明月正上着香膏的手一顿,想到上次在威远侯府马场外,叶三娘的那一通羞辱,心中顿生怒意,冷哼道:“她怕是巴结错了人。” 要和安国公府结亲的,可是她家阿辉,日后就算威远侯夫人亲自来请,她也不去叶家的马场了! “怎么会错。”楼画妩轻笑的给她拿梳子抿了抿鬓角,柔声道:“五姐姐最近颇得老夫人青眼,定是要将她高嫁呢。就算二叔是庶出,可五姐姐也是承恩侯府嫡出的娘子,她高嫁自然也是承恩侯府的脸面,与安国公府联姻,也能让贵妃借势不是吗?” 她说这话时,小心的瞥着楼明月的脸,也不知道五娘为什么要让她说这些。 却见楼明月脸色猛的一白,一把打落了她抿发的手,冷哼道:“我不是承恩侯府的,还是阿辉不是承恩侯府的?楼五娘跟我母亲算什么关系?我是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阿辉才是她嫡亲的外孙女!” 楼画妩吓得朝后退了一步,正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却听到有婢女禀告,说是老夫人请二姑奶奶去春晖堂。 “愣着做什么,梳头啊!”楼明月正要起身,却发现刚才挥得太急,鬓角微乱,瞪了一眼楼画妩。 就在楼画妩给她整理鬓角之时,却见石耀祖急急的进来,见楼画妩在,脸色一赫,复又退了出去。 然后一个婢女急匆匆的进来,朝楼明月耳边说了几句话。 楼明月脸色瞬间就白了,看了那婢女一眼道:“当真?” 婢女点了点头,轻声道:“跟大房那边确认过了。” “收拾东西,我们搬去别院。”楼明月想了想,猛的站起来。 看了一眼旁边的楼画妩,心头沉了沉,本想着就这样算了,但一想还是留条后路的好,当下好言朝楼画妩道:“六娘你先回去吧,我们先搬出去,过两日也好下聘。你放心,你下聘礼之事由老夫人亲自开了口,必然照着公侯之家嫡出的娘子来,不会亏你半点的。” 楼画妩正安着心,却又听到婢女来催,说是老夫人急请。 但楼明月却好像置若罔闻,干脆连东西都不收拾了,朝屋内婢女道:“收拾一下细软的箱笼,去通知马车,我们这就走。” 那边房子也未曾收拾,楼明月居然就这样要走,看上去似乎要逃命一般。 楼画妩极为不解,但站在屋内又如同局外人,刚得了口头上的保证,只得朝楼明月福了一礼就告辞,等出了院子,心里又不大安定,只得又转去了二房。 二房正院,钱氏正陪着威远侯夫人叙话,她心里纠结,不知道要不要暗提一下亲事,但见蒋氏的样子,似乎颇有心事,也不好贸然开口。 而叶三娘自是跟着楼画语到了她房中,刚入内室,叶三娘忙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能涉及蓑衣的,就是针对东荒胡人,不战而降的法子,所以收到蓑衣,叶三娘就急急叫上她娘要朝这边来,但桃夭却说一定要巳时之后来,可是急死她了。 “无事,就是想借你家这张大旗用一下。”楼画语给她倒了杯茶,轻笑道:“马上就到饭点了,我家的厨子手艺不错,定要尝上一尝。” “当真无事?”叶三娘脸色疑惑,但也不好多问,哪家没点糟心的事啊,更何况承恩侯府二房,有钱无权,怕更是糟心。 楼画妩来的时候,叶三娘正吃着拔丝山药,整个院子都是甜香。 “六妹妹来了。”楼画语朝她招了招手,轻笑道:“六妹妹这会不是该去老夫人那里吗?” “我去老夫人那里做什么?”楼画妩更加疑惑了。 老夫人本就不待见她,二姑奶奶的事情出了后,怕更是不想见她了。 楼画语摇头叹了口气:“六妹妹可是头撞糊涂了?” 楼画妩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忙拎着裙子就朝春晖堂跑。 看着楼画妩跑得急,楼画语心底冷笑,去吧去吧,这才更乱呢。 第084章 未问归期却遇君 老夫人原本并不想见楼画妩的,可听说二姑奶奶收拾东西要离府时,气得砸了一个琉璃瓶,跟着让婢女招呼着人去拦二姑奶奶。 贺嬷嬷正愁自己说话,二姑奶奶不听,拦又拦不住的时候,就见哗啦一波护卫冲了进来。 老夫人拄着拐杖冷冷的走进来,看着楼明月:“你要去哪?” “母亲的心当真是偏的吗?就因为五娘姓楼,她就可以嫁入安国公府,我家阿辉就不行吗?就跟当初楼明风一样,因为她是长姐,所以什么都要先顾着她吗?”楼明月自然知道老夫人为何而来,手抚了抚依旧微乱的鬓角。 眼中带泪的道:“母亲当初不让我入宫,是为了我好;让我低嫁也是为了我好,让我无事不要归京,也是为了我好?夫君三年前可调任兵部,母亲说通县是兵家要地,让他留任也是为了我好。我不知道母亲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她好?” “我自知不甚聪慧,可娘啊,有些事我也是从小看到大的,我不是不明白!”楼明月泪如雨下,将旁边的石耀辉搂在怀里,满脸悲伤的看着老夫人:“母亲是为了儿女,我也是为了儿女,为何母亲就不能任由我自己选上一次!” 老夫人原本准备好一肚子安抚的话,在看着次女那满脸的泪水时,不知怎的,再也说不出来了。 一边石耀宗、石耀祖兄弟脸色赫然,不时瞄着自己,似乎无地自容,好像对自己只有敬畏并不亲近。 贺嬷嬷见老夫人拄着拐杖的手复又开始抖动,忙伸手去扶住老夫人,沉声道:“二姑奶奶不愿。” “大嫂出身名门,我这种粗鄙之人养出的女儿,她自是看不上的,所以母亲也不用为难大嫂了。”楼明月自然知道贺嬷嬷说她不愿的是什么。 老夫人这会只感觉心如死灰,朝贺嬷嬷摆了摆手,沉重的朝院子里走去。 等她回到春晖堂,却见老侯爷正在廊下逗鸟,似乎什么事没有发生,她突然又感觉,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威远侯夫人蒋氏和叶三娘在二房用了饭后,拿着钱氏送的几样小菜,方才回了府。 老夫人却一直等着宫里传来消息,楼贵妃已然清醒,这才松了口气,让人再去招楼画语。 那时已然是晚膳时分了,因老夫人要养生,晚膳用得早,楼画语去的时候,已然在摆膳了。 老夫人端坐在餐桌前,楼画语进去后,一边婢女就伶俐的递来水盆。 楼画语净手后,婢女复又递来巾子擦干。 贺嬷嬷就将手里的银著递给她,复又退到了老夫人身后。 楼画语熟练的给老夫人装了半碗汤,搅动吹凉后,这才送到老夫人面前。 汤后,复又接过婢女递来的热帕子,递给老夫人擦嘴净手。 然后是装半碗粳米饭,替老夫人布菜,全程都要半弯着腰,不能有半点声响发出。 养生之道,自是细嚼慢咽,菜要上三巡,过五味,饭后还要上一蛊甜品压住饭食之气。 撤了桌子后,还得伺候老夫人净脸洗手,重新上妆。 一顿饭下来,已然是一个时辰之后了,楼画语整个腰都酸痛不已,饥肠辘辘。 春晖堂全程鸦雀无声,贺嬷嬷和婢女只是在递东西,全部由楼画语亲手伺候。 等老夫人收拾妥当,喝过茶水,更过衣服后,这才抬眼看着楼画语:“你姑母今日吐血昏厥了,我身子不行了,要好好将养,不能茹素。我本想阖府茹素礼佛的,但这样太过张扬,你明日一早去京郊的庄子,替府里茹素吧。” “是。”楼画语正帮她捶着腿,依旧乖巧的应了一声。 一边贺嬷嬷立马招来几个精悍的嬷嬷,朝楼画语道:“五娘子,茹素自是要心诚,一餐一饮,一衣一着皆有规矩,这几位嬷嬷都是从清河而来,对于茹素颇有心得,就由她们陪同您去别庄了,除了贴身婢女,其他自不该张扬。” “有劳各位嬷嬷了。”楼画语依旧低眉带笑,好像没听明白这中间的意思,在贺嬷嬷示意之下,就要退出去。 老夫人阖着眼,轻轻挥了挥手,似乎梦呓一般:“你是承恩侯府的娘子,承恩侯府好,你自然才好。” 原本正要离去的楼画语微微顿足,瞄着帘外夕阳映着高大却微沉的身影,轻笑道:“祖母错了!” 见老夫人微微睁眼,楼画语轻笑道:“我是楼府的娘子,而承恩侯府是崔氏和谢氏的承恩侯府。” 说着不顾老夫人眼色发沉,微微一躬身,沉声道:“天色已晚,明日一早还得去城,就不打搅祖母休息了。” 等她出了门,却见老侯爷正趴靠在回廊之上,半眯着眼,好像在感受着秋日晚风。 见她了出来,朝她慈祥的笑了笑,复又眯上了眼。 楼画语带着那两个嬷嬷回的二房,钱氏听闻她要出城茹素,心中吃惊,却也知道为什么,只感觉心塞发梗,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老夫人这是在告诉二房,就算五娘再多谋算,她依旧是五娘的嫡祖母,她有的是办法搓磨五娘。 有嬷嬷看着,楼画语不过收拾了两身平常衣物,其他东西一应不准带,只带了关雎一个贴身婢女,天还未亮就出城了。 最先桃夭还双眼垂泪,可楼画语交待她几句后,复又充满了斗志。 这会已然入秋,老夫人送楼画语去的庄子自不是什么好去处。 寒风冷冽,又没有烧地龙,晚上睡觉冷风直往被窝里灌,庄外还时不时有着饿狼呜咽之声传来。 关雎生怕冻着楼画语,晚上都是抱着她睡,却不知道楼画语并不感觉冷,毕竟这样的风比起蒹葭宫那寒风来,也算不得什么了。 茹素礼佛需要持午,过午不食,衣不能过三件,不能着首饰。 早膳是半碗清汤白水的米粥,半个玉米窝窝头,楼画语吃了一口感觉有点拉嗓子,连关雎都吃不下去。 接下来自是早课,要在午时前念过一百零八遍《金刚经》,少半遍都不成。 午膳是一个馒头一碗清粥两小碟酱菜,还是凉的。 晚课是一百零八遍《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为宫中抱恙的楼贵妃积功德。 两个嬷嬷从头到尾都会盯着楼画语和关雎,关雎每每见楼画语就着清粥泡馒头就眼泪汪汪,不明白自家娘子为什么要受这般的苦。 可楼画语却告诉她:“我们只得吃点苦,老夫人才是焦心焦肺呢。” 庄子上与外界并不通消息,直到半个月后,在一个秋雨淅淅沥沥的夜晚,庄外突然传来了马嘶声和喧闹声。 关雎生怕是附近马贼之类的闯入庄子,紧紧的搂着楼画语。 但院门却似乎被踢开了,跟着寒光闪过,有人一刀劈开了房门。 门外寒风之中一人浑身湿透,带着泥水味和血腥味的少年持刀立于门口,在晃动的灯笼之中,双眼沉沉的看着床帐内两道身影。 正中那个身子正挺,凤首微昂,毫无惧意;可抱着她的那个,却似乎全身都在抖。 “五娘!”姬瑾只感觉喉咙发梗,双眼发热。 第085章 秋风夜雨无语诉衷肠 姬瑾初入成州之时,一切顺畅,他在取粮草时,已然在成州布下府军亲卫,关注着成州动向。 又有姨父石崇相助,引见成州各处官员,和西六路其他四位知州,虽颇耗心神,也有不满之声和忌惮行为,但也算顺利。 他想着,等他将西六路掌于手中后,他不会跟父皇一样,为了稳固权势而娶四姓之女,更不会纳那一个个充满算计的娘子入府。 他的五娘那般聪慧,那般的好,现在虽然避他,惧他,可日后总会知他的好。 可当姬瑾得知母妃为断他念想,要借五娘和安国公府联姻,以将五娘拢于手心时,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直取了西六路这几位知州的首级,直奔归京。 但成州远离京都,就算他即刻起程,依旧来不及了。 那时他正在校场与几位知州较量骑射之术,本该听从周庄成之言,不宜露了锋芒的姬瑾一箭射穿木靶,后又箭箭正中靶心,威震整个校场。 他让人快马送信归京,看着京都的方向,第一次感觉这般无力。 自知母妃是为他好,外祖母也是为他好,日后定会给他寻一个四姓之女,貌美身娇,名门闺秀,端庄知礼,手段玲珑。 可就算四姓女,百般好,他只想要他的五娘…… 当晚他一遍遍的擦着腰间长刀,想着五娘聪慧,必不会任人宰割,而且就算定了亲又如何?就算求得陛下赐婚又如何? 五娘只会是他的,从他第一眼见到她开始,就只会是他的。 年幼时,陛下亲自教他刀法,告诉过他,男儿想要的一切,就该由手中的刀去争,去夺! 所以当石崇泄露他的行踪,他被“马贼”围困于山沟,带着亲卫一路浴血杀出时,得知陛下已然为安国公府曾六郎和石崇之女赐婚,石崇也投靠安国公时,他突然就笑了。 旁边的亲卫以为他被伤了脑子,这般困境之下,居然还笑得出来,吓得皆跪在了泥水之中。 姬瑾却只是摸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扯下衣袍咬在嘴里包扎着臂上伤口。 看着京都方向,他不怨五娘将自己置于死地,也不怕自己被困成州。 他心底最大的恐惧,就是怕今生与五娘无缘。 就好像那一场场的噩梦,他只能远远的看着五娘,只能不停告诉自己要的避开,却又一次次的想去靠近。 他不想再与五娘这样了,所以他一改原先安抚亲和之策,率亲卫连夜击杀成州几位副将,以血腥之势拿下成州,复而转向通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攻。 就在他与石崇对战,仅剩的六十三位亲卫被一千将士围困时,却见叶英信率叶家府军而来。 当时他就知道,是五娘让叶大郎来的,五娘还是不想将他置于死地的,五娘虽避他、惧他、忌讳他,可还是念着他的。 借叶大郎之势,他一路杀入通县,拿下石崇,有了刺杀皇子的由头,就算安国公再得圣宠,也能咬下一块肉来了。 叶大郎自是不能久留,连夜归京,他也自叶大郎口中得知,五娘被老夫人送到了庄子上,礼佛茹素。 母妃虽吐血昏厥过一次,但现已无碍。 待通县事了,他一路快马归京,就算秋雨细绵,夜风呼疾,他破院劈门,依旧只想见五娘一眼,只是一眼就好…… 清河崔家礼佛茹素的苦,他岂能不知,他的五娘身如薄柳,怎么受得了。 楼画语感觉冷风夹着夜雨湿气扑入,看着那如战神般持刀立于门口的少年,轻轻拍了拍抱着自己抖个不停的关雎:“去给三殿下备热水。” 姬瑾听着她清沉却依旧无碍的声音,心这才安定下来。 外间马嘶蹄乱,细雨斜风,吹入房中,掀起床账,露出少女半跪着的身姿。 楼画语只着素色中衣,长皮披散于肩,乌发衬得那张巴掌大小的娇脸楚楚动人。 一缕头发被凉风吹起,拂过粉色的菱唇,却又调皮的沾于唇畔不肯离去,乌黑与娇粉相衬,虽只是匆匆一瞥,却也看得姬瑾喉咙一紧,握刀的手不由的松了松。 他沉吸了口气,感觉到背后冷风吹过,这才忙将门关上。 关雎这时也回过神来,慌忙下床,找了衣服给楼画语披上。 想出门,却见满身湿衣和泥水的姬瑾,又好像出去不大合适。 “去找两位嬷嬷,找了干净衣服送来。”楼画语却已然披衣起身,点燃床边烛盏灯:“我来生火,你去烧热水,让嬷嬷送药箱过来。” 关雎见她并无半点慌张之色,再闻着姬瑾身上的血腥味,忙转身出门。 只是那门被大刀劈坏,怎么也关不住,冷风不停的朝里灌,一边姬瑾随手拎过花架从里面挡着门,她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急忙跑了。 “殿下过来坐。”楼画语朝姬瑾点了点头,转身去旁边找了个火盆,用铁钳夹了碳,倒了一点灯油在里面,点着火。 原本打算去帮忙的姬瑾见她生火如此熟练,眼带惊奇,双眼愈发痴痴的看着她,心中痛意复加。 灯油带着淡淡的怪味散开,楼画语拿着一本经书扇着,等碳火微微燃起,这才找了块帕子,准备端炭盆时,却感觉身边夹着血腥味的水汽一浓。 “烫手,我来!”姬瑾大步到了她身边,直接用手将炭盆端起,置于桌下。 楼画语看着姬瑾,将经书紧了紧,拢紧了披着的衣服:“殿下可曾见过叶世子?看殿下这样子,似乎还未曾归京。” “他暗中出城,自是比我早几日归京的。”姬瑾并不想和楼画语的面谈论叶英信。 难得楼画语这般坦然的和自己独处,心中又甜又涩,只是压着嗓子道:“我只是来看五娘一眼,明日一早就入京。想来明日,外祖母也该接五娘回府才是。” 楼画语自是不怕老夫人让她一辈子呆在庄子上,这种搓磨人的法子,也不过是老夫人不肯认输罢了。 这会老夫人虽是焦心焦肺,没空理会自己,却也是知道接自己回府的时机不到。 姬瑾回京,对老夫人而言才是她回府的好时机,但楼画语并不想回府。 “殿下多虑了,庄子上挺好。”楼画语朝姬瑾沉沉一笑,用经书将火扇得大了一些道:“知道殿下该回京了,我已然为殿下备下了一份大礼,殿下此番入京,定然更上一层楼。” 第086章 意浓秋燥 姬瑾听闻有大礼,却半点不心动,只感觉那火盆里升起的火烘得自己浑身发热。 不由的伸手握住了楼画语扇火的经书,但他手掌带血痂,刚才又经雨水润开,一经握住,那青皮经书上, 立即沾染了血污。 他复又缩回了手,有点讪讪的道:“有点热。” 楼画语看着经书上的血污,轻笑道:“殿下见谅,这火盆和碳都是关雎是暗中偷买而来的,不扇就起烟,有点呛人。” 夜间着实太冷,关雎怕冷着她,暗中趁着送还碗筷的机会,用偷带来的银锞子跟伙房的人换了碳,将碳藏在身上带回来的。 这碳就是厨房柴火烧剩的火碳,有的未经燃化,所以薰人得很,重点是还不经燃。 关雎趁晚间两位嬷嬷睡去,半夜起来生火,这才能让屋子里暖和些,早上起来还得开窗散去烟薰味。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关雎那点从市井里带来的钻营之法,一直都是生存之道。 正好这时关雎端着热水和干净衣服进来,那两位嬷嬷跟在身后想进来,但立马有姬瑾亲卫抽刀怒目,忙又退开,只得将手里的药箱递了进来。 这么晚,想洗个热水澡自是不能的,楼画语朝姬瑾打了个眼色:“殿下换上干净衣物吧,免得着凉。” 说着复又朝门外道:“既然殿下来了,嬷嬷就让伙房起来多烧些热水,生上火,让众人好好休整一晚。” 那两个嬷嬷自是知道了姬瑾的身份,这会也不敢多言,慌忙应声退下了。 屋内姬瑾看了看那简陋的屏风,瞄了瞄楼画语,心突然如同鼓跳,却见楼画语复又拢上了件外袍,居然要出房去。 想到外间凄风惨雨,忙叫住她道:“我去别处换吧。” “庄子清苦,就三间像样的房舍,殿下是要去两位嬷嬷房中吗?”楼画语眨了眨眼。 老夫人为了搓磨她,难为她选了这么一个破烂的庄子。 姬瑾自是不好去两位嬷嬷的房中,他要擦洗换衣,又不好留楼画语在房中,只得朝关雎道:“给你家娘子将火盆搬出去。” 楼画语退到廊外,关雎拿着经书给她扇火,但细雨飘入,火碳更是烟起,呛得关雎连咳了几声。 廊下一位青年将领瞄了她一眼,伸手夺下她手中的经书,转而以身体挡着廊下飘雨,用力扇了起来。 楼画语细细打量了几眼,她前世未能出宫,只知姬瑾身边有几位得用的亲信,却一直未能见过,眼前这位能站于廊下守着,自是姬瑾亲信。 正想着,却听到门开了,姬瑾身着一身灰白的长袍,头发依旧滴着水,朝她道:“进来。” 楼画语要进屋,看了一眼那扇着火的亲卫,朝关雎道:“再生盆火,这盆就给这位了。” 那亲卫看了楼画语一眼,眼露诧异之色,却又忙恭敬的垂下了眼。 楼画语自是未在廊下长站,随之入了房中,却见姬瑾虽擦洗过了,但那血腥味却更浓了。 姬瑾见她进来,随手将门关上,复又拿那个花架挡着被劈开的门,然后自顾的坐在桌边,卷起衣袖,随意拿起桌上的帕子去擦拭伤口。 他手掌都是久握缰绳磨出的血痕和血泡,又泡过水,这会外皮白胀,内里露着血肉的粉色,有的地方还渗着血。 左小臂外侧有着一条狰狞的伤口斜斜的划过,那伤口似乎原本结过痂,但一直未经好好处理,又泡过水,黑褐色的痂有的地方脱落了,渗出了血水,有的地方已然完全裂开了,看上去十分恐怖。 姬瑾手掌有伤,拿着帕子似乎就要将伤口上脱落的痂擦掉,只是反手颇有不便,整条左臂扭得都不成样子,而且那帕子还是刚才楼画语打算用来端火盆的。 眼看姬瑾要往那狰狞的伤口上擦,楼画语眼皮微跳,沉叹了口气,想着前世好歹算是自己名义上的“儿子”,还是不忍心。 低咳了一声,转身从床下箱笼中找了个小箱子出来,复又转到桌边,将箱子打开,掏出里面干净的纱布和药水。 那药水是她上次脖子被刮伤后,钱氏生药铺送来的,巫医特意调制来清洗外伤的。 楼画语朝姬瑾眨了眨眼,示意他将左手搁在桌上,先将药水慢慢倒到伤口上去,伤口处的污血清洗掉,复又用干净纱巾轻轻的擦拭着。 她虽轻揉,但有的痂比较厚,泡得发软却还是扎着伤口生痛,姬瑾不时的倒吸着凉气,却依旧朝她道:“无事,继续!” 姬瑾本不愿楼画语看到这伤口,毕竟过于狰狞了些,但纱布经水脱落,他又怕楼画语在廊下经雨久站惹了风寒,只得将她唤进来。 这会少女头发虽半挽着,可还不如不挽,乌黑的发松松跨跨的垂散在半露的香颈之上,她探头擦拭伤口时,有几缕散开顺着衣颈落入衣中,看得姬瑾几次差点伸手将那一缕缕的乌发给捞出来,然后自己的手顺着那衣颈…… 温热的气息扑在冰冷的胳膊上,圆润的手指捏着纱巾,小心的将旧痂揭下,那微微的痛意好像顺着伤口,延着胳膊一路涌入心房。 那又好像不是痛,似乎是痒,一种不知道从何处而起的痒,所以不知道如何缓解这种痒意,只感觉心里有什么要破血而出。 姬瑾第二次感觉处理一个伤口也是这般的磨人,眼睛假意盯着伤口,双眼却半瞥着楼画语。 她脸虽紧绷着,但眼神柔和,稳坐于木凳之上,上半身柔软的伸展开凑过来,那披着的外衣半松,下面的身姿微露,低眼看去,却正好是那……要命之处! 姬瑾只感觉小腹猛然收紧,闷哼一声,就见胳膊之上有大滴的血晕开,跟着鼻息之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下。 楼画语见血渗开,吓了一跳,一抬头,却见姬瑾双眼灼灼的看着自己,鼻孔之间大滴大滴的鲜血落下,也顾不得多想,忙抽了块纱巾递了过去:“可是还有内伤?” 她虽牵动全局,将他置于死地,但也及时让叶英信率人相救,难不成这样他还负了更重的伤? 是西六路过于凶险? 还是姬瑾此生比上世远征北漠时年轻了些? “不是!”姬瑾暗调内息,过了半晌才止住血:“可能是天气太燥。” 五娘难得对自己这般亲近不惧,定是因为内疚,他怎么能让五娘这般。 当是想想她自己解决了联姻之困,他就心生欢喜,至少她并不乐于攀嫁高门,或许是有一点……有那么一点…… 楼画语却皱了皱眉,瞥了一眼外面的细雨,这般天气还会太燥? 心中疑惑顿生,那点愧疚之心再也没有了,将带血的纱布丢下,洒上药粉,又用纱布缠好后,楼画语突然又感觉不对。 上次这厮就溜进她房中,骗她治伤,这次更是直接劈门而入,越发嚣张,自己居然还于心不忍心,当真是忘记了前世那般结局了吗? 第087章 一室温情 楼画语想明姬瑾的用意,重重的吸了口气,压下心中恼意,将伤口扎好后,沉默的收着药箱,就坐在床边并不靠近桌子,远远的看着姬瑾道:“殿下此次成州之行,虽然凶险,但已然掌握兵权,想来归京后必不太平。” 第一次和楼画语这般安然的独处一室,听着外间秋雨,剪烛夜话。 姬瑾还想着可以跟刚才一样,相距不过一臂,呼吸相闻,暗香盈动,那一头被风时不时撩动的乌发或许顺风飘到他掌间…… 结果不过是一时没沉住,气血乱涌,五娘就已然退得那般远。 有点气恼的隔着纱巾捏了鼻尖一下,感觉那股温热的血流止住后,这才将血迹擦拭干净:“五娘可是担心昭阳殿?” 楼画语看着他胡乱的擦了一把脸,居然就要将那沾血的纱巾往怀里揣,别说皇子气派了,一般富家子弟的修养都没这般。 她不由的想开口制止,但刚一张嘴,这才想起现在自己不过是个“小娘子”,不再是他“母妃”,他有没有修养关她什么事。 清了清嗓子:“殿下此次能拿下成州,掌控西六路粮草,可否想过为何?明明陛下原先是让大皇子去的,何不将成州交由大皇子?” 这会关雎在外面敲了敲门,端着个茶盘,后面还跟着个小厮端了个火盆,放下后就飞快的退了出去。 姬瑾看着茶壶,瞄了瞄端坐在床边的楼画语,勾了勾嘴角,拿了两个杯子对摆着,拎着茶壶倒茶,嘴唇开合低声说着什么。 楼画语正想着这回入京,又临近庆阳公主婚期,曾十三娘胎像已稳,承恩侯府已然被她分化,下一步还得看姬瑾怎么应对,正竖着耳朵听他说什么。 可明明听到他语声,但水声悠扬,除了水声,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 姬瑾倒完茶,似乎也说完了,端着茶杯抿了一口看着楼画语,气定神闲地道:“五娘以为如何?” 室内茶香悠扬散开,火盆里的银碳涌着热气,茶盘上还放着两碟点心,已然热过了,冒着甜香之气,夹在茶香之中,引得楼画语那午后未曾进食的腹部咕隆一声响。 楼画语立马露出窘迫之色,手轻轻捂着腹部,本以为这半个月来习惯了过午不食,却没想不过两碟子点心,这肚子居然就不争气了。 正偷笑着,等着她坐近的姬瑾,听到她腹中异响,跟着就见她手捂腹部,粉脸微红,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心猛然开始揪痛。 他的五娘终究是受苦了! 将杯中茶一口饮尽,朝楼画语复又沉声道:“五娘以为如何?” 楼画语有点微恼的瞪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引自己走近,多次接触后,前世那种羞辱之感慢慢淡去,她倒不如前世那般惧怕。 拢了拢外袍坐了过去,伸手在碳火上烘了烘,这才端杯抿了一口:“殿下请讲。” “庆阳大婚,宁国公府之权落入昭阳殿,陛下为权衡局面,自不会让成州落入皇兄手中。”姬瑾伸手捏了一块豌豆黄,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楼画语:“而西六路又不能全拢于我这皇子手中,所以陛下才会给曾六郎和石崇之女赐婚,用安国公府来制衡于我,用我来制衡昭阳殿。” 姬瑾递糕点的样子太过自然熟练,楼画语看着露出的糕黄,腹中又有什么鼓动,不由的吞了吞口水,无奈的接过那半块糕点,撑手半遮,轻轻咬了一口。 看着她如同小老鼠般偷食,姬瑾心中微酸,将那半块糕点直接扔进嘴里,复又给楼画语倒了杯茶:“但石崇已被我擒,通县也在我掌控之中,回京后陛下必然大怒!” 楼画语只感觉到嘴里的豌豆黄直奔喉咙而去,呛得她重重的咳了两声。 姬瑾想着自己连取两城,原本正得意着,见楼画语吃惊,忙伸手拍着她的后背,端着茶送到她嘴边:“慢点。” 只是拍着拍着,感觉掌下温热的身体柔软却带着伶仃骨感,看她置于一边的糕点,心中怒意复又慢慢涌起。 楼画语接过茶水喝下,朝他摆了摆手,看着桌下碳盆里的火光。 这让她想起前世,姬瑾于困境中领兵北漠,他那时才多大,从未领过兵,朝中无人看好,昭阳殿更是乐得他战死沙场。 却没想,他一战功成,直击漠北王庭,让北漠到她死都再无战事。 这一世也是如此吗? 她原以为拿下成州还怕他被困,特意让叶英信相助,却没想他连通县都拿下了。 “五娘?五娘?”姬瑾以为她被呛得难受,忙又递了茶到她嘴边,脸带紧张之色:“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楼画语接过茶杯摇了摇头,看着年少的姬瑾,他脸依旧青涩,下巴有着微微青色绒毛,身形也是少年纤瘦,可他居然这般善战。 将茶喝完,楼画语拿过那半块糕点,细细的咬着,过了半晌才道:“殿下此回归京无须担忧,路已然铺好,殿下不要怨我就好。” 姬瑾轻笑了一声,也不问她怎么铺的路,见她吃得差不多了,复又捡了一块糕点,再次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楼画语,一半扔进自己嘴中。 风从破了的门口吹进来,吹得火盆里的火噗噗作响,却也让室内温度直上。 楼画语自是明白姬瑾的意思,却也不矫情,接过糕点慢慢的吃着。 两人再也没有说什么,一个掰,一个吃,就这般对坐着。 好像外面那一破门而隔的凄风惨雨,并不存在,只留这一室温馨静意。 姬瑾也只坐在丑时三刻就整装出回京,楼画语陪坐了半夜,只送他出门,就转身回房。 等队伍整好,姬瑾瞄了一眼那两位立于身边的崔家嬷嬷,心中怒意涌起,朝一边亲信道:“将两位嬷嬷押入柴房,三天之后听我号令再行放出。” “殿下!”两位嬷嬷不知道自己哪里犯了错,慌忙大叫,却立马被捂了嘴。 楼画语熬了半夜,自知姬瑾来过,那两位嬷嬷定不会为难自己了,昨晚又吃了好多糕点,腹中半无饥饿之感,干脆就在床上补觉。 等她睡醒时,日头居然偏西泛红,室内居然薰了上香不说,那扇被劈开的门前也挂上了厚重的帘子。 “娘子!”关雎见她醒了,忙打帘,朝她笑道:“府里嬷嬷申时初就已然到了,就等娘子醒呢,马车都驾好了,请娘子马上回府。” 关雎说着,想到这半个月来的凄苦,眼泪就落下来了。 这些苦她自是吃得,可她家娘子多金贵的人,居然在这破庄子里挨饿受冻。 “告诉嬷嬷,我感觉庄子挺好的,最近礼佛茹素颇有心得,还需多多静心,请嬷嬷先行回去吧。”楼画语却自顾的下床,自己穿着衣道。 第088章 好声好气 来的是府里的掌事嬷嬷,也是老夫人从清河带来的,掌着府中车马人情之事,为人颇为圆滑。 听关雎转告说楼画语还要留在庄上,立马明白,五娘子这是心有怨气。 忙朝关雎笑道:“那麻烦关雎姑娘带我去见见五娘子,老奴问个安,也好回去交差不是么?” 说着又拉着关雎的手,泪眼迷蒙的道:“来前多水灵的姑娘啊,在这庄子上吃这许多苦,也不知道五娘子成什么样了。” 话语哽咽间拉着关雎就朝楼画语房中去了,关雎自是忠心,可哪是这般圆滑婆子的敌手,推的推,拉的拉,待她回过神来时,已然被那嬷嬷拉到了楼画语面前。 “五娘子。”见到了楼画语,那嬷嬷麻利的福了一礼:“老夫人这半月来一直惦念着娘子,宫中贵妃身体大安,也说是娘子诚心礼佛茹素,感动了上天,老夫人昨夜还梦到五娘子了,这不就让老奴来接娘子回府了!” “娘子礼佛自是心诚,但二夫人也记挂着,娘子回府中也是一样的可以礼佛,对不对?”嬷嬷说话,又快又麻利,还招呼着关雎道:“还不快给娘子收拾东西。” 楼画语却依旧捏着经书,抬头瞥眼看着那嬷嬷,轻笑道:“嬷嬷回府转告祖母,贵妃身体未安,孙女自不好回府,免得前功尽弃。” “五娘子!”那嬷嬷咧嘴笑着,伸手还要来拉楼画语。 但楼画语拂了拂手:“难不成贵妃的玉体在嬷嬷眼中不重要?” 那嬷嬷瞬间被哽住了,见楼画语安然不动,脸不见愠色,脸上更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好像当真自愿给贵妃礼佛祈愿一般。 原本以为这趟差事是再容易不过了的,这位五娘凭白得了三皇子青眼,由自己接回府,混个脸熟,保不准日后能沾上点光,却没想五娘居然是这般硬气。 “送嬷嬷出去吧,我要做晚课了。”楼画语将经书展开,朝关雎道。 那嬷嬷急白了脸,只得讪讪的离开,驾车回府去了。 等人离了后,关雎端着晚膳进来,朝楼画语笑道:“今晚是四菜一汤呢。” 楼画语缓缓起身,看着桌上饭食,这才瞥眼看着关雎:“打听到什么了?” “二姑奶奶原先搬离了承恩侯府,第二天陛下就下旨赐婚了,二姑奶奶可欢天喜地了。”关雎说着不由笑了起来。 老夫人自是不会坐守死地,也暗中联络崔氏之人去成州相助姬瑾,但崔氏终究是清贵士族,天下士子推崇崔氏,可武将却少。 等崔氏那边回信之时,成州已然乱了。 “桃夭在我们出城后,就让外城那些婶婶们将流言散了出来,据说现在外城之人都知道承恩侯府七娘纵马伤人,二姑奶奶更是拿着承恩侯府的身份压小辈。”传的话自然只会更难听,夹着一些四六不着的猜想。 但关雎也不好讲给楼画语听,只捡重点的说:“我们离城后三日,那些孩子就将流言传入了内城,府里几次想压下去,却传得愈发得快,现满京都知道承恩侯府的七娘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送到庵堂去了,离京前还伤了人;二姑奶奶家刚得了陛下赐婚,却被老夫人赶出了府,老夫人都被气昏了两次。” 高门阴私,半遮半掩,只会越发的往不堪的方向走。 楼画语慢悠悠的吃着饭,外城的人进内城传播自不是这般的快,想来内城也有不少推手吧,满城风雨之中,也不知道楼画心被送去庵堂被传成什么样了? 承恩侯府因崔谢两氏的原因,极重名声,现在声名俱毁,老夫人不急才怪。 最重要的是,姬瑾拿下了石崇归京,二姑奶奶怕是要闹将起来了! 隔了两日,先是换了贺嬷嬷来接,楼画语依旧找借口压了下去。 到了第三日,却是钱氏亲自带着楼画诗和楼敬辕来接。 见到瘦了几圈的楼画语,钱氏搂着她嚎啕大哭。 等哭完后,楼画语才知道,自家娘听了安排,她被送到庄子里后,就借口归宁,到钱家住着,直到昨天才被老夫人招回。 想来自家娘也不算太傻,楼画语安抚了几句,自是不会驳自家娘亲的面子,当下收拾箱笼,这才回府。 车上钱氏道:“二姑奶奶最近闹得厉害,你别去触霉头。” 她已然隐隐感觉到,事情发展成这样,必然有五娘的原因,可这些弯弯道道的,不如帐本一般,一清二楚,她看不明白。 只要五娘认为对,那就这样吧。 楼画语回到府中时,天色已晚,但也得去春晖堂给老夫人请安。 钱氏颇为紧张的拉着她道:“老夫人前后去请了你三次,你才肯回来,怕是心有怨气。” “祖母宽厚,自不会有怨。”楼画语拍了拍钱氏,一家人朝春晖堂而去。 果然到了春晖堂,却见老夫人满脸堆笑,拉着楼画语的手道:“五娘可回来了,也亏得你心诚,你姑母身体已然大安,明日你就进宫一趟吧,见见你姑母。” 说着又让贺嬷嬷摆饭,留二房一家子在春晖堂用饭。 钱氏嫁入承恩侯爷这么多年,还没有在春晖堂用过膳呢,老夫人怎么不生气,反倒留饭呢? 五娘不肯回府,三推四阻,老夫人怎么还般好声好气? 但楼画语已然扶着她坐下,笑着帮老夫人布菜,又给自己夹菜,她也只得迷迷糊糊的吃着。 等用过饭,老夫人又交待钱氏找个太医好好看下五娘身体,别伤着了,一家子这才出了春晖堂。 钱氏带着一肚子的话,想着回院中问楼画语,只是才过回廊,就见谢氏带着江嬷嬷在转角处等她们。 “大嫂。”钱氏见谢氏脸色发冷,忙上前行礼。 谢氏瞥了她一眼,真想不明白,她这么一个浅薄随和的性子,怎么生出五娘心思这般深沉的女儿。 “我有话跟五娘说,二弟妹可否将五娘借我一会?”谢氏想着宫中的女儿,依旧不好得罪钱氏,脸上依旧端着笑。 钱氏有点担心的看了楼画语一眼,见她点头,这才转身回二房。 “伯娘。”楼画语朝谢氏轻笑了笑,轻声道:“伯娘可是有话让我明日入宫转达贵妃?” 第089章 狭路相逢 谢氏转身看着楼画语,对于这位庶房出的五娘子,她本不在意的。 四姓树大根深,牵连甚广,流水的皇朝,固守的士族。 如若不是有袁天师的批言,就算崔老夫人坐镇承恩侯府,她也不会嫁过来。 这府里其他三房的娘子,她也并未正眼看过,反正都是上赶着巴结大房的,连五娘以前不也是经常去大房找七娘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了呢? “伯娘?”楼画语拢了拢肩上披风,看着谢氏轻声道:“可是我猜得不对?” “对。”谢氏看着她,少女茹素半月归来,身子清减了不少,脸色却不见饥黄,眼神清平。 就那样亭亭的站在廊下,身如清荷一般挺立着,自有一股腹韵芬芳,不见半点搓磨之苦,反倒有一种历经苦寒而出的高雅。 “五娘既然明白,伯娘就拜托五娘了。”谢氏朝她勾嘴轻笑,摆了摆手道:“三皇子归京,拿了你二姑父,你姑母闹将开来。你劝劝贵妃,大家都是一脉相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宽厚着些吧。” “是!”楼画语依旧乖巧的应声,她这话怕不只是指石崇吧。 谢氏拉着她的手捏了捏,低低的叹道:“如若七娘能有你这般省心就好了。” “伯娘说笑了,七妹妹身份尊贵,自不是我能攀比的。”楼画语抽出笑,退到一边,让谢氏先行。 谢氏低眼看了看她,却见少女半阖着眼,浓密的长睫在脸上投下一排浓黑的暗影,可连影子都没有动上半分,似乎整个人都是静止的。 她心中顿时松了口气,看样子五娘这话也没算违心,扶着江嬷嬷的手朝外走。 走出两步,复又回头道:“那两位崔氏的嬷嬷从柴房中放出后,带回了府里,这会正关押在后面,五娘认为该如何处理?” 楼画语自是知道哪两位嬷嬷的,前面管车马人情的嬷嬷没敢带走,毕竟是姬瑾发话要关上三天。 后来是贺嬷嬷到了庄子上,已然饿足了三天,这才敢带回府。 谢氏这是明面上朝自己示好,暗地里居然还想使拌子。 再怎么样,那两位嬷嬷也是老夫人指派下来的,是崔氏的家生子,姬瑾能关押,可她楼五娘却只能敬着。 当下楼画语微微福身道:“请伯娘代五娘致谢,如若没有两位嬷嬷教导,岂能安心茹素半月,五娘心甚感激。” 谢氏想着她平白受了半月搓磨,在老夫人那里不能发,想自己将怨气发到那两位嬷嬷身上去,她好拿下把柄。 可拿下人出气有什么用? “五娘当真心诚。”谢氏朝她摆了摆手,这才头也不回的朝大房走去。 走远后,江嬷嬷才叹息道:“五娘子或许只是歪打正着,她一个小娘子岂能过问军中之事?亦或许知道曾十三娘与她有怨,不敢嫁入安国公府,这才让二姑奶奶朝宸妃带话。” 谢氏抚了抚袖口的刺绣,沉声道:“再看吧。七娘那边怎么样了?” 江嬷嬷眼色露出微微的恨意,却忙道:“三爷的人已经去了护国寺,应当无碍。”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谢氏看着头顶晃动的灯火,只感觉心也跟那灯笼一样晃来晃去。 楼画语回到院中时,却见钱氏正在清理东西,一个个精致的紫檀或是沉香的礼盒中,摆放着精致的首饰,或是古朴的玩物,要不就是药材、书籍。 “春晖堂那边送过来的,我给你造了册,你拿回院中吧。”钱氏心中依旧有着怨气,朝下面的管事嬷嬷挥了挥手,拉着楼画语道:“你现在主意大,心思也深,娘也不好管你,但你伯娘出身太高,我们这些人,在她们眼里不过就是拿捏着来铺路的,或许还不如她们谢氏的家生子尊贵,你要自己清楚。你祖母那边……也一样的。” 钱氏说完,心中满是无奈,拍了拍楼画语的手,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在一边暗自伤神。 楼画语忙陪着说笑了一会,又安慰了她几句。 “回去休息吧,我只是感觉自己护不住你们。”钱氏朝楼画语笑了笑,柔声道:“本该我来安慰你的。” 楼画语回了院中,看着那些礼盒,朝关雎道:“娘亲都造好册了,你收入库房吧。” 她最近确实睡得不大好,明个还要早起,洗了个热水澡后,特意点了安神香方才入寝。 这会天气已然发冷,早上入宫自不会好受,但这是天家威严,也只能忍得。 等楼画语入了宫门,手脚都有点发僵,关雎自是不能跟着入宫的,将手炉塞给她后,满眼紧张的看着她。 群玉殿自是安排了小轿在宫门口等着,那轿中还特意放了个手炉,女官倒也颇为热切。 小轿朝里走,过御花园时,却突然顿住了。 女官小声的道:“是曾昭容。” 楼画语捧着火炉的手顿了一下,猛然想起当初丹霞长公主府和曾十三娘之间的争锋,没想到当日自己挖了个坑给自个,这会狭路相逢,怕是来讨债的! 微微掀开轿帘看了过去,却并未见着曾十三娘,只见对面一辆软轿,自是比自己所坐豪华许多。 “让!”楼画语让小轿退至一边,掀开轿帘,漫步出来,与女官内侍站立于宫墙边上,恭敬的让曾昭容的软轿过去。 宫道相逢,下轿相让,已显尊崇。 只是那软轿到楼画语身边时,依旧还是停了下来,一只涂着鲜红的丹蔻的手微微掀开帘子,似乎打量了一下,朝楼画语指了指道:“那边是谁家娘子?过来给本宫看看?” 她手指那随意一指,几近羞辱。 “楼家五娘,见过曾昭容。”楼画容并不走近,远远的福上一礼,高声禀告道。 “楼五娘?”曾十三娘似乎眼睛都亮了起来,轻笑道:“不知道五娘可还记得当日丹霞长公主府所说的话?” “自是记得。”楼画语拢在袖中的手紧了紧。 当日曾十三娘借庆阳三位公主之势,要让她进去行跪拜大礼,被她避过之后,一怒之下呵斥着让自己跪下,当时她就是借曾十三娘无名无分反驳的。 结果时过才多久,她已身怀龙嗣,位尊昭容。 “不知道本宫今日受不受得啊?”曾十三娘低低的笑着,声音带着得意之色:“你站的那地方就不错,就在那里行跪拜大礼吧。” 楼画语正站在宫墙脚,早上洒扫之时,水渍皆往这边流过来,她脚踏之下都能感觉到细微的水流,一旦在这里行跪拜大礼,所伏之地,必然湿透。 第090章 一簪换一朝 这会正是宫门放行的时辰,后宫妃嫔虽不多,也并不会日日有亲眷入宫探视。 但临近庆阳公主大婚,外命妇进宫的比较多。 就耽搁的这一会,后面已然多了两顶小轿在远处等候,明显也是知道前面生了事,不敢靠近。 入宫的道和内宫的道是不一样的,曾十三娘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就是想讨当初那笔债了。 “昭容自是受得的。”楼画语这会倒笑了,理了理自己的衣袍,掀开轿帘,朝里走去,并对那抬帘的内侍道:“先去昭阳殿。” 已然结了仇,跪上一跪,恨意都不会散,更何况她还想着曾十三娘更猖狂些呢。 “楼五娘!”曾十三娘沉喝一声,将帘子掀开:“我还以为承恩侯府占着两姓之姻,教出来的娘子有多知礼,原来也只是这般。怎的?本宫能受得了你这一礼,你却不愿拜吗?来人,给本宫治她一个大不敬之罪!” 楼画语坐在轿中,半掀着轿帘,看着曾十三娘轻笑:“自是不敢不敬。” “只是尊卑有别,主次也当有序。昭容既让我行跪拜之礼,五娘当先去昭阳殿拜会皇后娘娘,得了娘娘令下后,方能去云裳阁拜会昭容。”楼画语侧开轿子一边的帘子,看着曾十三娘道:“不知道昭容是和我一块去昭阳殿呢,还是等我呆会再去拜会?” 昭阳殿才是六宫之主,除了郑皇后,就算楼贵妃也不过是居于偏西的群玉殿。 皇后依旧在,位份再高也不过是个妾! 而曾十三娘当时因落了楼画言的胎,被禁于昭阳殿的偏殿,逃离昭阳殿后,虽封昭容,赐居云裳阁,但并未再入昭阳殿受封。 也就是说,虽有宝册,却并未得郑皇后认可,依旧名不正,言不顺。 曾十三娘自然也是明白这其中道理,却也咽不下那口气。 一直以安胎为由,不肯去昭阳殿请安,还妄想着她诞下皇子,母凭子贵,位份再往上呢。 四妃已满,她想再往上,就只有皇贵妃了! 这会听楼画语要去昭阳殿,她立马沉笑道:“你别拿皇后来压我,本宫现在就让你跪。” 这楼五娘当真是和她相冲么?她就不信压不住! “去昭阳殿!”楼画语却连理都不理她,直接朝抬轿的内侍道。 群玉殿的内侍自是知道楼画语和曾十三娘之间的龌龊的,听楼画语说要走,忙抬着轿子就朝昭阳殿而去。 轿后曾十三娘气得用力拍了一下轿门,俏目圆睁,愤恨的看着楼画语的小轿离去,但见一边有禁卫通过,只得暂时压下这口气。 既然开了口,怎么也得去一趟昭阳殿。 郑皇后看似随和,宫中之事,却都在她掌控之中。 楼画语到昭阳殿外,通报了姓名,就在殿外等候,没一会就有女官引她进去。 殿内郑皇后只着半旧的常服,用一根白玉簪子挽着发,正看着女官们核对嫁妆单子。 楼画语理了一下衣裳,正准备行跪拜大礼。 郑皇后就朝她招手道:“别做那般折腾人的作派!五娘快过来看看这个,你外祖的玄真阁聚天下玉器,帮本宫掌掌眼,看看这白玉鼎怎么样。” 楼画语只得微微福了一礼,走过去看了一眼。 那白玉鼎通体如同凝脂,不见半点瑕疵,入手温润,雕工更是精细,看上去似乎还是古物。 上有瑞兽祥聚,玲珑百环,下有五福相托,鼎盖是个镂空的半昂龙首。 这样一块上好白玉雕成香炉鼎,当真是富贵异常。 “上好之物。”楼画语自知郑皇后并不是让她看白玉鼎的,捧在手里看了看,小心的放了回去。 然后朝郑皇后轻声道:“臣女入宫之时碰到曾昭容,她让臣女行跪拜之礼,当然也是与臣女有着前怨。可臣女想着,她未曾入昭阳殿,所以就拒了。怕给娘娘惹祸,所以来禀娘娘一声。” “她啊?”郑皇后朝楼画语嘻笑了一声,示意女官将白玉鼎收好:“无事,她不会来昭阳殿,只会去泰和殿哭诉,你不用放在心上,陛下心里清楚着呢。” 说着又去看其他玉器:“那白玉鼎啊,是本宫当初从娘家带来的,现在别说这么好的玉,那么好的雕工都难见了,给庆阳留下作念想,这玉器最有灵性。” “等日后你三表哥成婚,你家老夫人,定也有这种压箱底的东西搬出来给你们长眼呢!”郑皇后嘻笑的又递了一尊白玉瓶给楼画语,轻笑道:“看看这个。” 那白玉瓶自是好的,楼画语捧在手里,忙又是一礼道:“皇后娘娘可折杀臣女了,三殿下乃是天潢贵胄,臣女不敢枉称。” “本宫这里,无须这般多礼。”郑皇后笑嘻嘻的接过她递回的白玉瓶,朝她眨眼道:“这几日清点玉器古玩,到时如有不够,免不了去玄真阁添上几件,到时你可得帮着长长眼。” 她这话无论怎么听都透着无比亲近之意,楼画语依旧轻笑的应承着,陪着又看了几件玉器。 翡翠雕的珍玩,白玉杯,青玉盏,还有整套的紫玉茶具,每一件放出来皆是价值连城。 在这昭阳殿中,却如同寻常之物一般,一件件装在盒子里,随意放置在桌椅之上,实在太多了,复又摆在一角的地上。 放眼看去,整个昭阳殿都是宝玉祥和之气,衬得郑皇后愈发的随和。 楼画语陪看了几件后,就告退了。 她到群玉殿的时候,楼明风依旧躺在殿外,四周摆着大屏风挡着寒风,内里六个大火盆烧得旺旺的,屏风之内,居然并无寒气。 楼画语见过礼,她随手招了招,女官将几凳放于楼明风软榻之旁。 “去昭阳殿看过郑家富贵了?”楼明风转眼看了看楼画语,冷哼道:“郑氏乃是几百年的大族,前朝之时就有开国之功,当时天下财富十分,有四分落于郑氏手中,自然是富贵异常。前朝殇帝就是不满士族瓜分皇权,拢断朝堂,才想抬举寒门子弟,也是郑氏第一个怒而抗之,方有了今日的大华。” “皇后娘娘那根白玉簪倒是颇有来头。”楼画语伸手在火盆之上烤了烤,感觉手不那么僵了,方才道:“那一根簪子倒抵得上满殿宝玉。” “你倒是钱堆里练出来的眼力劲。”楼明风沉叹了口气,轻声道:“姬氏传承渊源流长,但几经颠沛,到前朝之时,也只剩陛下这一支了。太祖起事时,姬水老家被围。当时太祖回救无望,就以那一根白玉簪为聘,为陛下求娶郑氏女,换得郑氏回解姬水之围。后,年仅仅十三岁的郑皇后带着郑氏一半家财嫁入姬家,助太祖夺得天下,那根白玉簪换得一朝。” 楼明风说到这时,转眼看着楼画语:“五娘可听明白?” 第091章 五娘,等我 屏风之内,火盆烧得极旺,楼画语只坐了这一会,就被烘烤得通体发热。 看着楼明风异常潮红的脸,她突然想起前世,楼明风也喜欢这般跟她说着宫中之事,但那时她并未谈及这“一簪换一朝”的秘事。 郑氏先在前朝有开国之功,本朝又有开朝之功,那下一朝呢?陛下岂能不忌讳! 郑皇后那般张扬的将自己从郑氏带来的嫁妆给庆阳公主陪嫁,连那换得一朝的白玉簪也当成平常之物用来挽发,是为了提醒永顺帝当年的婚约? 还是为了表明郑氏散尽家财的决心,或是有其他意思? 不过想想也可笑,当年十三岁的郑皇后带着郑氏一半家财下嫁,得了皇后之尊,永顺帝虽不风流,却也有四妃。 现郑皇后更为了稳定中宫之势,却要将嫡女下嫁宁国公府联姻,她心知程时的弊端,心里怕也是对庆阳十分愧疚的吧。 姬氏本就从士族而起,现在为了稳固皇权,却又要打压士族,走上前朝殇帝的老路,想想当真是可笑至极! 想明白其中关键,心中波涛涌起,不由的紧抓了拢着的衣袖。 这会对上楼明风微沉的眼,楼画语沉吸了口气,但入肺皆是火燥之意,感觉胸口闷得发慌。 过了半晌才轻声道:“五娘明白。” “你这般聪慧,自然明白。”楼明风说着不知为何低咳了一声,看着那挡着的屏风道:“有些东西,时过境迁,立场不同,看法就会不一样了。” 她说着伸手拂了拂前面的屏风,好像那屏风挡住了视线。 “贵妃!”一边女官连忙上前,朝楼明风沉声道:“外间风大,您……” “无事!”楼明风低咳了两声,朝楼画语道:“这群玉殿虽风大且寒,却风景极好,五娘大可远眺。” 前方屏风被挪开,寒风灌入,吹得火盆呼呼作响,楼明风咳得更厉害了。 但屏风之外,半个皇宫皆入眼底,飞檐画壁,掩于叠翠之间,如梦如画。 可楼明风却越咳越厉害了,楼画语看了她那越发绯红的脸色一眼,起身亲自动手将屏风拉好:“姑母所言,五娘皆明白,自不会让姑母为难的。” 楼明风听着双眼微亮,强撑着起身子起来,不顾女官拦阻,朝楼画语招了招手。 待她走近,一把握住她的手道:“五娘,你当真明白?” “明白。”楼画语这才发觉,楼明风脸色潮红,可手却冰冷,好像这一盆盆烧得极旺的碳火,怎么也烘不热她的手。 “五娘!”楼明风双眼垂泪,握着楼画语的手道:“别怪三郎,是我,是我……” 她说着咳得越发厉害,脸颊红得好像要渗血,抓着楼画语的手却越发的紧:“你父亲为天子讲学的折子已然批下来了,只等你父亲入京即可。” 楼画语低垂着眼,看着楼明风那冰冷双手上灰白的指甲,前世她快要去时,手也是这般,灰白中泛着青色,冰冷异常。 “陛下意欲重开府学,广招天下有才的寒门子弟入学。”楼明风复又咳了几声后,好像下了什么决定,猛然抬头看着楼画语,沉声道:“我已和父亲商量过了,举荐你兄长楼敬轩入京都府学为书监。” 府学之事,乃是机密,怪不得郑皇后突然将那白玉簪都拿了出来。 楼画语还想着难不成姬瑾不过得了成州、通县,就让昭阳殿这般紧张,原来是府学之事。 一旦府学所成,有寒门子弟直入朝堂,由士族之势会瞬间衰落。 而兄长为府学书监,那寒门子弟必然以兄长为尊。 按永顺帝那般心境,日后寒门取代士族只是迟早之事,楼贵妃用兄长的前程换她一句承诺,当真是下了血本啊! 只是为什么是老侯爷? 楼画语猛然想起了什么,扭头看着楼明风。 前次她提次让父亲为天子讲学时,也是让老侯爷上折子,这次又是老侯爷。 她前世入宫后,与承恩侯府联络较少,这一世虽未入宫为妃,但却两端游走。 猛然之间才发现,楼贵妃似乎与老侯爷之间联系颇多,却少与崔老夫人往来? 见她明白,楼明风却紧握着她的手,沉声道:“五娘大可转告老夫人,石崇定然无事。” “姑母心善。”楼画语强压着心中潮涌,突然感觉楼明风似乎在交待后事。 可前世她还撑到过了年,难不成这一世就要这般早去了吗? “五娘,你不入宫是对的。”楼明风不知道为何又不咳了,拉着楼画语的手朝她笑了笑,躺回软榻,看着屏风之上灰蒙的天:“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入了宫。” 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流下,顺着眼角滑入乌黑的发髻之中,楼明风嘴角却依旧勾着笑,侧过身朝楼画语道:“你回府去吧,曾十三娘不敢再拦你的。” 她那眼睛似乎带着笑意,一种解脱的笑意。 楼画语心中沉闷,福了福身就离了群玉殿,只是刚下高台,却听到身后惊叫声起,跟着有人从轿边狂奔而去。 不由的叫停了小轿,掀开帘子朝那边看去,却见有宫人急急的朝外跑,没多久就见姬瑾大步狂奔而来。 他还身着朝服,发未及冠,只是用玉带束着,一路狂奔而来,额头染汗,脸色微红,眼带急色,直接脚尖点地而不落,直奔而来。 路过小轿时,看到轿中楼画语,他脸色一怔,猛的想起什么,伸手一把握住楼画语掀着轿帘的手:“母妃跟你说了什么对不对?你不用担心,我可以做到的。五娘,我不是父皇,我可以做到的。” “三皇子去看看贵妃吧。”楼画语强行将手抽出来,看着姬瑾那张染汗的脸,瞬间褪去红色,直接变得煞白,楼画语缓缓的放下轿帘。 “五娘,等我!”姬瑾隔着帘子,轻叹了一声。 楼画语等外间于无响动后,方才让人起轿。 身后似乎有着女官和禁卫的大呼之声,不时有宫女朝这边而来,楼画语却逆着人群朝下而去。 楼明风前次已然吐血昏厥,这次不知道是否撑得过。 如若撑不过,那么老侯爷会如何? 姬瑾又会如何? 现已为宸妃的楼画言可会像前世的自己一般助他? 第092章 添火 群玉殿再次因为楼贵妃病重而大乱,楼画语于喧哗之中下了群玉殿,转过西侧时,却见本应当在床上静养的宸妃楼画言站在亭子里,抬头远远的看着群玉殿的方向。 楼画语自是该见上一面,下轿走入亭中见礼。 “上次也是这里。”楼画言看着亭子,转了转身,脸上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青白之色:“曾昭容刚才闯入泰和殿,扰了正与军机大臣商议国事的陛下,状告你大不敬之罪。陛下虽未当场发怒,却降她为美人,念她有孕,掌手十下,迁居云裳阁偏殿。并要其于今日从云裳阁,三步一拜,前往昭阳殿为郑皇后奉茶,行妾室跪拜之礼。” 楼画语淡笑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旁边宫道上,几个白胡子的太医,一手被内侍拉着,一手拎着衣袍,气喘腿软的朝前跑,看样子是去群玉殿的。 姬瑾刚拿下成州、通县,安国公西六路已去其二。 可现快入冬,西凉蛮族并不惧寒,怕要再起战事,陛下自是不好这个时候动安国公,但也该敲打敲打。 曾十三娘却在这时依旧不知收敛,还直入泰和殿,自然是要被重罚的。 “当时两位嫡皇子,和三皇子皆在。”楼画言说到这里,眼带警惕的看着楼画语:“五妹妹最近似乎和昭阳殿颇为熟络。” “有着共同的目标罢了。”楼画语微微一笑,看着楼画言道:“三姐姐自来身体健壮,但也该好好养着,群玉殿风大就当少去,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可她依旧怀着孩子!”楼画言却一把抓住楼画语的手,低咬着牙道:“我怎可不恨。” 人的心境最难平复,楼画言落了胎,曾十三娘却查出了有孕,两下相较,就算知道两人皆被算计,可依旧心意难平,怨气难消。 楼画语沉吟了片刻,脸露难色。 “好妹妹,你帮帮我,想想法子。”楼画言见她这样,就知她有主意:“姐姐自是记得你的好。” “自家姐妹,说什么呢。”楼画语嗔了楼画言一眼,咬了咬唇,吞吞吐吐的道:“最近京都流言极多,其中有关府里的更多,娘娘应当有所耳闻。” 楼画言听着脸色一冷,这流言的正中就是她妹妹。 居然有传她妹妹跟府中一个马夫好上了,还与马夫在马厩里颠鸾倒凤,不知道羞耻,被家里拿住后,这才要送到静法庵去。 结果那马夫心念所爱,在马上动了手脚,想趁着七娘的车惊了,带她私奔,结果马却踢翻了别人的摊子,七娘急着与情人相见,就让护卫伤了人。 真是滑稽,幸好娘亲让人暗中将七妹妹送回了谢氏。 楼画语自是不会去提及这些香艳之事,依旧吞吞吐吐的道:“我外祖经商,各行各业皆有,难免在这些流言中听到另外的话。” “是什么?”楼画言见重点来了,忙堆了笑,看着楼画语道:“好妹妹,你偷偷告诉姐姐。” 楼画语似乎害怕,左右看了看。 “守在外面,不要让人靠近。”楼画言忙扬声道。 等确定无事后,楼画语才咬了咬嘴唇道:“传闻在七妹妹出事当天,曾十三娘和宁国公府程时见过面,就在七妹妹旁边的酒楼里,两人共处一室,呆了挺久的。” 说着楼画语似乎极为不安,转眼看了看,慌忙站了起来:“我要走了,三姐姐当我没说。” 跟着急急奔出亭子,进入小轿,却依旧惴惴不安的看着楼画言,朝她摇头。 楼画言只感觉心头一股喜意涌起,她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程时她是见过的,也曾心动过,毕竟那般英姿的少年郎,又体贴入微,哪个娘子不喜欢,却没想他居然和曾十三娘…… 那曾十三娘的胎就可能……不!不管可不可能,此事只要让陛下知道,那胎就不可能有了! 而且程时是昭阳殿的东床快婿,到时怕是连庆阳公主都会被牵连,郑皇后…… 楼画言思绪纷乱,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后背升起了热汗。 而轿中楼画语却拔下头上金簪,揭开手炉的盖子,将里面的几块银丝碳拨了拨,见火气旺了几分后,这才重新盖上,拢紧。 终究是太冷了,入冬后只会更冷,火自然也得旺上一些。 楼贵妃虽有谋,但身体终究吃不消。 后宫之事,姬瑾自是不好插手,昭阳殿就算明知此事,只会压下去。 楼画言拿了自己这么多钱财,总该添把火了。 等回到家中,她自是去春晖堂回禀老夫人。 听闻楼贵妃已然承诺,保石崇无事,老夫人脸色终于缓和了些。 待听到楼贵妃复又病重,老夫人脸色慢慢的变得青紫,盯着楼画语道:“那你就该在宫中侍疾,怎么就出宫了呢?” 楼画语不敢承其恕,慌忙后退两步,恭敬行礼道:“姑母让我出宫,我也是在出了群玉殿后方知晓的,而且……姑母病重,陛下和三殿下必然会去……” 这就是为什么楼明风让她先行离宫的原因,就是怕她遇到姬瑾,但终究事与愿违,她还是碰到了。 想到姬瑾于慌急之中抓住她的手,楼画语那已然消失的惧意复又升了上来,那样炙热的手,总让她想起那一夜。 “你先回房吧。”老夫人眼神翻转,自是明白其中意味。 三哥儿日后定然会娶崔谢两家的女儿,就算不是两姓之女,也会是姻亲,出身必定要高贵,自不会是五娘之种出身太低的娘子。 楼画语出了春晖堂,看了看廊下的鸟笼,天气变冷,连鸟都不大叫了。 几经耽搁,这会已然快到午时,想来老侯爷该回来用饭了。 她就拿了旁边的鸟粮逗着一只白毛鹦鹉,只是那鹦鹉似乎不怎么理她。 关雎拿着剥了的瓜子仁,就算递到鹦鹉面前,人家依旧高傲的偏着头……不吃。 “倒有些意思哈。”楼画语笑着去拿瓜子,准备再试。 一只五指骨节粗大,带着厚茧的手却伸过来,将那瓜子夺过去,只是随手一扔,那只鹦鹉立马伸头接住,跟着“咔咔”的剥掉瓜子壳。 “有些东西认主。”老侯爷看了楼画语一眼,沉笑道:“五娘从宫中出来,可是害怕了?” 第093章 同样来路的白玉 楼家乃是工匠世家,楼家先祖更是参与过京都、皇城的规划和建造。 传闻太祖率军攻占京都时,围困京都月余。 当时的老侯爷与崔老夫人借着对京都布局和各府的了解,以及四姓的威望,游说京中贵族豪门。 最后当时的京都守备柯镇义率三百亲卫登上城楼,与太祖和谈,愿献出京都,以保满城百姓安稳,百年京都不毁于战火。 太祖许诺,入京后,不屠城,不枉杀,不扰民,不追责。 和谈后,柯镇义下令城门放太祖入京,自己却与三百亲卫,自刎于城头,以举家性命换来京都不毁,百姓安宁。 传闻,柯家与楼家乃是世交,前朝柯家世代镇守京都,楼家世代掌京都修缮事宜。 楼画语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这样一只手,曾掌控朝代更迭? “有祖父在,五娘不怕。”楼画语将掌心的瓜子递给老侯爷,沉声道:“认主的东西才有气节。” 老侯爷低低的笑了,接过她手里的瓜子吹着口哨,喂着那只白毛鹦鹉。 楼画语后退两步,福了福身,这才准备回房。 楼家至今掌着工部,侯爷虽只任工部侍郎,却关联着崔谢两家于京都的人脉,老侯爷却似乎只关心工部之事,对于后宫争斗,朝堂风云,好像都看不见。 在回二房的路上,就见楼明月急匆匆的往春晖堂去,见着楼画语,或是因为迁怒,瞪了她一眼后,却并未停下脚步。 “二姑奶奶这性子……”关雎生怕楼明月冲过来,忙上前一步将楼画语护在身后。 楼画语看着楼明月入了春晖堂 ,轻笑道:“她才是真的聪明呢,这府里哪有一个傻的呢。” 关雎不解的看着楼画语:“那她怎么会让石家娘子嫁入安国公府,现在二姑爷都被三殿下羁押回京了。” “如若不联姻呢?”楼画语瞥了关雎一眼,看着楼明月气急的进入了内院,沉笑道:“在府里人啊,都是人精。” 就算她不提入宫的事,怕是楼明月也会想办法搭上安国公府。 回到二房时,却见威远侯夫人蒋氏居然也在,自家娘亲陪坐着满脸堆笑,一边叶三娘不时的朝自己挤眉弄眼。 楼画语顿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自家娘亲的危机感怕是全面爆发了。 朝叶三娘笑了笑,跟蒋氏见过礼后,蒋氏拉了拉她的手,就借口有事回府了。 等她们走后,钱氏这才唉声叹气的道:“叶家大郎居然又游学去了?” “你说这学有什么好游的?又不是南北通货,要挣银子的,他们怎么就喜欢朝外跑?你爹跟兄长是,叶家大郎也是。”钱氏抱怨着,好好的一门亲,眼看就要过年前定下了,结果叶大郎居然年前还去游学,难不成不知道年前是定亲的好时机吗? “你入宫还好吧?”钱氏抱怨完后,抽了一封信递给楼画语:“你舅舅送来的,也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机密,还特意封上火漆,难不成我会偷看你的信?” 叶英信帮她去成州相助姬瑾,楼画语自是该好好的回报他,就让他跟钱氏商号的人一块去了东荒,将和胡人收购桑麻之事定下来,以安他的心。 游学可是个最好的借口了,游到哪算哪,就算在东荒露了行迹也无妨,总不能不让人家去东荒游学吧。 楼画语自是宽慰了娘亲几句,拿着信就回房了。 本以为是舅舅告诉他收购桑麻的进程,却没想信里夹着一株干了的草药,虽看不出是什么药,但楼画语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握着信封激动不已,只是早在中秋之前,舅舅就说外祖入京了,怎么到现在才到京都? 用过午膳后,楼画语直接借郑皇后让她选玉器的名头,去春晖堂禀了老夫人,毕竟钱氏现在不掌中馈,出入府还是得通报一声。 老夫人正为楼明风又昏厥的事情担忧,看了看她,并未多言。 楼画语先去了玄真阁,复又从后面水道乘小船去的生药铺,直接从后院上的岸。 远远的就闻到生药铺浓浓的草药味,楼画语站在岸边,抬眼就看到那个只穿着白色湖绸的高大身影,欢喜的叫了一句:“外公!” 钱越闻声回头,哈哈大笑:“我家小语儿又长高啦。” 楼画语拎着裙子跑过去,看着钱越双眼含泪。 “别哭!别哭!”钱越被她那样子给吓到了,慌忙摆手:“要什么找你舅舅,他不给你,我打死他。你可别哭……” 钱越宠女如命,有了外孙女后,更是见不得外孙女哭,被吓得直接叫道:“大郎,大郎,小语儿哭啦!” “外公!”楼画语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娇嗔了钱越一眼,挽着他胳膊朝里走。 可一靠近,却发现外公身上的药味更浓,不由的嗅了嗅。 “老了,一冷就风湿痛,敷了药。”钱越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大笑道:“狗鼻子!” 楼画语低低的笑了笑,眼底却闪过沉思。 最近她接连两次帮姬瑾处理外伤,用的都是钱氏生药铺的药粉,味道自然熟悉。 外公身上是治外伤的止血药,可为什么骗她是风湿膏? 而且钱氏商号的护卫都大有来头,怎么可能会让外祖受了外伤? 可既然要隐瞒,楼画语自是不好问,随着外公进入屋内,问候了几句后,将府里娘亲的近况,弟弟妹妹的学业一一说了。 钱越就开口道:“你要的南疆巫圣,外公可给你带回来了哈?不过,你这是想治谁?这般用心?” 楼画语奉了杯茶给钱越,眼神沉了沉道:“暂时还不知道要不要救。” 钱越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大了,接过茶杯笑道:“难不成是你祖母?她搓磨了小语儿,所以小语儿都不肯救她了?” “是楼贵妃。”楼画语抬眼看着外祖,轻声道:“外公认为该救吗?” 钱越脸上的笑,瞬间就凝固了,捏着杯子沉沉的道:“她是你姑母,小语儿何必问我。” “那对玉勾呢?外祖不打算告诉我是什么来路吗?”楼画语手指抚过茶杯,微烫的茶水让她指尖发麻:“白玉呢,我居然在郑皇后头上,看到了同样材质的白玉簪,据楼贵妃说,一簪换得一朝。外祖不打算细说吗?” 第094章 走一条鲜血铺就的路 上好的白玉少有,更何况同等材质的白玉。 郑皇后头上那一根白玉簪,是姬氏求娶的诚意;而她那对玉勾,却让崔老夫人和谢氏都默许楼画心费尽心思的夺走。 想来这其中必有极好的含义? 比如得到的人,能当皇后之类的寓意。 当然,这也只是她的猜想,但府中人,似乎在隐瞒那白玉勾的来历,她自是问不到了。 钱越听她发问,似乎并未隐瞒,只是笑道:“那是前朝旧物,传闻是巫神祭祀之物,颇为奇妙。我也是在偶然得到的,如若和皇后娘娘的同出一源,倒是可以卖个好价钱,当时我怎么会给你小孩子当帐勾玩,你赶紧还给我,我得好好收藏!” 楼画语不由被他说得一愣,难不成外祖当真不知道? 不过却也不好一个劲的追问,钱越说过一通话后,却似乎精神不好,喝着茶打着哈欠,说是午间未曾休息,要去睡会,交待楼画语那巫圣在生药铺,如若她要人,可以直接带走。 楼画语坐在茶几前,看着他起身离开,捧着茶杯地有点犯难了。 前世楼明风对她还有几分真心,或许是重病之时,对至亲血脉,难免有几分依赖。 可这次却不同了,如同她说的,处境不一样,心境就不一样。 她似乎知道自己那个病是怎么回事? 永顺帝如若当真要打压士族,那楼贵妃怕是不可能活,那么前世姬瑾的结局就已然注定。 楼画语不免的轻叹一声,她重活一世,并不想大开杀戮,前世那条染血的长廊,让她对杀戮已然心生惧意。 茹素礼佛那半月,她确实也在诚心祈祷。 想了想,她放下手中茶杯,转身依旧从后院上了小船。 只是等她上船后,钱越立于生药铺二楼的窗户后,看着她离去,朝钱通仁道:“她比她娘聪慧。” 钱通仁只是笑了笑,轻声道:“东荒那边的桑麻肯定是要收的,你帮我从南疆请些织锦的好手吧,蓑衣能卖几个钱啊,那边能织好看的竹纹,也不知道能不能用桑麻织好看的帘子,做生意吗,自是不能亏。” 钱越低低的笑了,拍了他肩膀一下,可笑着笑着,胸膛就渗出血来,如同一朵妖艳的花,一点点渗开。 楼画语乘着小般并未直接回玄真阁,而是去天水阁。 后院守在水道的小厮见她上来,忙迎上来道:“娘子可是约了好友,或是定了包间,让小的给你引路?” “我想约见顶楼的客人,请你转告,承恩侯府楼五娘求见。”楼画语抬头看了看天水阁的顶楼,那里有着一扇窗户,这会紧闭着。 她记得第二次碰到姬瑾时,就是在这附近。 玄真阁是钱家的商号,旁边的铺子近半都是钱家的,那姬瑾能藏身的,就只有这京都第一茶楼,连钱氏都不知道幕后东家的天水阁了。 那小厮听着一愣,看着楼画语讪讪的笑了笑。 可见她脸色沉着,十分笃定,忙道:“娘子请稍待,我去通知掌柜的一声。” 他说着挥了挥手,自有婢女将楼画语引到里面包间坐下。 婢女熟练的生好红泥小炉,布好茶水点心后,复又引着关雎于室外等候,只留楼画语坐于室内。 楼画语倒也不急,天水阁占地颇广,内有湖泊,景色极美。 临窗眺水,闻一室茶香,倒也悠然。 她似乎少有这般清静的时候,干脆就在窗边饮茶静坐。 姬瑾在宫中一直等着太医扎完针,母妃醒过来,问过脉案,看过药方后,又去禀了永顺帝后,方才准备出府。 听暗卫回说楼画语在天水阁等他,他心中微微一沉,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好像只是隔了一个晌午,再听到这个名字时,就又好像恍如隔世。 他手上还缠着她前几日扎上的纱布,胳膊上好像还能感觉到她呼吸喷上去的痒意。 母妃为何在这时招她入宫,又为何在病发前让她离开,他都是知道的。 等他到天水阁的时候,却见楼画语捏着一个茶杯,好像整个人都处于空灵的状态,似乎神游虚外,又好像整个人都定格在那里,一眼就成了永恒。 这是楼画语第一次主动邀约他,是不是表明她没那么抗拒自己? 见姬瑾进来,楼画语起身朝他福了一礼,复又洗了杯盏重新泡了茶:“贵妃如何了?” “已然醒来,服过药了。”姬瑾看着楼画语姿态优雅的捣茶,倒水,用头茶洗杯盏。 一直提着的心复又落下,那麻木的心似乎在这茶香中慢慢熨开,似乎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泡茶,已然是人生中唯一的安稳。 楼画语将茶泡好,递了一杯给姬瑾道:“我和殿下做笔交易如何?” 姬瑾猛然抬头看了一眼楼画语,他一直知道,她不是这般容易掌控的。 承恩侯府那位老夫人想掌控她,结果只得其辱;母妃想掌控她,却在后宫接连立敌。 她是承恩侯府的娘子,却似乎并不在意承恩侯府,她在意的只有二房。 “无关承恩侯府,也无关贵妃所担忧的事情。”楼画语咬了咬唇,看着姬瑾道:“就是你我之间平等的交易。” 姬瑾看着她咬过的菱唇先是失了颜色,慢慢变得粉白,等她松开时,复又充血,瞬间变得红润了一些,喉咙虽然干紧,但奔波了一天的身心却也涌不起热血。 他抿了一口茶水,点了点头道:“你说,我听。” 楼画语看了看窗外的碧水,沉声道:“贵妃的病或许并不是沉疴,有可能是其他原因。” 如若是病,楼明风不会这般折腾自己的身子,一次次到高台之上吹着风,明明吐血昏厥过了,依旧躺在廊外。 她这是在求死,用她的死来给姬瑾换一条登天之路。 就像她用兄父的前程,来换自己的承诺一样。 楼明风是姬瑾的生母,她是连接姬瑾和崔谢两姓的纽带,姬瑾现已初掌兵权,又有周庄成相助,日后自己兄长为府学书监,也是他一大助力。 只有楼明风死了,姬瑾才有可能脱离崔谢两姓的关联。 所以她在得知陛下要开府学后,已然在求死! 或者说,永顺帝在她病前就已然有所表示,要不然她不会那般甘心赴死。 “我知道。”姬瑾低头沉笑,看着杯中琥珀色的茶水,冷声道:“皇家自来无情,陛下胸中自来就有谋略。我一直在寻访民间良医,总有办法治好的。” “我找来了南疆巫圣。”楼画语抬眼看着姬瑾。 对上姬瑾瞬间露了惊喜的目光,沉声道:“只是殿下可曾想明白?一旦贵妃不死,殿下日后的路,怕是要用鲜血铺就!” “五娘。”姬瑾猛然捏碎了手中杯盏,沉声道:“我说过,我不是父皇,该我的,我自然会去争、去夺,而不是用至亲的性命去换。就算路染鲜红,白骨堆就,身死九幽,我依旧不悔!” 第095章 士族与寒门 楼画语虽有意分离承恩侯府,让二房夺权,可楼明风和老侯爷对二房太过主动,也松口太快。 楼明风更是几次主动提及老侯爷,让楼画语不得不多想。 尤其是今日她那种折腾的劲,以及郑皇后那满殿的宝玉,处处让楼画语感觉到不对劲。 前世她居究是被困深宫,所见有限。 本以为重活一世,自己处处掌控着先机,却不知,一处变了,其他也都变了。 皇位之争,自来皆是你死我活,帝王术与蛊术又有何异? 更何况,这后面还牵扯着士族与寒门,前朝就是因此而亡,想打压士族,谈何容易。 楼贵妃终究出身承恩侯府,如若姬瑾在皇位之争中落败,承恩侯府也会败。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二房定难自保,这也是楼明月急着与安国公府联姻的原因。 如若楼贵妃事成,她们终究是血亲,有老夫人在,楼明月与她的子女皆不会有事。 如若承恩侯府败落,楼明月也还可以靠着安国公府,逃过一劫,两不吃亏,多好! 楼画语抬眼看着姬瑾,少年目光灼热,却又带着一股嗜血的决然,心中莫名的就是一痛。 前世,她在永顺帝病榻之前,身诱秦昊,夺了他的贴身玉佩,换了秦昊一句诺言。 姬瑾知道后,有一晚直闯她寝宫。 关雎去拦他,却被他吓得缩在殿门前不敢动。 那时他比现在长上两岁,也是这般双眼充血,带着绝望和杀意,生生咬破了舌关,嘴角渗着血,只是沉沉的看着楼画语道:“我的路,我自己能走出来,不需要你这般折辱自己。” 从那之后,一直到他出兵北漠,姬瑾都未曾再见过她,就算有关永顺帝病情,以及后宫动向之事,也是由内侍传达。 到他出兵之时,也只送了一封信入宫。 “我必极尽全力相助殿下,以保殿下登上那至尊之位,只求换殿下一个承诺。”楼画语不敢直视姬瑾那般的眼神,总感觉他下一刻,要将自己拉入那熊熊怒火之中,一如前世一般。 姬瑾看着对面少女低垂着的头,黑鸦鸦的头发一丝不乱的梳着,用淡色的玉珠串拢着,还未曾梳发髻,那头发松松的,似乎柔得好像夏日云端里飘过的云,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抚摸。 可她就这样,娴雅的静坐着,就着茶水,跟他轻声的说,要助他登上“至尊”之位,就好像那个位置跟这茶楼里的点心一般,只要发了话,她就能随手端来。 “你可否知道,你在说什么。”姬瑾并未感觉热血沸腾,却感觉到一股子冷意从牙关涌入:“你想表达什么?” 五娘的性子,他多少也能揣摩着点。 上次母妃想将她嫁入安国公府的事,她能借石崇之女推掉,并反将母妃一军,必是知道母妃为何这般做。 他位极至尊,那她呢? 她此生,跟自己之间,就不会再有过多交集,一切止于助他登上那至尊之位。 “殿下何必让贵妃为难。”楼画语抬眼看着姬瑾,沉声道:“南疆巫圣已然入京,殿下可寻机带入宫中,为贵妃问诊,这是我的诚意。” “五娘。”姬瑾感觉掌心微痛,这才发现自己手握得太紧,松开时却见茶杯碎片在捏碎时,扎入肉中。 “我会让舅舅将巫圣送入殿下府中,其他的事就看殿下的了。”楼画语起身朝姬瑾福了一礼,沉声道:“今日此盟,请殿下切要谨记,日后五娘必有求于殿下,到时望殿下不忘此约。” 楼画语双眼微微发涩,福了一礼后,匆匆出了茶室。 重活一世,她以为自己会跟最先醒来时一样,处处谋划,杀尽血仇,得意非凡…… 可她最终,却发现有些人不能杀,有些事依旧只有那一个结局。 关雎见她出来,忙跟了上来,却见楼画语双眼发红,担心的道:“娘子?” 姬瑾听着关雎的惊呼声,伸手将扎入掌心的碎片扯出来, 把伤口递到嘴边,慢慢吸吮着。 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带着淡淡的甜味。 母妃不会让五娘这般出身低的娘子成为皇子妃,也不会让承恩侯府的娘子成为自己的皇子妃。 五娘明明知道,却依旧将南疆巫圣送入自己府中,这就是要断绝自己所有的念想。 姬瑾放开掌心的伤口时,朝暗处苦声道:“将承恩侯府的暗卫撤回来吧。” 楼画语并未再回生药铺子,而是着人送了封信过去,让钱通仁帮她将那位南疆巫圣送去三皇子府。 关雎一路都看着她,知道她情绪低落,轻声安慰道:“娘子可是担心贵妃?” 楼画语将手伸出小船,指尖滑过冰冷的河水,摇头苦笑道:“关雎,当初你家发大水,你一路乞食,现在可有恨过?” “那时太小,不知道恨。”关雎不好意思的低笑了一声,将楼画语的手拉起:“那会能讨到口吃的,就已然很高兴了,只知道朝有人的地方走,希望能见到个熟人,打听父母家人的消息。” 楼画语苦笑了一声,前世她为太妃后,桃夭在她出宫向秦昊求救时惨死,她就想着将关雎送出宫,特意找过她的家人。 那时才知道,关雎老家所发的大水,并不是天灾,乃是人祸。 接连的大雨让河堤承受不住,河道有两处可放水泄洪。 一处往下是清河崔氏的老宅,那里人并不是很多,只有三千余人口,以及崔氏千倾祭田;一处是关雎老家,一个三万多人的小县。 洪水滔天之时,当地州府高官皆是崔氏门生,为保崔氏老宅不损,自是从另一处泄洪。 几万人流离失所,不知道多少人丧生,关雎一家不过是这洪水中的一粒沙而已。 这就是士族和寒门…… 前世她并未找到关雎的家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关雎。 这会看着将自己冰冷的手捧在手心的关雎,楼画语好像又回到了前世。 蒹葭宫的风那么冷,关雎每次也是这样捧着自己的手,捂在掌心,哈上一口气,慢慢的搓揉着…… “回府吧。”楼画语突然感觉复又活了过来,朝关雎笑了笑道:“等京都事了,我陪你回老家好不好?” “娘子说笑了。”关雎不解的看了楼画语一眼,轻声道:“娘子难不成不嫁人了吗?我老家什么都没有,娘子去做什么?” “那就去南疆吧。”楼画语收回了手,轻笑道:“京都有什么好。” 心底却将另一句话压了下去:嫁人又有什么好? 第096章 玄门相遇 关雎有点愣神的看着眼前的楼画语,突然发现这个时候的娘子,好像暮气沉沉得和老夫人一样。 似乎看穿了一切,又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了,忙紧紧搂住了楼画语。 “没事,就是有点感慨。”楼画语拍了拍关雎的背。 回到府中时,天已经黑了,算着春晖堂那边已然用过膳了,楼画语就没过去,直接回二房跟钱氏请了安。 钱氏并不知道钱越已经从南疆回来,问了几句,交待回府定要早,注意安全之类的,也就让她回房用膳了。 等楼画语走后,又跟玉珠将收集到的名册拿了出来,接着筛选各府的郎君。 现今她连京都的郎君都不想选了,只想选个京外的,免得楼画语又不时被招入宫,到时再生出什么事来。 楼画语回到小院中,却见楼画妩带着个婢女坐在院门前的花坛下,看到楼画语回来,忙起身道:“五姐姐。” 最近少见六娘来,楼画语心生疑惑,带她进入院中。 刚坐后,楼画妩才道:“今日我陪二姑奶奶坐了半日。” 楼画语给她递了茶:“恭喜六妹妹好事将近了。” 庚帖前几日已然换过了,纳采、问名、纳吉这些自是走个流程,接下来的就是纳征,也就是下聘了。 下了聘打嫁妆什么的跟着做,至于婚期自是后面的问期的事去了,估计怎么也得拖个两三年,毕竟前面还有两位娘子在阁中呢。 楼画妩最近在楼明月面前极为殷勤,将她原本该用在三夫人身上的讨好劲全部用到了楼明月身上。 花姨娘这会倒也知道教女儿如何笼络住男人的心,楼画妩又对石耀祖小意温柔,倒也让石耀祖颇为受用,两人感情倒还真处出来那么一点了。 楼画妩闻言脸色微微赫然,朝楼画语道:“我来是想告诉五姐姐,七妹妹似乎不在静法昂庵,被接去了谢家。” 她说完后,复又轻声道:“大伯和伯娘因为这件事,似乎争吵过。” 楼画语捏着杯子沉思了一会,朝楼画妩轻笑道:“多谢六妹妹相告。” “五姐姐客气了。”楼画妩起身福了一礼,苦笑道:“我头受伤的那几日,躺在床上,想了几日,除了五姐姐来看过我,也就只有四姐姐来过一次,有些事情自然想明白了,以前是我糊涂了。” 楼画语自是好言劝着,又假意轻松的取笑了她几句,这才让桃夭找了个腿脚伶俐的婢女,打着灯笼送她回去。 “六娘子,最近倒也知好歹一些了。”关雎轻笑的帮楼画语端上膳食,摇头道:“早这样,也不会让三夫人寒心了。” 楼画语喝着粥,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 关雎微微吃惊,忙道:“那日后如若六娘子再来?” “让她来。”楼画语慢悠悠的用着膳,沉笑道:“不过是想从我这里打探宫中的消息,讨好她未来婆婆罢了。” 不过楼画心被接去了谢家,这点她到没想到,只是不知道那对假玉勾,是否露了踪迹? 想来也是最近流言过多,对楼画心太过不利,这才去谢家避祸的,大概这一两年是回不来了的。 看伯娘对自己和气的样子,似乎还不知道假玉勾上染药的事情。 等入了寝,楼画语将那对玉勾找出,细细的揣摩了一遍,却依旧想不明白,什么样的传说,能让郑氏不顾一切的助姬氏上位? 又能让楼画心就算明知有异,在敲了那么大一笔的情况下,还是舍不下? 前世楼画心确实拿到了这对真玉勾,她后来也当真被封为后,难不成这玉勾当真如此神奇? 想到这里,她手猛然一抖,玉勾落在锦被之上,她连伸手捡的胆都没有了。 今日天水阁,她还说定要助姬瑾登上至尊之位,如何这玉勾当真如此,那…… 忙掀开床帐,朝关雎道:“快,找个盒子装起来,明日你亲去三皇子府,让三殿下将这个献给贵妃!” 想想又不对,忙又道:“先别。” 这对玉勾既然来头如此之大,外祖怎么会有? 想到外祖身上的外伤,还有他请来的那南疆巫圣,以及前世被灭了族,楼画语又怕楼明风到时查出什么不利钱氏的线索。 朝关雎摆了摆手道:“找个不起眼的箱子锁起来,一定要藏好,再别示人了。” “是!”关雎以为她怕假玉勾的事情败落,忙点头应着。 楼画语只感觉刚才碰到玉勾的手都在生冷,忙搓了几下,复又将床边的香炉拨了两下,安神香的味道散入帐中,这才复沉沉睡去。 第二日,钱通仁送来信件,那位南疆巫圣已送入三皇子府,姬瑾亲自接见了,至于送不送入宫中,就看姬瑾自己的意思了。 巫蛊之术,自来玄妙,姬瑾谨慎也是应当的。 楼画语将信件烧了,看着火舌,她不过是尽人事罢了,接下来的就听天命吧,也算对得住前世楼明风对她的那几分真心。 三皇子府,姬瑾请了信得过的太医,将楼贵妃前两个月的脉案给那位南疆巫圣苗广。 苗广虽一直居于南疆却也能说官话,看过脉案后,朝太医道:“这位贵人,可是先从咳起,夜间盗汗多梦,见风既咳,后慢慢咳血,易昏厥,脉象却平稳,不知因何而起?用药也不见转复,反倒慢慢沉珂,半点重药都用不得?” 太医微微诧异,点头称是。 苗广沉吟道:“这倒也好治,只不过得找三味药引?。” “何药引?”太医听闻他来自南疆,自是好奇。 苗广轻笑道:“这位贵人所居之地的青苔三钱,所居房屋地槛下的蜈蚣一条,外加贵人指尖精血一滴。” 太医顿时讪讪的笑了笑,扭头看着姬瑾。 这药方听上去,怎么那么像是巫医所用之术呢? 巫蛊之术过于诡异,谁知道这法子是不是治病的?万一用来行厌胜之术呢? 姬瑾沉思片刻,想着楼画语那般笃定,但他也不敢冒险,正想让苗广先行休息。 就听到苗广轻笑道:“这位殿下无须为难,有老友归府,自知如何抉择。” 说着哈哈大笑,连头顶裹布都在抖动,转身看着门外。 姬瑾正是奇怪,却见亲卫带着风尘仆仆的周庄成朝这边而来,想到周庄成离京的原因,心跳又不由的一跳。 鬼谷之术与巫蛊之术同为玄门异术,老师见过五娘后,立刻回谷,可是测算出什么来了? 第097章 是凤非凤 周庄成从远远的见过楼画语一面后,一眼就看出楼画语面相不对,似死非生,却又生机盎然。 龙晴凤颈,明明气色平和,眼中却又带着熊熊火光。 他那时已从姬瑾嘴中多次听闻过“楼五娘”之名,原以为姬瑾这般年纪正当慕少艾,也未曾多问,结果那一眼却惊着了。 是凤却非凤,虽生却似死,似乎还与姬瑾关联甚深。 所以周庄成连姬瑾督军之事都未曾陪同,急忙回谷问卦。 当年他远远的看了姬瑾一眼,自知天命所归,也知盛世将至。 可他一直看不见凤星,士族星耀,祥凤和隐,以避锋芒。 却没想在这里看到了凤目带火的楼画语,他岂能不惊。 只是在谷中月余,无论是推演测算,还是问卦占卜,周庄成再也测不出什么。 加上京都形势在那位楼五娘的推动下,居然一改原先权衡平稳之势,他只得暂时回京。 却没想在这里碰到了苗广,想到那推演之术接连受阻,周庄成心生疑惑,但老友相见,齐汇一堂,自当是喜事。 姬瑾自是下令备下宴席,周庄成洗浴过后,三人不分主次同坐。 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席散后,苗广自是知趣的离席,好让姬瑾和周庄成商量。 “殿下如何请得苗广入京?”周庄成待苗广走后,这才微微沉声道:“苗家世代居于南疆,南疆八百巫医皆属他家门下,在瘴气毒物出没的南疆全靠巫医之术庇护夷民,备受民众推崇,他号称巫圣,自是轻易不会离了南疆。” 姬瑾苦苦一笑,亲手奉了杯茶给他:“是五娘借钱氏通商之便,从南疆请回来的。” 周庄成不由语凝,他此生相人无数,无论是天子之相,还是平民之貌,是贵或夭,一眼皆能看出,可这位楼五娘,实在是让他眼睛痛! 但她身上有火光,却并无血腥、煞气,气色平和,所行之事也对殿下有利,暂且看之。 不由的看了一眼怅然若失的姬瑾,笑道:“殿下可是讨不得小娘子的欢心?” 周庄成年少时自也风流,行事又不拘一格,与姬瑾亦师亦友,当下伸手去勾姬瑾的肩:“为师自当为殿下解忧?” 姬瑾不由的摩娑着掌心那小小的伤口,将上次楼贵妃欲与安国公府联姻之事说了。 周庄成不由的轻捂双眼,只感觉头也开始生痛,这般清醒自知,谋划自如,又能不受名利所惑的小娘子,着实没法子了。 最后只得安慰道:“苗广医术高超,虽巫医之术不同国医之理,但前朝能以此立根本,自是有其道理,明日可送他入宫,为贵妃一试。” 楼画语就算点了安神香,夜间依旧睡得不沉,早上起来头也昏昏沉沉。 因为最近她并不在府中,府里就跟王氏女学那边告了假,倒也不用去女学。 等她起身,去正院请了安,同钱氏和弟弟妹妹用过早膳,就准备回房小憩。 却没想刚出院门,就见石耀辉脸色微红的走了过来,瞥了她一眼,远远的福了一礼,然后红着眼睛跑开了。 “石娘子这是?”关雎微微诧异,却见石耀辉一路跑到钱氏院中去了。 石耀辉最近应当十分风光才是,四品知州之女得陛下亲自赐婚,嫁给安国公府嫡次子。 她父亲虽被姬瑾羁押回京,但楼贵妃已然表明不会有事,她这是? 楼画语在脑中转了一圈,依旧没有想到什么大事涉及到石耀辉的,正打算离开,却又见石耀辉急急的跑了出来,眼睛红得跟兔子一眼,眼泪要落不落的看了楼画语一眼,复又急急的跑开了。 “这是?”关雎不由的又出声,这般红眼急急的来,又红眼急急的走?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二房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呢? “五娘子。”这时玉珠从院中出来,朝楼画语道:“夫人请您进来。” 楼画语只得回转,却见钱氏捏着一张洒着金粉的帖子,微微为难的看着楼画语:“你看看?” 那帖子是安国公府的,他家老夫人出自西凉望族段氏,于十一月二十日过寿,下了帖子请老夫人,侯夫人,以及五娘子入府参宴。 楼画语捏着帖子看了半晌,不由的笑了:“可是二姑奶奶那边并没有另外接到帖子?” 这宴会的帖子里,门道极多,一般客套的皆是阖府前往,就是你家随意,该来的来就行了;要不就是闺中蜜友相对下帖子,如若不是掌家夫人,帖子得过府里,也得客套一句,回帖子也会注明有哪些人去。 最随意的就是小娘子小郎君之间的帖子,比如王道珍生日,就是娘子之间递的,这种不往府里递的帖子,虽只是娘子之间玩乐,但也会加上一句,携伴前往之类的,比如家中有适年龄的兄弟姐妹都可以一块去。 可安国公府这实在是妙极,往承恩侯府下的帖子,指明只让老夫人和谢氏,以及楼画语去,这就是生生打了府里其他人的脸。 更可笑的是,连陛下赐婚的姻亲楼明月都没有得帖子,怪不得石耀辉那般急红了眼。 钱氏见她笑,不由的叹了口气,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亏你还笑得出来!” 安国公府当是不得消停,那个曾十三娘入了宫不惹事就算了,现在都跟二姑奶奶那边结了亲了,怎的还拉着五娘惹事啊? 那么大个国公府,难不成还要为难一个小娘子? 楼画语沉吟了片刻,朝钱氏笑道:“娘亲无需担心,到时我和伯娘一块去就是了。” 最近有关承恩侯府的流言愈演愈烈,这种宴席老夫人自是可借身体之类的原因不去,谢氏定是要去的,自己一个小娘子不去的话,就更说不过去了。 而且楼画语还真想去看看,安国公府有什么好戏点明让她过去看。 钱氏自知劝不过她,交待不能离了人,一定要好好跟在谢氏身后,这才放心。 只是当日午后,楼画语就被招进春晖堂,老夫人以手撑额,脸色颇为难看。 一边二姑奶奶楼明月却是直直的瞪着她:“安国公府老夫人寿辰那日,你带阿辉去。” 这话似乎连商量的语气都没有,一定要带石耀辉去。 楼画语心中冷笑,却微微诧异的看着老夫人:“伯娘不去吗?” 谢氏虽不掌中馈,却也是侯夫人,国公府的宴席也不去了吗? 第098章 设计 “让你带你表妹去,哪这么多话。”楼明月性子自来直接,目的性极强,冷冷的瞪着楼画语道:“难不成没了你伯娘,你就不敢出门了?” 楼画语只是轻笑的看着以手抚额的老夫人,轻声道:“如若伯娘不去,五娘不敢私自前往。” “我也会去。”老夫人只感觉头一冲冲的生痛,安国公府那位段老夫人怕是不乐意见自己。 瞥了一边楼明月一眼,沉声道:“你回去吧,到时我自会你和阿辉去。” 陛下赐婚的姻亲不去寿宴,这是上赶着让人再议论承恩侯府那些流言,然后猜测安国公府要与石家毁婚吗? 楼明月立马喜色颜开,瞥了楼画语一眼,这才在老夫人沉沉的目光中出了春晖堂。 “五娘。”老夫人这才转眼看着立于堂中的楼画语,轻声道:“你才茹素归京,最近有关府里的流言颇多,安国公府怕是想借此折辱于你。你如若抱病不去,自知是推脱之词,也显得侯府之人不敢入安国公府,也牵连宫中贵人。” 府里的流言是在七娘离京那日的事惹出来的,后来就不知道为何不受控制了,那些个长嘴妇人,走门窜户,最喜道高门阴私,但这事里明显是有人在后面推动。 惊马的事,虽查出与阿月有关,可后面那般布局为何而起? 承恩侯府名声俱损,对五娘自是没有好处,可她不知为何,总感觉这事与五娘有关。 想到她说承恩侯府是崔氏和谢氏的承恩侯府,撇开了自己,老夫人就感觉有点心焦。 小娘子之间的交际也是很重要的,承恩侯府有十几位小娘子,结果能出去交际的居然只有五娘,她这时自是该好好安抚住她。 “五娘明白。”楼画语自是应声。 京都高门之间,很多事情都靠宴席聚会推动,楼画语不去,怕安国公府的寿宴一过,整个京都又会传承恩侯府自知无脸见人,不敢再出来走动了。 等她从春晖堂出来的时候,老夫人这次倒也大方,送了她一匣子首饰,款式虽不时新,但古朴有度,其中有一只飞天玳瑁簪,做得极为精美。 簪身是为玳瑁,飞天赤足点于簪上,广袖博带,飘逸非常,最妙的是,那飞天手捧飞花,正是玳瑁上细细的白点,一一染出,当真如同有飞花从簪中涌出,闻之似有香气盈出。 光是这雕工造诣,也算得上品,难得老夫人这般大方,楼画语自是欢欢喜喜的捧了回去。 到了院中后,立马招来桃夭:“你这几天好好打听一下,大夫人为何不在府中。” “大夫人不在府中?”桃夭也吃了一惊,奇怪的道:“不去参加寿宴,可能是关系中宫中宸妃娘娘,不想与安国公府再起龌龊,占避锋芒而已。” “糊涂!”楼画语瞪了她一眼,沉声道:“如若只是因为宸妃与曾美人之事,为遮脸面,必得和和气气,以显两家之好。伯娘不去,定是另有要事不在府中,你去打听一下。” 桃夭似懂非懂,见楼画语似乎微微发急,忙从果盒中装了一荷包果脯,又在嘴里塞了块薄荷糖醒了醒神,这才慢悠悠的出了二房的门。 楼画语看着桃夭离开,心复又沉了沉,转眼看着熟练的将首饰清点上册入箱的关雎。 侯府惯例,嫡出的娘子有两个贴身婢女,一个管着房中事,一个带着出去交际;四个管着院中的婢女,负责衣食住行之类的事情;另有洒扫,除草,看门的婆子四名。 她院中人,她亲近的也就关雎和桃夭,前世她已然习惯从小到大的有这两人,可现在回想起来,这两人太过得用。 交待给桃夭的差事,无论是打听大房的消息,还是和江疏江影交好,她都做得极好;被送到庄子上半个月,桃夭掌着府中的事,消息一个不落,连带着外城那些妇人都收拢得挺好。 就像刚才,她虽不懂其中关键,但出门前,包了果脯,含着糖,不过眨眼就已然变得悠哉,这般出去晃荡,就好像无事闲逛一般,时不时抓几块果脯给府中的婢女小厮,闲聊淡扯,这才能套出真话来。 而关雎更不用说,房中的事情她都管理极好,还有一身市井钻营谋生的本事,以及一身极好的水性。 这两人都太好了,却又好而不自知,比大房里谢氏一手调教的家生子江疏江影都顶事,而且又不过于露锋芒。 就好像,经过刻意训练过一般。 楼画语心思微沉着想着自家妹妹院中的婢女,似乎也挺顶事的,至少她娘亲生下两子两女,皆安然无恙的长大。 在这府里连大夫人谢氏,似乎都落过胎,可钱氏虽抬不起头,可也不会被太过排齐,似乎过得极好。 钱家,必然藏着一个大秘密! 楼画语心思发沉,却也不敢乱猜,外祖似乎在隐瞒着什么。 安国公府,裴夫人正给段老夫人请安,细说着寿宴的安排。 段老夫人已年过花甲,出身名门,但经前朝之乱后,注重健身,面色红润,身姿矫健,看上去不过五旬开外。 听着裴夫人的话,沉叹了口气道:“我该回西凉去的,现在这情形,不该办这寿宴。” 裴夫人笑道:“老祖宗身子康健,上马即可杀敌,回西凉去,连蛮族都怕呢。可这也是我们这些晚辈的心意罢了,并未大办,不过京中交好的人家一块吃个席。” “我可不知和承恩侯府有什么交情。”段老夫人冷哼一声,插起一块梨咬了一口:“姓楼的没一个好东西!” 裴夫人脸色微变,当作没听明白,复又笑着说会有哪些人参席。 等回房时,却见安国公曾孚正在练大字,大冷天里额头还渗出了薄汗,捏着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道:“承恩侯府回了帖子了,大夫人谢氏染了风寒不好出门,怕是已然回了太原。崔老夫人带着二姑奶奶,石家娘子,楼四娘、楼五娘一块入府。那边安排好了,只是不知道那位殿下当真要如此吗?” 曾孚将笔锋一收,脸色发沉的道:“昭阳殿和群玉殿终究涉于士族,我们也参不进去了。雪中送碳,总好过锦上添花,而且只是私帮上一帮,无妨的。那楼五娘你可见过?” 裴夫人眼前闪过那个看不出一丝半点不妥的小娘子,轻声道:“看上去是个中规中矩的小娘子。” 心里不由沉叹了一声,那般身份,能有如此结局也算不错。 她害得十三娘那般,岂能再让她肆意下去。 只是想到段老夫人,复又道:“老祖宗还记得当年柯家的事。寿宴之日那位殿下来,还是不要往老祖宗那边去,就在园子里吧。” 第099章 冷遇 桃夭在外接连溜了两三天,一直到寿宴的前一天,依旧没有打听出谢氏为何出府。 确切的说,府中人似乎都不知道大夫人不在府中,只知道大夫人染了风寒,不能见风,在房内静养。 “娘子为何如此确定大夫人不在府中?”桃夭打探了几天,都开始怀疑自己了。 楼画语正看着楼画言给她的信,沉声道:“士族最要脸面,就算暗地里捅上了几刀,杀了至亲,明面上都要遮过去。承恩侯府最近正在风头上,宸妃在曾十三娘未入宫时就一个起争执,后又因为她落了胎,如若不去,只会表明怨气未消,不服陛下的处置。更何况曾十三娘被降为美人,不去又显得看不起人,所以除非她病得起不来床,要不都会去。” 前几日还那般安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一下子病得下不来床! 不去,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谢氏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但她想不到,有什么事情会比压着重宝的楼画言更重要? 难不成是太原谢氏的大局有变?或是楼画心病得快要死了? 将楼画言的信扔入火中,楼画语朝桃夭道:“拿着上次的方子,去生药铺拿药,依旧是一味一味的包着,宫中自会按份量分捡。” “娘子!”关雎脸色微红,微微发热的道:“宸妃复又承宠了?” “不承宠要生子汤上的药做什么?”楼画语见信烧完,这才将香炉盖上。 宫中妃嫔并不多,郑皇后已年逾四旬,生育了两子一女,再怎么样身子也不如年轻的娘子般滋润。 淑妃德妃年纪也都不小了,贵妃楼明风病重,四妃之中还真只有楼画言承宠的可能性高点。 曾十三娘有孕,曾家送入宫中的那对传闻貌美身娇的双生子,楼画语还未曾见过,但这个时候,永顺帝要敲打安国公府,连曾十三娘都被降为美人,自是不会再去云裳阁了。 想到这里,楼画语突然有点同情永顺帝了,找个人侍寝还得算计这么多,也不知道是别人伺候他呢,还是他将自己卖身给那些妃嫔背后的家族。 想到这里,不由的顿了一下,难不成谢氏离府,和楼画言再次承宠有关? 转眼到了安国公府段老夫人寿宴,楼画语换上了当季的华服,外罩一件雪狐披风,捧了个手炉先去春晖堂。 能让老夫人帮着谢氏出门应酬,证明谢氏所做的事情,对崔谢两家都有好处,难不成当真和楼画言有关? 楼画语帮着贺嬷嬷比划的选着钗环首饰,又配上珠链裙佩。 楼明月来的时候,老夫人装扮都好了,只是她脸色并不是很好,眼带担忧的看着老夫人。 安国公府并未给她下帖子,虽是陛下赐婚,但最近有关承恩侯府的流言四起,而石崇又被羁押,虽有楼明风和姬瑾明确表示,可她还是怕安国公府退婚啊。 也是因为这个,她最近对楼画妩下聘之事,一拖再拖,想着借此来拖着老夫人。 因楼画妩头上的伤,头发还未完全长好,虽戴了假发髻,可出去也怕露了踪迹,并未带她。 楼画媚只是庶出,并未进入内室,等老夫人装点好了,众人出来,她才朝老夫人福了一礼,退到了楼画语身边,朝她笑了笑。 此次出门有崔老夫人,所以到了安国公府门口,所有车驾都纷纷避让。 承恩侯府流言再多,可也不会影响崔氏的名声,更不会影响崔老夫人这位太祖亲封的一品夫人。 楼画语她们出门并不早,可因为进门不需排队,入府的时候到的人并不是很多,但依旧坐满了小半个花厅。 崔老夫人身份高,她一到,花厅里所有人都起了身,只有身着寿字不断头的段老夫人悠然的坐着,正拉着王道珍的手,高兴的说着什么。 王道珍笑着应和,趁机抽手,起身朝崔老夫人行礼:“姑祖母。” 四姓内里联姻,按族里称呼,都沾亲带故,连郑皇后都称崔老夫人为“姑母”,她自该顺着叫“姑祖母”。 崔老夫人笑着应了,又和旁边的几位老夫人打着趣,可段老夫人却依旧稳坐不动。 裴夫人招呼着人上茶,似乎忘了崔老夫人还未入座。 其他人皆不敢乱招呼,还是丹霞长公主忙道:“难得见您出来,您快坐!” 论辈分,她也比崔老夫人低,但她是长公主,来暖这个场,倒也不算突兀。 楼画语细细的瞥着段老夫人,前世庆阳公主嫁入安国公府后,安国公稳掌西六路,宫变之时,安国公府却并未支持昭阳殿,最后向姬瑾投了诚。 可这会看段老夫人的样子,似乎并不待见崔老夫人,那前世安国公府尚了嫡公主,为何不支持昭阳殿宫变呢? 难不成安国公还另外压了宝? 崔老夫人和段老夫人不对付,楼画语她们入了花厅后,无人引见,这拜寿也不知道该拜,裴夫人这会正和身后婢女说着什么,似乎安排什么事。 一边二姑奶奶也有点急,今日过寿这位,可是安国公府的老祖宗,日后阿辉的祖婆婆,这会却无人引见,难不成要自己上前说是姻亲,这实在是尴尬…… 转眼四处看去,却发现花厅里这会先到的都是公侯之家,毕竟不用排队,自然入府早。 四姓联姻虽多,但王郑、崔谢已然分化,而最近宫中楼贵妃与宸妃之事,复又将崔谢两姓分成了两派,这会还真没人上前说话。 崔老夫人已然被丹霞长公主拉到上首坐下,只留二姑奶奶和楼画语几个小娘子突兀的站在花厅正中。 接客的婢女却已然将后面入府的德庆侯府众人引进花厅,好像也忘记了她们几个。 德庆侯府现掌着马粮之事,在安国公属下,自与安国公府相熟。 裴夫人见到她们就亲热的迎了上去,拉着德庆侯夫人谷氏的手:“还说让你早点来,帮我看着点,怎么这会才到。” 然后又拉着后面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娘子道:“二娘怎么这会才来。” 边说边笑着朝段老夫人道:“您刚才还念叨着谷二娘怎么还没来,这不就来了。” 这般亲热,却越发的显得楼画语几人站在正中冷清不受待见,连谷夫人她们过去的时候,还显得她们站在中间占了地方。 崔老夫人脸色发冷,丹霞长公主连陪笑都陪不住了,扭头去看裴夫人,却见她正和段老夫人说着谷二娘的好处,也不好发话。 楼画语见状打量了几眼,扯了扯楼画媚,几步走到崔老夫人后面的站住,全程脸色平和,似乎只是普通的走动一般。 “五娘。”楼明月呲牙低声叫她。 楼五娘一走,她站在中间,就更突兀了。 这五娘不是挺机灵的吗,怎么就这么灰溜溜的退开了。 楼画语自是未曾理会她,松了楼画媚的手,安然的站定,好像也不在意是不是拜过寿了。 花厅里其他人虽假意各自攀谈,可目光却依旧微带诧异的瞟到她身上。 上首的段老夫人直接冷哼一声:“没教养!” 第102章 落水 绿水垂柳,悠悠箫声,应和着岸边丝竹之声,又有玉郎立于船头,微微抬眼相看,双目交汇之时,似乎有着无尽的缠绵之意。 楼画语傻眼,关雎却捂着胸口倒吸了一口气,连船娘都忘了挥船桨,只是愣愣的看着立于船头的玉面郎君。 食色性也,更何况丝竹雅乐之间,绿水映垂柳,玉郎执箫立船头,让人如处诗画山水之间,自当沉迷于美色之中。 二皇子姬琚生母虽只是个农家女,但能让永顺帝临幸,必然也是个美人,加上姬氏自来的美貌,他集二者之长,当真是容貌盖世。 这一代皇子皆以玉为名,前世二皇子因身份低微,似乎不涉党争,纵情山水,喜好音律,风流雅致之名直逼楼画语她爹爹。 世人称之为姬氏玉郎,据闻京都众多小娘子皆仰慕于他。 前世他娶了王氏嫡女,又纳了两位侧妃,四位夫人,是皇子里后院人数最多,却又最和谐的一位,是京都佳话。 楼画语前世只在宫宴之上见过二皇子,却没想今日自己居然有幸见过这般盛况。 相对于姬琚这一眼万年的美男出场,上次演武场程时那白袍银枪,还真不如这般隽永。 两船交侧,因船娘忘了挥桨,船身相插而过,不知怎的,船侧绳索居然交缠成一股,怎么也解不开,两只小船就这般缠绕在了一起。 刚好这里已然出了后花园,旁边垂柳绿树,竹林假山相围,远处虽依旧有丝竹之音,欢笑之声,这里却并无外人打搅。 楼画语眨眼看了看那位玉面郎君,忙又低头憋住笑。 却不知在二皇子眼里,这正是含羞的意思,心头立马沉着会意。 在船身相撞,楼画语身子一动时,忙隔着船伸手搀扶住了楼画语的胳膊,柔声道:“娘子小心。” 二皇子已然及冠,声音低沉带着微微的淳厚感,加上刻意压低的柔和,听着让人如沐浴春风啊。 只是这笑怎么也憋不住,楼画语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生怕自己一抬头就是一个不合时宜的笑,人家一个皇子这般卖力的彰显美色,她不沉迷,还傻笑…… 实在是对不起人家又是逆水行舟,又是船头吹箫,还要撞船相遇的费心设计啊。 这一局布得实在是巧妙,以二皇子的姿色,确实勾人。 自己如若被出场就迷住了,再接着被温柔以待,定然芳心暗许。 一来二去,后再不小心揭露他的皇子身份,又有大好前程,必会死心塌地的为二皇子谋划。 就算没被迷住,怒目以待或是神情沉静,在湖边船上,又无外人,肯会有办法悄然将自己弄入水中,然后二皇子趁机“英雄救美”。 他身为皇子,就算生母地位再低,也是龙嗣,必然会借此将自己纳入府中,到时还不是任由他拿捏。 所以这计策,还当真是可进可退,万无一失。 竹林里的姬瑾,见二皇子挽着楼画语的胳膊低声细语,手不由的又紧了紧。 他前两日将苗广引入宫中,确定母妃是被下了慢性毒药,用薰疗之法后,母妃吐出一团团乌黑淤血。 虽然气色更差,但似乎咳得没那般厉害了,精神也好上了许多,脉象也一反原先的平稳,有了波动。 更古怪的是宫中各殿皆有秘药封于柱中,本不该有虫蚁之类的,却没想苗广当真从群玉殿正院的门槛之下翻出一条筷子长的暗红大蜈蚣,又取了青苔和指间血三样药引后,出宫备药。 这几日忙于与安国公一派周旋,姬瑾并不打算来段老夫人寿宴的,但听闻楼五娘会来,又知他那位最喜风流的二皇兄居然也在,他就隐隐感觉不对。 承恩侯府的暗卫他已然撤走了,五娘已然那般明确表示,他自不该再纠缠下去,为她徒增烦忧。 他当不会放弃,只是等他功成之日,必会不负于她。 这次来,本只想远远的看上五娘一眼,确定她没事。 却没想,他这位二皇兄还当真是风流成性,居然将这种平日里用在其他小娘子身上的手段用在了五娘身上! 想到上次五娘看着程时愣神的模样,再对比这次,姬瑾只感觉胸膛一股怒火涌起。 湖中二皇子扶着楼画语,玉面之上满是歉意:“是在下只顾吹奏,撞上了娘子的船,请娘子见谅。” 那绳索也不知是怎的缠上的,船娘和二皇子船上的船工,扯着去解,却怎么也解不开,倒扯得船身左右晃动。 楼画语虽是坐着的,但小船窄小,晃动之间,身子不由的随之而晃。 “娘子小心。”二皇子当下忙低下身,伸手来揽楼画语:“水冷清寒,娘子定要坐稳。” 眼看二皇子的手就要伸过来了,楼画语拢在袖中的手抽出了早早备在袖中针囊之上的长针,这东西小娘子随身带也不显眼,就算查出也能解释得过去,还能有大作用。 只要他伸手过来,楼画语坐着身低,借着宽袖裙摆遮掩,如若他靠近,必然一针直插他腿上,绝对不留余力。 一边关雎的脚也从裙摆之下微微抬出,正准备一脚踢出去。 却突然听到什么破空之声传来,楼画语只见眼前有什么一闪,二皇子吃痛闷叫了一声,就径直从船头的栽入了水中。 船工和船娘立马傻眼了,这怎么和事先说好的不一样,他们是该叫:“五娘子落水了”呢?还是不叫,或是叫“二皇子落水”了? 这叫还是不叫啊? 他们做小人的好为难! 楼画语转眼看着那石子来的方向,朝关雎打了个眼色。 关雎一把扯住船侧绳索,从船头下面抽出一把锉刀,一刀将绳索贴着船身切断,操起旁边的船桨,将船划远一些。 这时二皇子已然在水中几个起落了,看他那样子虽知水性,可狐裘沾水沉重,拖着他直朝水底沉去,又加上水寒,一时之间倒还真起不来。 楼画语确认退开,朝关雎点了点头。 关雎忙将船桨塞到船娘手中,这才放声大叫:“不好啦,有人落水啦!” 那位划船的船工与握着船桨不知道要不要划的船娘对视了一眼,这才回过神来,忙跳入了水中,去救二皇子去了。 “有人落水啦!” 随着关雎大叫,旁边竹林内,假山边,涌出了许多人。 第104章 福星 楼画语随着老夫人的马车回到府中,就在二门跟崔老夫人告了病,径直回了二房。 一回到院中,直接着人去请了相熟的大夫,还要求定要慌张的去。 桃夭见她脸色发寒,以为当真被吓到了,连忙叫着小婢女去找钱氏,自己直接去车马房驾车请大夫,慌张得不得了。 承恩侯府外等着探消息的下人,见有车马急驾而出,忙回府禀告去了。 整个二房一时人仰马翻,连带着承恩侯府都似乎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氛。 崔老夫人回到院中,看了一眼依旧不知所谓的楼明月,想想同车而回的五娘,心中不知道是慰藉还是忌惮,只得让楼明月先行回去,免得看着她烦心。 如若她早听阿风所言,好好安抚五娘,多好! 终究是她小瞧了五娘了,这次借力打势,趁势而出,却又恰到好处的将大局交于自己手中。 安国公还想着石崇乃是承恩侯府的姑爷,会有所顾忌,通县成州不肯交出来,更是一口中咬定当日刺杀三哥儿的事,是石崇一人所为,他不知情。 现在看他吐不吐出来! “拿我名帖去太医院,请太医院的陈院判,为五娘看诊,快去!另去静法庵和护国寺请高僧来府中念经,奉银千两,为五娘点上一盏长明灯。再请侯爷过来。”崔老夫人沉思半晌,这才朝贺嬷嬷道:“这承恩侯府,要变天了。” 贺嬷嬷心有点不解,五娘未曾落水,二房已然请了相熟的大夫了,怎的又要请太医又要请高僧的? 而且一个小娘子受惊,请侯爷来做什么? 她跟着老夫人几十年,突然也有点看不懂这府里的形势了。 侯爷楼明晨到春晖堂的时候,已然听说了老夫人的安排了,垂手看着崔老夫人道:“儿子以为,这事该化小,安国公已然着人来过了,毕竟和二妹要结亲的,该以和为贵。” 承恩侯府如若以五娘受惊之事,与安国公府公然开战,那二房定然借此声显。 现长姐楼贵妃意欲提携二房,几次召五娘入宫。 一旦二房起势,长房就不可能完全掌控承恩侯府,那宫中的三娘就会成为弃子。 崔老夫人只是沉看了楼明晨一眼:“安国公许了你什么,我也不想过问了,但这事在安国公府已然起势了,必然压不住了。明日你如若不在朝上弹劾安国公,后日你就再也掌控不住形势。” “母亲过滤了,这事说小也小,五娘自己乘船落水,怎可殃及两府。”楼明晨拱手轻笑。 太原郡守段诚乃是段老夫人的族侄,现已到三年换守之期,安国公府来人递了一份举荐书,举荐袁忠信为接任太原郡守。 这袁忠信虽并不是谢氏族人,其妻却是谢氏,如若由他为太原郡守,太原境内,尽为谢氏所控。 崔老夫人见他这样,就知安国公此次定然下了血本,想到离府的谢氏,只得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钱氏听闻女儿去参加寿宴,差点落水而亡,吓得连忙去了楼画语院中。 见到楼画语的时候,她已然换下了华服,身着素色居家服,将头发也放下来,正准备上床。 “没事,就是装几天病,娘亲无须担心。”楼画语出言安慰着,想了想又笑道:“不过对外,还是得装得很担心的样子吧。” 钱氏见她还有心思开玩笑,立马松了口气,最近女儿主意大,她反正也教不了什么了,就任由她去。 忙扶着她躺下:“就说那安国公府没这么好去吧?你又何必去招惹她们?” 楼画语朝她摇头笑了笑,然后朝她道:“有件事情得母亲去办了。” “什么事?”钱氏不由的心提起,上次女儿被送到庄子上去,都没有让自己去办什么事,这突然开口? 楼画语忙笑道:“就是安国公府意欲让我溺毙于湖中,舅母多年无孕,舅舅视我们兄妹于已出。娘亲忧心女儿,一时积愤,钱氏商号名下所有商铺,不再赊账于安国公府,或是安国公府交好的府邸,且不与之往来。” 前世钱氏商号虽富绝天下,但一直默默无闻,以至最后外祖全家被灭,京中各府还以为只不过是灭掉一个商家,半点都不在意。 以至钱氏商号被灭后,京都半月之间,居然商贸不通! 这一世,她虽知钱氏有着秘密,但外公和舅舅对自己这般信任,她岂能任由他们再走上前世的路。 这影响力,自然也得慢慢开始做起来。 她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商家又如何? 商道乃是天道,取有余而补不足! 钱氏商号有钱无权,却也不是任由拿捏的! “五娘。”钱氏没想到她要闹这般大,微微吃惊道:“安国公府没关系,可与其交好的府邸可就多了,而且这般怕是……” “娘亲只需将话带与外公,再做决断。”楼画语想到外祖身上的外伤,看着自己家娘亲笑道:“只是娘亲可得含泪带怒的去啊。” 舅舅既然同意自己借粮东荒,又同意那桑麻之事,定是知道自己所谋的是大事。 “你外祖回来了?”钱氏心中又是一惊,瞄了楼画语一眼,交待她安心躺着,这才离去。 等大夫来的时候,楼画语躺在床上,双眼空洞,脸色煞白,嘴唇都失了血色,更是吓得瑟瑟发抖,让人见之生怜。 大夫把了半天脉,只感觉心悸发慌,又听闻是受了惊,忙开了安神的药,让她好好静养。 等大夫离去,太医院的陈院判过来,扎了几针,又开了药,又交待了一些事项。 姬瑾在离开安国公府后,直接驾马回了府,崔老夫人可是他外祖母,他这离府的理由都是现成的。 周庄成正和苗广谈话,听闻姬瑾这时回了府,知道必然出了事。 朝苗广拱了拱手,就去了外书房,却见姬瑾正发名帖,好几张都是发往御史台官员的。 姬瑾将名帖发完,这才将今日安国公府的事情说了,朝周庄成道:“五娘虽未曾见我,但以她聪慧当然知道是我让老二落水的,她既然当时发了难,必有后招。” “老夫人已然派人去太医院,二房也去请了大夫。刚才二夫人更是驾车去了钱府,脸带怒色,双眼垂泪,钱氏怕也会有所动作。”姬瑾不由的伸手扣了扣桌角,朝周庄成道:“老师以为我们该如何?” 周庄成没想到那位楼五娘居然借力打力,反其道而行,让安国公府吃了个大大哑巴亏。 沉吟片刻道:“我等自该静观其变,等火起时,再添油。到时成州和通县就稳入殿下囊中了,这位楼五娘还真是殿下的福星。” 姬瑾不由的笑了,五娘可不只是他的福星,可是…… 想到这里,不由的恍了恍神。 第105章 擅入闺阁 钱氏回到钱府的时候,钱越正在打拳,听下人说姑奶奶哭着回来了,皱了皱眉。 忙迎了出来,笑看着钱氏道:“这是怎么了?府里那位老夫人给你气受了?” “爹!”钱氏嗔了他一眼,瞄了瞄旁边的下人。 钱越摆了摆手,那些下人退下后,这才道:“是小语儿让你来的?” 只有小语儿的事,才会这般神神秘秘。 想到这里,不由的看了看面前的女儿,还是南疆的民风淳、山水好,小南养得这般心平气和,反倒是小语儿有点像…… 钱氏将楼画语的话转叙了,复又担忧的道:“爹,你可得好好的劝劝她,一个小娘子老参合着这些事中,怎么是好吗?” 见自家爹似乎并不在意,钱氏忙又道:“您这么大年纪也别在外面跑了,安心在京里呆着,或者在南疆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对了,你这些年可发现钱氏商号内有可靠的小郎君?或者是通商之家的也行?” 钱越见钱氏说着似乎不那么对了,忙打着哈哈道:“这还真没注意。” “爹,那你得帮我看着点,有跟五娘一般大的,长相适中,人老实可靠,主要是能对五娘好就成了。”钱氏暗算着,又说了一堆对未来女婿的要求。 钱越只是越听越头大,忙道:“五娘的婚事怕是要承恩侯府过问去了,可不是你想了算。” “婚姻大事自是由父母作主,我们又不吃承恩侯府的,凭什么让他们作主。”钱氏冷哼了一声,还要说什么,就见自家大哥从外面进来,忙起身行了礼。 钱越最怕自家女儿念叨,忙朝钱通仁打了个眼色,借口有事就走了。 等钱氏离了府,钱通仁到书屋找到钱越,沉沉的道:“五娘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见钱越看着他,钱通仁复轻声道:“我们跟南疆自来通商,她让你请巫圣入京,虽是借着治楼贵妃之病,其实也是试探。能请来巫圣,南疆自是在我们掌控之中。” “东荒由威远侯府的叶家军镇守,她先是由借粮之事交好,又抛出桑麻之策,三五年内必让胡人彪悍之风微懈怠,却也借机套住威远侯府三五年。安国公掌着西凉,她就借三皇子之势打压安国公府,西六路已占其二。在东荒借粮之前,更是多次打听漠北之事,最近她似乎一直关注着镇北王府的动静。”钱通仁想了想,轻声道:“小南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到了五娘这里,又有这种……唉,也不知是好是坏。” 钱越嘻嘻的笑着:“自然是好事,就按小语儿说的去办吧。” 转身之时居然还好心情的哼着小曲,走到门口却又扭头道:“以后别叫什么五娘了,那是承恩侯府的序齿,叫小语儿就成。” 钱通仁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转身到房内,推开书架,从暗阁里拿出一本册了。 楼画语受惊重病,当晚就开始惊梦,承恩侯府连夜叫了太医,连不问世事的老侯爷都过问了起来,老夫人更是半夜亲自到房中探病,对着太医接连发怒。 众人这才知道,老夫人和老侯爷对二房的五娘子这般重视,还以为上次送去庄子上茹素,是想敲打呢,原来是大家理解错了。 第二日朝堂之上,御史崔浩状告安国公借寿宴纵人行凶,意杀承恩侯二房嫡女泄愤,却伤及皇子,罪不可赦。 安国公自是反驳这只是意外,是府上下人未曾注意。 结果崔浩又转而告他寿宴未曾给石崇之妻下帖,无视陛下亲赐姻亲,是为大不敬。 这下可是大罪,只是这次还未等安国公反驳,崔浩复又告他上次于通县,任由属下武将刺杀三皇子,两位皇子居然皆因他而涉险,前次还有曾美人箭射庆阳公主之事。 “听闻曾美人未入宫前,于宫道上鞭挞三殿下,更是放下厥词,要灭其全族,安国公这是要兑现美人之言吗?”崔浩说完,又朝永顺帝拱了拱手:“陛下啊,此等乱臣贼子,必当诛之。两位皇子一位公主,皆差点丧命于其手,幸苍天有眼,佑我大华,要不然,岂不是让这等贼子得手了。” 安国公只感觉一口老血卡到喉咙里,恨不得直接喷到崔浩的脸上。 这崔浩跟崔氏只不过是同姓而已,就当自己是清河崔氏之人了?为崔氏身先士卒。 安国公一派自然忙又开始回辩,一时之间,朝堂上唾沫横飞,双方各执一词。 安国公更是痛哭流泣,老泪纵横,愿交出兵权,回西凉养老,又让永顺帝放曾美人出宫,他要将这逆女亲手打杀! 永顺帝转眼看了看立于台下听政的三位皇子,冷冷的不说话。 最后双方都快打起来了,永顺帝只得下朝,让他们上折子。 下朝后,于云裳阁静养的曾美人,挺着个大肚子,未戴钗环,一身素服跪于昭阳殿外,要请自去。 当晚,原本只是染了风寒的二皇子,病势加重,高烧不退,连夜叫了太医,三殿下入府探病。 楼画语自然是一日病重一日,二皇子落水的病重了,她受惊的也不能落后啊。 太医得招,大夫得喊,药得熬得满院都是药味,连带着二房都是药味,最好是这药味能飘出承恩侯府,满坊都能闻到。 当晚陈院判居然带了个学徒过来,拎着个药箱,入房后,双眼正是直直的朝帐中看去。 这次老夫人并没有来,钱氏焦心的陪伴着,朝陈院判道:“这药喝就喝吧,针就不扎了吧?” “五娘子夜间惊厥,还是得扎针。”陈院判取出针囊,朝帐内道:“五娘子夜间睡不安稳,夜夜燃用安神香,并非长久之计,小娘子这般思虑过度,伤及心神,老朽下针能缓解心绪不宁,让五娘子能得安眠,日后这安神香还是少用。” 钱氏听着心头一跳,转眼去看关雎,却见她眼色闪烁,知道陈院判所说非假,忙要去掀帘子,看楼画语。 可那个低着头的学徒却挡住了她,只是沉声道:“二夫人请先出去,院判要下针了。” 钱氏本以为女儿不过假病几日,却没想还当真有病,脸露担忧,朝陈院判看了几眼,这才退出去。 等钱氏一走,楼画语就掀开了帐帘,沉沉的看着那低垂着头的学徒,朝陈院判道:“院判大人好本事,这样的学徒都能收到。” “娘子过讲了。”陈院判老脸微赫,自己这般年纪居然做这种夜探闺阁之事,实在是汗颜。 将东西放下,朝关雎道:“姑娘可否为老朽煮茶,这半夜出诊,太耗心神啊。” 关雎微微不解的看着立于帐前的学徒,见楼画语点头,这才带陈院判离去。 “三殿下不是去二皇子府探病了吗?怎么入错了府?”楼画语抬眼看着那“学徒”,沉声道:“殿下可知,这般擅入闺房,极为无礼。” 姬瑾抬头看着那张粉白不带血色的小脸,走近一步,看着她道:“五娘为了什么事心绪不宁,夜不安眠得夜夜燃安神香?” 第106章 夜话 姬瑾也感觉十分的无奈,五娘那般表示抗拒,他已下定决心将承恩侯府的暗卫撤回。 可听闻她入了安国公府,他依旧担心,暗中跟了过去。 这次也是,明知她并未落水,也并未当真受惊,从老二府中出来,却依旧忍不住朝陈院判打探她的病情。 想着听陈院判讲她无事,自己也能安心回府,却未曾想到,她居然夜夜靠着安神香而眠,心悸血虚。 她才多大,后院小娘子而已,就思滤过度? 看着那张粉白的小脸,姬瑾只感觉气血翻滚,却又无可奈何,无礼就无礼吧。 楼画语见他走近,不由的浑身紧绷,前世的种种不堪立马涌了出来。 但前世那种输人不能输阵的观念已然根深蒂固的扎入她骨血之中,就算怕得要死,也依旧强撑着跪坐于床上,抬眼看着姬瑾:“三殿下该回府了。” “五娘。”姬瑾一步跨到床前,俯下身,看着那张让他又爱又恨的小脸:“你在害怕什么?” 有什么能让她害怕到,一个小娘子伸手朝堂,谋划边军;又有什么能让她害怕到夜夜不得安眠? 难不成这承恩侯府,对她而言,已然这般不安稳了吗? 少年灼热的气息带着暗隐的怒意喷到额头之上,碎发微微扬起,楼画语闻着鼻息之间熟悉而又恐惧的龙涎香味,还夹着少年薄汗的气息,袖中的手紧抓着身下锦被。 抬眼看着姬瑾道:“殿下可曾怕过?” 这是楼画语第一次与姬瑾这般毫不避讳的对视,一双清澈的眼如同水银浸白丸,漆黑的瞳孔中,映着姬瑾的身影,是这般的近,这般清楚,却又是这般的灼灼逼人。 姬瑾看着楼画语眼中映着的自己,她瞳孔紧缩着,她依旧在害怕自己…… 心不知道为什么刺痛了一下,姬瑾仓皇的后退了两步,苦笑道:“我不能怕的。” 他十二岁就被陛下亲带身边,到京畿大营,手握大刀,砍杀逃兵。 从那时起,陛下就告诉他,他不能怕,他手握重器,只能杀,不能怕! 姬瑾伸手将桌上残茶倒入香炉之中,扭头看着楼画语:“怕就更该面对,见多了就不怕了。以后这安神香不要再燃了……” 看着香灰凝结成泥,姬瑾这才转身,大步走到床边,径直坐在床榻之上。 鼻息之间全是夜间梦回的香味,那朵金菊上的余香早已没有了,一进入这间屋子,他就感觉无比的舒适,似乎这种味道已然深入他骨髓深处,好像他日夜闻着的皆是这香味,可他却又不记得自己在哪里闻到过。 沉沉的吸了一口气,复道:“曾美人跪于昭阳殿,动了胎气,曾氏双姝将一对玉簪花送入泰和殿,陛下亲自将她抱回了云裳阁。” 只有谈正事时,五娘才放松戒备。 果然听到他的话,五娘一直紧缩的瞳孔慢慢放松,跟着长长睫羽轻扇,转头看着自己轻笑:“曾美人有孕自然不会有事,但安国公却没这般好过了,成州通县殿下自然能慢慢蚕食。我记得孟阳知州杨怀舟,是石崇义父。” 孟阳乃是西六路重中之重,崇山众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杨怀舟乃是安国公府家将,虽已年近花甲,使一杆红缨长枪,极善马战。 当年还未封国公的曾孚被蛮族围困,杨怀舟单人单骑独闯敌阵,一枪一马一人,杀敌近百,单骑救主,成军中佳话。 石崇之父亲与杨怀舟师出同门,石崇就是出生在孟阳,由杨怀舟取名为崇,拜其为义父,要不然以石家根基,石崇岂能任通县知州。 姬瑾听到这里,眼睛一亮,可沉思片刻后道:“母妃已然许诺,保石崇无恙。” “可安国公并无表示,二姑奶奶心性不稳,使人心生恐惧而已,不算失言。”楼画语指尖抚远锦被上的绣纹,那是一朵金色的缠丝牡丹,花瓣层叠,锦绣异常。 绣时,得从花蕊开始,层层往外,方有这花团锦绣的大气。 姬瑾看着她那根淡粉的手指滑过金色的花蕊,不知为何感觉口齿生津,不由的抿了抿嘴。 那根手指似乎好像带着诱人的魔力,总想让他抓住,放在嘴中轻轻吸吮,或是紧握在掌中也好。 那股燥意复又起,姬瑾感觉身体里似乎有什么觉醒了过来,忙挥了挥袖子置于身前:“我明白了。只是母妃有恙,虽得苗广救治,却也暂不能理事,府中二姑奶奶就由五娘帮忙了。” “定不辱命。”楼画语见他起身,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可姬瑾却猛然回头,看着她道:“五娘谋划这些,所求何事?” 这些天里,他一直在想,到底五娘有什么事,值得让她一个小娘子以身涉于朝堂。 楼画语眼睛轻眨,看着姬瑾道:“到时自会告于殿下。” 心中微微失落,姬瑾却并不在意这些,转身离去。 只是楼画语本以为陈院判也跟着离开的,却没想陈院判居然慢悠悠的进来,掏出针囊道:“殿下说了,这针还是得扎,小娘子得养好身体啊。” 楼画语顿时哑然,看着陈院判眨了眨眼,不免讨好的道:“这么晚了,院判大人要不就回府休息了吧?夜深灯晃,不好认穴,明日再扎如何?” 前世她跟这位陈院判极熟,楼贵妃的病,皆由他打理。 那时他看自己的眼神里总带着怜悯之色,跟群玉殿女官说话有时语气不好,对上自己总是软和上几分。 一次交待如何为楼贵妃敷药时,楼画语才知道,他孙女跟自己一般大,看着自己总好像看着他孙女,花一般的年纪却为了家族荣耀,世家权贵中死去。 他用的就是“死去”,毫无忌讳,也没有遮掩。 或许对他而言,在楼画语入宫的时候,已然是个死人了。 楼画语当时就想啊,如若他是自己爷爷,或许自己就不会入宫,也不用这般“死去”。 只是这会陈院判却并无和气之色,捏着长针道:“娘子无须担心,不过手上几针,老朽虽朽,可这认穴下针的吃饭本事还是没落下的。” 楼画语只得认命,将手伸了过去,撇过头去,关雎忙将她抱住,拿帕子捂着她的眼睛。 “别怕,别怕,我要扎了!要扎了啊,扎了……”陈院判嘴里不停的说,却迟迟没下针,见楼画语吓得肩膀都缩了,才将针缓缓扎下去:“小娘子家的,穿好吃好,漂漂亮亮的出去打马看花,操这么多心做甚?” 楼画语被捂着的眼睛一热,这老头子终究还是那个热心的老头子。 而离了承恩侯府的姬瑾却在路上,碰到府中来寻他的内侍,跟着内侍急入了宫。 泰和殿内,灯火通明,永顺帝正与参知政事林樊谈论政事。 姬瑾静候于殿外,等林樊出来时,见到他,微微点了点头,这才进入内殿。 这时已到丑时,永顺帝看上去精神不错,将一本折子递给他道:“段淳离任,举荐袁忠信接任太原郡守,你看如何?这太原谢氏也算是你母族助力,袁忠信若为郡守,太原可为你所用。” 第107章 清帐之风 姬瑾翻开折子瞄了几眼,果然是段淳亲手所书的举荐书,只是这人选怎么就成了袁忠信了? 想到今日朝堂之上,楼明晨稳站不动,还有谢氏一派官员的沉静,姬瑾立马明了。 袁忠信是谢氏的姑爷,他若为郡守,太原还不是谢氏自已的。 将折子合好,恭敬的放回:“袁忠信接任自然也好,只是他这样直接升上来,怕难以服众,不如从孟阳调何望过来接任,将袁忠信调任孟阳。” 孟阳郡守何望乃是寒门出身,前朝殇帝之时主掌府学,后因母亲重病,回乡侍疾两年,他母亲病去后,又丁忧三年。 丁忧的第二年,前朝覆灭。大华朝立,他不肯侍于二主,在家里种地打渔,农闲之时著书讲学,却并未有逆反之言。 太祖感其高义,三次下诏,他皆上表陈情,未曾上任。 直至永顺二年,永顺帝下诏,他感两任帝王恩重,方出任孟阳郡守。 “何望那老顽固?”永顺帝停笔,转眼看了看姬瑾:“你倒机灵。” “不负父皇淳淳教导而已。”姬瑾垂手,不敢居功。 寒门出身的何望去了士族把持的太原,谢氏的日子怕也不太好过;而袁忠信再去孟阳,也方便他日后对孟阳下手。 “听闻你招了一个苗医入宫为你母妃问疾?”永顺帝提着朱笔,在段淳上的举荐书上一挥,然后把折子朝旁边一扔:“可看出什么来了?” “只是沉年积病,儿子表表孝心而已。”姬瑾将旁边的茶盏奉于永顺帝,沉声道:“母妃为儿子操劳一生,儿子不忍见其病痛。” 永顺帝看着半垂着头、双手恭敬的捧着茶盏的儿子,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出去吧。” “是!”姬瑾沉应了一声。 转身离开,只是走到门口时,永顺帝却突然抬头唤道:“三郎。” 见姬瑾回头,却又只是沉了沉眼,好像忘了为什么要叫他,挥了挥手让他出去。 可立于旁边的内侍却抬头看了姬瑾一眼,复又飞快的低垂下了头。 第二日未是大朝之日,可弹劾安国公的折子越发的多。 承恩侯楼明晨并未在意,用一个太原郡守之位,换五娘的命都够了,更何况只不过是小小惊吓。 再过几日是庆阳公主大婚,这般大事,安国公府二皇子落水的事情也该压下去,承恩侯庶出二房嫡女受惊又算得了什么,这件事就不会再有人记得了。 而安国公府的外帐房曾福却不是这般好过,一早就有几家铺子的帐房来清帐,说是东家有急事,急需用银钱。 一般府里的帐都是一月结一次,但也有信得过安国公府的,大笔的银钱就会一季或是半年一结。 那些帐房脸露难色,苦苦相求,曾福也不好不理会。 于是就拿了批条去找安国公,可安国公忙着与御史台打口水战,正与门客商议要事,哪有时间理会他。 曾福又拿着批条去请示裴夫人,上万两的银钱,裴夫人还得核查帐目,一时也未曾批下,曾福只得又回去跟那些铺子的帐房表明先过上几日。 奇怪的是,那几家帐房一走,过了晌午,更多商号的帐房来了,绸缎庄的、胭脂铺的、玉器店的、酒楼的、首饰店的,应有尽有,安国公府外的道上,来来往往皆是各铺子的帐房。 京都铺子大多相熟,帐房见帐房问上两句,皆知对方是去安国公府清帐,却又没有清下来,一时之间众人都慌了。 原先不过是钱氏商号名下的铺子,后来其他商号见状,还真担心清不到帐,也开始派帐房来试探询问。 不过半日,整个京都皆在传,安国公府破败了,居然连外间铺子里的帐都清不下来。 裴夫人正操心着宫里曾十三娘的事,还是德庆侯夫人派人通知她,才知道自家半日之内就破败成欠债不还的破落国公府。 忙召了曾福,将事情从头问了一遍,立马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几万两银子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些帐房这般围在府中要清帐,这才是麻烦。 也顾不得请示安国公,忙让曾福开了库房,拿银子对了帐目将帐给清了。 只是这帐一时还没清完,却又有人来报,府里第二日送菜的商家不送了,说是怕府里赊账不清。 “换一家送不行吗?”裴夫人正看着清下的帐目,那些铺子大多都是钱氏商号名下的,是谁在作妖,不用想都知道:“有银子还买不到东西吗?” 下面采办的人忙出去了,这府里几百号人,各房的主子要的又不尽相同,一时哪有那么好找供货的商家。 而外边,刚想着卖了个好给裴夫人的德庆侯夫人,正得意着,自家帐房就苦着脸找上门来了,还拿着账簿批条…… 看着批条上几千两银子的开销,今年的租子还没收上来,冬日的碳敬也还没到,德庆侯夫人正准备一咬牙开了私房给清了,却又见一个婢女急急的跑进来,复又递了一张批条:“侯爷让您将这帐清了。” 一看批条上写着的“万”字,德庆侯夫人只感觉一股苦水涌了上来。 京都之中,一日之间,安国公府以及与其上好的府邸皆被各家铺子清帐,一旦未清下来,不过转瞬之间就会传来破败了。 结果还真有几家外华内虚,一时无银钱周转的,为了遮脸面,拿了东西去当铺换了银子回来清帐。 一时之间搞得各府人心惶惶,忙清点着府中现银,以防铺子里的帐房找上门来。 钱氏商号名下暗处的当铺,当日生意好得离谱! 楼画语却并不理会外间的清帐之风,闻着房中药味昏昏沉沉,外间还有着高僧念经的木鱼声夹着法锣呜呜的吹响,让她有一种这是做水陆道场的错觉。 自然也有好熟的人过来探病,比如威远侯府和太常寺少卿王府,只是钱氏怕楼画语装病装得不好露馅,一律借她病重挡了,要不就带人在院中看上一眼。 这满院的药味和念经的高僧,来探病的都不由脸露惊色,这是真的吓着了? 府里姐妹来看也未曾进来,只是楼画妩来得多,关雎这才将她引进内室。 楼画语脸色惨白,看着楼画妩进来,满脸歉意的道:“六妹妹,是我对不住你。” “五姐姐。”楼画妩也只感觉满是苦意。 石崇依旧被羁押,石耀辉的亲事虽陛下赐婚,可婚期未定下,楼明风就拿着她的婚事逼承恩侯府表态。 三爷因为这事已然和三夫人吵过好几次了,三爷的意思退掉这门亲,三夫人是无所谓,可花姨娘哪里肯,整日守在三爷回府的路上掉眼泪,搞得三爷不胜其烦。 “六妹妹。”楼画语无力的朝楼画妩伸了伸手,满眼堆歉的道:“是我惹得安国公府不满,才让二姑母这般焦心。但我听闻孟阳知州乃是二姑父的义父?不由让二姑母去信,让他代为和安国公府说合,六妹妹的好事也早日定下来。” 第108章 醉酒 高门间的娘子自然也要学交际应酬的,承恩侯府嫡庶之间区别不如安国公府大,楼画妩又是记在三夫人名下,自然也知道要打探未来婆家的情况。 在与石耀祖定下亲后,定是探听到石家有哪些交好的人家。 一听闻孟阳知州,立马就知道是谁了,那可是个英雄般的人物,只不过是家将出身,才止步于知州之位。 但据闻那杨怀舟救过安国公,所以在安国公面前极为得脸。 楼画妩这时才想起怎么忘记了这一遭,忙假意问候了楼画语几句,急急的就要离去。 “六妹妹。”楼画语却叫住她,沉声道:“我病重,昏沉如果说错了什么,你别在意。你只当我什么都没和你说……” “五姐姐只管放心,我知道的。”楼画妩忙点头,这功劳还该是她的了。 等楼画语妩离开,楼画语这才慢腾腾的坐起来,朝关雎道:“将册子上的东西清点一下,捡些不显眼的送去给六娘子添妆。再捡几样,由娘亲送去春晖堂,让老夫人代为去二皇子府跑上一趟赔罪。” 关雎一想到那位二皇子就来气,但也明白这其中的重要,忙去拿册子开了库房,清点东西去了。 十一月二十八是庆阳公主大婚,宁国公府相属的各府还好,可安国公一派的府邸皆不大好过。 嫡公主大婚,凤驾所经之处必挂红绸,安国公府一派的武将家,好不容易才买了红绸,却还有许多东西都买不齐,又急又乱。 最近京都更是流传安国公府一月开销几万两,居然有人按着安国公的奉禄以及庄子上的收成算收益,最后认为这么大的开支,安国公府定然贪污军饷,一时之间尽是怨愤。 安国公府一派与崔氏一派最先的口水战,承恩侯楼明晨还想着观望,但等陛下将袁忠信接任太原郡守的举荐信驳回后,接着威远侯以东荒边军将士手书,以及督军粮草接收帐目,状告安国公府贪污军饷。 这其中还有几家商号所提供的收粮证据,联合上次成州藏粮案,直指安国公私养府军,意图造反。 楼明晨这才感觉这事失了控,还没等他上折子,二皇子于病重上折子,状告安国公意欲害他性命,谋害皇子。 这一时之间,安国公成众矢之的,口诛笔伐。 永顺帝大怒间,任命安念生为成州知州彻查藏粮一案,又周亮为通县知州查刺杀三皇子案,调任何望为太原郡守,袁忠信去任孟阳。 而朝堂之间,更是调任老臣许彦升为兵部侍郎,同户部共查近几年军饷发放情况,安国公被禁于府中。 楼明晨从头到尾从原先的打算张望,到最后只能张望。 谢氏那边原本等着袁忠信接任太原郡守的,结果却变成了何望那位出了名的老顽固,楼明晨莫名的就慌了。 转眼就到了庆阳公主大婚之日,二皇子病好了,楼画语也不好一直在院中装病。 庆阳公主乃是当朝唯一的嫡公主,宫中大宴。 告病离府去了太原的谢氏也悄然回京,同崔老夫人一块,要带着府里几位小娘子往宫中参宴。 老夫人现掌着中馈,自然为府中娘子早早的备下了衣服首饰,楼画语借病重初愈,并未入宫,可楼画诗入宫,她又不放心。 原本以为楼画诗会想着入宫的,却没想这小丫头,一派正色的道:“宫中虽富贵,可这富贵哪是人能受的。不过就是去跪拜那些贵人,看她们穿着花团锦簇、金晃珠亮,那我还不如去铺子里看个够,还免得行礼受累。” 楼画语又是惊又是感动,妹妹虽然不是很聪明,可看事清楚得很啊。 钱氏也喜得女儿不入宫,给楼画诗告假,借口要照顾姐姐就留在府中了。 楼画妩头上撞到的地方虽好了,却秃了一块,原本也不好出席这般盛宴的,但楼明月想着要她借机走动,也带上她。 最后承恩侯府参加宫宴的,还不如二姑奶奶一家子多。 当天崔老夫人和大夫人谢氏带着二姑奶奶一家入宫,楼画诗和楼敬辕就陪着姐姐。 难得见一家人这般清闲和气,钱氏就叫人开了锅子,在楼画语院中吃涮锅,又给婢女们开了两桌,让她们一块耍着玩。 顾忌到楼画语,就是羊汤底,烫上鲜嫩的青菜,钱氏还生怕她们烫着了,也不要婢女伺候,亲自挽了袖子给他们姐弟三人烫菜。 有什么好吃的,楼画诗和楼敬辕都让着楼画语,楼敬辕还一个劲的给她夹菜:“姐姐都几天都瘦了。” 他自己是个小胖墩,胳膊比楼画语都粗,一对比楼画语自然是瘦。 一家子高兴,吃到最后,钱氏又带着姐弟几个,亲手将埋在园子里的果子酒挖了出来:“这酿酒的法子啊,是我从南疆学的,可好喝了。” 那酒是在桂花树下埋着的,带着一股子桂花香,入嘴温醇,果香混着花香,很好入喉。 原本不敢喝的楼画语,在钱氏的诱惑之下,抿了一口,结果就一喝就有点上瘾了,酸酸甜甜的酒,回味又好像满嘴桂花香,实在是好喝。 姐弟三人平时参加宴饮也会喝点,但没这个这么好喝,加上涮锅热,一杯杯下去,居然有点上了头。 钱氏就搂着楼画语,在她耳边沉声道:“我真的想回南疆了,五娘,你们跟娘回南疆吧,这京都我们不呆了,好不好?” 她说着,眼中带着微微的水光,却又低低的笑了笑,伸手倒了杯果酒,一口抿下,然后居然唱起了南疆小调。 曲调欢快,清甜的嗓音婉转,好像让人置身于南方的山水之中。 这都唱上了,楼画语也知道娘亲醉了,朝玉珠打了个眼色,叫了婆子将钱氏送回房去了。 关雎和桃夭,又忙叫了婢女,分别将醉得昏昏沉沉的姐弟俩背回去,又让嬷嬷备好醒酒汤,烧好热水,免得夜间起来要用水。 楼画语却自顾的坐在桌前喝着剩下的果酒,刚才她听到钱氏嘀咕着要回南疆,这是她重活一世,第二次听钱氏提及了。 她眼中的泪光不是骗人的,楼画语这会酒酣人昏沉,想到了自家那个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游历的爹,以及那风流的盛名,她突然有点同情自己的娘亲。 果酒入嘴微微甜,楼画语一杯杯的喝着。 她谋算着让二房崛起掌权,让钱氏商号于京都扬名,可她却忘记了她娘亲要的是什么…… 正迷糊之间,似乎见一个人在旁边坐下,楼画语微微抬头,却见少年面如冠玉,身着黑衣,正皱眉看着她。 “愁什么?”楼画语有点恍惚,伸手勾着他的肩,手指抚过他的眉间:“我都会帮你的,皱眉不好看了,喝酒!” 说着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哭,眼泪就那样落了下来,那抚眉的手指却被紧紧握住。 第109章 撩人不自知 姬瑾本想借着宫中大宴,远远的看一眼楼画语的,结果她却告病未曾入宫。 楼贵妃最近得苗广调的药,咳出浓痰后,又泡过两次药浴,精神好了许多,更不如原先那般一动就虚汗直流,更不会气喘脸潮发虚。 嫁公主这般大宴,楼贵妃一个病人,也不好参宴,姬瑾就借探楼贵妃离了席,然后换了夜行衣出宫来看楼画语。 却没想碰到她自饮自酌,脸带红晕,双眼迷离。 更是一改原先惧退的模样,伸的来搭自己的肩,还伸手抚额…… 姬瑾只感觉那根手指如同温玉一般,带着一股灼人的温度抚过自己的眉心,还未等他想明白什么,手已然紧紧的抓住了那根作乱的手指。 楼画语却依旧还不自知,朝他这边凑了凑,咯咯轻笑:“我不怕你,我夜夜作梦都梦到你,可现在我不怕你了,不怕……” 用力将那根被抓着的手指抽出来,她伸手捏了捏姬瑾的脸,恶狠狠的道:“反正是梦里,有什么好怕的。你还问我怕什么,你说我怕什么啊!” 她凑得近,嘴中吐出香甜的果酒气息,夹着少女特有的幽香,温润带火的手指还在脸上又掐又捏着。 姬瑾只感觉心头一阵火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正要说什么,却听到有婢女的说话声传来。 府里的人都去参加宫宴了,下人自然也松懈,二房之边又摆了桌子,姬瑾才这般容易混了进来。 听到人声,他瞄着旁边醉酒发晕,双眼黑油油却又迷糊糊看着自己的楼画语,不知为何心中一暖,一伸手就将她抱住,大步朝她寝房走去。 上次和陈院判来看诊,路自然都记着的。 “娘子呢?”关雎回到院中,见楼画语不在了,心中微惊。 转眼看了一眼房门,正要跟进来,却见楼敬辕的小厮急急的跑了过来:“关雎姑娘,我家郎君醉酒吐了一地,又嚷着头痛,夫人……” 楼敬辕人小又仗着自己是郎君,为壮胆气显男子气概,整杯整杯的喝,当然醉得最厉害。 小厮满脸难色,这府里主事的都不在,二房的主子居然一块醉酒了,这小郎君醉得这般厉害。 关雎瞄了一眼房门,桃夭还未回来,怕是九娘子也醉了,忙将房门复又掩了,这才跟着小厮朝外走。 寝房内,姬瑾抱着楼画语正要放在床上,楼画语却一把将他拉住,扯着他道:“怎的?我不怕你,这梦就不一样了?” 每夜梦间,她都梦到最后那一夜,称帝的姬瑾将她扔到软榻之上,翻身而上,掐着她的下巴,一声声质问她,当初秦昊是不是也这般对她。 她很痛,撕裂般的痛,从里到外都在痛,可姬瑾却紧紧的压着她,一声声绝望的唤她:“五娘!五娘!” 楼画语总在怕,怕自己一睡过去,又回到了那场大火中,或是那寒风呜咽的蒹葭宫,被姬瑾压于榻上折辱…… 她本以为自己重活一世,掌握先机,能一改前世所有人的结局,可慢慢发现,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或是改变后都不一样了。 姬瑾被她拉着,听着外面似乎有人声,不由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脱鞋上床,一把扯下床帐,看着扯着自己的楼画语:“你梦中是怎么样的?” 想到这里,他嘴角不由的勾起,看着半挂在自己身上,因为醉酒身体软如棉絮的楼画语,伸手将她半搂在怀里,伸出胳膊枕着她后脑,让她躺得舒服些。 温香软玉入怀时,姬瑾只感觉整个人好像在梦中,又好像醉酒的是自己般。 五娘居然夜夜梦到自己?还是比这更加生猛的梦? “姬瑾。”楼画语紧紧的扯着他,脸努力露出正色:“我不怕你,我能改变的,我家人都会好好的活着……” 可不知,她双颊染霞,嘴带酒香,气吐如兰,半个人都依偎在姬瑾怀里,何来正色,只是艳色无边。 姬瑾原先还好好的听着,可转眼就心跳如鼓,完全听不见楼画语在说什么,只是看着她潋滟的菱唇,带着微微的酒香,在自己面前开开合合。 那酒香极其诱人,菱唇之上的水光如同蜂蜜一般冒着甜香,引着他慢慢的垂下了头。 “姬瑾一切都变了……”楼画语依旧低喃的说着,可却感觉唇边一软,有什么甜甜糯糯的东西落到嘴边。 那感觉如同吃糯米糍,带着异样的香甜,温温软软,滑滑腻腻的…… 她不由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双眼看着眼前的姬瑾眨了眨。 跟着却听到一声低吼,那颗“糯米糍”居然朝她压了下来…… 姬瑾原本只是鬼使神差的低下头,双唇相碰,那温软的触感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少年初识情滋味,已因为楼画语的几番推拒,酸涩发苦,此时这般的甜,让他有一种处于云端梦境的虚幻感。 更没想到的是,楼画语还不老实,伸出舌头舔了舔,微启牙关轻轻啃咬自己的双唇,姬瑾只感觉脑中什么都没得想,鼻息之间全是酒香,不由的压了下去,想将那酒香全部吮入嘴中。 楼画语头晕沉的厉害,手不由的抓紧了衣袖,脑中糊成一团,这梦越发的不一样了。 姬瑾却只感觉整个人都在火烧,胸口一团热意涌出,那些旖旎的梦也不如这般让人心怡神荡。 教养嬷嬷送来的那些画册在眼前闪过,将怀中的楼画语微微紧了紧…… 正在这时,却听到房门被推开,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你们也太大意了些,娘子病还未痊愈,就只顾着吃喝,夫人大度给你们开了席,你们就连娘子都不理会了,她入了房,也不进去看一眼。” 姬瑾瞬间清醒,忙松开楼画语,却见她还半躺在自己怀里,双眼迷离的看着自己。 原本染霞的双颊绯艳异常,心头不由的一软,低头在她那半抿着的菱唇上轻啄了一下:“五娘定要等我。” 说着将怀中温玉放回床上,飞快的拉上被子给她盖上,下床穿好鞋,从窗户跃出。 刚到窗外,就见那个叫桃夭的婢女脸带愠色转过屏风,先是看了一眼床上的楼画语,复又瞄了一眼窗户,忙过来关了窗,又朝身后的小婢女道:“娘子回房了,你们窗也不关,钗环也不帮她取,养着你们这些小蹄子做甚?” 窗外藏身于暗处的姬瑾抚了抚自己的唇,那温润清香似乎残留于唇间,心头一直潜藏的愁苦似乎全部都被其他暖暖的东西填满。 第110章 风流茶说合 姬瑾不知道在窗外站了多久,好像只是站着,隔着一墙听着寝房内的动静,就感觉心里有着甜意涌起。 一直到外边院中人声渐起,自知不好久留,借着暗处出了府。 只是在离院时,却又刻意转到桌前,将那一坛只剩了小半的果酒给顺走了。 房中楼画语有点迷糊的任由桃夭她们脱衣去钗环,脑中昏昏沉沉的,一直认为自己还在梦中,只是这个梦和以前不一样。 以前梦中的姬瑾是那般凶神恶煞,这次梦中的姬瑾却是这般温尔软语。 她少有饮酒,今日家人齐饮,心中欢喜,加上钱氏酿的果子醇厚,上头得很,才贪杯多喝了点。 被桃夭折腾了一会,又有热帕子净了脸,她就这般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睡前还想着这梦怎么这般真实…… 宫中大宴,歌舞升平,云裳阁处于御花园偏西,曾美人虽还未显怀,却也因安国公府之事,未能参宴。 这会曾十三娘正站在云裳阁的外院,远远的看着御花园那边的宴饮,闻着歌弦之声,心中一片苦涩。 手里紧紧的捏着那对玉簪花,想着家中祖母借入宫参宴会给她递来的信,那玉簪花上的花纹印入了掌心,她却并不感觉到痛,只是感觉到无力。 才多久前,她可以宫中纵马射花,鞭打皇子,箭射公主,不都没事吗? 就连楼画言落了胎,她还不是照样被封了昭容,陛下并未怪罪,可为什么这次一点小事,就会就变成这样了? 宫中妃嫔并不多,有位份的都去参宴了,除了曾十三娘就只有群玉殿病重的楼贵妃了。 “美人。”曾家双姝中的姐姐如云拿着披风过来,递给她道:“外间风大,美人还是先屋里吧。” 已然快腊月了,夜间寒风重,站在外面脚都木了。 曾十三娘感觉到肩膀上的披风暖暖的,扭头看着那张妩媚中却又带着稚气的脸,连气都生不出来了。 如云似水,姐妹双姝,两张一模一样妩媚却又稚气未脱的脸,身姿又是刻意调教过的,哪会笼络不住男人。 上次自己跪于昭阳殿,还是她们拿了玉簪花去请了永顺帝,这才免了自己当初箭射公主之罪。 曾十三娘紧了紧披风:“你帮我拎盏宫灯过来,我出去一下。” “美人。”如云脸带紧张之色,紧着披风:“陛下虽未禁足,可……” “去!”曾十三娘脸色一沉,转眼瞪着如云道:“你还想管我?” 如云忙后退了两步,转身去侧殿取了宫灯,递给曾十三娘,也不敢跟着,招了个小内侍在后面远远的看着。 曾十三娘出了云裳阁,并未入御花园,只是远远的看着下面灯火辉煌,连御花园的树上,都缠满了红绸。 她也想过,自己大婚之日也当是这般热闹、喜气,可她入宫却连半点动静都没有,似乎她本就在宫中,不该有什么喜宴,也不该有什么仪式。 想来程时这会正意气风发吧,尚公主……还是嫡公主,连带满府荣耀,他岂能不高兴啊。 曾十三娘脸带苦意,伸手折了一枝腊梅,还未入腊月,枝只有细得如同米粒般的花骨朵,也不知道几时方能开放,可却再也开不出来了…… 她捏着手指将上面花骨朵一粒粒的摘下来,待花枝成了一根光杆,这才拎着宫灯晃晃悠悠的朝群玉殿走去。 宫宴之上,楼画言虽是四妃之末的宸妃,却也稳坐高台,观歌舞,接受命妇敬酒。 她这才感觉到自己果然是宫中贵人,而不是那个被困在花容阁,连宫门都不能出的可怜人。 直到庆阳公主盛装出来拜别父母,郑皇后身着正装,头戴九尾凤钗,满头华胜之间,却有一根温润透亮的白玉簪,似隐于金玉之间,又好像那满头的珠玉都遮不住那白玉的光泽。 唯一的女儿出嫁,郑皇后自是慎重,礼部更是将细节改了无数次,连最近安国公意图谋反之事,都未曾影响半分。 庆阳公主拜别父母后,由驸马程时亲自接亲。 楼画言看着那龙腾虎步而来,面含春水,眼带喜光的驸马,不由的低下了头。 这般的人物,宁国公府让他尚主当真是不错的,只可惜了庆阳公主那一车车往外拉的陪嫁,字画孤本更是由郑家直接送入宁国公府。 光是从宫中朝外走的也有一百八十车,玉器就足有十车,可以绕城一圈了吧, 这般煊赫,只怕都会让京中城民都忘记了安国公府贪污军饷之事了。 嫡公主出嫁,由大皇子姬珏和四皇子姬珑相扶出阁,再由两位嫡皇子亲送入宁国公府,以显兄妹情深。 二皇子、三皇子只不过在旁边奉着礼器,五皇子年幼,故于前手捧明珠,到宫门口,庆阳公主上车之后,将手中明珠交由驸马程时,以表皇家托付明珠之意。 那颗明珠据闻是前朝太后所有,足有碗口般大,在满殿灯光之下,熠熠生辉,光彩照人,如同天边明月。 二公主、三公主自是相携洒泪,送到宫门口,以示姐妹情深。 待庆阳公主车驾出宫,还得绕内城一圈,以彰显皇家威严。 这是宁国公府自家的大事,宁国公程家早早的就在内城布置下来了,以免出事。 大皇子和四皇子驾马亲送,自然也有亲卫相伴,满京的人,从晚上就一直等,等公主车驾出宫,内城灯光通明,大家都争相的看着驸马手里捧的那颗皓月明珠,咂嘴称奇。 姬瑾并不用亲送,待车驾出了宫门后,朝帝后告退,又虚送了承恩侯府众人几步,这就转身回了群玉殿。 他回来得急,那小半坛子酒还在群玉殿呢。 入殿之时,楼贵妃居然披着厚重的披风,坐在外殿等他,桌上摆着他从楼画语院中顺来的那果酒坛子。 “南疆的果酒,酒曲是老方子,酿出来的酒特别的香甜醇厚,据说是从深山老猴那里得的秘方,乃是天地间自然造化之物。”楼贵妃耸了耸鼻尖,朝他招了招手:“三郎,你喜欢这酒对吗?” “喜欢。”姬瑾走到旁边坐下,将那酒坛抱于怀中,想到那醉酒的少女,不由的抿了抿唇,好像那甜香的温润触感,还留于唇间。 话本子上写,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 原先他还嗤之以鼻子,今夜之事,这媒人之说却着实不假,这果酒他还准备拿回府中埋起来,日后…… 楼贵妃见他这样,哪有不明白的,沉叹了口气,沉声道:“刚才曾美人来过了。” 第111章 红梅映雪 安国公府最近接连出事,安国公被禁府中,曾家自然着急,可也不是没有办法破角,只不过伤筋骨了些。 段老夫人虽性子急,可也是出身西凉的百年世家,手段自也是有的,要不然以曾美人那般性子,岂会孤身入群玉殿见楼贵妃。 姬瑾手抚过酒坛,沉笑道:“庆阳已然大婚,安国公府自不会有事,她们该知道的。” 庆阳公主下嫁宁国公府,如若安国公府出事,必然让群玉殿起势过快,不符合永顺帝三方势力拉锯的场面。 “段老夫人也是这般意思相劝。”楼贵妃不由的低笑,指尖抚过腕上的珊瑚手串,朝姬瑾道:“给她们个台阶下吧。” 最近三郎与安国公府相对,王郑两婚却从中得利不少。 姬瑾轻应了一声,朝楼贵妃道:“宫宴已完了,外祖母出宫了,母妃还是早些歇息吧,不用再等了。” 抱着酒坛就朝外走,到了殿外才朝内侍道:“好好照顾贵妃。” 那内侍低应了一声,脸色微微发白。 等入了内殿,楼贵妃已然脱了手腕上的手串,放在桌上:“找个盒子装起来吧。” 那手串乃是清河崔家上供的,贵妃一直戴着,怎的就取了? 庆阳公主大婚如何热闹,楼画语并未见着,她醉了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已然是午后了。 钱氏自己也醉了一夜,幸好老夫人昨晚宫宴回来也晚,早上并未用问安,晚起倒也无事。 交待小厨房熬了些清淡醒胃的菜粥,钱氏又特意来看了一眼,确定楼画语没事,这才放心回房去了。 这几天她也忙,钱氏商号声名鹊起,许多买不着东西的府邸就到她名下的铺子买东西。 她跟钱越商量过了,反正钱氏商号名声挣着了,这钱也得挣啊,要不怎么好意思姓钱? 所以她照着别府的价提了三倍的价卖给安国公府一派,不买去别的地方也买不着,倒让她着实挣上了好大一笔。 那些和安国公府交好的府邸,有苦难言,庆阳公主大婚该用的又不能不买。 钱氏正忙着整理帐册,准备将多挣来的银钱送入府中,安抚住承恩侯府,毕竟如若没有承恩侯府的名声压着,安国公府怕是直接带人去砸了铺子。 楼画语喝了粥,又打听了一下庆阳公主大婚的情况,心中微微有了底。 想来安国公府的危势该解了…… 接下来几日,画语画诗姐妹依旧去王氏女学,叶三娘最近感慨万分,不时的拉着两姐妹谈心。 同学堂的年纪都是十二到十六间的小娘子,家中急的十二岁也是能婚配的,只是女学里婚配的倒还真没有,婚配了的,就该安心在家中绣嫁妆,不能再这般毫无顾忌的在小娘子间走动。 可观曾十三娘这几个月起起落落,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入了冬,女学中的课业也松懈了下来,诗书之类的讲学还好,女红中馈之类动手的自然就少了。 王道珍却已然开始下帖子,邀各府的娘子去庄子里泡温泉,赏寒梅。 冬日里事少,能做的消遣也少,不过就是赏雪赏梅,泡泉烤火饮酒。 王道珍请的人大多出身高贵,大家自然是乐意的。 叶三娘自来喜欢热闹的,眨眼看着楼画语,可楼画语却只是扭头看着楼四娘。 承恩侯府嫡庶娘子平等相待,楼家自该是以四娘为首,王道珍自来性子大气随和,见楼画语的意思,自然也明白。 笑盈盈的看着楼画媚道:“四娘,你们也一块来吧。府里准备了几头圈养的活鹿,到时可以烤鹿肉,还能赏雪,庄子里种的菜也算可口,顺带涮锅子。” 冬日里,时蔬也就白菜萝卜之类的,但有个温泉庄子能种的自然就多了。 楼画媚没想到王道珍居然会跟自己说话,转眼看着笑盈盈瞥着自己的楼画语,明白这是她给自己作脸,当下点了点头,大方的笑道:“到时定然来的。” 以前大房的三娘七娘在,对外的交际全由大房两位嫡出娘子揽走了,连二房都没有搭话的可能,全部由大房的两位娘子应承着。 就算三娘入宫了,七妹妹也是一头独大,从未让自己出过头,倒是五妹妹处处尊让着自己,楼画媚自也是明白她的意思。 当晚回到春晖堂请安,楼画媚将王道珍请大家去庄子上玩的事情说了,请老夫人示下。 崔老夫人刚听了谢氏禀了何望为太原郡守之事,正拿不准宫里的意思,听楼画媚这般说,不由眉头一紧,扭头看着楼画语。 可五娘似乎十分开心,拉着她妹妹在低声说着什么,并未注意自己的眼色,怕是不想再出力了吧。 想到过几日清河崔家和谢家要带娘子入京,老夫人心中就微微发梗,朝楼画媚点了点头:“去吧,呆会我让贺嬷嬷给你们一人送一件狐裘,小娘子家白狐披风映雪洁,红梅昭昭显颜色,这才是应景。” 楼画媚听老夫人语气欢快,倒也松了口气,朝她福了福礼后,就告退了。 出了春晖堂的门,崔老夫人也没有留谁,谢氏撑着伞慢悠悠的入了春晖堂,朝楼画语她们微微的笑了笑。 等入了二房,却见钱氏在整理东西,画语画诗两姐妹进去,钱氏朝她们招了招手道:“过几日清河崔家,太原谢家的娘子要入府,到时你们避着她们些,这些出身世家的娘子,看上去性子随和宽容,其实清高得很,你们可别惹她们。” “是要住在府中?”楼画语低头蹙眉。 前世可并没有崔谢两家娘子大举入京的事情,更何况还是年前? “这不是老夫人快过寿了吗?大概是来拜寿的吧。”钱氏暗自叹气,吩咐着玉珠将两位娘子院落里的东西换上一遍,那些金银玉器太显眼的全部收起来,换成什么青铜香炉啊,名仕字画啊,五彩古董瓷瓶啊,这些清贵人家用的东西。 钱氏一边点着册子,一边拨拉着算盘,肉痛的道:“我今日去老夫人院中看过了,她窗台几上那个小青铜鼎可是老物件,就那么摆着,就显得连窗台都幽然带着岁月感。我库房里也有几尊香炉,都是从当铺收回来的,你们拿去房中放着,别让人轻瞧了去。香料也让你外祖送进来,你们也别太在意。” “你说她们也真是的,有市无价的东西,就那样摆在窗台上。连老夫人榻前挂着那幅画,都是国士名笔,这要放出去,怕是满京都要抢破了头,她就那般挂在榻前落灰。”钱氏不由的咂嘴。 这就是世家,看不见半点金气玉色,可随手拿上一件,都是有市无价的宝物。 钱氏为了不让两个女儿被人轻瞧了去,恨不得将原本装点着贵气逼人的屋子眨眼间换成老夫人那般幽然,努力清点着老物件往两女儿的房中送。 楼画语回房后,复又提笔将前世的事情,以及最近发生的事情写了出来。 老夫人并非整寿,又是腊月,崔谢两家带娘子入京,怕是感觉到危机了。 第112章 一眼的默契 清河和太原的表亲还未入京,丹霞长公主却入了府,带着二十八挑的重礼。 惹得满府都在猜测,猜想着难不成丹霞长公主这是为哪位府里的郎君说合谁? 还是直接为府中的国公爷相看来了?但平国公却并没有来啊? 丹霞长公主的长子郭机,年幼承平国公爵位,现已二十有二,却未曾婚配,满京的都巴着和丹霞长公主府结亲,可丹霞长公主似乎却并不着急。 丹霞长公主入府的时候,楼画语正在钱氏房里帮着清点着铺子里的年帐,钱氏听了下人的禀报,不由的瞥了一眼楼画语,幽幽的叹了一声。 平国公府,又是皇家姻亲,人口虽简单,可她也不想五娘嫁入。 只是还未等她说什么,春晖堂来的婢女就在外禀告:“老夫人请夫人和娘子们去见客。” 正在钱氏灼灼目光下,努力沉着拨拉着算珠的楼画语莫名的松了口气,忙将数目清理了,提笔写下,封了帐本,朝钱氏笑道:“娘,我先回房换身衣服。” 钱氏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心里却梗得不行。 她的五娘这般好,怎的就…… 也不知道威远侯世子回京了没有,这都快过年了,游学也该回来了吧? 不过一想二爷和长子依旧在游学,也就不着急了。 楼画语回房中换了见客的衣服,又重梳了下头,见关雎拿着一只明晃晃的金钗朝她头上戴,忙摆摆手道:“换了根不显眼的,又不是来看我的。” 关雎愣了一下,忙换了一根银簪,将头发盘稳后,又感觉素净了一些。 最近楼画语并不喜金银之物,所有花费都是朝外笼络人的,关雎想了想在窗口花盆里剪了一朵竹节秋海裳簪于鬓边,这才衬得几分颜色。 又披了桃红色的披风,拿了手炉,见天色似乎要下雪了,又特意让小婢女拿了伞,去跟钱氏汇合后,确定姐妹俩的衣着合体,这才去春晖堂。 丹霞长公主来得虽匆忙,但春晖堂待客的东西一应都备下了,二房众人到的时候,大夫人谢氏已然陪坐着了,连二姑奶奶都带着石耀辉坐在下首。 二姑奶奶身着华服,满头珠翠,连石耀辉这般小小年纪,头戴华胜,左右两根金钗镶着指头大小的明珠,着实珠光宝气。 二房来得不早不晚,在门口碰到了三夫人和楼画妩,进去坐下后,四夫人才带着楼画媚进来。 丹霞长公主难得登府,各位夫人见过礼后,就是各房小娘子,每人得了一个赤色的荷包。 只是到了石耀辉的时候,那荷包却是鲜红色的,看上去里面的物件也不一样。 大家立马明白这是为安国公府的婚事来的,大家叙过话,老夫人瞄了一眼楼画语。 大房的七娘不在,楼画媚终究是庶出,接待慧和郡主,还是得嫡出的来。 毕竟是府里的事,楼画语也不好推脱,笑盈盈的看着慧和郡主道:“郡主少有出府,我们府上的花园子里的竹节秋海裳开得不错,郡主可要去看看?” 慧和郡主性子软和,却也知道今日来的原因,她们小娘了皆不好相谈,瞄了一眼楼画语鬓角的秋海棠笑道:“果真是娇艳,定当一赏。” 楼画语当下带着一众小娘子要去花园子里,楼府的娘子自然知道随着走,只是石耀辉年幼,最近因为婚事被楼明月念叨多了,难免有点焦心,这有点苗头了,就垂头揪着裙子假装没听到。 丹霞长公主微微瞥了一眼,老夫人却神色不动的捏了捏戒指,谢氏拿着帕子抚了抚膝盖,可楼明月却依旧不自知。 楼画语见状,微微一笑,上前拍了拍石耀辉:“表妹人小身娇,呆会可得帮我们摘花。” 说着伸手拉着石耀辉,朝楼明月道:“二姑母放心,我们定然照顾好表妹,您就将表妹借我们玩一会。” 画媚画妩画诗也上前,凑涌着将石耀辉给拥了出去。 只是一出春晖堂的门,石耀辉一把甩开楼画语牵着的手,冷声道:“谁是你表妹,不要脸。你一个庶房出的,好意思跟我攀亲!” 她声音虽压着,可在场的人皆都听到了。 楼画诗脸色一变,楼画媚忙前一步拦在她面前,楼画妩只是低着头。 “郡主,我带你去花园子,秋海棠也没什么好看的,花棚子茶花开得才喜庆,我带您去吧。”石耀辉甩开楼画语的手后,却上前一步,挽着了慧和郡主的手,笑着招呼着旁边的婢女道:“叫人去花棚子里准备着。” 慧和郡主微带歉意的看了一眼楼画语,低头和石耀辉笑着说道:“好啊,有请石娘子引路。” 楼画语抚了抚鬓角的秋海棠,抽出帕子擦了擦被石耀辉甩开的手,对身后眼带怒气的楼画诗摇了摇头。 看什么花有什么关系,只不过她鬓角刚好簪着秋海棠,一个由头而已。 石耀辉这般不知脸色,好高骛远,想到安国公府那个伶俐非常的尤大奶奶,楼画语不由抿了抿嘴。 二姑奶奶自认为自己低嫁受人耻笑,嫁女定要攀高门,石耀辉以后的日子怕不好过呢。 众人一路朝花棚去,路上石耀辉都紧挽着慧和郡主,热情的说这说那,楼府众娘子只得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 快到花棚时,石耀辉虽许是口干舌燥,这才回头招手:“六娘,快来。” 楼画妩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众人,微微尴尬的朝前走,石耀辉却拉着她:“你跟慧和郡主说说,这府里花棚里还有哪些花?你是这府里的娘子,总该知道的。” 楼画媚不禁的低头瞥了一眼楼画语姐妹,朝她们眨了眨眼。 这会她倒知道不是楼府的娘子了? 慧和郡主被她们拉入花棚子里,楼画语她们姐妹三人就坐在外面的亭子里看着婢女布置最茶点坐椅。 碳盆子刚生起来,红泥小泥还在扇,就听到有人惊呼一声。 似乎就是慧和郡主的声音,楼画语心中一动,忙叫婢女去看。 可话音刚出,就见慧和郡主在婢女的搀扶下,急急走了出来,而在慧和郡主身后,居然跟着几个郎君。 其中赫然就有石耀宗、石耀祖,以及大房在外游学未归的嫡长子楼敬台,还有二皇子、三皇子,以及几位未曾见过的郎君。 那几位郎君着装虽素雅,可通体清贵,身上着的衣袍用料并不华贵,或绣工地皆是大师手笔。 两位皇子入府,却这般无声无息,楼画语心思翻滚,抬眼看了一眼姬瑾,见他微微的点了点头,立马明了。 第113章 表哥表妹认亲杂 楼画语从与姬瑾对视之间立马明白了那几位郎君的身份,想来楼敬台所谓的游学,就是呆在太原咯? 怎的崔谢两家的郎君入京这般的快? 姬瑾心头却是一喜,他今日陪崔谢两家先行入京的郎君入承恩侯府,是因为清河给老夫人带了几盆十八学士,花开三头,极为名贵,所以就先送入承恩侯府花棚,却未曾想能碰到五娘。 而且出了事,五娘第一眼就朝自己看过来。 他不知道为何,一眼就看出了她眼中询问之意,也在电光闪石之间,明白她的意思,不由的点了点头。 速度快得他似乎都不用想,好像心底对五娘极为信任,也极为了解她要问什么? 心中微惊,却又立马闪过喜意,自己心心念念的娘子,居然和自己有这般默契,他只感觉满眼都是繁花,哪要什么花棚子,哪要什么花匠用心照料,只要看着五娘,就已处处是繁花,时时闻花香。 楼画语明白几位郎君身份后,自也明白慧和郡主为何受惊,当下忙和楼府的姐妹迎了下去,左右护住慧和郡主。 与楼画媚对视了一眼,这才朝楼敬台行礼:“二哥。” 楼敬台也未曾想到这里碰到府中的小娘子,一时也有点微微尴尬,但想了想皆是表亲,倒也无妨。 朝楼画语道:“五娘来赏花?” 楼画语有苦难言,瞥了一眼缩在后头的石耀辉,只得轻笑道:“不知道二哥在这里,扰了各位的雅兴。” “无妨。”楼敬台瞥了一眼那位被惊着的娘子,穿着是宫装,这般年纪有品级的,也就只有那几个。 他以前也是见过慧和郡主的,只是刚才一时并未认出来。 想到崔谢两家郎君入京的原因,他忙笑道:“皆是表亲,大家先入亭中稍坐吧。” 楼画语忙带着众娘子后退两步,侧开路,朝慧和郡主道:“郡主先请。” 三皇子虽时有入府,可府中娘子并未在正式场合引见过,她只能当作不认识。 君臣有度,她不认识两位皇子,自然郡主为尊。 慧和郡主这会缓过神来,微微诧异的看了一眼楼画语,不明白她怎么不认识二皇子? 那时二皇子不是因她,在安国公府落了水吗? 脑中思绪纷转,理了理衣袍,朝两位皇子行礼:“见过二位殿下。” “慧和表妹多礼了,可有惊着?”二皇子依旧周身风流,满脸担忧的看着慧和郡主道:“也是我从花枝后边出来得急,未曾想有人,惊着了表妹,望表妹受罪。” 他嗓音低淳,长得又俊美,一口一个表妹,言真意切,听得人耳朵都发痒。 慧和郡主不由摇头回话,一边微微的后退。 楼画语瞥了一眼姬瑾:姬氏居然皆有这爱好,喜唤人表妹? 姬瑾被她瞥了一眼,见她嘴角轻抿,颜色微粉泛着润泽之光,未跟其他娘子一般上了艳色的口脂,怪不得那天那般清甜…… 只不过一眼,姬瑾已然心猿意马,忙敛了神色。 既然两位皇子在,定是以皇子为尊,两位皇子在前,慧和郡主随后,楼敬台引着崔谢两家的郎君入了亭子,楼画语她们这才跟上。 石耀辉这会心跳不止,双眼不由的打量着两位皇子,也不知道那位曾六郎会不会跟这些郎君一般,清贵俊美。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能一次见这么多身份尊贵的郎君,还个个俊美非凡。 众人入座,已有婢女告知了老夫人,但她自是未扰娘子郎君相处,只是让人送来了茶点酒水用具。 原本布下的茶具一应退下,换成了春晖堂里捧来的名贵茶具,连原本烧着的红泥小火炉都换成了三环铜炉。 石耀辉见在坐郎君身份尊贵,所用茶具件件精美,自告奋勇为众人煮茶。 楼敬台这才一一引见,楼府众娘子不好入座,随着楼敬台引坐而行礼。 率先引见的自是二皇子,楼画语福过一礼后,见二皇子目光沉沉的看着自己,忙朝后退了一步,假意尴尬避过了。 楼敬台自然也听闻二皇子在安国公府落水与五娘有关,忙朝二皇子道:“还得多谢殿下相救之恩,五妹妹才免得冬日落水受寒。” “只是凑巧而已。”二皇子脸带春意的笑了笑,看着楼画语道:“五表妹无须自责。” 一边静坐的姬瑾不由的捏紧了腰侧的玉佩,难不成他还要施恩? 五娘算他哪门子的表妹? 楼画语被点了名,只得侧身出来:“未曾认出二皇子,失礼了。” 她这般轻轻一句话,就将事情挑了过去。 一是表明安国公府那日未曾注意看到二皇子容貌长相,二是表明自己并未承他的恩情,只是没有认出失礼。 在座皆是九转玲珑的心思,二皇子脸色微微一变,姬瑾心里却乐开了花。 楼敬台见气氛不对,也知道这其中必有的原由,低笑一声接着朝下引见。 这也算是姬瑾第一次见承恩侯府众娘子,楼画语她们一福过后,姬瑾居然朝身后亲卫招了招手:“给表妹们见面礼吧。” 他这话一出,二皇子当下就愣住了,不由尴尬的低咳了一声,连楼敬台都未免心惊,难不成三殿下知道入府就会遇小娘子们? 姬瑾自是不会解释,亲卫从怀里掏出荷包一一分了下去,第一个递的是楼画语,第二个却是楼画诗,似乎分不出楼府的娘子排序,只是随手递上而已。 接下来就是崔谢两家的郎君,楼画语他们自是客气的行了礼,但谁也没跟姬瑾一般备了见面礼。 那几位郎君有礼有度,目光清而不倚,比那目带流光的二皇子不知道好到哪去了。 众郎君在,楼画语她们自是不好久留,见过礼后,楼画语看了一眼慧和郡主,见她朝自己轻笑。 当即朝楼敬台道:“二哥陪两位殿下和众位郎君稍坐,我们就先行退下了。” 慧和郡主自也是行礼告退,两位皇子自是未曾起身,崔谢两家郎君却起身拱手。 楼画语亲笑着挽着慧和郡主的手朝亭外走,到了亭外,石耀辉却依旧在亭子里煮茶,不由的低咳了一声。 这位石表妹还当真是眼高于顶,只是人是她开口借来的,怎么也得一块带回去。 石耀辉却置若罔闻,反而是将分好的茶双手捧着奉给二皇子:“二殿下请用茶。” 她递茶就递茶吧,双眼还含羞带意的看着二皇子。 楼画语看得眼皮直跳,转眼去看楼敬台,他自也知道这位表妹和安国公府定了亲的,轻笑道:“石表妹有心了,接下来的交给为兄吧。” “二表哥。”石耀辉却低笑一声,复又奉了一杯茶递给姬瑾:“你我嫡亲表妹,何必这般见外?是不是三表哥?” 她说着,居然挑眼看着姬瑾。 第114章 倒打一耙 石耀辉与姬瑾确实是姨表亲,她若在老夫人她们面前唤句“表哥”,显得亲近惹长辈高兴就算了。 可这当着这么多位崔谢两姓的郎君,按算起来,都是她表哥,她这般叫还真分不清了。 两位皇子是天潢贵胄,君臣有别,就算慧和这位有封号的郡主,两位皇子真真的表妹,人家二皇子唤上一句,还得后退着谦让,不敢想合, 她石耀辉倒好,上赶着叫两位皇子表哥。 亭内一时气氛微妙,楼敬台微显尴尬的看着石耀辉,这位可是自己嫡亲的“表妹”,他自是不好直言驱赶。 崔谢两姓的郎君修养极好,自顾观花指点,似乎置若罔闻,眼睛余光皆未落在石耀辉身上,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做到了极致。 姬瑾也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玉佩,那是一枚青白玉松鹤衔芝镂空玉佩,还是双面雕,上面青松遒劲,白鹤展翅优雅。 修长纤细的手指一点点抚过镂空的花绣,映着玉色,显得手指也优雅有度,遒劲有力,石耀辉不由的看呆了,将茶杯复又朝姬瑾面前递了递:“三表哥喝茶。” 楼敬台忙低咳了一声,二皇子却微微戏谑的笑道:“三弟,这茶乃是用夏日青荷露水所泡,带着荷叶清香,当真不错。” “二殿下谬赞。”石耀辉心中乐开了花,半侧着头含羞的看着二皇子。 转念一想二皇子生母出生太低,无缘于大宝,当下又将双眼羞羞的看着姬瑾。 谁也没想到石耀辉执拗到这般境界,但她已然由永顺帝赐婚于安国公府,日后身份自也上了一层,最近崔谢两家与安国公府关系微妙,这位嫁入安国公府的娘子,将是转机,谁也不好过份直白的得罪于她。 姬瑾却松了手中的玉佩,抬眼看着楼画语,脸露难堪之色,眼带祈求。 他就不信,五娘见他被其他娘子扰,会视若不见。 楼画语有点气愤的瞪了姬瑾一眼,那奉茶的才是他嫡亲表妹,看她做什么。 但石耀辉终究是她叫出来的,她是没脸进亭子里拉人的,只是扶着慧和郡主朝回走:“也不知道长公主和老夫人聊得怎么样了?郡主要不偷偷告诉我们,长公主这次前来,还带着厚礼,是为了什么啊?” 她这声音不高不低,似娘子间私语,却又刚好让亭子里的人都听到。 姬瑾低头抚着玉佩的指尖微微发力,心中喜意荡漾开来,五娘还是帮着自己的不是吗? 石耀辉却在楼敬台要笑不笑的注视下,这才想起离开,脸羞得通红,将手中的杯子朝案上一放,幽怨的看了一眼姬瑾,急匆匆的福了一礼,拎着裙子就去追楼画语她们。 楼画语是扶着慧和郡主边走边说的,众人原就出了亭子,她几步没跟上,恼羞愤恨,加上冬裙长而厚重,一个没注意,在亭外石子路上滑了一跤,惊叫声中,滚入了旁边的水仙花丛中。 众婢女立马惊叫着迎了上去,亭中众郎君也微微侧目。 楼画语见她出事,只得松了慧和郡主,解下自己身上披风给石耀辉系上,朝亭中众郎君福了一礼道:“失礼了。” 然后也不顾石耀辉委屈,朝那扶着的婢女打了个眼色,桃夭上前,几人半扶半拉就驾着石耀辉朝外走。 这个时候回春晖堂自是不行的,空惹客人见笑,楼明月虽搬了出去,可原先的院子里还有她们的东西。 楼画语就让婢女将石耀辉送了过去,转而朝楼画媚道:“我去陪石家表妹换衣裳,四姐姐和六妹妹九妹妹送慧和郡主回春晖堂吧。” 楼画媚自知她这是场面话,她和楼画妩身份都不够,楼画诗自是上前拉着慧和郡主的手:“郡主,走吧。” 见自家妹妹懂事,楼画语笑着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和婢女们朝楼明月住的院子里去。 路上石耀辉似乎极为委屈,不住的瞪楼画语:“我丢脸,你满意了?你就是想让我丢脸对不对?” 楼画语实在没心思理她,朝她的婢女道:“快点给你家娘子换衣裳,说不定还能敢上送客,要不去晚上,丹霞长公主都走了。” 这迎客送客皆属礼数,刚才春晖堂里谈婚事,石耀辉一个娘子不好听,但送客还是得去的。 石耀辉这会也知道重要性,也不用婢女扶了,大步回了房中。 等她们换好衣裳再到春晖堂的时候,丹霞长公主已经走了,楼明月脸带喜色,眼却带着微怒的看着她们。 其他两房的人已然回去了,只有谢氏和钱氏陪坐在下首,钱氏自是等楼画语,谢氏主事,自当陪同。 “娘。”石耀辉见人走了,心里也微微打鼓,忙凑到楼明月身前,想到自己摔了一跤,眼泪巴巴的掉。 楼明月这会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了,见石耀辉受委屈,想到慧和郡主回来,与丹霞长公主对视了一眼,丹霞长公主就告辞了,肯定是出了事。 当下瞪了楼画语一眼:“五娘,出了什么事?你将你表妹带走,连客都不送?这般不知礼的吗?平白让人坏了我们承恩侯府的教养!” 钱氏立马就低咳了一声,抬眼看着楼明月:“二姑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合着二姑奶奶还记着自己是承恩侯府的?” 看不起她就算了,怎么连五娘她们都要带上?她一个出嫁女拉上娘家的名声,才是没教养吧? “二夫人!”楼明月这会理直气壮,加上女儿亲事已定,心中大安,朝钱氏冷笑道:“也是,承恩侯府的家教自然是好的,只是有些没教养的,坏了名声。” 眼看自己家护短的娘还要回话,楼画语忙上前一挡在钱氏面前。 然后朝座上的老夫人微微福了一礼,只是还未开口,脸色就是一红:“想来四姐姐未将刚才的事情报于祖母,也是羞于启齿。五娘也不好禀,要不祖母晚点,亲自问二哥?以免显得偏颇?” 一听还涉及自己儿子,谢氏低咳了一声,转眼看了看楼明月。 “有什么羞于启齿的?”楼明月冷哼一声,半搂着石耀辉:“你做错了事,也不认错,还辱你表妹名声,也不知道是谁教的。” 她句句将“教养”挂在嘴上,老夫人闻言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的放回桌上。 楼明月这会也想着见好就收,毕竟她女儿日后可是国公府的少奶奶,五娘还不知道嫁哪去,这日子还长着呢。 当下沉声道:“我也不怪罪你了,同坊的王元娘不是给你们下了帖子去赏雪烤鹿肉吗?你们带上你表哥表妹。” 第115章 镂空双佩 楼画语听到楼明月的话,当下就气乐了。 上次威远侯府跑马,她要跟着;这次王府赏雪,她也要跟着。 怎就不想想为什么人家明知她这个攀上安国公府的姻亲在京中,人家却不给她们下帖子呢? 也懒得跟她计较,退到钱氏身后,低头不再说话。 钱氏忙朝老夫人道:“院中还有事,就不扰老夫人了。” 牵着楼画语就出了春晖堂,楼明月却还不死心,朝老夫人不满的道:“都是您给惯的,别家当庶子媳妇有这般轻松吗?说走就走,半点敬畏之心都没有,以后谁家敢娶五娘啊!” 一边谢氏只是低头抚着裙上绣着的梅花,不由的想笑,安国公府原先还是看上五娘的呢,要不是她让曾十三娘从中作梗,三皇子岂能遇险,石崇岂会被抓?通县也不会就此落在三皇子手中! 她自己可能都在五娘的算计之中,还在这里大放厥词! 待楼明月不说了,这才朝老夫人道:“二郎在后边待客,等会媳妇让他来给您请安。” 这就是接下了楼画语的话,让楼敬台来说那件“羞于启齿”的事。 老夫人点了点头,转眼看着楼明月,复又看了看石耀辉,伸手抚了抚额头道:“快过年了,阿辉就留在我院中,陪陪我吧。” 这般没眼力劲,以后嫁入安国公府别说被看不起,怕还是会惹祸。 幸好年纪还小,在自己身边养上几年,到时看能不能得用吧, 楼明月闻言,脸上尽是喜色,推了石耀辉一把:“还不快谢你外祖母,好好伺奉你外祖母。” 母亲当年从清河崔家带过来的陪嫁,她可是见过的,光是青铜物件都有十几箱,哪一件不是宝啊,阿辉只要哄得母亲高兴,随便拿上几件作陪嫁,看安国公府还敢不敢低看阿辉。 也是她自己当初低嫁,才会让子女这般被人瞧不上。 不过转念一想,这次回京,两子一女,亲事就只剩大郎了,等到了王家那娘子的赏雪宴上,以自家大郎的才貌出身,尚个公主都有余。 楼明月想明白这些,心中复又得意了起来。 钱氏带着楼画语回到二房,脸上沉重:“那赏雪啊,我看还是别去了,免得惹麻烦,这些世家娘子,哪个不是人精,人家将你们卖咯,都给人家数钱。” 楼画语脸带得意的笑道:“这做买卖啊,我想没哪家娘子比得上您女儿,我们可是钱氏商号的。” 逗得钱氏不由低笑,伸手拍了楼画语一把,抚着她微凉的小脸,将自己的披风给她系上:“回房去吧,石家如若再惹你,该如何就如何,别怕!” 楼画语自是点头,披着暖暖的披风,捂着手炉回了院中。 结果却见楼画诗在等着,见她回来,跟她一块进了内室,等关雎关了门窗,这才道:“三殿下给我的荷包里是一对玉铃铛。” 说话间将荷包掏出,倒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对用红络子系着的绯色玉铃铛,那铃铛雕成倒钟海棠的模样,无论是上面绿叶相衬,还是紫红交叠皆是一体,连内里垂丝花蕊都是一体雕成,内里吊着几片雕成花蕊的碎玉,一晃之下玉声清脆,让人精神一震。 连那络子都是用几十颗小拇指大小的珍珠绞编成的,看编织花样似乎是宫里的手艺。 “我偷偷问过四姐姐六姐姐了,她们荷包里都只是普通的四枚金梅花稞子。”楼画诗脸带微微的忧色,嘟囔道:“上次马场,三殿下还给了一袋东珠。” 她抬眼看着楼画语,复又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姐姐自己处理吧,怕惹娘亲担心。” 马场三殿下看姐姐的眼神,她自是不会看错,后来为什么安国公府突然来提亲,又为什么突然变了卦,她虽看不懂,却也知道些什么。 “给你玩的,拿着吧。”楼画语将两荷包塞到楼画诗手里,轻笑道:“他用我们的钱还少吗?” 姬瑾也还算知进退,送的都是小孩子家玩的铃铛珍珠,小巧精致,就算说开了,也不失礼。 楼画诗不由微微诧异,却又感觉好笑,点了点头将荷包收了,这才回房。 “娘子。”关雎脸露担忧之色,朝楼画语轻声道:“您荷包要不要看看?” 那位三殿下也当真是妙,难不成让人家一个亲卫时时揣着荷包不成?如若没碰到呢?也不知道人家揣了多久。 楼画语从袖兜里将荷包掏出来,扯开系带,倒在掌心,却见是一枚青玉镂空折枝花佩。 青白玉通体镂空雕成一折枝阔叶八瓣花型,折枝花枝繁叶茂,琢磨精致。 “这……”桃夭不由的捂嘴,朝楼画语轻声道:“三殿下今日佩的是一枚松鹤衔芝镂空的青白玉佩,看上去似乎是同一块。” 桃夭是钱氏家生子,看东西的眼力自然也是有的。 她在外管着人情交际,什么人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大概值什么价,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也是从小练出来的眼力劲。 楼画语看着这枚青白玉佩,突然有点心焦。 上次在天水阁茶室不是说过了吗?怎的又这样? 难不成少年心性这般不稳重? 还是她前世不怎的了解姬瑾? “收好,等有机会送入宫中吧。”楼画语不由的发难,连碰都不想碰那玉佩,让关雎收好。 复又朝桃夭道:“你去打探一下,看亭子里那几位郎君怎么安排的?还有两位殿下。” 承恩侯府是姬瑾的外家,可跟二皇子却没什么干系,为什么二皇子也一块入府了? 桃夭也是知道事情关系重大,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就去小厨房装了一匣子糕点,这才转去了后花园。 待午后,桃夭还没回来,老侯爷那边却着人来唤楼画语去外书房。 钱氏听着禀告,不由心惊,五娘不过是小娘子,怎的老侯爷叫她去外书房?不是去春晖堂? 楼画语却微思片刻,立马明白,朝钱氏笑道:“估计是崔谢两家郎君的事情,娘亲无须担心,七妹妹不在府中,小娘子间交际由我打头,大概是祖父有事交待。” 钱氏这般一想,才微微松了口气,却也不敢让她独去,着人去叫了楼敬辕,让他陪着一块去,复又让玉珠一块去,有事立马回来禀告。 楼画语换了衣服,又系了厚重披风,这才出了二门,去了外书房。 只见书房里,刚才所有郎君皆在,老侯爷和侯爷楼明晨也在。 楼画语一进来,老侯爷立马朝楼画语招手道:“五娘过来煮茶。” 而自低头看着一份图纸的姬瑾抬眼,看了她一眼,微微抿嘴低下了头。 第116章 举目风流欲语迟 祖父发话,楼画语自当尊从,朝屋内众人微微福礼后,解下披风递给关雎,跪坐于茶几之前,清洗茶具。 楼敬台抿笑的朝楼敬辕招手:“十一郎是护送你姐姐来的,还是来陪各位哥哥的?” “十一见过各位兄长。”楼敬辕吞了吞口水,朝各位郎君行礼。 众人自是善意的轻笑,姬瑾朝他招了招手道:“近日可有去骑马啊?” 楼画语正分着茶叶,闻言目光微微朝下,果见姬瑾腰侧挂着一枚青白玉松鹤衔芝镂空玉佩,看玉色与自己荷包里那一枚就是同一块玉的。 心头微紧,却听见老侯爷道:“明日天晴,众郎君想去跑马,五娘与威远侯府交好,可借他们马场一用如何?” 楼画语手微微一顿,转眼看着老侯爷,心头疑惑微生,冬日寒风重,赏雪就可以了,为何跑马,承恩侯府也有自己的马场,只是不如威远侯府的大? 而且威远侯府的马场临近着…… 楼画语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当下点头轻应了一声:“女儿这就给叶三娘去信。” 老侯爷欣慰的低笑,然后就跟众人聊起入京的见闻。 楼画语煮好了茶,自当是先奉祖父再奉大伯,等到了二皇子时,这位皇子依旧一派风流之样,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对于二皇子,楼画语有点拿不准他的心思,他能出现在安国公府使美男计,定是与安国公府交好的。 从安国公府的角度,无论是昭阳殿还是群玉殿上位,他们也不过是附属之功,最终煊赫的是四姓中的两姓,所以二皇子这般没有强大母族的,或许是个好选择,估计也是因此帮二皇子。 可二皇子落水后,首日还平静,第二日他却状告安国公府意图行刺? 这般反目,也不怕惹恼了安国公府啊? 这会二皇子笑意盈盈的看着,倒让楼画语有点微恼,将茶杯朝他身前一放,复又去奉杯递与姬瑾,结果一抬头就是一双含着笑意的凤眸。 楼画语心中不由一沉,姬瑾长相随了姬氏,可那双眼睛却随了楼贵妃,凤目微长,只是挑眼之间,就似有着流星闪现。 看似无意,却又有着无限的风流写意,前世每每被姬瑾看着,她都和关雎感慨,日后也不知道谁能嫁与他,光是被他这般沉沉的看着,整个人都发软,日常怎的相处,却没想最后便宜了楼画心。 这会抬头挑眉、眨眼垂眸之间,带着无尽的风流,看得楼画语心头都是一颤,不禁感慨一声,忙双手将茶杯举过眉目以示敬意。 正要放下,却感觉手上一沉,姬瑾已然稳稳的托着她手中的茶杯,双手接过。 茶杯小巧,两人各执一边,姬瑾尾指轻弹,扫过楼画语的手背,带着异样的触感,吓得她忙松了手。 姬瑾却极为随意的捧杯饮茶,斜倚在榻边,朝楼敬辕道:“十一明日一块去跑马,让我看看你长进了没有。” “当真?”楼敬辕正是好玩的年纪,闻言立马喜形于色,半凑了过来:“我这几日有偷偷练,能小跑了呢。” “骑的可还是小马?”姬瑾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 一边正接过楼画语奉茶的楼敬台,心却大惊,转眼看了一眼老侯爷和侯爷。 却见老侯爷正笑意吟吟的问崔四郎话,而自家父亲却朝自己沉沉的看了一眼,似乎已然知晓这种情况。 他不由的复又看了一眼姬瑾,对于这位小自己六岁的“表弟”,他可以说是看着长大的。 母亲谢氏时常出入群玉殿,就是为了让他们兄妹与之相熟,但这么多年,除了相对熟络一点,以及上位者的施恩宽厚,哪有半分热情。 看着现在姬瑾低笑的逗弄十一,眉眼之间尽是舒展之态,好像十分愉悦,这才是表兄弟之间相处的样子。 这位殿下从六岁起得大儒开蒙,后经陛下亲自教导,八岁后更有周庄成这般名士相随,连跟楼贵妃之间颇为客套,哪有这般亲热之态? 楼画语一一奉过茶后,见姬瑾依旧在逗弄楼敬辕,满室人虽未直视,眼睛余光却闪闪而动。 不由的想到自己那枚青玉镂空折枝花佩,果然姬瑾一旦准备做什么,就会结网而待。 这人啊,当真是…… 众郎君自是讨论着明日跑马之事,又讨论着京都哪家梅花最好,哪个庄子赏雪最妙。 楼画语想到今日楼敬台看着慧和郡主的样子,以及楼明月那般强硬的要让石家人跟着去,立马明白了王府那场赏雪宴,怕也是一场相亲宴。 只是这种场面,小娘子自是不好插话,楼画语跪坐在茶案前,煮着茶,听着各位郎君谈着太原、清河名士,有哪些少年英才。 “秦子睿虽出身寒门,但于清玉台所赋那篇《清玉台上清闲赋》倒也豪情。”谢五郎喝了一口茶,沉声低吟:“虽说清闲,却有着热血之志。” 一边崔八郎却摇头道:“我看于广林那篇《论花序》更不错,世人皆以花代美人,却不知道花骨亦是人志,以花节花名传情言志,倒让人耳目一新。” 楼画语洗着茶具的手一顿,抬眼朝姬瑾看去,却见正好碰到他斜目相视。 两人目光交汇瞬间,姬瑾目光微闪,忙将头硬生生的转了过去,低咳一声朝崔八郎道:“那篇《论花序》我也读过,确实不错,只是那于广林似乎颇有傲骨。” 谢九郞冷哼一声:“于广林祖上不过就是养花的花匠,他祖父那代养出了几盆名花,这才发迹。他父亲十八岁才进学,只不过空识得几个字。他倒也有几分名气,可却寒酸气不除,谢氏意招他入门下讲学,他却宁愿于乡野办学,当真是不识抬举。” 一边谢五郎低咳了一声,谢九自知失言,低头饮茶。 楼画语也知不好再久留,将茶分好,起身朝老侯爷道:“太常寺少卿府中的王元娘下帖子给孙女去赏雪,孙女还得去清点物件。还要给叶三娘去信,孙女就先行告退了。” 老侯爷笑着点头,看了楼敬台一眼。 楼敬台立马会意,指了指崔四道:“那日慧和郡主也该去吧?五妹妹可得帮崔四郎代为引见!” 说话间,众人哄然大笑。 楼画语心中虽早有计量,却依旧吃惊。 崔氏这是要娶皇室女了? 第117章 阻拦相见 四姓清高,皇朝更迭,四姓屹立不倒。 向来四姓内部联姻,就算有女外嫁,也是收拢名门望族,从未有娶外姓女的先例。 崔四郎娶亲虽不是宗妇,却也是崔氏嫡系,竟然肯娶慧和郡主? 将崔氏这般明显的置身于皇权更迭之中? 楼画语转头瞥了一眼姬瑾,却见他手指在茶案之上轻敲了两下,当下立马明了,朝楼敬台轻笑:“二哥取笑了,那日各位郎君自当会去,大家一块玩闹是自然的,何来引见之说。” “五妹妹当真是心思玲珑。”楼敬台目光扫过姬瑾,笑着道:“我送五妹妹出去。” 楼敬辕见姐姐要走,忙站了起来,姬瑾正透过他小小的身子看着百宝阁后的楼画语系披风,朝他笑道:“十一只记挂着姐姐,就不肯陪我们多坐一会么?” 楼敬台闻弦知意,朝楼敬辕道:“我送五妹妹出去,小十一就在这吧。” 老侯爷似乎纹丝不动,侯爷楼明晨却目光微闪,伸手捏了捏颌下美须,张嘴轻舒了口气。 三殿下在崔谢两姓郎君面前,这般挽留十一郎,这是给二房长脸,看样子二房起势已定了。 等楼画语系好披风,朝室内众人福礼之时,原本端坐的众郎君,居然纷纷起身拱手相送,那般敬意,一反原先她来时的倨傲。 楼画语知道是姬瑾对楼敬辕的态度引起的,也只是恭敬还礼,这还只是开始! 楼敬台送她到了院门,交待贴身的小厮给楼画语打灯,又目送她远去,转叹了口气,这才转身回房。 姬瑾见他回转,却再无谈论之心,低头抿茶听他们说话。 五娘在的时候,他只要抬眼看着她静坐在那里,就感觉满室盈香,如同整个人置身于三月春风之间,心畅惠美。 她这一走,这书房立马就是腊月了,连带着茶都不香了。 手不由的抚上了腰侧的青白玉佩,五娘刚才瞥过一眼了,以她的眼力该是瞧出来了,希望她这次不要再送还了,就留着压箱底,或是锁在柜子里,也让他心安啊。 楼画语回到房中,先去钱氏房中告了安,这才回房更衣。 提笔写了信给叶三娘,让桃夭另带上些庄子里的新鲜瓜果蔬菜过去,交待她必要将崔谢两家郎君去的事情暗暗提了,但又不能明说。 崔谢两家并未大肆入京,这些郎君只不过提前随楼敬台回京打探而已,怕最主要的是想探京中各府郎君情况,方便后续入京的娘子们交际。 她自是不好直接跟威远侯府明说这事,但暗提一句还是可以的。 等去了信,楼画语让小婢女去外书房找先生要了那篇《名花序》过来。 前世她虽未曾读过《名花序》却也闻于广林其名,他在姬瑾登基第二年的恩科之上夺得状元。 这是大华第一位状元,也是第一位寒门状元,当时直接官拜尚书令,得姬瑾重用。 天下寒门子弟,一时激情奋起,府学林立,士族与寒门之争从此立于正面。 刚才听姬瑾微微提了一句,似乎对那《名花序》极为了解,也就是说,姬瑾在这时已然在关注这些寒门子弟。 想到谢九郎相驳之语,崔谢两家已生隔阂了。 桃夭没去多久就回来了,威远侯还特意着管家一块在府外候着,好带着承恩侯府的人提前去马场准备。 楼画语忙让二房的钱管家去外书房禀了老侯爷,免得让人家叶管家等得太久。 老侯爷正听着崔谢两家郎君清谈大局形势,听二房钱管家禀了,点了点头,让府里的二管家跟着一块去,先将马场清理出来。 “五娘与威远侯府的娘子关系这般好吗?”楼敬台原先还有点担心,借威远侯府的马场,怕借不到,毕竟威远侯的马是用来对抗东荒胡人的,轻易都不会让人入马场。 可若由府里开口借,就难免显得太过郑重,露了行迹。 威远侯府人口单零,嫡系只一子一女,自己府里似乎都不交好,正为难,可祖父却说这事交由五娘定然成,他本也不甚在意,想着等五娘去信后,由娘亲再下帖相借,许有可能。 却没想五娘一封信,人家似乎十分重视,还特让管家在府外候着,方便府里人先去准备,这是完全交心之举。 不由的侧目看了一眼靠在姬瑾而坐的十一郎,想到自己那在太原争闹不断的妹妹,再想到刚才动静皆宜的五娘,楼敬台心微微发酸。 楼画语开口朝叶三娘借了马场,第二日自该是要去的。 所以又去春晖堂禀了老夫人,冬日骑装她们并未备下,钱氏正着急呢,叶三娘就着人送了两身过来。 钱氏不由的又想到威远侯府的好处了,人口简单,威远侯府上下都喜欢五娘,又同在一坊,怎么想就怎么好。 当下打定主意,在给回礼的时候,又给威远侯夫人下了帖子,邀她明日入府赏花。 楼画语自是不知道自家娘亲下定决心将她嫁出去,备下了东西,又去楼画诗院中看过。 楼敬辕这会在外院用了晚膳,却正高兴着,在钱氏那里说着谁家郎君问他什么了,他答了什么,尤其是三殿下对他怎的好,怎的好。 钱氏原本对于这种士族出身的郎君并不在意,反正他们瞧不起自个,自己也不想攀附他们。 可听楼敬辕说三皇子对他十分亲近,还答应送他一张小弓时,眼皮突然就是一跳。 五娘几次被楼贵妃招入宫中,她想着或许和钱财有关,并未在意。 但那位三殿下,似乎最近入府的次数太多了些? 立马抓着次子细细盘问,何时见过三殿下,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 等问出上次马场姬瑾解下披风递给五娘时,钱氏立马就笃定了心中的想法,只感觉心跳如鼓。 立马联想到安国公府的亲事,还有威远侯那位在冬月里突然出门游学的世子…… “去,叫五娘过来。”钱氏着人将楼敬辕送回去,朝玉珠道:“你马上去春晖堂,禀告老夫人,五娘子上次受惊未痊愈,今日吹了风,发起了急热,要在府中养上几日。” 明日跑马,那些郎君都会去,那位三殿下当然也会去。 皇家最是无情,她岂能让五娘再踏入皇家半步,明日无论如何也该拘在府里了。 第118章 大势如流水 楼画语不过去妹妹院中帮着清理了一下东西,在回房的路上就得知自己被告病了。 她微微问了几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自家娘亲果然思虑还是周全的,只是老夫人那里怕不一定肯放过自己。 到正房的时候,钱氏满是担忧的看着她,这会她又在后悔,自己女儿太打眼了,也不好。 她也拿不准五娘是不是知道那位三皇子的心思,但防着点总没错。 那位三皇子她也是见过的,长相那是一等一的,加上天生的贵气,小娘子见了哪个不心动啊。 他又有那般好手段,连十一都哄得满嘴都是他的好,哄五娘一个小娘子,还不是手到擒来,怕五娘被哄骗住了,还不自知,定要好好防着。 当下抚着楼画语的额头道:“我午间听你咳了几声,还担心着,这会额头就这般烫了,快让人去大夫。” 然后又急朝玉珠道:“快扶娘子回房,在床上好生躺着,这几日就别出门见风了,着人去给舅老爷送信,多送点药材过来。” 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楼画语,就让玉珠急急将她送回了房中。 楼画语知她在防什么,不过自己这个时候病上一病,对二房倒也是好事,也随着玉珠回房生病去了。 春晖堂这边老夫人,听闻二夫人打发人来禀五娘病了,明日不能去跑马,连带着赏雪宴都不能去。 眉头微蹙,转身朝贺嬷嬷道:“钱氏虽说出身低些,可却安乐知足,如若阿月有她这般,倒也省了许多事。” 今日外书房里,三哥儿对十一郎和言悦色,早就有小厮禀了进来。 三哥儿出身宫廷,自是知道一言一行皆会被揣摩用意,他这是在告诉所有人,他对五娘志在必得! 他一定要提携二房,连十一郎那般年纪、不交际、不入仕的小郎君,他都刻意显着亲近,可见用心之诚! 当崔谢两姓的郎君,他都不避着些了! 老夫人心头微微发热,如若五娘是大房所出的,她倒见乐见其成,更甚至还会出手凑成一对。 若是没有前面安国公府那糟心的婚事,她没有送五娘去庄子里茹素,她也不会多加阻拦,可现在…… 谢氏在太原被何望打压,崔家不能再步后尘,都愿放下身段与长公主联姻,求娶慧和郡主。 三哥儿却这般彰显对五娘的心思,让她如何是好? “去禀了老侯爷。”老夫人褪下腕间的佛珠,递给贺嬷嬷道:“我终究是老了。” 贺嬷嬷眼神微闪,却也不敢答话。 外书房里,两位皇子和崔谢两姓的郎君皆离了府,楼敬台正给两位长辈奉茶,细说着最近太原形势。 何望是前朝老臣,又是寒门出身,得益于前朝府学,方有如此成就。 所以一入太原,就先拜访了前朝府学的那些老儒生,接下来更是请各寒门子弟入府相谈。 “这般昭然,他莫不是想在谢氏根基之处的太愿兴府学。”楼敬台眼带担忧,沉声道:“怕士林又该起风波了。” 老侯爷沉声不语,侯爷楼明晨却也是担忧,太原乃是他外家,现长女在宫中位于四妃,局势已然不是他能左右。 上次状告安国公府之事,崔浩打的头阵,崔氏有人因此入了户部;可谢氏却因为他,连原定的太原郡守之位都丢了,还插了何望这根硬骨头进来。 等春晖堂的小厮禀了五娘告病,楼敬台还微微诧异,刚才离去不是还好好的吗? 侯爷却是心中微喜,转眼看着老侯爷道:“既然五娘告病,那就当好好休息。让二郎和阿辉照料着也好,毕竟五娘身份终究在那里。” “你这么想?”老侯爷抬头轻笑,沉声道:“陛下同意让老二为其讲解书画,以迨情志。” 楼明晨闻言,眼带惊色的看着老侯爷:“父亲!” 老二这是要入仕了? 是谁举荐的?他怎么半分消息都不知道? 抬头看着脸色沉静的父亲,楼明晨只感觉整个人都如坠冰窟,沉吸了口气才道:“二弟未曾回府,以他的心性怕是不肯入仕。” “这事由不得他。”老侯爷沉叹一声,转眼看着长子道:“你要知道和威远侯府交好的,并不是承恩侯府,而是五娘。在安国公府受惊的也是五娘!” 楼明晨突然想起年少在清河求学,他的外祖,也是当时崔氏族长崔同人在瀑布下讲学,让他伸出双手握住瀑布的流水。 清水从双手上流过,落即流,握必失,似乎毫无办法。 他当时也问过外祖,有什么办法。 外祖却让他双手捧起,稳撑开双掌,任由水从手中流过:“当水停止时,你手中留下的水就是你的,水未停时,流过的水再多,也不是你的。可你又不能放下双手,因为你不知道水什么时候会停。” 那是乱世,前朝已微,大华未立,他以为大势就是水流,他于乱世之中坚守,按崔谢两家所盼娶谢氏女,后送楼明风入宫,楼家封侯,一时显赫。 他以为已然握住了属于自己的水流,可这才十几年,水又开始流了。 只是这次让他握不住的,不只是大势,居然还有府中一个小娘子?还有自己一直未曾正眼相看的父亲? 楼明晨不免失笑,整理好衣襟,对着父亲一揖及地,然后缓步后退。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父亲不过是运道好,出身修整京都的楼家,乱世中显得较为重要,这才娶了崔氏女,方有现在的成就。 以至于他多亲近于崔谢两家,工部之事也多偏于两姓的利益,从而让老侯爷在封侯会直接请退,让他成了承恩侯。 可现在父亲要让老二出仕了,承恩侯府就不再是他一个人的承恩侯府! 一直退到门外,楼明晨方才起身再执礼,慢慢转身回大房去了。 钱氏刚把大夫送走,想着要不要再跟上次一样,叫上太医,显得慎重些,而且这也会让宫中贵妃知道五娘病了? 听小厮禀告大夫人来了时,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嫁入承恩侯府多少年了,这位出身太原谢氏的大嫂何时跨过二房的门? 有事让身边的江嬷嬷来问过一句,已显她的恩德了,这会都入夜了,怎的来访了? 但也不能将人拦在院外,只得让人备了茶,亲去院门口迎了。 第119章 知意而酸 谢氏晚间出门,虽未有大排场,可也带着江嬷嬷,两个贴身的婢女,两个前头掌灯的,一个拿伞的,一个备手炉,一个奉衣的,还有跟着的几个婆子,一行也有十数人。 “大嫂。”钱氏看了一眼,却见她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拎着药箱的太医,心头立马就打鼓。 谢氏亲入二房,心里微微发酸,可想到入京的族侄们,也只得强撑着笑:“听闻五娘病了,侯爷和我都担心着,特意过来看看。” 上前两步亲热的拉住钱氏的手:“也是我这身体不顶事,安国公府寿宴病着下不来床,才让五娘受了惊。老夫人和贵妃都记挂着五娘,这不,连太医都是贵妃特意派来的。” 钱氏心中微虚,还有点烦,可人家大张旗鼓的来了,她自不好拒之门外,只得将谢氏迎进来。 可入院后,这才发现后边火光闪动,跟着引路的灯笼闪过,暗处居然还有带着礼物的婢女小厮入院。 钱氏立马感觉不好,但已然迟了,只得看着那些婢女小厮捧着一个个礼盒进了二房的院子。 院门外,不时有着探消息的人影闪过,钱氏心思微闪,想到五娘被自己推回房中养病,居然二话没说,怕也是猜到这样了。 心头一时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自己一个作娘的,帮不上女儿就算了,好事女儿都让给自己,坏事女儿就帮自己偷偷谋划过去了。 谢氏倒也没心思在正房久坐,只不过抿了口茶,就要去楼画语院中看她。 她都打着老夫人和楼贵妃的名号来的,还说侯爷也操着心,钱氏如果拦的话,倒是将府里说得上话的,全部一杆子打死了,只得带着谢氏去了楼画语院中。 楼画语院中这会药已然煎上了,满院都是药味,房门紧闭,倒有几分养病的样子。 等入了内室,却见楼画语半靠在枕边,额头敷着帕子,脸色微微潮红,整个人昏软发沉的,床边的关雎双眼含着泪光,见两位夫人进来,忙将手里的药碗搁下。 谢氏看她那样子还当真是有病,一时也拿不准怎么回事了,忙亲热的迎了上去,握住楼画语的手道:“五娘这是怎的了?” “咳!咳!”楼画语忙拿帕子捂着嘴咳了两声,这才笑道:“没事,不过是呛了风。” 关雎在一边奉茶,欲言又止。 “你说?”谢氏见她这样,知道定是有话要说,忙笑道:“府里虽是老夫人掌着,可我也不是不管事的,你说给我听听?” 关雎瞄了一眼楼画语,满脸委屈,将茶放到谢氏旁边小几上:“还不是娘子解了披风,一路迎着风从后花园的花棚子走到二姑奶奶院中,空等了半晌,不着凉才怪。又走回春晖堂,还……” “咳!咳!”楼画语重咳了两声。 关雎忙止住了话,转身给钱氏奉了茶,就出去招呼江嬷嬷她们了。 谢氏刚才还嘀咕怎的就真病了,这会听关雎一提,立马想了起来。 石娘子摔倒后脏了衣裙,披的就是五娘的披风,又是五娘一路送回院中,再带到春晖堂的。 这么冷的天,突然解了披风,又被气着了,还操劳了半天,病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楼明月那四六不着的性子,还有那位着实没眼力劲的石娘子,谢氏心中微沉,好言安抚了几句。 又亲手接过关雎递来的糖水:“本该你好生养着的,可你也知道石娘子的性子,这马场也是你跟威远侯府借的,上次二姑奶奶就开罪了威远侯府,你不去,这怕又要生事。唉,也是七娘不顶事,我……” 楼画语一口口的喝着谢氏喂的糖水,阖着眼,未曾答话。 钱氏看着她们一个喂,一个喝,亲昵熟悉得好像两母女一样。 再看她们一个坐得笔直,如同一管修竹;一个躺得随意,却又像花枝斜影;这样静静的姿态,居然和二爷画中的东西一般漂亮,却又说不出哪里漂亮。 联想到两人那打哑迷一般的话,明明同处一室,明明五娘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却似乎和谢氏才是同样的人。 等糖水喝完,谢氏还拿帕子帮楼画语擦了嘴,关雎又递清水漱过口。 楼画语这才道:“伯娘多虑了,叶三娘性子虽直,却也是个厚实的,就算我不去,她自也会好好照料众郎君。” “五娘?”谢氏见她气喘不定,连目光都好像不如以往那样清澈有神,心中也微微发惊,想来该是揣测错了,不是假病? 或是? 她目光在楼画语脸上流转片刻,突然心安:“伯娘只是怕你受了委屈,又不肯说,平白委屈了自己。好好养着吧,缺什么跟我讲,或者去春晖堂和老夫人讲也是一样的。” 楼画语想说什么,可却起不来身,捂着帕子一个劲的低咳,眼泪都咳出来了,看得钱氏揪心不已,忙将她半搂在怀里,轻拍着背。 谢氏见状也不好久留,留了东西,带着人回了大房。 侯爷已然换了衣袍,拿了一卷书在案前看着,见她回来,微微抬头。 “五娘是真病了,看着挺重的。”谢氏在婢女服侍下更着衣,待换好了寝衣,又净了手,婢女都离了内室。 这才走到侯爷旁边的椅上坐下:“她这病虽来得快,可无论如何也表明了五娘和二房的意思。” “五娘明日不想去跑马?”楼明晨将手中书卷翻了一页。 谢氏低笑了一声:“如若想作皇子妃,病了也该撑着身子去;可二房却直接告了病,而且以五娘聪明知道推脱不下,想病整点手段也不是没可能,但越是这样,倒显得五娘决心了。” “她倒是跟二弟妹一般知足。”楼明晨沉叹了口气,将书放下:“我让七娘回京了。” 谢氏眼中惊色,心中惊涛涌起,看着自己的丈夫,脸色微微发苦。 承恩侯府借了威远侯府的马场,崔谢两姓的郎君和两位皇子要去跑马,京中崔谢两姓府中的郎君,王郑两姓的姻亲,自然全部都收到了消息,总该去陪着跑上一圈。 当日一早,城门口就拥挤着一堆锦帽貂裘,英姿勃发的郎君,谈笑有风,举止有度,看得城门口做买卖的那些婆子眼都直了。 姬瑾来得较晚,待楼敬台带着楼敬辕骑马而来,后面只跟着一辆马车,还是由石家兄弟左右护着,不由的皱眉:“没有其他人了?” “其他的在书院未回呢。”楼敬台自知他问什么,但这里人口眼杂,不好明言。 待众人出城后,才靠近姬瑾道:“五妹妹昨晚病了。” 姬瑾闻言,先是担忧,转眼去看楼敬辕。 可跟着就想起来,昨日离府的时候还好好的,怎病得如此之快? 瞬间一股酸涩之味从心底涌起,就好像无意中食了酸柑,五脏六肺都泛着酸。 五娘不肯私下见他! 第120章 痴心不过掘玉处 姬瑾自小学习帝王心术,对揣摩人心自有一翻心得。 以昨日在承恩侯府那花棚子外,和五娘眉言目语之间,他想五娘也该是了解自己的。 两人这般默契,她居然宁愿折腾自己的身体,告病也不愿来马场。 是因为没有长辈在,郎君娘子共处,怕自己唐突,所以防着自己吗? 还是因为那枚玉佩吓着她了? 就算如此,她又何必折腾自己的身子! 她夜间不得安眠,思绪过度,身子怎经得住折腾。 姬瑾心中发酸,脸色微沉,但在崔九郞来邀他呆会一块比射艺时,他立马笑脸相向。 待众郎君入了威远侯府的马场,威远侯身有爵位自然不好来和众郎君跑马,叶英信在外“游学”,只有叶三娘一个娘子带着两位管家迎着众人。 她倒也是进退有度,毫不怯场,落落大方的朝众人见了礼,又寒暄了几句,就让众人入了场。 又安排人带石耀辉、楼敬辕这般年纪小的去另选温驯的母马,交待府里管事着人看好石家娘子,自己却依旧在马场外候着。 来前父亲告诉过她,五娘特意让桃夭暗中提及崔谢两家郎君入京,又强调是借了自家的马场。 怕就是因为自家马场在望京坡,旁边就是皇家及各国公府的马场。 庆阳公主下嫁宁国公府,安国公府对上群玉殿,昭阳殿从中不知道得利多少,崔谢两家这是要造势了。 果然在众郎君入府后没有多久,平国公郭机带着一队亲卫纵马而来。 他虽与叶三娘平辈,但人家已经承国公爵位好多年,叶三娘忙上前见礼。 “无须多礼,就是听闻三殿下来了,过来问上几句。”平国公兄妹性子皆随了丹霞长公主,和气大方:“你还在等人?” 叶三娘不由的点头,后退了两步,让平国公入场。 待平国公一众绝尘而去后,叶三娘脚底软靴感觉到微震,一回头却见远处旌旗摇动,居然是各军部的军旗晃动而来,尘土飞扬,远远的升在空中。 叶三娘猛然想起今早离府时,父亲看着自己的眼神:“你终究出身将门,有些场面见见也好。” 她还以为父亲是怕见到众多郎君怯场,却没想指的是这个。 四姓七望,把持的不只是士族,还有朝堂、钱财、府军、马匹、矿脉…… 崔谢两家不过嫡系几位郎君入京,就已然有军旗而来! 叶三娘突然感觉到热血在沸腾,明白为何上次父亲接到五娘的信,兄长只带几百亲卫,也要远赴通县,驰援三皇子了。 紧了紧背后的箭壶,朝身后叶家亲卫看了一眼,翻身上马,搭弓如满月,一箭直射而去,落在首骑蹄前,沉喝一声:“威远侯府马场,请各位住马!” 承恩侯府,楼画语靠在软枕上,接过关雎递来的药,憋着口气灌了下去。 关雎忙接了碗,帮她擦着嘴角药汁;桃夭迅速捏了一粒果脯喂到她嘴边:“娘子假病一下就行了,何必穿着单衣在院中吹上半晌风,这冬日的风寒最是难去。” 楼画语将果脯嚼碎,感觉到嘴里不再是那滑腻的汤药味,这才沉声道:“要真病才显得有决心啊。” 昨日那位太医虽未曾进来把脉,却也看过她所煎的药,还闻过药碗。 大家都是聪明人,她为什么病,如何病得这般真,只要一想,都能猜到的。 桃夭却依旧不懂,待楼画语将嘴中果脯咽下,这才重新递了口漱口:“也亏得娘子身体康健,昨晚发了汗,喝上三幅祛风散就好了。” “镇北王府还是没有消息吗?”楼画语阖着眼,捏着手指:“半点都打听不出来么?” 钱氏商号最近声名大作,安国公府那边虽未曾有生意往来,可镇北王府却是有的,可除了日常开销的单子,却并未有什么变动。 暗算着时日,难不成还要再等上两年,秦昊才归京? “没有。”桃夭也好奇,为何娘子这般执意打听镇北王府和漠北的消息。 楼画语挥了挥手,喝了药头还真是有点昏沉,也不知道姬瑾是不是明白了她的决心。 姬瑾与郎君们跑马射艺,承恩侯府的二管家自是准备了饮食酒水,茶点用具,一应齐全。 马场周围,一张张长案摆开,支上胡凳,摆好吃食,众郎君跑累了回来,三五成群的谈笑说话,其乐融融。 似乎并无什么门户之见,高低之分,三皇子姬瑾与军中校尉在比试武艺,二皇子却混在平国公府亲卫里面,说着京中哪家牌楼里的姑娘可人,惹得一众亲卫哈哈大笑。 被平国公郭机一把推开:“你这般能说荤话,改日将你扔到军京大营里去,让你给众将士说。” 二皇子哈哈大笑,搂着郭机的胳膊就给他递酒:“息怒,息怒。大不了我不说荤话,改日我请众兄弟,一块去醉春风。” 醉春风乃是京中最大勾栏的牌名,也是那里最有名的酒,据说酒与美人同样醉人。 众人也未曾注意他说“兄弟”,立马起哄,惹得郭机当真怒了,一把执起旁边的酒坛:“现在就让你喝上一壶!” 二皇子见状就朝远处跑,边跑边叫:“三弟救我,救我!” 郭机却纵马追了上来,幸好姬瑾转马相护,要不二皇子定会被抓回去,灌上一整壶的醉春风。 众人玩闹间,姬瑾下马小憩,楼敬台和崔四、谢五上前,楼敬台沉声道:“安国公府曾六郎在和石娘子饮茶,静国公府的沈三郎在那边烤肉,宁国公府并未有人来。” 姬瑾微微点头,看着马场远处的尘灰:“宁国公府无需理会。” 庆阳公主能让宁国公府煊赫一时,可驸马程时却是个祸根。 众人跑马射箭,烤肉饮酒,有人纵酒高歌,亦有人放浪形骸,有人讨论边关战事,也有人直论朝政,似乎当真只是众郎君之间肆意玩耍。 一直闹到晚间,还意犹未尽。 姬瑾却悄然的纵马到那片枫林,这会枫叶已然落尽,孤枝斜耸,带着萧瑟之意。 他翻身下马,走到腐烂发黄、褪去火红颜色的枫叶之上,一步步走到那日楼画语所立之地,慢慢蹲下身子,伸手抓起一把腐烂的枫叶。 回想当日楼画语那绝望和悲凉的眼神,他依旧会心痛。 将掌中落叶洒下,找到林中最大的那棵枫树,姬瑾抽出腰侧长刀,挖出一个深坑,将腰间那枚玉佩埋了下去。 五娘不想他佩此玉,就暂且放在这里吧。 等有朝一日,他定带着五娘,同她一块将玉挖出,希望那日,五娘不会再抗拒自己。 第121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今年的冬日一直未有大雪,楼画语病了,老夫人和大夫人天天遣人来问,三房四房自也不好无所表示,也日日问着。 不过是微感风寒,三幅药下去,已然大好。 可钱氏却被吓着了,硬是让她在床上多躺两日。 叶三娘却是在她停药后的第二日来的,在姬瑾他们离了马场的第二日,桃夭就去送了谢礼,自是知道那日跑马场热闹场景的。 各府里郎君都有去,四家国公去了三家,没去的就显得有点突兀。 这会怕是昭阳殿和群玉殿都明白了心思,也不知道那位宽厚随和的郑皇后是不是还日日簪着那枝白玉簪。 “以往我娘还一直不知道四姓强在哪里,这次算是见识过了。”叶三娘靠着案几,剥着核桃:“那日你该去的,挺好玩的,那静国公府沈三郎烤肉特别好吃。不过王府赏雪宴他也会去,到时也可以尝尝。” 楼画语闻言,瞥眼看着叶三娘,轻笑道:“只是烤肉好吃?” 叶三娘不由脸色微红,嗔了楼画语一眼,拉过她的手,将剥好的核桃仁倒给她:“人家跟你说话,你倒没个正形。” “静国公府太安静了些。”楼画语捏着核桃仁放入嘴里,沉声道:“沈三郎啊……” “五娘!”叶三娘娇嗔了一句,将手里的核桃一扔:“我要回去了,免得你留我吃饭,过两日再来看你。” 楼画语点了点头,看着掌心的核桃仁,倒给一边的桃夭道:“去打听一下,那日沈三郎和叶家娘子怎么回事。” “娘子这心也操得太多了。”桃夭将核桃仁收入碗中,沉笑声道:“静国公府也不错啊,娘子何必操心。就算有什么,也有威远侯夫人去打探。” “去吧。”楼画语指尖划过掌心,那上面密密麻麻的纹路,杂乱无章。 或许命运是这般杂乱无序,才会有看掌之说吧。 隔日安国公府那边就由丹霞长公主为媒,送来了聘书,想来马场那势造得不错了。 因是赐婚,所以三书六礼中的纳采和问名,上次丹霞长公主主府算是一并过了,这次直接纳吉和送聘书。 二姑奶奶自是早早得了消息,原本在外面的宅子里住着的,早两日就搬回了府中。 毕竟承恩侯府的外孙女,总比一个四品知州的女儿来得尊贵些。 成串的礼箱抬入承恩侯府,虽然安国公府和承恩侯府同在一坊,却也惹得外面许多人查看。 满府的下人都忙了起来,钱氏自是去帮着看礼单,这事她最是拿手。 楼画诗都被叫去与石耀辉同坐待客,她庶房嫡出的身份稍算好一点,楼画语因为告病,倒也安然的躺在房中。 桃夭是个人来疯,兴奋在外面打探消息。 还没等桃夭打探消息回来,楼画妩就幽幽的来了,她这次倒不是空着手,拎了一盒子果脯过来:“五姐姐病中吃药,嘴里无味,都可以吃点,这都是我姨娘自己做的,干净。” 楼画语看了一眼,示意关雎收了起来,看着她似乎并不高兴,沉声道:“六妹妹该去陪着石娘子的。” “她不让。”楼画妩脸色发苦,帮着一边关雎分丝线:“我只是在房中无事,过来看看五姐姐。” 楼画语抬眼看着她,因为今日府中也算有喜事,所以穿着华服,府里当季的钗环皆在,只是腕间只戴了一只绞丝银镯子,看花样也不算时新,连关雎戴着的都比她的粗上三分。 冬日宴会多,喜事也多,小娘子家走动自然也多。 所以这季所有娘子都额外得了一对赤金镶宝石的琳琅镯子,上面还有用细红宝石镶成的梅花图案,以墨玉为枝,红石为花,缠枝绕于镯身,十分的精致,楼画语还多看了几眼。 那样繁华贵气的琳琅镯子配上华服自该好看,可楼画妩竟然未戴? 上次直接给她塞了一万两小银票,按理说日子也该好过了。 楼明月最重身份,也最看脸面,她也该拎得清了,怎的还和花姨娘那般明目张胆的往来,穿戴上还透着小家子气? “石家人口简单,家底也算厚实,石娘子又是高嫁,六妹妹的好日子在后头呢。”楼画语随意安抚了几句,听不听得懂就看楼画妩了。 石耀辉自是眼高于顶,可终究有个出身高的娘,石崇官职不显,可位置却微妙,又有老夫人帮着谋算,自不会差。 看不上这些庶房出的也自然,只是她看不上是她的事,楼画妩去不去就是她的事了,虽未曾下聘,可也定了婚事的,她也该去帮衬着些。 待到了午膳时分,府里设宴,三夫人就着人将楼画妩唤了回去。 待她走后,楼画语将理好的丝线收起,朝关雎道:“着人去看看桃夭,让她打听一下,最近花姨娘那边的动静。” 一万两银子都够一般侯府一年的开支了,楼画妩手握一万两银票,为何腕间还只戴了一只绞丝银镯子? 下聘书是大事,也表示安国公府和承恩侯府联姻,朝堂之上自也会风向也开始变化。 楼明月自是得意非凡,在府里忙碌了一日,得意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复又想着等过两日崔谢两家的娘子入府,若能让儿子娶得四姓女,那石家保不准又是另一个楼家…… 楼明月的等待并未太久,第二日楼画语病好后去春晖堂请安,就得知明日崔谢两家的娘子下午就会入京,只是并不会住在承恩侯府。 所以老夫人今日一早就派人去那边瞧着,帮着打点,虽然宅子里有人管事,可这边也该去人。 楼明月自是高兴非常,在府里忙碌得很,还特意让石家兄弟和楼敬台及崔谢两家郎君去城外迎人入京。 老夫人岂不明白她心中的想法,但只要拘着石耀辉,楼明月怎么闹腾她都不理会。 崔谢两家这次陪着娘子们入京的,似乎就是崔家二房的王氏,和谢家四房的郑氏。 四姓联姻,各为嫁娶,只是来人就比较奇妙了,崔谢两家人入府,可来的却又是王郑两姓女,这不知道是打擂台呢,还是要谈和。 入京休整过一晚,第二日一早她们就该来承恩侯府拜见老夫人,府里的小娘子早早的就妆点了起来。 楼画语梳了妆,正选着配饰,楼画妩那边的婢女就急急的过来,眼泪巴巴的直掉:“五娘子,我家娘子的琳琅镯不见了,不知道五娘子这边可有应急的。” “关雎,给六娘子找一对差不多的。”楼画语自己的已然戴到了腕上,头也不回的朝关雎道。 只是那婢女脸带难色,微微踟蹰的道:“我家娘子身份尴尬,不是府里的怕是花姨娘又……所以还是得借下府里的……” 她自己说着也尴尬万分,楼画语却心思微转,指尖拨了拨腕上的琳琅镯。 府里的东西虽然都一样,可为了区分,每个娘子的东西都自有微微不同。 楼画妩却指明要她例份的镯子? 第122章 梅瓣几何 楼画妩的婢女眼巴巴的看着楼画语,双眼急得直掉眼泪,如若不给的话,显得有此不近人情。 在关雎不满的目光中,楼画语取下腕间琳琅镯递给了那婢女,轻叹道:“帮我找一对差不多的戴上吧。” 婢女千恩万谢,用帕子包着镯子,一溜烟就跑了。 看着婢女走了,关雎这才从盒子里另捧了一对琳琅镯给楼画语戴上,沉声道:“幸好娘子早有准备。” 楼画语抚过镯子上鲜红的五瓣梅花,指尖轻轻勾过镶钳之处,勾得指尖微微生痛,这才放下。 妆点过后,楼画语随着钱氏和楼画诗去春晖堂待客。 崔谢两家在京中的居所并不同坊,约了巳正过来,所以大家辰时三刻就在春晖堂聚齐了,然后由谢氏带着众人去二门口候着。 崔谢两家的夫人,又是王郑两姓女,这样的身份就算入宫,郑皇后也该出昭阳殿亲迎,谢氏带着众人相迎自是应当的。 楼画语瞥了一眼,却见楼明月带着石耀辉,满脸的喜色,不时的张望,想来是石家兄弟昨日迎人情形不错。 楼画妩更是直接站在楼明月身后,三夫人脸上连笑都撑不住了,冷得很。 她特意瞥了一眼楼画妩腕间,那对琳琅镯子若隐若现,也不知那梅花是五瓣呢,还是六瓣? “来了!来了!”看门的婆子急急的近来,朝众人道:“进了大门了,正乘小轿过来。郎君们在前院由侯爷他们迎着。” 谢氏点头,旁边三夫人四夫人,连带着楼明月都不由的理了理衣襟。 众娘子自然也微微紧张,果然没过多久,就见几顶软轿跟着成串的婢女婆子,快步进了二门。 在二门口落了轿,一个看上去极为老成,簪着青玉簪的婢女伸手打开了轿帘,下来一个穿着淡紫色华服,头戴八宝琉璃簪的妇人下轿。 大夫人谢氏忙迎了上去,握住那妇人的手道:“四弟妹。” 那妇人朝她笑了笑,转身看着其他轿子。 这一下子出来的夫人娘子,自是让人眼花缭乱,但就在最后一顶轿子被掀开时,却见披着绯红色锦缎披风的楼画心从里面出来,看到谢氏,眼睛不由的就是一红。 众人都露出疑惑之色,但楼画语自是知道楼画心去了太原的,但这会她不宜露面,就躲在钱氏身后,看着妹妹就行了。 “京郊的时候,有婆子去静法庵还愿,见着了七娘,就带回来了。”郑氏拍了拍谢氏的手,轻笑道:“不怪我吧。” 这是在遮脸,谢氏自是笑应着。 提及静法庵,楼画心不由的扭头看了一眼楼画语,双眼更是冷冷的扫过楼明月,想来最近有所长进了,知道当初是楼明月整她。 二门并不是叙话的地方,众人簇拥着朝春晖堂而去,等入了春晖堂,分主次落了座,王氏郑氏复又朝崔老夫人行了礼,又引见了几位小娘子。 这次入京的是崔八娘和十一娘,还有谢家十四娘和十九娘,皆是嫡出,最小的崔十一娘也有十五了,最大的崔八娘也才十七。 光是年岁就耐人寻味,定是入京联姻的。 待众人见过礼,崔老夫人自是给众娘子分了见面礼,连四房的夫人也俱有准备。 王氏郑氏自也给府里的娘子分了见面礼,待叙过齿后,承恩侯府也就四娘子楼画媚稍大一点,其他皆比内崔谢两家的娘子小。 不过楼画心回了府,这种接客待人的活计自是不用其他三房的人理会,引见过后,楼画心就带着崔谢两家的表妹到西边暖阁里饮茶。 崔谢两家的娘子自来清贵,薰的是真金难换的密萝香,那衣服看上去清雅,但却以金丝压线,料子更是极为少有白月锻。 崔八娘那鞋子上左右都垂着拇指大小的粉色珍珠,衬着鞋上绣着的花纹,一动而晃,粉光滚动,让人目光缭乱。 粉色珍珠自来少有,更何况拇指大小的? 若有一对,自当制成垂耳,或是明月簪。可崔八娘那鞋子上都挂了四颗,当真是富贵异常,却又无金银之色。 几位娘子头上钗环都十分素净,簪子是一同打造的,以金为簪身,再以墨玉铺就为骨,用银丝将细细若小米的珍珠缠于簪身边缘,再以银丝缠绕着金刚石为点缀,镂空伸出,映着冬日的暖阳,流光溢彩,十分灼目。 小米大小的珍珠和小颗的金刚石倒也不是难寻,可这般大小,难的是打孔穿洞,十粒穿孔的怕难得一粒不裂,那一根簪子铺满的小珍珠至少也有近百,也不知道要费了多少才能成就这一根簪子,更何况四根。 粗看只是一根弯曲闪烁的簪子,似乎还有些凌乱;细看,却是以墨玉为夜,银丝为光,金刚石为星,点缀出星图的模样,那簪身赫然就是九天银河。 “五娘可是喜欢?”楼画心见她看着众娘子头上的簪,轻笑道:“这是落星簪,一簪镶百宝不说,而且这星图都是算过的,照袁天师所绘之图所制,丝毫不差,还有这绞丝的手艺,宫中都比不上。” 楼画语立马敛目,轻笑不语。 崔八娘却细细的看了看楼画语,也没说什么。 石耀辉忙迎了上去,伸手要去拉崔八娘:“八表姐,那这簪子是谁制的啊?当真好看。” “只是府中工匠罢了。”崔八娘轻浅的笑着,那手却朝袖子中间拢了拢,石耀辉抓了个空。 “入暖阁吧。”楼画心看着石耀辉那尴尬立于空中的手,嗤笑了一声,挽着崔八娘就入了暖阁。 石耀辉脸色变了变,她最近因为要嫁国公府,所见之人皆捧着她,还没受过这般气。 看着楼画心带着崔谢两家的娘子入了暖阁,脸色发冷,将那两个荷包掏了出来,一一查看。 楼画语不由的低咳了一声,这般当众翻看别人的礼物,可是十分失礼的。 可石耀辉却并不在意,两个荷包里都是一对玉镯,看上去成色也差不多,水头虽然不错,却也算不得精品,但放在铺子里也至少百两往上。 在见面礼中,也算得上大气了。 石耀辉将荷包收起,抬了抬下巴,盯着楼画妩和众人道:“你们的是什么,拿出来看看?” 第123章 赠镯私会 “先进去吧。”楼画媚见石耀辉越发没了规矩,朝几位娘子道。 众人抬脚正要进去,石耀辉却一把扯住楼画妩,朝她伸手:“拿出来。” 楼画妩最近讨好楼明月这个未来婆婆,自然也在讨好石耀辉这个高嫁的小姑子,所以石耀辉没少欺压她。 这会见石耀辉朝她伸手,脸上虽带着难堪之色,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将袖中荷包掏给了她。 楼画语双眼却落在她腕上的琳琅镯之上,待细数过那琳琅镯上的花瓣后,心中沉了沉。 可石耀辉却已然将荷包中的东西倒了出来,也是同样两对玉镯,水头看上去皆差不多。 她脸色赫然变了变,冷哼一声,荷包也不系,直接一股恼的塞给楼画妩,转身进了暖阁。 幸好楼画妩慌忙捧着,要不定然给摔了,身后的婢女慌忙上前帮她收了起来。 楼画诗脸露微微怒色,却也只是看了姐姐一眼,低头未说什么。 众人这才进暖阁,只是才进门,却听到石耀辉冷声道:“都说清河崔家乃是士林之首,也不怎么懂礼吗?嫡庶不分,亲疏不辩,好东西光往自己身上用了。” 她自认为和崔家才算是姻亲,又要高嫁,见面礼却与楼画妩这庶房庶出一样,心底自是不满意。 说着似乎极为不愤,将手一甩,那两个荷包重重的落在榻上,跟着叮当两声,传来了玉碎之声。 一边崔八娘脸色不变,可年纪最小的崔十一娘却冷哼一声,谢家两位娘子倒是不动声色,毕竟没提谢氏。 听到碎玉之声,楼画语眼皮轻跳,却依旧端坐未曾理会。 倒是楼画心轻笑了一声,伸手将两个荷包捡起来:“石娘子可是不喜欢?” 她捡就算了,却还将荷包打开,只见内里两对镯子,各碎了一只,几片碎玉摊在楼画心的掌心,看上去异常的醒目。 “谁稀罕。”石耀辉冷哼一声,这会倒也知道犯了错,心中微微发慌:“我不要了不行吗?你也没必要告诉外祖母。” “石表妹。”崔八娘沉吸了口气,朝石耀辉笑了笑,伸手将楼画心手中的荷包收起,朝身后婢女打了个眼色:“或许是拿错了。沉星,将给石表妹的荷包拿来。” 沉星立即拢着袖子掏荷包,崔八娘更是好言来拉石耀辉的手:“表妹长得这般好看,可别生气。” 安国公府刚与这边谈和,又掌着西凉之军,自该好好安抚。 石耀辉见她不敢得罪自己,一改原先惶惶之色,一把推开崔八娘的手,冷笑道:“谁是你表妹,只有楼七娘才是你表妹呢。” 说着双眼垂泪,也不要什么荷包了,哭着跑了出去。 风水轮流转,崔八娘的手悬于空中,她倒也不显尴尬,扭头看着众人眨了眨眼,摊手轻声叹气:“难不成是我许久未曾哄小妹妹,所以哄的法子错了?” 她虽已十七,可双颊圆润,眉目皆深,看上去十分讨喜,这般眨眼叹气带着几许俏皮,加之摊手无奈之样,居然让人生不出半点不喜来,连楼画媚和楼画诗都不由的笑了笑。 石耀辉跑了出去,自是有楼明月哄着,也未曾再进暖阁。 楼画心就和崔谢两家娘子聊着京中情况,哪家的茶花种得好,哪家庄子上的梅花最好,哪家冬日有什么好酒,说到最后自然也会提及王府赏雪宴。 其他娘子自是插不上话,在一边陪坐饮茶。 到了巳时三刻,老夫人那边来传话,说是崔谢两家送来了几盆名花,正搬去了花棚子里,让众娘子一块去赏上一赏。 理由虽陈旧,可只要好用就行。 赏花自该又碰到各府的郎君了,到时众人再一块坐上一坐,也顺其自然,怪不得那日崔谢两家郎君先行入府就是去的花棚子。 但老夫人有令,众人只得移步。 今日府里来了贵客,来拜访的人前几日就下了帖子,几位皇子自也是在的。 老夫人打头,在几位夫人的陪伴下朝后花园的花棚子里而去。 后花园自是早早清了人,只是众人朝人出了内院的门,却见一丛修竹微晃,竹叶濑濑的落个不停,好像有人吓得瑟瑟发抖。 老夫人朝贺嬷嬷打了个眼色,示意她暗中处置了,今日贵客多,搬礼箱的,抬轿的,管车马的,人多手杂,也不好当众处置,免得出丑。 但楼画妩似乎见着了什么,指着竹丛惊叫了一声:“有人。” 她这都叫出声了,众人自也是不好当作不理,几个婆子在贺嬷嬷的示意下,猛的冲了进去。 竹丛直晃,跟着传来男子惊叫之声:“我只是送花的,送花的。” 婆子自是不管他是做什么的,拉将出来,用帕子捂了嘴,就要朝后边拉。 可拉扯之间,有着红光映着冬日午间的阳光一闪,顺着竹叶一路滚了下来。 楼画语看着那红色的宝石光,低头冷笑,送花的送到内院门边来了就算了,一扯还掉东西就更怪了。 “走吧。”老夫人脸色发冷的看了一眼,朝王氏、郑氏道:“见笑了。” 两位夫人出身大家,自是笑意盈盈。 “祖母,那人身上好像有东西掉了。”楼画心偏着头,一脸的天真:“不会是偷东西的吧?” 老夫人脸色微微发沉,看了她一眼。 郑氏身边的嬷嬷上前两步,将那只滚动的镯子捡了起来,用帕子包着递给贺嬷嬷道:“不知道是贵府何处的,看上去似乎挺精致的。” 正是一只红宝石梅花琳琅镯,那被拉走的人,嘴被捂着,却呜呜的说着什么,这会却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挣脱了婆子,直直的冲了过来,似乎想抢回那只琳琅镯。 手却急急的扯掉嘴的帕子,嚷嚷道:“这是我捡的,捡的!” 只是他哪冲得进人群,一班婆子立马围了上去,复又将他压住捂了嘴。 贺嬷嬷撑着笑的接过那只镯子,捏在手里看了看,眼带惊色的朝楼画语看了过来,然后将镯子递到了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看了一眼那镯子,还未说话,石耀辉却指着被拉走的人道:“那人我好像见过,似乎是个马夫,那日还跟着一块去了威远侯府的马场?怎的变成了送花了?” 她还年幼,声音又尖又细,似乎想起了什么,转看贺嬷嬷手里捏着的镯子,抬了抬手腕道:“那琳琅镯是府里冬季的定例,而且花开五瓣,是五娘的吧?和马夫……那传闻不是七娘吗?可七娘不在府里啊?难不成……” 她目光在楼画语和楼画心脸上打着转,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惊叫出声道:“五娘和七娘长得相像,所以这马夫记错了?” 第124章 可要帮忙? 楼画语和楼画心长相皆随了父亲,与老侯爷有点相像。 因为年纪相差两岁,府里倒也无人认错,只是出府赴宴时,曾有人认为楼画心才是楼画语的妹妹,后来楼画心处处拔尖,众人这才区分开来。 这时石耀辉却借此指出,前面京中流传承恩侯府七娘私会马夫的五娘楼画语,不过是因为相像被认错了,倒也是个好法子。 今日崔谢两家人皆在,将这个污了的名声的事情,落实在与崔谢皆无大关系的庶出二房,一是可以为崔谢两家洗清那污名,二是可以开脱掉上次楼明月整楼画心的事,将功赎过。 果然她这话音一落,在场众人脸色皆不好看。 钱氏更是脸色发冷,拉过楼画语的手腕,摸到腕间镯子,抬起来看了看,脸上立马露出惊色。 楼画语却握着她的手,摇了摇头,并让关雎拉住脸带怒气的楼画诗。 一边石耀辉脸露得意之色,楼画心却低头抚着腕间的玉镯,好像在沉思。 众人静默了一会,那马夫已经被婆子们拉了出去。 老夫人看了镯子一眼,朝众人笑道:“不过是个偷东西的小贼罢了,快过年了,府里人手杂。” 说着转眼看了看大夫人谢氏:“我老了,这府里事多,一时半会理不过来,打明儿起,你可得帮着我点。” 谢氏笑着挽住老夫人的手:“母亲哪里老了,你尽说笑,这府里还得靠您老把持。” 王氏、郑氏自也在一边奉承上几句,众人当作无事一般继续朝后花园里去。 “娘!”石耀辉本以为出了这种事,本该当着众人将楼五娘和那马夫一块绑了,再去马夫住处搜东西,然后将这事完全落实的吗? 怎的还继续朝后花园子里去? 她心中发酸,众人皆知道安国公府原本有意求娶的是楼五娘,是自家娘亲入宫见了曾美人,才有了后来的赐婚,却也害得她爹被羁押。 原本她也并不在意,不过是楼五娘身份低,比不过她罢了。 可在威远侯府马场,曾六郎与她同坐饮茶,话里话外,居然都在问二房和楼五娘的事情。 她娘才是承恩侯府嫡出的娘子,她与崔谢两氏才是姻亲,为什么他在意的却是楼五娘一个庶房出的娘子。 心里的不甘在那时被放大,就算下了聘书,她还是能听到众人说这门亲事是抢来的! 眼睛不由的朝楼画语看去,可她似乎嘴角勾着笑,稳稳的扶着钱氏,好像半点事都没有。 到了后花园,花棚子的花自是摆好了,众娘子若无其事的围着观赏了一会,跟着就听人禀,侯爷带着众郎君来赏花了。 老夫人自是笑了笑道:“倒也凑巧。” 然后看着王氏、郑氏道:“都是姻亲,也不用那般忌讳。” 贺嬷嬷招呼着人,支起案几茶具,桌椅果点。 有的摆在亭子里,有的支在树下,有的摆在竹林花丛之后,又拉上屏风遮风,复又摆上火盆,后花园子里立马被隔成十来个小而幽静、暖和的地方来。 待侯爷带着众郎君入园,王氏、郑氏见过四位皇子,又引见各位娘子,又是一团客气。 “我身子不经久站,去那边坐坐。”老夫人扶着贺嬷嬷的手,笑着朝众人:“你们好好赏花。” 她要去坐坐,众夫人自当陪同,刹那间花棚子里就只剩郎君和娘子们了。 大皇子与四皇子是由郑皇后所出,入府的谢氏四房夫人郑氏,乃是郑皇后同族堂妹,自该入府过来见过,两位嫡皇子在,其他郎君自是附从。 姬瑾今日倒穿着素雅,只着了月白色锦袍,正拱手与崔谢两家的娘子见礼,却未曾备见面礼,只不过凭手拱上一拱罢了。 楼画语不由的低头看向他腰侧,今日佩的是一只寒玉蝉,那蝉翅半展,亦是镂空雕的,薄透无比,还带着细微的孔洞,看上去似乎当真要展翅而去。 见不是那枚成对的青白玉佩,楼画语不由的松了口气。 楼画诗却扯了扯她,示意她朝后边花丛里去。 这会郎君娘子都在见礼,自是无人关注她们姐妹。 待转过花丛,却见钱氏脸色发白的站在屏风后面,看着她道:“你那镯子怎么回事?又是六娘借去了?” 楼画语抬了抬手腕,腕间虽是一对琳琅镯,却并非府里定例的红宝石梅花的,而是石榴花,这是夏日舅舅钱通仁送进来的,给她和楼画诗配石榴裙的。 府里的娘子的东西虽同一而制,却也各有不同,比如这次的琳琅镯,却是以梅花瓣数为序齿,楼画语行五就是五瓣梅花,楼画妩该是六瓣,楼画诗就是九瓣,一看便知。 “六娘此次也太阴损了些!”钱氏脸色发白,女儿是不是私会,她自是知晓,但看石家娘子和七娘那样子,怕是要将那龌龊的事情往自家女儿身上泼。 当下朝楼画语道:“她们借崔谢两家之势,怕要坐实这事。你趁着府中众人皆在这里,马上出府去寻你舅舅,让他直接送你去南疆,不要再回来了。” 离了承恩侯府娘子的名声,有钱氏那般富贵,和在南疆的声望,五娘何愁寻不得一个好人家,何必在这府里时时处处受人算计。 老夫人隐忍不发,不过是怕当着众人丢了脸罢了,待客人一走,五娘哪还能有好果子吃? 刚才直接交了掌家权给谢氏,就是为了安抚住两家夫人。 等五娘去了南疆,她立马寻个由头,带着次子次女一块去南疆,离了这承恩侯府罢了! “娘。”楼画语握着钱氏的手,微微耸了耸鼻翼,眼睛余光瞥了瞥屏风,轻声道:“不怕的,要不你带着妹妹去探探老夫人的口风?我在这里等你?” 钱氏想了想,这样倒也行,朝楼画语道:“你别乱走动,我去去就来。” 说完拉着楼画诗就朝外走,这般龌龊的事情,还是不要让九娘听见的好,该先送回房去。 等钱氏一走,楼画语转身对着花丛后道:“见过三殿下。” 众皇子虽焚的皆是上供的龙涎香,可不知为何,她一闻就是那是姬瑾的味道。 或许是前世相处较多吧,只不过微微一闻,就能分辨出来。 果然她话音一落,身着月白锦袍的姬瑾从花丛后的屏风转了出来,双眼沉沉的看着楼画语道:“那镯子之事可要帮忙?” 这府里有关五娘的事情,不用他刻意交待,自有人告诉他。 那马夫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攀咬五娘! 还有那石家的,也不想想她父亲还在牢里呢,就胡乱算计。 第125章 佳人入怀 姬瑾自知这般龌龊算计,不会让五娘如何,可心里不由自己的发着燥。 他本以为五娘出身侯府,自当富贵无忧,却没想经常遭人算计。 五娘在他心中,是那皎洁明月,如同蒹葭美人,连他都不敢唐突,这府里的人,却几次三番折辱于她。 现在还要用一对镯子,坐实她与马夫之间有私情! 那马夫何德何能,居然能与五娘相提于一处! 怪不得陈院判说五娘夜夜不得安眠,思虑过度,她这般处境,岂能不思虑。 楼画语看着姬瑾眼里的疼色,心猛的一怔,神情不由发恍,前世他也用这般眼色看着自己,但她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只是这眼神十分熟悉,熟悉到让她一看就莫名的心疼。 却不知是为了自己心疼,还是为了他。 忙敛了敛心神,沉吸了口气:“多谢三殿下了,不过些许小事。” “呵!”姬瑾冷冷的嗤笑一声,果然还是自作多情了。 不由的低眉抚着腰侧寒玉蝉道:“五娘认为此次崔谢两家入京会如何?” “怕是要与王郑谈和吧。”楼画语轻笑,看着姬瑾道:“殿下既然已然带二皇子入承恩侯府,想来已有主意。” 她想了许久,都未曾想明白为何二皇子在安国公府落水后,过一日就状告安国公府,等他跟着姬瑾入承恩侯府后,还去了马场,她大概就明白了。 姬瑾不由的抿嘴低笑,看着楼画语目光闪闪道:“二哥貌比潘安,品格风流,颇得娘子仰慕。” 不知道为何,说到这里,不由的笑得更欢了。 楼画语想到上次安国公府那出形神皆备的“美男计”,也不由的想笑。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流光交闪,嘴角笑意相映,好像多年老友,只不过一个照面,可眉言,能目语,眨眼之间就知对方心中何想。 心中猛然有什么恍然,姬瑾双眼沉沉发怔,楼画语却慌忙后退了几步。 却未曾想,后面正是布着的桌案,退得太急,后腰猛的撞在案沿之上,痛得她本能的朝后仰。 “小心!”姬瑾忙低唤了一声,伸手扯住了楼画语的手腕,将她重重的拉了回来。 一时心急,用力过度,一把将人扯入了怀中。 “可有伤着?”姬瑾心中发急,手不由的朝腰侧抚去,指尖轻摁,想找出哪里撞伤了。 却没想指尖刚落,楼画语就痛得轻“嗯”了一声。 这声音闷在他怀里,微薄的呼吸虽未穿透锦服,却顺着胸膛朝上,细细的涌到下巴之上,让下巴微微发痒。 为了怕人听到,声音低忍,如同小兽受伤哀鸣,让人心口发颤,不由的生出怜意,恨不得将其搂在怀里揉上几揉。 姬瑾只感觉手脚都开始发颤,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摁过腰侧,隔着衣袍那滑腻的触感,还有这会温香软玉在怀,如同青荷般微展的身体…… 整个人顿时就怔住了,指尖不由的开始发麻发痒。 痛意自是让楼画语瞬间清醒了过来,慌忙侧过身去,低头垂目后退道:“多谢殿下。” 她头垂得低,姬瑾只看得如同修长的玉颈,还有颈后细微的松散茸发,指尖那股痒意越发散得快。 整个人好像都燃了起来,他好像又回到了五娘醉酒那日,她半倚在他怀里,那盈盈的酒香,夹着五娘呼吸的暗香,怀中温软,唇上糯而温香的触感…… 身体传来异样的感觉,忙低咳了一声,抬眼看着楼画语那半弯着的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默默无言,只听着远处郎君呤诗,娘子低笑附合之声。 又好像外面一片寂静,连旁边落叶之声皆可相闻,心跳流血之声皆在耳中。 不过恍惚片刻,一颗干了的樟树果子落下,姬瑾瞥了一眼屏风后,朝楼画语沉声道:“此次是为皇兄选妃,二皇兄出身低,但多得娘子仰慕。而我……我……” 姬瑾似乎沉吸了口气,这时又一颗果子落下,他脸色微赫的道:“母妃有恙,暂时不会考虑婚配之事。” 说完幽幽的看了楼画语一眼,少年皇子就算有着策马军中的意气,又兼之谋划朝堂时的深沉,此时眼角也微微发慌,转身就遁入了花丛后。 楼画语不时哑然,这…… 他这是几个意思? 腰侧那撞着的地方开始发痛,顺着尾骨一点点蔓延朝上,连头都开始痛了? 难不成自己吹了半晌风,特意病上一回,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是白病了吗? 正想着,却见钱氏急急的回转,朝她道:“老夫人身边那些人守着,二姑奶奶根本不容我搭话,不用理会,你先出府。” 楼画语不由的抚了抚腰道:“娘,我一旦走了,这事才是真的坐实了。” “可你不走,她们也会坐实的。”钱氏不由发急。 这府里掌事的是老夫人,但谢氏才是侯夫人,二姑奶奶又是老夫人嫡女,二房不过庶出,崔谢两家这般造势,下人最会看风向,五娘岂有活路。 “娘亲,不信我吗?”楼画语强忍着腰侧痛意,朝钱氏微微笑道:“无妨的,不过就是她们自作聪明罢了。” 钱氏看女儿那笃定的样子,想到最近的事情,也只得轻叹道:“我先去信给你外祖,以防万一。” “多谢娘。”楼画语不由的眼热。 娘亲居然这般信自己,从未猜忌过,自己何其有幸。 钱氏自是回房去写信了,楼画语朝桃夭招了招手道:“六娘子呢?” “一直跟在石家娘子身后,我已经唤过她了,说是没空。”桃夭脸色发白,朝楼画语道:“娘子何必唤她,这事就是她们做下的。” 楼画语转了转腕间的镯子,看着屏风外边道:“唉,可怜!” “娘子。”桃夭见她还不在意,沉声道:“可怜的是我们自个。识人不明!” 楼画语摇了摇头,转身出了屏风,府里的下人见了她,都自觉的退开。 刚才的事情老夫人虽未曾发落,但结果已然一目了然,怕是五娘子又该去茹素礼佛,只是这次怕要等订了亲,到出嫁才有机会回来了吧? 楼画语所过之处,众人避若瘟神,楼画妩却连眼角余光都未曾侧过来,倒是楼画媚微微担忧的看了她几眼。 楼画心正在几位皇子那边画工笔,自是无空理会楼画语,好像那牵连“马夫”的事,当真与她无关。 倒是石耀辉时不时得意的看上几眼,眼角眉稍尽是喜色。 待到用过午膳,又清谈半晌,申时正四位皇子,以及崔谢两家的夫人和郎君娘子出了府,众人送了客,又回春晖堂入座。 贺嬷嬷这才带着一个管事婆婆,将一个包裹放在老夫人面前:“在那马夫刘六床脚下找到的,其中大部分都是五娘的东西,还有七千多两钱氏商号的钱票。” 第126章 五娘,别怕 那包裹里,有着许多金银配饰和玉器镯子,另一匣子金银稞子,以及一个荷包,里面竟是一大叠的银票。 贺嬷嬷将府里定例的金钗银环一一挑出来,复又将其他是楼画语的东西掏出,然后又将那些银票和荷包分开放在老夫人面前。 最后沉声道:“其他倒也好说,只是这荷包里共七千六百五十两银票,府里除了二房怕没有谁这么大的手笔。” 楼画语不由的侧目看向楼画妩,没想到她倒舍得下本钱。 上次为了攀上石家那门亲,可撞头寻死,这次为了拉下她,居然舍得拿出的那几千两银票。 当真是小瞧了她了! 只是让她心寒的是老夫人的态度,这般让贺嬷嬷将东西清出来,是已然做出了选择了吧。 血脉至亲,又有大势在前,楼画心在老夫人心中份量自然重些,楼画语肯定会被推出来,这世间哪有什么公平公正。 听了贺嬷嬷的话,谢氏自是知道老夫人的选择,拉着楼画心朝老夫人道:“七娘一路舟车累顿,媳妇就先带她回房了。” 三夫人四夫人自也是不好再留下来,皆要告退,楼画妩装着无事的样子,楼画媚蹙眉看了过来,几次要说话,皆被四夫人用眼神制止。 老夫人垂眼看着那些东西不曾说话,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众人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走。 “母亲何必为难,将五娘送去庵堂或是庄子上就是了。”楼明月今日得知崔八娘都不敢得罪自家女儿,还要讨好,越发的得意,抚着腕间羊脂白玉镯道:“只不过婚配难上几分,日后随意找个人家嫁了就是,再不济也就直接配与那马夫。” “二姑奶奶慎言。”钱氏气得发疯,这二姑奶奶怎的这般搅水。 还要说话,楼画语一把拉着她,朝老夫人道:“祖母如何看?” “这事还有什么看的,你自己做下什么事,还要别人看?看笑话么?”楼明月这会声色皆厉,冷笑的看着楼画语道:“你害得承恩侯府蒙了那么久的污名,又让七娘受了委屈,还平白让崔谢两家的夫人看了笑话,明白的就该以死谢罪?” “怎的,这么多银票,金玉钗环,准备和那马夫私奔么?”楼明月冷哼一声,看着钱氏道:“怪不得二弟妹舍不得,想来这么多银子,是要用来养女婿的!” “住嘴!”老夫人听她越说越不像话,猛的沉喝了一声。 转眼看着厅中众人,再看着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五娘,以及低眉垂眼站在谢氏身后的七娘,不由沉叹了口气。 七娘与五娘相像,过上两年,等三哥儿心性稳了,自会明白她的苦心。 当下看着楼画语道:“五娘,过几日是我寿辰,你去寻灵庵给祖母念上几天经吧。” “老夫人!”钱氏立马沉喝出来,一把将楼画语拉在身后:“这事你就不再查上一查吗?凭这些东西,就要定了五娘的罪?” “还有什么好查的?那银票,除了你们二房,谁还有这么多钱氏商号的银票,还都是小散的,这是方便私奔时路上用吗?”楼明月冷嗤一声,低笑道:“难不成钱氏你还要让五娘跟那马夫两相对质不成?你们商家丢得起这个人,我们侯府可丢不成这人。” 楼画语沉眼看着老夫人,果然狠心啊,寻灵庵也同在郊外,可比静法庵偏僻多了。 静法庵就在护国寺旁,不时还有达官贵人家后宅之人去烧香礼佛,清修不过就是吃住上苦了点。 那寻灵庵却是个苦去处,皆是各府犯了大错的娘子才送过去,里面的姑子会时时看守,犯了大错的自很难再有好前程,就往死里挫磨,庵里的重活脏活皆由犯错的娘子做,还不让探视,这京都不知道有多少香魂玉殒于那寻灵庵! “还不快送走。”楼明月看了楼画语一眼,想着安国公夫人答应她的事,心血都在沸腾。 不过一个庶房的娘子,就算再有谋划如何,还不是说拿捏就拿捏。 “二妹要送走谁!”外面突然一个高沉的声音传来,跟着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男子大步跨了进来。 他身上还带着风尘,却身如修竹耸立,脸若修玉,朝老夫人拱了拱手道:“不知道五娘犯了什么错,开罪了二妹,让二妹一介出嫁女,打发了我女儿。” “二爷。”钱氏不由双目染泪,看着来人,抓着楼画语的手,重重的舒了口气。 楼画语也没想到自己那一年到头不着家的爹爹在这时回来了,脸上不由带笑,回来了好,等他好久了呢。 二爷楼明光转身看了钱氏一眼,脸色发沉的点了点头,待转眼看着楼画语时,却笑了笑道:“五娘莫怕,爹爹在呢。” 声音淳切,带着丝丝宠溺,楼画语不由的双眼含泪。 重活一世,她有许多人想见,但双亲依旧在首位,只是楼明光一直在外游历,她一直未曾得见。 虽知他在老夫人寿辰前必然会回来,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五娘莫哭。”楼明光见她双眼含泪,以为她受了大委屈,忙好言安抚,恨不得将女儿跟幼时一般搂在怀里哄上一哄才好。 当下心中怒意微涌,朝老夫人冷笑道:“母亲当真还跟以往一般威严啊。” “老二。”老夫人脸色发冷,朝贺嬷嬷看了一眼,示意她将物证呈上。 可还未开口,却听到外边有人请安,老侯爷居然也回来了。 众人自是起身见礼,老夫人给他让了座,老侯爷瞥了一眼案上的钗环,伸手拎了两件,沉声道:“怎么回事?闹成这样?” 说着复又扭头看着楼画语:“五娘这是怎的了?受了什么委屈,跟祖父说说。” 一边老夫人脸色微微发沉,谢氏也脸带异色,楼明月要说什么,可老侯爷一个眼神立马沉了下去。 她自来不怕老夫人,可对老侯爷却是心里发怵。 老侯爷自来不管后院之事,可对五娘似乎颇有不同,前次招她去外书房煮茶,这次居然直接过问后院之事。 楼画语看了看帘子外面,见爹爹朝她点头,示意她开口,这才沉笑道:“这事确实丢脸,孙女本不好说。但祖父问起,自也该让您知晓。” 说着朝身后桃夭招了招手:“将当铺的当票给祖父看看,这事倒也有趣得紧。孙女的东西无故进了当铺,还是姓花的当了,不过这当的可不只是孙女的东西,府里被当的东西可多了去了。这被当了东西却又回来了,而这去赎当的人就更有意思了……” 楼画语的话还没说完,楼画妩就脸色煞白,一边三夫人冷哼一声,也不理楼画妩,坐在椅上沉笑道:“不知道是谁赎的?” 第128章 姬瑾借手送药 老夫人突然提及安国公府定亲之事,厅内众人脸色自是色彩缤纷,或红或青,或白或紫。 楼明月不由沉脸的沉唤了一声:“娘!” 楼画语朝老夫人笑了笑:“祖母慈爱,自会还孙女清白的不是吗?” 一边二爷冷冷的呵了一声,伸手拍了拍楼画语的肩:“你外祖在房中等着你呢,我们走吧。” 待她们一家三口出了门,老侯爷将那叠银票拎起来掂了掂:“不错,挺厚实。” 然后就慢慢的塞进荷包里,自顾的揣进袖兜里,朝老夫人道:“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说罢复又叹了口气:“五娘这次受了大委屈,怕是寒心了啊,唉……” 老侯爷揣着那荷包银票,慢幽幽的转进了内室,留着满厅人面面相觑。 谢氏看了一眼晃动着帘子,脸色沉了沉,朝老夫人福了一礼道:“媳妇先行回房了。” 说着居然带着楼画心走了,老夫人自是不好留她们。 她们一走,四夫人立马带着楼画媚告退,只留得楼明月和三夫人坐在那里。 三夫人看了看楼画妩一眼,理了理衣襟,直接朝老夫人道:“这六娘房里的事啊,得由三爷和花姨娘做主,我已然着人去请三爷了,他自会给您交待的。” 说着揉了揉额头,一脸痛色:“这折腾了一天,我头痛得厉害,也先行回房了,请母亲恕罪!” 站起来就走,楼画妩一时惶恐,从头到尾似乎就楼画语点了“花家”一句,跟她没半分干系,可她怎么感觉这事到最后倒霉的要是她? 不由的跟着三夫人站起来朝外走,却没想三夫人扭头看着她,冷笑道:“六娘子可是跟错了,你该跟着你未来的婆婆呢?” “母亲。”楼画妩只感觉双腿发软,中秋家宴那次都没这般紧张。 “你娘就要来了,你这一声我怕是受不起。”三夫人朝她轻叹了口气,沉声道:“唉,那么多钗环,几千两银票,无数锦缎绢帛,这样都捂不热。我是没这般富贵,也怕了……” 她说着甩了甩帕子,快步朝外走去,连帘子都不用婢女打,自顾掀开帘子走了。 楼画妩如同被钉在原地,双眼含泪,转身看着二姑奶奶,却见楼明月脸色发沉,似乎并未见着她。 三爷入春晖堂的时候,花姨娘已然被婆子绑了,塞了嘴绑在院外,她那般身份自是不能入春晖堂的。 他已然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拱手看着老夫人:“全凭母亲发落。” 老夫人冷冷的看着厅里伶仃的几个人,冷笑道:“别脏了我的院子,拉回她院子。” 然后盯着楼画妩道:“就让六娘子亲眼看着吧。府里容不得这种事,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楼画妩还在云里雾里,就被贺嬷嬷拉着朝外走。 这般情形,她自也是害怕,扭头看着楼明月道:“姑母,救我!姑母!” 可贺嬷嬷哪会让她乱嚷嚷,打个眼色,自有婆子将她押着,抽出她袖中帕子塞了嘴。 花姨娘被捂了嘴绑在院外,见到楼画妩出来双眼立马发亮,六娘是她生的,出再大的事,她也有六娘啊! 两母女不过相视一眼,就被婆子押走,一前一后到了花姨娘院中。 承恩侯府自来恩厚,三房只有花姨娘一个姨娘,还生下了六娘子,所以独处一院。 只是这次一入院中,就有府里掌罚的婆子拉了宽凳,用粗麻绳将花姨娘绑在凳上。 一路押送过来,自是有许多下人看见,众人也不敢靠近,就在假山花丛,竹林树后张望。 贺嬷嬷沉声道:“花姨娘偷盗府里娘子物件,被查出,按家规杖毙!你们都瞧着些,府里自有府里的规矩,别仗着有点什么就无法无天了。” 楼画妩听着,双眼欲裂,看着贺嬷嬷不住摇头。 被绑着的花姨娘也不住的摇头,双眼垂泪。 “六娘子,老夫人发了话,让您看着点。你也长长记性!”贺嬷嬷朝楼画妩冷哼一声,抬手猛的一挥道:“打!” 花姨娘开始还想挣扎,可府里掌罚的婆子虽少有用重刑,但手头上的手艺还是在的,将她稳稳的绑在宽凳之上,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没有用处。 刑杖一下又一下的打在花姨娘身上,她开始还跟条上岸的鲜鱼般头翘尾甩,可不过四五杖下去,鲜血染红了衣襟,她立马就晕了过去,没了气息。 被婆子押着的楼画妩不住的大吼,但喉咙里塞了帕子,自也是吼不出什么大声来。 既然是杖毙,晕不晕过去也没得关系,掌刑的婆子依旧行着杖,待二十杖后,一个老沉的婆子探了探鼻息,朝贺嬷嬷点了点头。 “六娘子可看清楚了?”贺嬷嬷也不解开楼画妩嘴里的帕子,朝一边的婆子道:“娘子被惊着了,在府里不安生,送去寻灵庵吧。” 原本看着宽凳之上血水滴滴朝下落,失了神的楼画妩不由的抬头,双眼带着火光,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可又有谁去理会,婆子拿麻绳一绑,朝轿子里一塞,好趁着天色未暗,早早送出城门。 楼画语在爹娘带领下回了二房,却见自家哥哥在陪着外祖坐着下棋,见她们回来,连忙起身:“妹妹可还好?” 楼敬轩脸色虽缓,可眼带恼意。 “哥哥。”楼画语看着年少英姿的兄长,眼复又一热。 前世,她至死都未曾再见过兄长一面,楼敬轩被羁押回京,直入典狱司,重刑而死。 她以为自己委身于姬瑾,能换得兄长一命,却没想只是另一番折辱罢了。 “小语儿着实委屈了。”楼敬轩伸手摸了摸妹妹头上的双髻,眼里神色复又沉了沉。 钱越朝楼明光打了个眼色,他忙朝钱氏道:“五娘受了惊,你送她回房休息,再熬点安神汤,我在这里陪着岳父。” 扭头却看着楼画语道:“五娘先乖乖回去休息,爹爹给你们带了好多小玩意,你定会喜欢。” 楼画语见外祖似乎当真有话要说,乖巧的点了点头,由娘亲陪着送回了院中。 只是刚在床上躺下,玉珠就脸色发白的进来在钱氏耳边说了句什么,钱氏忙朝楼画语道:“五娘先躺着,娘亲出去一下。” 等钱氏一走,楼画语刚饮了半蛊茶,就听到楼敬辕憨憨的声音道:“姐姐睡了吗?” 关雎脸色微沉,却也只得将他迎了进来。 楼敬辕在外院送了客,又回房换了居家的衣服,这会捧着一个长条的盒子,笑嘻嘻的进来:“我有好东西送与姐姐。” 欢喜的将那盒子打开,只见内里有着三个小水晶瓶,一蓝两粉。 那瓶身通透,无一杂色,是用上等的水晶掏空而成,瓶盖也是一体,上头雕着花卉,花枝于空中半弹为柄,方便开盖。 楼敬辕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从里面掏出一个粉水晶瓶递给楼画语:“这可是三表哥给我的,我拿蓝的,你和七姐姐拿粉的。是宫中秘药活玉膏哟,以后我在外面打架受伤,用上了,娘亲就看不出来了。” 冰冷的水晶瓶被塞入手中,楼画语浑身都是一个激灵。 腰后撞着的地方复又开始生痛,姬瑾这是借楼敬辕的手,给她送药啊。 第129章 探闺窥香要不得 活玉膏之名,楼画语自也是知道的。 这并非什么宫中秘药,乃是姬氏秘药,姬氏一族久居姬水,传闻有玉泉之水,由深地而起,泉水清洌,颜色如玉,是名为活玉。 入药后,能止痛活血,化淤祛风,就是这活玉膏。 那玉泉的泉水并不多,用于调药后自是更少,这活玉膏固而稀有。 每年宫中份内,四妃之位,也不过得这样小瓶的白玉瓶仅两瓶而已。 姬瑾对小十一倒也是大方,出手就是三瓶。 楼画语不由的紧握着那冰冷的水晶瓶,手指摩挲着瓶顶的粉牡丹。 “你可别告诉娘亲哟。”楼敬辕将盒子拢在怀里,朝楼画语道:“三表哥是知道我最近偷偷练骑术,怕我摔伤才给我的。我见那水晶瓶是粉的,不适合我用,才送来给你和七姐姐的,你可别让娘亲知晓了。好不好?” 楼画语指尖抚过瓶盖牡丹的花蕊,水晶冷硬,虽花蕊经过打磨却依旧微尖,刺得她指腹发痛。 一盒三瓶,却刚好一蓝两粉,还不要让她娘亲知晓,姬瑾这般哄骗小孩子的手段,她算是见识过了。 哄着小十一口口声声唤他做“表哥”,平白乱花心思。 可又有什么用…… 楼画语将水晶瓶拢起,想递给楼敬辕,但姬瑾执念已生,只得由老夫人她们去断他的执念了。 “爹爹和哥哥回来了,你还是回房将东西收了,去见见吧。”楼画语将水晶瓶握在掌心,沉笑道。 “爹爹回府了?”楼敬辕先是一喜,跟着脸带惧色,双眼溜溜直转,也顾不得什么活玉膏了,朝楼画语道:“爹爹这次要考我什么?如果爹爹罚我,姐姐你可要帮我……” 想想又怕当真被查,忙朝外走道:“我先去补补功课。快,你去捡盒果子送去先生那里,还有……” 对于临时抱佛脚的楼敬辕,楼画语不由的摇头苦笑,低头看着掌心透着粉光的水晶瓶,心中微叹。 “娘子可是伤着了?”关雎是楼画语贴身的婢女,自是知道她和姬瑾之间的关联的:“腰后撞了那么一下,还是看看吧。等下了雪,要和众娘子去庄子里泡泉子,万一露了行迹就不好了。” 府里的小娘子皆是联姻攀亲的助力,承恩侯嫡庶的娘子故才一同的教养,老夫人更是拿出崔氏的秘方,给娘子们将养。 二房不缺银钱药材,自是汤汤水水不断,画语画诗姐妹都养出一身如脂似玉的好肤色。 一有点伤痕想遮掩都难,楼画语又不想让钱氏知晓,这活玉膏还真得用。 待她趴好,关雎将解开她小衣,却见后腰处青了半个巴掌大的一块,映在白如凝脂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关雎倒了点活玉膏在伤口处,白色的药膏落在青紫之处,如同冰雪落地,越发显得肤如雪,肌似玉。 冰冷的药膏落在身上,楼画语不由的低嗯了一声。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异响,关雎脸色一变,忙扯下帐帘,急急的去关窗。 似乎还不放心,将头探出窗外看了看,确定无人后,这才复又关上。 却不知在窗外不远处的金桂之上,换了一身深色衣袍的姬瑾紧贴着树干,死死的摁着心口,可里面似乎有什么咚咚的朝外撞,怎么也摁不住。 他原本随着众郎君离了承恩侯府,但记挂着楼画语那桩私事,找了个借口回府换了衣服,想着看一眼楼画语也好,免得又被平白送去庄子里。 二房的院子他也不是第一次暗中来了,熟门熟路,又有暗卫代为遮掩,倒让他很快潜了进来。 在窗外听着楼敬辕十分听话的将活玉膏送给了楼画语,他不由的点头,这小胖子没白哄,真准备安心离去时,却听到要上药。 他担心楼画语后腰处的撞伤,想着再看一眼确认一下,如若不够,再多送几瓶活玉膏过来。 却没想入眼,却是半掩的床帐内,软趴着娇躯,后背如流线,腰肢玲珑,如同倒垂琵琶,肤色如玉映雪,衣带半遮,白如寒玉的药膏落下,又拢在那致命的腰窝之中…… 勾着人食指大动,只想伸手将那药膏轻轻揉弄开,再慢慢搓揉…… 又听到五娘轻嗯一声,他一时没忍不住,朝前靠了一步,碰到窗外花盆,这才有了异响。 幸得他武艺是由周庄成亲身所授,这才急急避开。 身靠于树干,眼前依旧有着那如同花苞微开的娇躯,脑中尽是如雪似玉之色。 姬瑾心跳如鼓,靠着树干念了半晌《心经》,平复之后这才离去。 果然老师说得没错,这探闺窥香之事,最是做不得,有一就忍不住有二,然后身心沦陷,再无法逃脱。 关雎关了窗,又让外间的婢女好生看着院子,这才急急回转帮楼画语将膏药揉搓开来。 等药膏揉好,又用寒玉敷了一会,楼画语感觉痛得没这般厉害了,这才起身系衣。 桃夭就敲着门进来,脸色带着煞白之后,朝楼画语道:“花姨娘当着六娘子的面被杖毙了,府里众人皆知,六娘子被送去寻灵庵,怕是要到和石二郎成亲之日才会回府。大管家拿了三爷的名帖去府尹那里,要告花家与花姨娘里通外应,偷盗府中财物。” 她那话虽流畅,可几次牙关打颤,极为惊悚。 楼画语冷着脸将衣襟系好:“可怜!” 关雎猛的想起,在后花园里,娘子听闻六娘子不肯理会她时,也是这般语气,心中越发的好奇:“娘子是不是早知道这事会成这样?” “谁势弱,谁倒霉。”楼画语躺好,任由关雎帮她盖好锦被:“六妹妹这桩亲虽有老夫人把着不会被退,可怕也难得个好了。” “她也是活该。”桃夭冷哼一声,可眼前闪过花姨娘如同一条蛇般软趴趴的身子被拉下来,那碎骨和细肉顺着血流出的样子,不由打了个寒颤,忙合了合掌。 群玉殿,楼明风看着递上入宫牌子的女官,沉声道:“想来她们也要先去昭阳殿,皇后自会留宴,我病重未愈,群玉殿药气太重,让她们就别来了,去看看宸妃就行。将备好的礼分下去吧!” 女官不由抬头看了一眼,眼中诧异之色一闪而过,这可是崔谢两家夫人,王郑两姓女,皇后今日已然准备了起来,贵妃居然说不见? “苏嬷嬷。”楼贵妃叹了口气,朝站于一边的苏嬷嬷道:“你是母亲给我的老人,你走一趟吧。梳妆台左边第一个抽屉里那个盒子,你帮我带回去,送给崔家二房的王夫人,她看了自就明白了!” 苏嬷嬷低应了一声,等找到盒子打开,却见里面是一串火红的珊瑚手串,正是以往楼贵妃不离手的那一串,可从庆阳公主大婚那日,三殿下抱着一坛子果酒回来,贵妃就摘下来放进盒子里了,这是要送回崔家? 第130章 悔不当初 苏嬷嬷是从清河崔氏出来的,自是忠心不二,可这会看着盒中的珊瑚手串,也犯了难。 转眼看着楼贵妃,不由的道:“贵妃,要不先留着吧。” “三郎意已决!”楼贵妃沉沉的一笑,伸手捏了捏腕间的镯子:“你知道我外祖的名号是什么?” 苏嬷嬷忙将盒子收好,沉声道:“老奴不敢。” “幼时母亲怕我和阿晨在京都,她教养不好,特意送去清河,由外祖亲自教养。”楼贵妃双眼发沉,嘴角勾着苦笑:“外祖名焕,字重节,号同人,这个号是他自取的。柔得位得中而应乎乾,曰:同人。” 苏嬷嬷目色闪闪,心中默记着这几句话。 这般深奥的句子,自不是说给她一介奴才听的,是说给崔家二夫人听的。 还手串她知道,是贵妃婉拒崔家联姻之事,所以不愿见崔谢两家的娘子,但这和外老太爷名号有什么关系? 楼贵妃重重的叹了口气,朝苏嬷嬷道:“你去吧,希望她会明白。” 外祖热心老庄之术,少时喜与袁天师游历,得窥见一二天机。 这才早早将母亲嫁入楼家,方有她入宫这般尊崇,崔氏于四姓原本微弱,承恩侯府起后,才能与郑氏抗衡。 可他已然逝去,虽他改号“同人”,现崔氏又有几人明白呢? 她原本已坦然赴死,却又未死,还欠了五娘一条命,三郎意已决,她自该让儿子顺一次心意。 不要像她一样,这般困于深宫,生不由已,死不由命! 群玉殿的内侍自是将这消息送入三皇子府,姬瑾听闻楼贵妃还回珊瑚手串时,不由的松了口气。 一边周庄成自顾的捡着棋子,看着姬瑾那般,不由的叹气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只是不联姻,又不是讨得你那五娘欢心,何来欢喜!” 姬瑾却已然舒展身子,靠在椅背之上,朝他道:“母妃身体稍愈,老师得帮我多谢苗巫圣。这后宫之事,自有母亲和五娘去打理。可眼下却是年底百官考核之时,朝中官员动荡,四姓怕又要有大动作,老师以为该如何?” “人家五娘为何要帮你打理后宫?”周庄成低低一笑,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通通一掌扫下,无论黑子白子全部入罐,他这才扭头得意的看着姬瑾道:“殿下以为如何?” “甚好!”姬瑾见状,抚掌大笑道:“老师当真是妙!” “哪里!哪里!”周庄成不由的摇头晃脑,轻笑道:“哪有殿下白日窥探香闺来得妙。” 姬瑾被他一句话给哽到,忙扭头朝外看,见室内并无外人,这才松了口气。 本朝娘子得郎君仰慕虽是佳话,却也该有礼有节,他那般探闺入阁,实在是不妥当,可却又忍不住,几番被周庄成取笑。 承恩侯府,不过半日满府皆知,府中三房的花姨娘偷盗财物,被杖毙,连带那销赃的花家,也被府尹举家拿入大牢。 钱氏被玉珠唤回去,却是府里的内帐房管事相请。 府里自有内外帐房,外帐房自是由老侯爷掌着。 内帐房管着内院之事,是老夫人身边亲信,也是由清河带过来的,姓崔,府中就叫崔嬷嬷。 她本不姓崔的,却是崔氏家生子,几代皆忠心不二,这才被赏了崔姓。 “二夫人。”崔嬷嬷脸色和润,朝钱氏行了礼道:“听闻亲家老爷在,老夫人的意思是,请二夫人帮着说和,暗中将当铺中府里的物件全部清点出来,这当票不当票的就不要管了吧,毕竟五娘子都清点过那四家了,钱氏商号下面的当铺,劳二夫人清点一下可好?” 这当铺的生意,最看眼力,吃人脉。 什么东西价几何,当多少,该死当还是活当,全凭掌柜的眼力。 更厉害的是,京中人家众多,还得看出是宫里的还是宫外的,哪个府的。 又要会看人脸色,如若羞愧就是自家府中拮据来当的;如若慌张则有可能是赃物,该多记一笔;还有神色诡异的可能是挖坟掘墓而来,又该记上一笔。 这里面的门道,钱氏自也是知道的,故老夫人才让崔嬷嬷来找她。 府里其他的就算了,娘子的东西可不能在外面,怕坏了名声。 钱氏这会正恼着,对着崔嬷嬷虽满脸堆笑,却沉声道:“您有所不知,钱氏在京中当铺生意颇大,人来人往的,光一日就录一册不止,不像五娘所看那四家小当铺,这般清点,怕是我双眼看瞎了,都看不出来。我父亲就在客厅,要不您去跟他说?而且这没有当票,清点物品拿回也是不妥,得有官府发了公文才行,要不别人拿了当票来赎当,可如何是好?” “二夫人说笑了。这都是赃物,自当追回,谁还敢拿当票去赎啊。”崔嬷嬷自知她是推脱之词,忙笑道:“这府里谁不知道二夫人看帐算术的本事啊,五娘子还是跟您学的呢,您看不出来,谁还看得出来啊?您就别为难老奴了!” “是真看不过来。”钱氏沉着脸,一脸为难,却不再言语。 老夫人二话不说,开口就要将五娘送去那吃人的寻灵庵,这会倒想遮脸面了? 那寻灵庵为何叫寻灵,她不知道么? 崔嬷嬷软磨硬泡,却都没有法子,只得回去禀了老夫人。 大房,谢氏自是问出楼画心典当了什么,气得浑身打颤,苦笑道:“她说十二万就十二万?” 那对玉勾的来历,她自也是能查到的,可她没想到七娘居然偏执于此。 “玉勾呢?”谢氏突然有点明白,为何老夫人每次看到楼明月都那般神色。 楼画心微微发怵,她没想到楼画语能从当铺查出这么多东西,只得讪讪的道:“藏在了静法庵。” 她怕去了太原,被查了出来,遭人夺了,加上当时谢家来人神色严厉,她这才偷偷藏了。 谢氏微微舒了口气,算她还有点脑子,只得朝一边江嬷嬷道:“清点一下银票,拿欠下的九万两送去五娘那里,将七娘子的票据拿出来。” “她又没催,为何要给。”楼画心不由的出声,沉沉的道:“既然知晓了,让祖母将那票据拿回来就是了,十二万两呢!” “七娘!”谢氏沉叹了口气,沉声道:“你可知,今日在春晖堂,五娘不言不辩,任由你二姑母自说自话,也任由老夫人处置?” 楼画心不由的道:“人证、物证皆在,她无法自辩而已。” 谢氏不由嗤笑出声,沉叹了口气道:“因为她手里握着更大的把柄,有你的,也有府里的,还有二姑奶奶和安国公府的,连带宁国公府和宫里的都有。如若她被送出了府,牵连之下,谁都没有好果子吃。以后,你无论做什么,都跟在五娘身后,切不得开罪于她。” 第131章 兄妹情深 楼画心听谢氏之言,似乎得处处让着楼画语,心里自是不服气。 还想说什么,可想到那张字据,和那对玉勾,只得强压了下来。 待楼画心回房,谢氏着人请了太原跟过来的嬷嬷:“七娘的病,可有瞧出什么?” 当初那样闹腾,好像魔怔了一般,在静法庵都不见好,去了太原方好上一些。 “七爷讲了名医看过,似乎是中了什么乱心神的药,但也查不真切。”那嬷嬷脸色忐忑,朝谢氏道:“七爷原本不打算让娘子回京的,可侯爷……” 七娘子那般心性,还不如在太原养上一段时间。 谢氏自知道楼明晨的打算,朝她挥了挥手,捂着额头真的开始痛了。 三皇子对五娘那般心热,岂是李代桃僵可行的? 楼画语接到银票的时候,江嬷嬷脸色平稳,半点愠色都不见。 关雎接过银票,就去拿了楼画心签了的字据,递给江嬷嬷道:“嬷嬷看好。” “这是几盒祛疤消痕的膏药,都是不错的,您拿回去用吧。”楼画语朝桃夭摆了摆手,将一个一尺见方的盒子递给江嬷嬷:“里面还有些其他的药材,劳您跑一趟。” 江嬷嬷不由的脸色发苦,朝楼画语福了一礼,桃夭捧着盒子,就送她出去。 “江影当真是可怜,那胳膊上没处好的。”关雎帮楼画语将鬓角拢了拢,沉声道:“人都瘦了一圈。” 楼画语轻叹了口气,沉声道:“让她病上一病吧。” “可她病了,我们……”关雎又不由的发急。 婢女病了,就得在房中静养,大房的消息就不通了。 但楼画语已然自顾披上披风:“去正房用膳吧。” 楼画语到的正院的时候,钱越已然离开,钱氏正坐在窗下榻上翻着帐目,楼敬台正给楼敬辕和楼画诗看一对瓷娃娃。 见她来了,楼敬辕忙将一只四喜娃娃捧起来,朝楼画语道:“姐姐你看,会动哟。” 那娃娃内里还套着瓷柱,随着他微微一晃,头摇身摆,四肢皆晃,好像一个小娃娃坐在地上撒波,叮咚作响,映着四喜服,倒还当真喜人。 她们姐弟三人各一对,另有一对连着的老妇老翁,发须皆白,躺于摇椅之上,微微一动椅子就前后摇动,如同老夫妻午间歇息。 楼明光将那对捧给钱氏,笑道:“可好?” 钱氏笑着接过,小心放在一边百宝阁上:“也就你喜欢买这些个东西。” “还有你喜欢的湘竹扇,南疆织的花草篮,这个……这个……”楼敬轩将一些小东西拿出来,朝楼画语道:“你和小诗儿一人一对,摆着也好看,拎着采花集露也风雅。” 那篮子是用白茅织的,不过双手一拢的大小,柔软精致,边上还系着彩带,小娘子拎着到花园子里耍正好。 一个大箱子里,许多杂七杂八的小玩具,楼明光也丝毫没有架子,一样拿出来,又玩给子女看,钱氏在一边时不时拨弄两下,一家人其乐融融。 晚膳还特意上了南酱那边的烟薰肉焖干笋,钱氏破例还添了半碗饭。 待用过饭,楼明光又给子女讲了些见闻,楼敬轩就带着弟弟妹妹退了出去。 只是当子女一走,楼明光和钱氏就相对无言,一个自顾将那些小玩意摆放好,一个捧着茶杯看着百宝阁上的物件。 待子女声远去,钱氏这才理了理鬓角:“暖阁已然收拾好了,二爷劳累一日,早早洗濑歇着吧。” “辛苦你了。”楼明光起身,拱手有礼的道。 钱氏却只是低低一笑,看着他转身入了暖阁,脸色发苦,将东西收了,看着那对同四喜娃娃一块买的夫妻福娃,只感觉讽刺无比。 出了正房,婢女小厮们捧着一堆细小玩意,先行回房。 楼敬辕心急于回房摆弄玩具,就急急的回房了;楼画诗也终究年幼,听闻还送了一箱子去她院中,也欢喜的回去了。 待两个不懂事的一走,楼敬轩就低头看着楼画语:“妹妹有话说?” 从出了正房,妹妹就一直落自己半步而行,却又笑而不语,看着弟弟妹妹欢笑,待她们离去,却依旧看着自己,自是有话要说。 “请哥哥到亭中一坐。”楼画语福了一礼,朝旁边凉亭中而去。 雎忙拉下了亭子四周草帘,又着后边跟着的婆子去捧了火盆过来。 “哥哥可知爹爹要入仕了。”楼画语将手中手炉捧出,递给关雎添了块碳。 楼敬轩看着妹妹那依旧微丰的双颊,少女脸上还未脱稚气,可双眼之间已然带着深沉,想到舅舅给他们的信,妹妹最近苦心的谋划,心中莫名生痛:“语儿受苦了,日后哥哥就在府中,不会再让语儿受这般委屈了。” 看着脸带宠溺的兄长,楼画语不由的胸口发闷。 听闻父亲入仕,兄长关心的不是局势,不是权益,而是自己有没有受苦。 他随着父亲四处游历,结交好友,寒门之中颇有名声,原本他毕生愿望就是跟父亲一般,以书画为记,游遍名山大川,不受世俗所拘。 可前世,因自己入宫,父亲心灰意冷,兄长为护住自己,方才入仕。 后被发了外任,知道自己被困蒹葭宫,联名天下寒门子弟,先上表《百孝说》,以求姬瑾看在楼画语也算其庶母的份上,宽待楼画语。 又后借供名画,并陈《猛虎序》,以虎代姬瑾,从虎幼须哺,到猛虎离巢后与母争食,暗指姬瑾反噬其母,未曾善待已晋为端容太妃的楼画语。 寒门士子以哥哥为首,群情激愤,朝臣接连上书,让姬瑾将自己转入太庙,颐养天年。 可事出不过半年,哥哥就因谋逆之罪被羁押入京,惨死典狱司! 前世姬瑾射杀秦昊,楼画语并未曾怪过他,秦昊为异姓王,又手握重兵,姬瑾杀他也是应当。 可她恨的是,哥哥本不该死,姬瑾却以谋逆处之,典狱司的刑罚,能让阎王开口,小鬼推磨,岂是人能受的。 “小语儿,别哭。”楼敬轩见妹妹双眼含泪,想到今日入京后碰到舅舅所言之事。 心疼的掏出帕子给妹妹擦着眼泪道:“小语儿不要怕,爹爹和我回来了,没事了。等明儿,哥哥带你去庄子上凿冰钓鱼可好?或让人制了冰撬,哥哥拉你好不好?” 楼敬轩细细的哄着楼画语,心中却越发的沉。 自己离府不到一年,妹妹脸上稚气未褪去,却被搓磨成这样。 想到今日外祖所言之事,心中立马有点计量,脸上却依旧带笑,哄着妹妹道:“再哭脸都花了,可不好看了。明儿哥哥带你去城根老孙家,让他帮你将所有糖人吹个遍可好?” 楼画语不由一怔,抬头愣愣的看着哥哥,嘴里喃喃的道:“糖人?” 第132章 动则惊人 楼画语突然有点恍惚,她重活一世,许多原本就在不久前的事情,却又好像隔了许久。 在她混乱的记忆中,最近一次给自己递糖人的,就是身着软甲,浑身染血的秦昊。 自己不过是在侍疾于先帝榻前,随意和秦昊提过一句,以表亲近:“我小时候不高兴,哥哥哄我,就会去城根老孙家吹上几个糖人。” 本以为他不过是军中硬汉,铁血将军,岂会做那般小儿玩闹、儿女情长之事。 可当他被苏嬷嬷骗入宫中,以为自己重病,却从怀中掏出一个糖人…… 那时楼画语看着那隔着帘幔晃动的糖人,什么都忘了,可对面岸边,姬瑾一支羽箭,却离弦而来,那个糖人终究未入她的手。 或许是见着了前世死前念念不忘的哥哥,楼画语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心境,复又起了波澜,这会又有点恍然。 见楼敬轩又拿这套哄自己,心中沉重,却又有梦中惊醒之感,不由失笑。 “说到糖人就高兴了?”楼敬轩也跟着发笑,伸手点了点她额头:“也不知道那糖人有什么好吃的,这般喜欢。” 楼画语不由的苦笑,府中的点心果子,花样繁多,栩栩如生的大有。 只是那老孙家的糖人,是爹爹和哥哥第一次偷偷带自己出府,看着老孙头吹的,所以记得比较深。 有些东西不在于贵重,而在于心境。 见楼画语平复了情绪,楼敬轩这才道:“舅舅将你所谋之事全数告之于爹爹和我了,今日爹爹见春晖堂之事,已然决定入仕。小语儿无须操心,有爹爹和我呢。” 楼画语自己所谋划的事情,有多么惊人,自己也知道的,可自家亲人,却这般坦然接受,只是心疼自己。 “今日累了,小语儿先回房歇息,明日哥哥定送你糖人。”楼敬轩见妹妹神伤,忙安抚道。 楼画语见他也累疲惫之色,却要强撑着哄自己,忙点了点头。 当晚梦中,楼画语再次梦到蒹葭宫中那被吹得摇曳的帘幔,一个模糊高大的身影伸着手,帕子中有一个将要融化的糖人。 她想伸手去接,那糖人却瞬间融化,滴落的却不是糖浆,而是大滴大滴的血珠。 转眼之间,她四周皆是血海…… 楼画语被惊醒,再也不得入睡,却又不敢乱动,怕守夜的关雎醒过来,只是睁眼看着床帐上繁复的绣花。 这一日昭阳殿大宴,崔谢两家夫人携娘子入宫,郑皇后大悦,丝竹之声远在西宫的群玉殿都能听到。 楼贵妃喝了药后,闻声扣指应和,似乎并无不悦之色。 还未宴罢,宸妃就前去昭阳殿求见,也得郑皇后留宴。 庆阳公主自也是携附马入宫,见过众位表亲,又于御花园中开了席,赏冬菊。 楼画语却并不理会这宫中变化,在正房剥着松子,听父亲讲所游的山川大泽。 楼敬辕不时感慨,吵着要去,楼敬轩就冷言呛他:“你字都不识几个,怕是走不了多远。” 一提及功课,小十一胖胖的圆脸都瘪了。 用过午膳后,楼敬轩的小厮还真送来了一大匣子糖人,各式各样的都有,满院的小婢女都欢喜得很。 楼画语吃不了这么多,自是分给了她们。 原本打算往楼画诗院子里送的,可楼敬轩给弟弟妹妹各送了一匣子,整个二房到处都见人拿着糖人笑嘻嘻的。 下午楼明光带着楼敬轩出门见客,似乎是拜访什么人去了,还是由老侯爷一块陪同的,想来和为永顺帝讲学之事有关。 腊月学堂放了假,钱氏怕姐妹俩在房中无事,就将今年的金银稞子送了过来,金稞子一匣子,银稞子三匣子,还有一大箱的铜钱。 稞子有梅花图案的,也有十二生肖的,还有福寿禄喜的,皆须分开应景打赏。 荷包自是院子里婢女们平日空闲绣的,楼画语就和关雎桃夭在房中将稞子装荷包。 过了腊八就是年,出去交际就得有过年的样子,要不然别府的很多婢女小厮,到过年就可能见不着了。 什么样的荷包装金稞子,什么样的装银稞子,都早分好了的。 正装着,看门的小婢女就跑过来,说是内帐房管事崔嬷嬷来了。 崔嬷嬷不好再去找钱氏,只得将那四家当铺的档册,还有批注为承恩侯所当之物,算上利钱一块给楼画语送了过来。 意思自是再明显不过了,要楼画语帮着将东西拿回来。 “花家那边已被抄点,当票、物件通通没有。京都其他当铺也不知道典当了多少……”崔嬷嬷也脸带难色,这府里出了这么大的漏子,她竟然不知道。 楼画语却并不接她那后面半截子,只是笑着将银票和档册递给桃夭:“抄列个单子,清点好物件,与四位大掌柜对好帐,统一交还府里吧。” 朝崔嬷嬷笑道:“这里面的物件挺杂的,就劳烦嬷嬷找个管事的一块去,免得清点出什么错。我看还有许多死当,一个没点好,漏了哪件,如若有着府里的标记,被发卖了出去,就不好了。” 承恩侯府的东西,被当铺发卖了,丢的可不是姓楼的脸,连带宫里那两位,还有崔谢两家一块丢脸了! 崔嬷嬷听着脸色发沉,看了看坐在那里笑嘻嘻系荷包的五娘子,不由的心里发寒,忙笑着应道:“有五娘子把着关,府里的东西自不会被发卖。” “只是凑巧看到而已,没看到的我可不知道。”楼画语正随手接过一个关雎装好的荷包,她也不系带,复朝关雎抬了抬下巴。 关雎忙抓了满手的金稞子,将荷包塞满。 楼画语这才系好带子,起身递给崔嬷嬷道:“也没个数,这快过年了,您老拿着讨个趣。” 那金梅花稞子全是实心的,一个就是一钱,这般满荷包得一二两,崔嬷嬷慌忙后退,连称不敢! “只是凑巧碰到而已,您老也别推辞。”楼画语将荷包塞进她手里,沉声道:“眼看这天阴沉,我最近接连生病,也不好出去趟风,还劳您给二姑奶奶带句话。” 崔嬷嬷只感觉手里的荷包沉得厉害,可想到这位五娘子不动则已,动则惊人的手段,只得硬着头皮道:“五娘子请讲。” “这典当东西的人处置了,那赎当的可如何是好?”楼画语复又坐了回去,依旧帮着系荷包:“这赎当的可是宁国公府的呢?” 想到花姨娘和花家的处境,崔嬷嬷不由的发抖,五娘子哪是给二姑奶奶带话,这是逼老夫人! 第133章 暮然回首 楼画语自顾的系着荷包,见崔嬷嬷不动,轻笑道:“眼看天色也暗了,您老也先回去,选个中用的和桃夭去当铺清点东西吧。” “其实也不用急,我看那档册上啊,还有宫内御赐的东西呢。”楼画语手指灵活的将荷包系好,看着一边抄录单子的桃夭:“我还想着快过年了,这几家当铺也该将死当的东西拿出来发卖了,只是一直没找着机会。” 崔嬷嬷连连称是,慌忙退了出去,腊月里,后背却皆是冷汗。 宫廷御赐之物皆有表记,赐于哪一家,内务府皆有记录。 也就是说,如若昨日五娘被送走,那档册上承恩侯府的东西,今日已然被发卖了,那四家当铺,内外两城皆有,这一发卖,怕是满京皆知。 她急步回到春晖堂,将那装满金稞子的荷包递上,复又转叙了楼画语的话。 说完后老夫人半晌无言,这才微微抬头,却见老夫人手抚着一串火红的珊瑚,那珊瑚温润,明显常被人把玩,似乎在哪里见过。 见她抬头,老夫人这才将手串放下,沉声道:“她在安国公府寿宴之上受惊,钱氏商号因怒发起清帐之风,各府周转不过,典当物品……呵,她这一招就在这里等着?” 老夫人想着那去了参知政事林樊府的老二父子,心中发冷:“她一个小娘子,还想弄权不成!” “老夫人。”一边贺嬷嬷见她失态,忙上前奉了蛊茶道:“您消消气。” “你去将这话告诉二姑奶奶吧。”老夫人冷笑一声,沉声道:“她蠢得很,你给她掰开了,揉碎了说。既然她想讨好安国公府,帮着毁了五娘,这亏也得她们自己吃下去。那赎当的,自也该和花姨娘一般下场!” 崔嬷嬷不由的发沉,过了半晌过道:“那四家当铺的东西,该由谁去清点?” “你亲自去。”老夫人看了那荷包一眼,沉声道:“她给你的,就拿着吧。” 崔嬷嬷自是不敢再推辞,拿了荷包退了下去。 待她走后,老夫人将那珊瑚手串盖好,朝贺嬷嬷道:“阿风在怨我,怨我上次没有笼络好五娘,也怨我送三娘入宫,她跟我……不是一条心了。” “现形势不明,贵妃只是暂时不想和崔谢两家联姻罢了。”贺嬷嬷将那盒子收好,忙安抚道。 老夫人摇了摇头:“何为同人,我岂不知,可家族命脉,牵连多广?我当初不该送她去清河的!” 楼画语和关雎装了半天的荷包稞子,又感觉荷包不够,复又清点了丝线,让下面的婢女们趁着冬日事少,在房中多赶上些。 楼明光父子到了晚膳都没回来,只着了小厮回府禀了话。 桃夭一直到戌时三刻才将四家当铺的东西清点回来,将抄录备份的单子递给楼画语道:“府里四房的东西都有,崔嬷嬷看到东西时,脸都白了。二姑奶奶在我们之前去了安国公府,到了晚膳时分才回来,却并未归府,而是去了外边的院子。” 楼画语点了点头,将那张单子收了,朝桃夭道:“这四家铺子已露了踪迹,另外几家就该捂死了,去外城多找几个不起眼的铺子,再开上几家。” “怪不得人家说开当铺最挣钱,我们这一次就挣了好大一笔。”桃夭说起这事,于有荣焉。 接连两日都阴阴沉沉,楼明光似乎忙了起来,日日带着楼敬轩在外间应酬。 王道珍却下了帖子,邀众娘子下午去庄子,说是当晚会有大雪,怕大雪封路,邀众人去庄子住上一晚,待一觉起来,见天地一色,银妆裹素,也是一大乐事。 画语画诗两姐妹装好清点的物件,带上婢女,钱氏又派了两个老成的婆子跟着,又叮咛着别贪玩着了寒,又特意亲自点了几个护卫陪同,这才放她们出府。 到了边角门口就碰到其他人,楼画心冷冷的看了她们姐妹一眼,可终究想到自己娘亲交待的话,只是哼了一声,拉着石耀辉就上车了,留着一边未曾派车的楼画媚微微尴尬。 原先一直是楼画媚楼画妩一辆车的,可楼画妩被送去寻灵庵,年底走动多,车马处就并未多派车了。 “四姐姐快来。”楼画诗率先上车,看着楼画媚笑道。 还未离坊就碰到了骑马的叶三娘,远处还有安国公府的马车,不知道去的是曾家几位娘子。 叶三娘原先骑马的,可她一个人没意思,也挤进了车 王道珍早早的去了庄子上整理庄务,连带崔谢两家的娘子郎君也一同去了,她们毕竟是表亲,身份相当,自是亲热一些。 等一行人到了庄子,自有婢女领着去各自的住处。 画语画诗姐妹自是一间,楼画媚和叶三娘一间,皆在一个院子,楼画心带着石耀辉去了旁边崔谢两家娘子的院子。 当晚众人并未碰面,车马劳顿,由下人将饮食送入房中,各自歇息。 掌灯时分,果然寒风起,大雪如同鹅毛一般飘然而下,十分喜人。 叶三娘和楼画媚正缩在画语画诗姐妹房中,烤火聊天,看着落雪纷飞,不由的嘟囔道:“这琅琊王氏还当真会算卦不成?王道珍说晚间有雪,就真的下雪。” 楼画语正帮楼画诗解着九连环,闻言不由一愣,自己重活一世,这玄学异术,还当真得信。 雪下了一整夜,第二日推窗一看,果然见天地一色,雪白清静。 叶三娘已然在院子中推着雪球,朝楼画语颔首道:“快点,听闻一夜寒风吹开了后面山坡上的绿萼梅,她们已经去了,我们就等你了。” 绿萼梅乃是名种,楼画诗听着立马心喜,早膳不过用了一碗粳米粥,就拉着楼画语朝后山坡而去。 路自是早早的清扫出来了,却见漫漫的山坡,寒梅傲雪,劲枝挂着冰晶,绿萼衬着粉花,当真是如诗如画。 梅林之中,屏风林立,娘子郎君或零散赏梅,或三五呤诗,或聚于亭中饮酒观雪,当真热闹喜庆。 楼画语许久未曾见这般美景,也不由晃神。 正看着,却听到叶三娘惊呼一声:“五娘,小心。” 楼画语闻声抬头,却见一个拳头大小的雪球迎着面门而来,夹着呼呼寒风,心不由的发惊。 慌忙之间,避都无法可避,这雪球来势极猛,一旦中了面门…… 思绪一时凝结,楼画语只听得见惊声又起。 跟着眼前黑光一闪,碎雪散落在裙角。 一杆画戟斜斜的插在不远处的地上,入地三分,戟首上系着的红缨还在微微晃动。 楼画语看着那画戟,眼神一怔,脑中轰隆作响,忙回过头去。 却见坡顶之上,雪路尽头,一个高大的身影昂立在遒劲的梅枝之下。 身上的玄云披风迎着寒风,呼呼作响。 青年五官凌厉,双眼沉沉的看着楼画语。 第135章 前仇相见 本朝承前制,娘子郎君兼以齿为序,虽有名,却不得外宣。 尤其是娘子,得夫家下聘,及问名之时,方可得名,以显闺阁礼仪。 前世楼画语在宫中为妃,秦昊皆是垂目而视,皆为直言,并以其他相称。 虽楼画语在困境之时,书信之中,也有将闺名相告,以表诚意,但这该夫君,或是亲人方可相唤,秦昊这会自是不好相称。 楼画语只是没想到,秦昊面染寒霜,身带尘灰,却不问其他,只问她这称呼,倒也有些恍神。 似乎又看到那个隔着帘幔,朝她递着糖人的男子。 “王爷,称五娘便好。”楼画语不由重重的舒了一口气,抬眼看着秦昊沉声道:“王爷回来就好了。” 秦昊将画戟朝旁边一插,看了看楼画语身下裹雪慢慢濡湿的裙摆,解下披风铺于山石之上:“大梦谁先觉?五娘,可有所感?” 那两个字,还有那个闺名,他于梦中不知道在心中辗转多少次。 一梦方醒,他追击匈奴之时,身卧马侧,覆雪饮冰之时,脑中总是不由的跳出那个名字。 可他从未唤过,却没想这般容易出口,或许心中念及多了,就这样自然的溢了出来。 “似梦非梦。”楼画语看着秦昊那高壮的后背,整个人都恍然。 她本以为自己浴火重生,大梦方觉,总该愤恨无比,大杀四方。 可看着亲昵的娘亲,懵懂的弟妹,还有依旧宠溺自己的父兄,她又感觉自己不该沉陷于杀戮之中。 “一觉而醒,自是不同。”秦昊将披风铺好,朝她颔首,示意她过去坐。 青年一路快马奔驰,脸上被风吹得潮红,肤下似乎还渗着血,剑眉粗黑凌厉,双眼发沉。 楼画语心中思绪荡得厉害,但坐于男子披风之上,还是不大妥当。 前世秦昊死后,她被囚蒹葭宫,日思夜想,如若她命归黄泉,再见秦昊,该有许多话跟他说。 可是天意弄人,她命归的却不是黄泉。 本以为自己在京中谋划,只等秦昊归京后,自己可以弥补前世害他惨死之罪,却不知,一梦双牵,他也与自己一般。 原先那些话,似乎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楼画语低思片刻,只得沉声道:“王爷刚归,还未入宫述职?” “嗯。”秦昊也不由的发怔,一路快马疾驰,他只想见她一面,无论她如何,见到就好。 可这般相见,两人之间似乎又隔着什么,不知道如何开口。 手不由的搓了搓画戟,双目微沉的看着楼画语,心中暗算着,该说什么。 “京中形势,王爷可知晓?”楼画语沉吟片刻,强撑着头皮找话。 醒来后,她细思前世之事,再联想近来宫中形势,自是揣测出帝心,故才处处谋划,为钱氏,为自家,为秦昊,为前世那些因自己惨死之人,谋一条生路。 想到所知的京中形势,秦昊不由的勾嘴一笑,松开握着的画戟,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递于楼画语道:“你现在能用人手太少,这玉佩你知道怎么用的。” 那玉佩细若瓶底,无络无丝,就这般躺在他手心,又是这般坦然无意的递过来。 楼画语胸口猛的发沉,这玉佩有多重要,从前世秦昊死后,关雎凭一枚玉佩也能让当时煊赫昭昭的承恩公府付之一炬,就可见一斑。 这一世,大梦初觉,两人不过初见,他又这般信自己吗? “五娘。”秦昊微微抬头,看着楼画语那带着稚气的脸,手复又靠近了一些。 待楼画语伸手,看着那纤如葱根的玉指,慢慢落于掌心,原本结上厚厚老茧的手掌,居然能感觉到那指尖柔腻。 连带着手指都好像骚动了起来,只想猛然收掌将那玉手紧握于掌心,再也不要放开。 “多谢王爷。”楼画语看着秦昊那结着厚茧腊黄的掌心,心中微微抽痛,却快速将那玉佩收起,昂着朝他展颜一笑。 不远处雪压枝断,积雪漱漱而落,洒洒作响。 秦昊却猛然抬头,盯着落雪之处:“出来!” 楼画语不由心紧,慌忙回身。 秦昊还未入京述职,却来此于自己会面,承恩侯府终究身系群玉殿,怕会惹人猜忌。 一回首,却见不远处一棵杉树后面,系着雪白狐裘的姬瑾缓步而出。 少年如同冠玉的脸上,尽是阴翳之色,双眼带着煞气,似要嗜血。 这般样子不由让楼画语想到他稳立太液湖畔,隔岸搭弓射箭,直朝秦昊后心而来。 楼画语心神皆惧,慌忙后退,护于秦昊身前:“王爷先行。” “他未曾得归?”秦昊看了姬瑾一眼,就已明了。 微垂首笑看着那还不及自己胸口,却浑身紧绷,如同护雏般的小娘子。 一路风尘,几月来的惊忧,似乎都随着这一眼而消散。 秦昊心神发热,看了姬瑾一眼,自是知道自己先行,总比楼画语先行的好。 于是重整披风,手持画戟,朝楼画语点了点头,大步朝外走去。 路过姬瑾身边时,不过颔首点头而已。 待秦昊离去,楼画语这才松了口气,抬眼看着姬瑾。 他脸上阴翳还未散去,却已然大步朝这边走来,楼画语不由握紧了手中玉佩。 姬瑾走近,低头看了一眼她湿雪厚重的裙摆,依旧僵着脸,解下披风将楼画语连头裹住,弯身抱起。 楼画语顿时惊唤出声,却又连忙噤声,怕引来他人。 她与秦昊私自碰面,自是有所谋划,这样大的把柄让姬瑾知道,一旦宣扬而去,何止是前功尽弃,怕适得其反。 身子被姬瑾紧抱着,楼画语脸贴在他微温的外袍之上,手慢慢将玉佩收入袖兜,再次掏出那一直藏着的长针。 这样的紧身环抱,复又让她想起前世那番折辱,只是这次不同了…… 如若姬瑾意图不轨,她必然以死相博。 身子腾空而起,耳边皆是姬瑾踩雪之声,似乎特意绕道,专找无人之境,踏雪而行。 楼画语心复紧紧提起,那捏着长针的指尖发麻。 待听到关雎惊呼之时,这才发现姬瑾抱着她归了自己院落。 他似乎绷着怒气,直接将她抱入房中,置到床上,转眼朝关雎沉声道:“还不去打热水。” 关雎这才发现楼画语鞋袜皆湿,想退,却又顾忌着姬瑾在,待见楼画语微微颔首,这才急急转身离去。 见姬瑾神色微松,楼画语正要说什么,却见姬瑾猛然伸手,朝自己裙摆撩来。 第136章 求娶 楼画语见姬瑾来撩裙摆,手中捏着的长针正要掏出,但姬瑾幼年习武,不过抬手间就将她湿透的鞋袜脱下。 如玉的修足因湿寒渗染,已冻得发红,却越发显得玲珑可爱。 姬瑾微微恍神,将另一只鞋袜也脱下。 楼画语见他只是脱掉鞋袜,立马知他所想,脑中不由沉思,该如何跟他解释,自己与秦昊相见之事? 她久居后宅,秦昊却又长镇漠北,本不该有交集,这一时要想个由头,还真有点难。 还未待她想到,却感觉脚心一暖。 却见姬瑾居然微张外袍,将她那冻得发红的双脚置于胸前,然后拢紧外袍…… 楼画语只感觉脚底那暖意,顺着脚根一路朝上,直涌入心底。 双手紧抓床沿,低头咬唇,心中思绪万千,胸口似乎有着千丝万结慢慢散开,涌满了整个胸膛,却又无从抓起。 眼角余光瞥着姬瑾,却见他似乎看着地面微微恍神,这般模样,楼画语从未在他脸上见过。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姬瑾终究出身尊贵,年少时自有风发的意气,后楼贵妃薨,依旧沉稳隐忍。 于漠北携战功而归,就越发的深沉…… 楼画语从未见他失神恍神的样子,不由的心中打鼓。 却不知姬瑾也是难捱,手隔着外袍压着那如同寒玉般的修足,炙热的胸膛似乎能透过冷意勾勒出玉足的形状。 胸中怒气皆被燥动冲散,却又郁结于胸。 王氏别庄的绿萼梅乃是京郊景中一绝,大雪纷洒而下,寒梅迎雪而开,除了王道珍下了帖子请各府郎君娘子,其父自也广邀名儒国士齐聚。 只不过郎君娘子娇贵,聚于风和的南坡;名儒国士喜险,则聚于寒风奇景的北坡。 能得王署相邀请的自是大有来头,四位皇子也该过来多加结交,便于拉拢。 故姬瑾昨晚连夜处理了公务,一早就和周庄成打马而来,刚入府就得知秦昊归京,心中惊愕未定,却又听暗卫报秦昊以画戟相救五娘之事。 他本心存感激,待他得知五娘居然与秦昊私会之时,那点感激就变成了其他滋味了。 五娘能谋划东荒之事,自也能触及漠北,只是他对秦昊这位义兄十分了解,心中难免思虑。 有暗卫引路,他很容易就找到地方。 他隐身于树后,听闻五娘和秦昊私话,可两人所言皆虚而玄,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待他见秦昊居然公然送上玉佩,五娘还笑而受之时,想到五娘为了避他所送玉佩,宁愿吹寒风受病,身子不由的动了一下,惹得树上积雪滑落,也引起秦昊注意。 只是他没想到,五娘居然这般维护秦昊。 她可不知,镇北王秦昊威名塞外,一杆画戟不知道取了多少人魂,她居然怕自己伤了他,那样以身相护,当真又可笑又可酸! 所以他看着秦昊离去,却不敢相拦,也不敢出言发问。 他知道,只要开了口,五娘与自己必当相对而立,日后再难有相近的可能,那般处境可不是他要的。 就算有秘密又如何,他日后自会得知,何必急于一时。 就像怀中这双玉足一般,只要置于怀中,就算冷如寒玉,他也能慢慢捂热。 五娘拢于袖中的东西,不就是松开了吗? 楼画语双足被姬瑾拢住,又羞又惊,却又不敢出声。 看着他那恍神的脸,心中复又有着些许古怪的滋味散开。 幸得关雎来去匆匆,从院中小炉之上将泡茶的热水兑了,急急的送了进来。 见她将热水送来,姬瑾这才将双足于外袍中取出,却双手搓揉许久,待双足发烫发红,这才缓缓置于水中。 看着清水慢慢浸染足背,那搓得红如丹果的双足潋着水光,姬瑾目光沉了沉,缓缓起身朝关雎道:“湿衣也趁早换下来,给你家娘子熬上姜汤,趁热喝下驱寒。” 关雎自是低头应声,看着姬瑾冷着脸出了房门。 忙扭头看着楼画语道:“娘子,这……” 刚才那位尊贵的三皇子,居然以身给娘子熨足,这般亲昵,日后可如何是好? 自家夫人,可不会让娘子嫁入皇家,连带着她们二房的婢女都被念叨了无数次。 楼画语也失了神,姬瑾什么都没问,这才让她感到不安啊。 朝关雎道:“你着人去找桃夭,然后让她马上送个口信回京,让外祖那边准备着点。” 关雎也不知道她要准备着什么,但也被刚才姬瑾那般孟浪的行为给吓着了,忙让外间候着的婆子去找桃夭,又交待院中发生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去,方才回房给楼画语重整衣裙。 姬瑾出了后院,直接去歇息的院中找周庄成:“我有事先回京,就劳烦老师去北坡代为应酬了。” “何事这般的急?”周庄成见他脸带坚毅之色,忙发问:“可是宫中贵妃?” 这位殿下也可以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性情如何,自是一清二楚。 自幼便心性深沉,隐忍坚毅,喜怒不发于形,除了宫中贵妃,也只有那位承恩侯府的五娘,有让他有点少年心性了。 想到这里,复又试探着道:“难不成是楼五娘?” 姬瑾解下狐裘,脱下华服,换上骑装,朝周庄成点了点头,然后朝旁边的亲卫颜铁明道:“你布置人手盯着镇北王秦昊,任何风吹草动皆要向我汇报。” 复又转身朝旁边内侍道:“你同我一块回京,入宫后将这里的盛况暗中说于泰和殿的丁绍。琅琊王氏,请得王子皇孙,名儒国士,众人齐聚,当真是热闹非凡。” 想了想,复又道:“顺带提上一句,大皇兄极喜绿萼梅。” 等他换好骑装,拿了马鞭抬了抬头朝窗外角落道:“去信群玉殿,我要直入泰和殿,求陛下恩旨,求娶承恩侯府楼五娘,让贵妃亲去请太后,为我谋划。” 少年声音低沉,事事交待仔细,似乎早已谋划多时。 周庄成心中一惊,他虽知姬瑾心慕楼五娘,却也以为少年心性,只是心生欢喜,可怎这般的急? “我不能再等了,老师。”姬瑾低头系着黑色披风,朝周庄成沉声道:“我原本想等讨得她欢心,再求得恩旨。可我刚才看到了秦昊,他那眼神我见过的。” “所以……”姬瑾将披风系好,转身朝着周庄成一揖及地:“劳老师操心了!无论五娘命格如何,有什么秘密,是否身染鲜血,命带夙缘。我都要求娶于她,无论日后我会如何,她皆会是我的!” 第137章 踏雪争先 姬瑾原本打算跟捂那双玉足一般,将五娘慢慢捂热,讨得她欢心,两情相悦,水到渠成之时,他再行求娶。 他本以为五娘年幼,情窦未开,所以方才对男子颇为抗拒,无论自己如何示意,她皆婉拒,只得徐徐图之。 但见她居然笑着收下秦昊玉佩时,心中立马警铃大作。 或许五娘并不是情窦未开,而是心有所属?或是当真对他无意呢? 他的五娘如皎皎明月,先有那威远侯府的叶英信,后又有石家那不长眼的小子,还有安国公府,众人皆想揽明月,他岂能不好好护着。 秦昊是他义兄,武艺超群,幼时永顺帝政事繁忙之时,就由秦昊代教他武艺。 有一次外邦进贡了一头海东青,众皇子皆想要,争相讨取,连郑皇后都代为出言了,秦昊就是那般眼神看着那只海东青。 最后那只海东青被送入了镇北王府,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也从此让满朝皆知,陛下看重义子秦昊,更重于亲儿。 如若换成其他,姬瑾还可徐徐图之,可事关五娘,他不敢等。 他知道以秦昊的心性,既然赠之以佩,必然也会以雷霆之势夺之! 梦中那般夜夜相望,避而思,近而忧,那样的煎熬他不想再要了。 “殿下!”周庄成不敢受姬瑾重礼,忙正身拱手相回。 礼毕抬头之时,脸上却再无原先嘻笑之色:“殿下可曾想过,贵妃刚婉拒了崔谢两家联姻,你就求娶承恩候府二房的娘子,这般怕会让崔谢两家心生芥蒂。” 帝心如渊,但从揣磨之间,也知对三殿下报以厚望。 如若贵妃之疾,殿下不曾让苗广医治,陛下心怀愧疚;现贵妃病有起色,殿下又在这时让崔谢两家生了芥蒂,怕是…… “我意已决。”姬瑾眼神沉了沉,朝周庄成再揖一首:“瑾有愧老师教导!” 周庄成看着眼前少年眼中坚毅之色,心中又闷又沉,居然有一种儿大不由爹的心酸,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殿下快去吧。” 姬瑾看了周庄成一眼,双手相拱,正身后退了三步,朝周庄成再揖一首,这才转身大步离开。 大雪过后,炙阳高照,院内积雪映阳,反照着射出晶亮的光线。 周庄成看着少年披风卷过廊角积雪,光线晕开,快步消失在那茫茫大雪之间,轻叹了口气:“似凤非凤,烈焰熊熊。唉……” 本以为帝星已明,盛世将至,怎知乱相出在凤星之上! 沉叹一声后,朝廊下待童招手道:“拿我剑来,我去北坡舞上一回。” 待童心生诧异,却忙奉上了剑,不明白先生多年未曾舞剑,为何要去北坡在那些名儒国士之前舞上一回? 姬瑾一路快马入京,暗算着秦昊离军来庄,该先归队,方能入宫,这其中必然耽搁时间,所以他不顾大雪阻拦,全部改抄小路,定要赶在秦昊之前入宫。 秦昊能在冬月归京,定然是漠北战事有功,方能得永顺帝特召。 他已及冠多年,陛下与太后多次提及他的婚事,皆被他婉拒,如若他此时开口求娶,就算五娘出身承恩侯府,陛下会有考量,怕太后也会亲下懿旨。 姬氏欠秦家的不只是秦铭一条命,太后虽荣养于后宫,却对秦氏愧疚万分。 姬瑾不知道秦昊会不会在这时求娶,但他不敢赌。 他们一路从小道涉雪入京,姬瑾将颜铁明留在宫门口,交待他无论如何也要将秦昊拦上一拦,自己带着内侍入宫。 宫门守卫见三皇子披风带雪,脸色紧绷,疾驰入宫,不由嘀咕。 王氏别庄请人赏雪观梅,早两日就有世家子弟开始出京,三皇子是四姓姻亲,总该去的,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楼画语换了衣裙鞋袜,将秦昊所给的玉佩收好,又喝一大碗红糖姜汤,发了汗,这才将心安定下来。 本来是出京赏雪泡温泉的,却没想事情迭起,先是秦昊归京,还与自己一般大梦而归;跟着就是姬瑾那般…… 楼画语不由的叹了口气,手指在朱漆描金喜鹊登枝的手炉中轻轻的揉着,暗想着局势变化。 午间,叶三娘着婢女回来禀了,带着楼画诗在外间烤鹿肉,不回来用饭了。 楼画诗生性喜动,有叶三娘带着,倒也吃不到亏。 午膳是由王道珍带着婆子亲送了过来的,她倒并未跟娘子郎君们烤肉,如约来与楼画语用午膳。 世家的饮食讲究应季养生,午膳是黑米粥和粳米饭,六菜两汤,荤素得当,皆是庄子上时新的东西。 婢女捧着铜盘洗过手,又用热帕擦拭过手后,这才盛汤。 “这味当归生姜羊肉汤尝尝?最是温补,只有鲜味并无腥膻。”王道珍趁着未曾下著开食,朝楼画语笑道。 世家讲究食不言,楼画语点头应着,接过掐丝珐琅碗慢慢的喝着。 果然入嘴奇鲜,当归味重,羊肉腥膻,但汤里除了鲜味,并无这两种味道,看样子是王氏膳食秘方。 待用汤罢,自有机灵的婢女布食,眼所至处,绝无纰漏,落筷无声,搭配有当。 所食无不精,火候刀功都是精绝。 用膳过后,有一蛊蒸果,似乎用雪水熬的,颜色淡如粉梅,在青玉的汤蛊里显得十分漂亮。 餐后濑口敷面拭手,又是一番整理,待再上茶,王道珍方道:“那雪球之事,我已着府中婢女问过了。” 说着招了招手,外间婢女捧了个匣子进来,那盒子乃是沉香木制,分上下两层,下层为一抽,上层为两抽。 更妙的是,雕着嫦娥捧月的图案,那捧着的明月乃是一颗大若拇指的东珠,圆润皎洁的镶在右边,左边的的手柄却是嫦娥头上一根明月簪,米粒大小的珍珠与右边东珠相称,十分凑趣。 下面一层的手柄却是嫦娥所踩祥云,用羊脂白玉雕成祥云图案,如同指厚,大若半掌,当真是雪白如云。 这样一块玉,用来做玉佩都算是上乘,却用来镶盒,可见王氏富贵并不比郑氏差。 “这是庆阳公主送的。”王道珍待婢女将盒子放下,这才沉缓的道:“那颗雪球乃是宁国公府程八娘所掷。” “程八娘?”楼画语手指圈了圈那朵白玉祥玉,笑道:“她又为何掷我?庆阳公主又为何送上这般大礼?” 别说盒中的东西,光是盒上那颗东珠,这块白玉,都是有市无价的东西。 一个雪球,还未曾砸上身,就这般重礼? 还是由王道珍陪着用膳后转送? 这怕不是赔礼,而是有事相求了? 第138章 去殿外跪着 王道珍见楼画语不为所动,轻笑道:“我也不知何事,但庆阳说是代宁国公府所送的赔礼,托我转交,五娘就收了吧。” 楼画语沉声笑了笑,抬眼看着王道珍,眨了眨眼:“所谓无功不受禄,元娘何必如此。” “五娘……”王道珍微微伸手,轻笑道:“你我之间,何必言这些。你可知我们只是南坡赏雪观梅,为何?” 楼画语摇了摇头,王道珍却复又道:“我爹爹在北坡啊,这两日繁忙,我也未曾去北坡看过,但我也不知道爹何时发的帖,也不知道你爹爹是不是在也在,我去帮你问问,如若你父兄在,那可真是太好了。” 王道珍下帖子都是提前好几日下的,只待大雪下,寒梅开。 她爹王曙请的人,自然身份超然,岂会昨晚临时下帖? 如若自家父亲收到了帖子,昨日必然会同送府中娘子出城,岂会再待今晨? 王道珍这是在提醒自己,可用王家人脉,为自己父亲开路。 楼明光书画双绝,虽在寒门之中颇有威望,但在世家之间却名声不显,就因为母族出身太低。 王署在北坡所待之客,怕是皇子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王道珍所提就是将自己父亲引入那顶级的人物圈子中,这算是提携自己父亲了,她在用这个换庆阳公主那边的脸面。 “多谢元娘。”楼画语摇了摇头,将手指从那块羊脂白玉上收回,轻笑道:“请转告庆阳公主,雪球并未落于我身,无须这般。其他事情,我也一概不知,公主无须担忧。” 宁国公府惹到自己身上的事,也就是那赎当的事情罢了;可为什么宁国公府要帮安国公府赎当,说什么程八娘,怕就是那位附马罢了。 可怜庆阳公主,新婚燕尔,却还要帮丈夫收拾这种风流摊子,也不知道程时是如何哄着庆阳公主的。 或许说,程八娘朝自己掷雪球,就是给程时找一个理由,让庆阳公主待为赔礼? 王道珍听她婉拒,脸色变了变,但她也并未多言,朝楼画语复又说了哪些地方有池子可以泡,又说了些杂话,这才离开。 楼画语自是带着关雎送她出门,她看着关雎捧起那匣子,脸上笑意未变,可眼神却沉了沉。 院门口,关雎将匣子稳稳的置于王道珍婢女之手,这才回身。 姬瑾一路策马入宫,此时已过午时,他顾不得用膳,着内待去群玉殿,让楼贵妃去请太后,自己却直朝中和殿而去。 冬日天寒,永顺帝已将政事搬至中和殿,烧着地龙,内里温暖如春。 丁绍见姬瑾直策马而入,忙迎了上来,朝姬瑾道:“殿下怎回京了?” “有事求见陛下。”姬瑾下马,将缰绳稳放于丁绍手中,扯下腰间玉佩,也一同塞入:“有劳了。” “殿下!”丁绍脸色惶恐。 可姬瑾已然入内,只得朝身后追来的内待笑了笑,那内侍忙跟着上前接过缰绳:“殿下于王氏别庄回来,那边可热闹了,那绿萼梅,我都没见过,连大皇子都喜欢,要求上一株回府种呢。” “是吗?我也听闻绿萼之名,可这梅花是绿的,怎会好看?”丁绍眼光闪了闪,将姬瑾所给的玉佩拢在手中。 姬瑾进入中和殿后,先在外殿解了披风,又在薰蒸边将衣襟烘热,喝了半蛊热茶,待身上寒气驱尽,心神已稳之时,方才被宣入内殿。 永顺帝这会刚用过午膳,正在看书小憩,侧卧于薰蒸之上,看着姬瑾道:“怎不去看冰雪奇峰,听那些国士名儒畅谈,这般急着回来做什么?” 姬瑾笑着上前,接过内待手中茶蛊,奉于永顺帝道:“还未曾入北坡,就在庄院中碰到了崔氏的人。” “哦?”永顺帝起身,将书随意置于榻上,接过他手中的茶蛊饮了一口:“你母妃的病如何了?听闻前日崔氏两家人入宫,你母妃担心病情,都未曾让人入群玉殿,是又不大好?” 姬瑾侧身帮他将软枕放好,随手抓起他置于榻上的书,沉声道:“我见母妃最近饮食皆不错,精神也好上许多。大概是怕见亲人,心生忧虑吧。” “见亲人有何忧?”永顺帝呵呵一笑,饮过茶,接过他递上的书,随手一卷,对着他肩膀一拍道:“说吧?什么事?” 姬瑾低低一笑,看着永顺帝朝后退了两步,跪于地上道:“儿臣想求娶承恩侯府二房的楼五娘。” 永顺帝握着书,眼睛都没抬:“想好了?” “是!”姬瑾后背发汗,双手紧握成拳:“求父皇成全!” 原本准备进来的丁绍,慌忙朝后退了两步,又忙将帘子打了下来。 整个内殿寂静无声,似乎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丁绍不由的犯嘀咕,这位殿下是迷怔了不成,承恩侯府楼五娘是什么人,他都想不起来,似乎就在宸妃入宫后,贵妃心中憋闷,召见过几次。 殿下居然要求娶,四姓女子那般多,再不济也有各国公府的娘子啊,为何求娶一个名不见经不传的楼五娘? 还是这般直接求于陛下? 姬瑾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稳于磐石。 殿中只听到书卷翻动的响声,以及永顺帝轻微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永顺帝伸手从茶蛊中点了点茶水,翻着书卷,头也不抬的朝他道:“去殿外跪着吧。” 丁绍不由心中一紧,忙打起帘子,看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的三殿下,心中轻叹了一声。 “是!”姬瑾却沉应了一声,转身出殿,在殿外阶下,一撩外袍,直接跪于半化的雪水之中。 落地有声,看得丁绍眼皮一跳,忙暗中叫人去群玉殿告之楼贵妃。 这般冷天,跪于雪水中,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秦昊一路入京,在宫门口却被颜铁明给缠住了。 颜家乃是姬氏家将,颜铁明幼时便和姬瑾跟着秦昊一块习武,见到秦昊,先是见礼,又是一番虚寒问暖的问候。 秦昊想到今日见着姬瑾,他看向五娘的眼神,让他想起前世种种,三两句脱开了颜铁明,直接打马进宫。 却没想一到中和殿外,就见本应在别庄的姬瑾居然跪在外殿,心中抽紧。 本跨于殿中的脚,立马止住,看着姬瑾目光发沉,转身朝脸带喜色的丁绍拱手道:“陛下此时正在午休,本王去见过太后,再行觐见。” 看姬瑾那样,怕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那就只有求得太后出面了! 第140章 以命相博 楼画语午间小憩之后,暗算着桃夭是不是入了京,见着了舅舅没有。 钱氏能请得巫圣入京,又能有那般富绝天下之财,自也是有办法应对的。 如若当真与姬瑾反目,威远侯府的事情就该和姬瑾区分开来,舅舅该提醒其他商号,外祖也该和父亲提上一提了。 只是不知道自己那位祖父到底是什么态度? 南坡,几位名儒国士正于北坡险峰之处,观冰凌赏劲梅,大皇子四皇子自是在亭中相随,以显亲近之意。 崔氏为首的是崔灿,他乃崔焕崔同人族弟,现任崔家族长崔境的七叔,太祖亲封的围棋国手,身份超然,却未理俗事,悄然入京,只不过一赏这绿萼寒冰的奇景。 同他一块来的,还有崔家当代的崔奎,他现掌崔家子弟学业,有名著百篇,是崔家当代士林领袖。 另有崔垚、崔圭两兄弟,乃是崔家双瑰。 谢氏老一辈来的是有当朝剑圣之称的谢流萤,以及与楼明光齐名,南谢北楼之中的谢起。 另有诗才超然的谢趥,和琴道圣手谢趦。 王家这一代以入仕的王曙为主,另有其族弟王昕,王旬,皆是当代大儒。 这般人物林立,但皆对亭中正坐的六旬老者恭敬有加,大皇子四皇子更是立于左右而侍之。 崔灿同座与其对弈,轻笑道:“孟远公近来棋艺大涨啊。” 那老者扶须沉笑:“不如崔兄艺高。” 此老者当朝太师,中书门下平章事,郑皇后族叔郑山郑孟远。 大皇子立见他扶须,捧过旁边的茶边递过去,动作极为自然。 郑氏并未另有人入京,但郑孟远一人,已然抵过在场其他三姓众人。 谢起却在亭外支了棚子作画,旁边伺候的笔墨的,正是早一步入京的谢五郎,趁着递狼毫之时,沉声道:“三殿下还未至,可否着人去唤?” 四姓齐聚北坡,自不是赏雪观梅这般简单,近来京中势力动荡,为固四姓根基,总得和谈为好。 “添墨。”谢起目光并未从纸上挪开,沉声道:“他来不来,无妨。” 楼贵妃婉拒崔谢联姻,怕尾大不掉,可世族从不是攀附于皇权的。 刚添一笔,却见周庄成披着狐裘,仅带身后一奉剑童子而来,并未见到姬瑾,谢起目光微沉,却依旧低头作画。 周庄成直步入亭,朝郑孟远和崔灿拱手行礼道:“见过孟远公,见过崔老。” 又与旁边众人见过礼,两位皇子又上前见过,这才算罢。 “今年这雪似乎异常的大,乃至景更奇更险。”周庄成客套罢,转身看着远处险峰,朝一边陪坐的王曙道:“如此险景奇峰,何必枯坐,光怀兄剑艺超然,却又怀若素谷,不若与我一同舞剑啊。” 说罢大步出亭,一把抽出童子手中长剑,挑眉看着王曙。 他此举让众人心中微微诧异,但皆沉思不语,不明其意。 四皇子终究年幼,不由上前道:“周先生,我三哥呢?他怎么没来?” “光怀兄,可否一试啊?”周庄成执剑于胸,双眼沉沉的看着王曙:“当年光怀兄入仕前,曾亲身前去江州,意欲与我一战,当日我于谷中清修,未曾相见,此次何不一战。” 原先他还不过是邀舞剑,这会却请一战,王曙看着他手中宝剑,心中沉然:“庄成兄何至于此。” 可也起身,不用旁边侍者动手,亲取了宝剑,执剑而出。 琅琊王氏掌矿脉,养兵蓄甲,故子弟自幼习武学剑,世人皆知王曙乃是儒士,却不知其剑道亦是高超。 意气起,必不得让,势必一战。 冰峰雪景之中,两剑相撞,衣带挥洒间,冰雪纷起。 不过片刻,王曙持剑后退,脸色微白,却依旧坦然持剑道:“庄成兄不愧盛名。” 郑孟远不由脸色发沉,捏着棋子久久不落,看着崔灿道:“庄成出身鬼谷,文韬武略,也是三皇子之福,是崔氏之福啊。” “哪里。”崔灿手抚棋子轻笑。 今日一战,周庄成剑道胜于王曙,气势上就强上几分,也利后续和谈之事。 可亭外周庄成却并未收剑,只是微微调息后,转身看着谢流萤道:“谢兄乃当代剑圣,可否赐教啊!” 他话音一落,满座皆惊。 周庄成可是疯了不成? 他剑挑王曙,众人皆可理解,四姓两分,他站三皇子一派,自然与王郑相抗。 可这谢氏乃是三皇子助力,谢流萤乃是当代剑圣,年少习剑,从未修其他,专攻剑道。 周庄成虽有文武双成之名,却所学颇杂,可岂是谢流萤之敌,这莫不是自取其辱?难不成还想以命相博? 而且他为何要剑指谢氏啊? 谢五郎不由的走过去,朝周庄成拱手道:“周先生可去亭中稍坐,待晚辈代为奉茶。” “不用!”周庄成沉笑一声,手中长剑挑起一个剑花:“人生肆意,自当纵剑放歌。我意与当代剑圣一战,不可吗?” 原本因王曙不过片刻即败,脸色发白的郑孟远不由的笑了,抚须看着对面的崔灿,心中突然明了,为何三皇子未至,而周庄成要这一战了。 楼画语接到秦昊亲卫传来的消息时,也不由的愣了。 她能算到姬瑾或许会从利益上打压自己,打压二房和钱氏商号,或是怒而让老夫人将自己禁锢,一如前世将自己囚于蒹葭宫一般,让自己成为禁脔。 但她从未想过姬瑾会向永顺帝求娶自己! 姬瑾是知道楼贵妃为何病重,自也知道永顺帝对他所报的期盼,他岂能如此自毁前程。 如若楼贵妃死了,也只不过断了崔氏牵连姬瑾的线,但崔谢两姓依旧会暗中支持于他,借崔谢之势,他也能抗衡王郑两氏。 这本是永顺帝为他谋划的大道,也是稳固皇权之本。 可前有崔谢两姓送娘子入京联姻,他婉拒了;现居然跪于中和殿外,亲向永顺帝求娶自己,他是疯了不成? 崔谢两氏颜面尽失,如若反向,四姓结连一体,大华又要步前朝后尘! 可现在他已经跪了…… 还是永顺帝让他跪的! 楼画语不由的起身,朝关雎道:“我们回京。” 姬瑾在逼她,用他的前程性命,用承恩侯府在逼她。 现在求娶什么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牵连崔谢两氏,不让其反目。 “留下其他人收拾东西,你我马上回京。”楼画语随手头上累赘的钗环取下,只不过拿了披风就朝外走。 她能谋划人心,那是人心皆有所求,有欲则有隙,方有地方着手。 可她以为姬瑾更在意帝位,更在意皇权,可她没想到,姬瑾居然用这个来博。 她并未乘马车,这时大雪封路,马车自是不好行。 幸好她上次在威远侯府的马场也跑过几次马,关雎骑术不错,两人共乘一骑,慢点应当不会有事。 她带着一队护卫,直接随秦昊的亲卫入京。 只是刚出王氏别庄,不过五里,却见前面山道之中,一身着单薄僧袍的和尚走出。 那和尚五官喜庆,目光深邃却白面无眉,更怪的是,大雪之中,他赤足行于雪上,立于路中看着众人道:“娘子归来,又意欲何去?” 第141章 花开两朵 那和尚光身一人阻了路,承恩侯府的护卫立马上前呵斥。 这样大雪天出来的和尚,还这般神叨叨的,定是哪个穷酸庙里无米下锅,出来化缘的。 楼画语看着那赤足无眉的胖和尚,并未在意,只是将披风紧了紧,朝关雎道:“给张银票他。” 大梦一醒,对于这些玄门之术,楼画语自是尊敬了一些。 关雎立马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旁边的护卫。 那护卫见楼画语恭敬,也下马将荷包双手奉于那胖和尚。 可那和尚却并未接,只是沉沉的看着楼画语道:“娘子大梦觉醒,可有何感?” 他不称“施主”,反而称“娘子”,可见不是来化缘求施的,就是来找楼画语的。 楼画语心神一颤,看着那和尚道:“大师在座宝庙清修,若有空请于我等同归京,我必奉而为师;如若无空,请留下庙号,我改日必上庙求教。” 能知自己大梦觉醒的,不过是秦昊,这般奇玄之事,还事关江山稳固,秦昊定不会告之他人。 但她这会必须尽快回京,不可耽误。 那和尚却笑道:“娘子可知此一去,花开两朵,一朵繁华,一朵浴火。” 他正立于开凿出的山道正中,旁边山石之上,附着皑皑白雪,和尚手指在那最下的雪尖上轻轻戳了一下:“娘子一念,如同贫僧这一指。” 只见他手指从雪中慢慢抽出,积雪之中留下一指孔洞,跟着积雪慢慢下滑,不过眨眼之间,整片山石之上所附的白雪后部滑落,积雪落地,只留狰狞山石。 楼画语看着那滑落的雪堆,想到楼画言代自己入宫后所发生的事,与自己醒来所记的皆有不同。 忙翻身下马,关雎还想阻止她,她却挥了挥手,涉雪走到和尚面前,双手合十朝和尚一揖首道:“请大师赐教。” 身后护卫自是上前,以免楼画语被伤。 番僧搂走美貌娘子,修那密宗欢喜之术的不少。 只是他们刚下马,还未朝前,原本雪过天晴的空中立马大风呼啸,鹅毛白雪从天而降,众人心中发急,一抬脚却寸步难行。 “娘子!”关雎心中发急,可一抬头,除了漫天大雪哪见楼画语,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可立于和尚身边的楼画语却并未感觉到任何异样,只见那和尚从路边树干之上随手折了一根枯枝,朝她道:“娘子知什么是梦?什么是真?” “佛陀可观过去未来,可何为过去?何为未来?”和尚双手摁于枯枝只见原本枯死的枝上慢慢从黑变青,然后生出点点嫩芽:“道家有庄公梦蝶?可谁是蝶?谁又是庄公?” 随着和尚话落,那嫩芽一点点展开,叶下细细白花盛开,片刻落下,化成无数白蝶,飘然而去。 白蝶所过之处,白雪化开,绿芽轻展,如春日到。 “娘子此去两种,一如此蝶,一如此雪。”和尚朝楼画语身后一点。 楼画语慌忙转身,却见大雪漫天落下,不一会就积落过膝盖,关雎他们在雪中寸步难行,大树不堪重负折枝而倒。 一边春意盎然,一边寒冬积雪,灾祸连连…… “梦为警,亦为真。娘子何不想想,执意从何而生。前尘旧事,有何变,有何不变。”和尚一招手,一只白蝶立于指尖,他递于楼画语:“血染大道,白骨满地,哀鸿遍野,可是娘子愿见?” 那只白蝶如同有灵性,随着那和尚话落,飘然落至楼画语手背。 楼画语不由恍神,可那和尚却朝她大步走来,直走入她身后狂风暴雪之中。 古怪的是,他所过之处,风止雪停。 赤足所落之处,鲜血染红了白雪,血慢慢渗入雪中,却何生出朵朵粉莲。 那赤足和尚一步一生莲,身形越发的淡,慢慢消失在了冰雪之中。 众护卫诧异的看着那雪中生起的粉莲,心神皆惧,其中几个更是匍匐于地,恭敬行礼。 关雎也双目发怔,忙走到楼画语旁边,看着她身后雪化春生,再看看旁边加厚的积雪,心中发颤:“这是?” 楼画语抬手,那只白蝶立马飞落于雪中粉莲之上,飘然之后,那朵粉莲随着白蝶一块消失。 “上马。”楼画语心神发怔,却紧了紧披风朝关雎道:“回京吧。” 关雎虽未曾听得那和尚与楼画语说了什么,可那样厉害且古怪的和尚,定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只是为什么要拦着娘子呢? 却也忙搀扶着楼画语上马,心中算着,以后见庙必拜,见佛必奉,要不然太吓人了。 身后的护卫,更是不时扭头回看。 本以为是幻术,可待他们远去,那绿意盎然的地方依旧带着绿意,加厚的积雪依旧那般的厚,只不过那朵朵粉莲慢慢消失不见了。 秦昊看到楼贵妃于明太妃面前大哭时,心中还微微生出喜色,至少楼贵妃不会让姬瑾娶出身低微的五娘的。 可待他看到楼贵妃发髻间那根交颈鸳鸯鎏金簪时,立马警铃大作。 心中不免暗骂,姬瑾居然下作至此,这招都使了。 明太后见到他,却大喜,忙让人将楼贵妃扶开,起身迎着他道:“几时回来的?怎的连衣服都没换?可见过你义父了?” 忙又转首朝老成的嬷嬷道:“快去备饭食,灶上温着的粥先盛上两碗给他。” 楼贵妃见明太后这般,也见怪不怪,只是在一边轻声道:“太后,三郞还在雪水中跪着呢。” “哦!对!”明太后似乎这才回神,拍了拍秦昊的手道:“你也是的,三哥儿都知道向你义父求娶心慕的娘子了,你这般年纪,还孤身一人。” 这会倒终究想起自己亲孙子还跪在雪地里,朝一边理纱的老媪道:“你去一趟,就是这桩婚事老太婆我允了,我会下旨的。” 想了想又道:“我记得我还有一根鎏金簪子对不对?是大郎他阿爹赠于我的,你亲拿了那根簪子去承恩侯府,找楼造那老家,告诉他,他当年欠柯家的债该还了!” 一边楼贵妃眼带惊色,赫然抬头看着明太后。 却见这位以不理事、亲近平和著称的太后,眼中带着激色。 第142章 迎刃而解 楼画语入京后,看着在接到消息在城门等自己的舅舅,沉吸了一口气,看着秦昊的亲卫道:“霍将军,这枚玉佩烦请你交还你家王爷。” 霍长青看着那枚无穗无络的玉佩,微微吃惊的看着楼画语,一是惊于她知道自己的名字,二是惊于她居然没有选自己家王爷。 “其中原由,我自会和王爷当面说清的。”楼画语示意关雎打马,朝钱通仁而去。 姬瑾执念为何而生,她不知道,可前世那般处境,他依旧将自己困于深宫,怕是这点执念不会再消。 如若此次她拒姬瑾,而嫁于秦昊,以姬瑾之性,必然和秦昊成仇。 姬瑾命数如何,她自是知道的;秦昊乃是永顺帝,特意为姬瑾所留的大将。 其实这中间的变数就是自己罢了,这一世只盼不要再那般血染大道了。 至于求娶之事,她可徐徐而解之,这时切不可伤了姬瑾根基,更不可伤了崔谢两家的颜面。 楼画语慢慢走向钱通仁,苦笑道:“对不住啦舅舅,又要变上一变了。” “随你啊。”钱通仁哈哈大笑,抚着胯下宝马道:“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办?” 王氏别庄北坡,周庄成在谢流萤接连疾风快剑之下,两边衣袖皆染鲜血,更是被谢流萤一剑刺中胸口。 他却昂首大笑,将手中宝剑朝雪中一插,沉声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可战而战,方为意气!” 崔灿紧捏着棋子,要落不落,看着对面的郑孟远,目沉方远。 这就是三皇子的意思吗? 明知不可为,却依旧要仗剑而战,只为心中意气? 谢流萤见他弃剑,这才收剑,朝周庄成拱手道:“先生大义,承让!” 周庄成出身平川周氏,也算是名门,自幼入鬼谷求学,弱冠之年已然成名,后更有永顺帝三顾而不得,更是名满天下。 可他于姬瑾八岁之时为师,却明知剑道不可胜谢流萤,依旧力求一战,用自己的盛名和性命,转达的不过是姬瑾那点意志。 这般为人师表,怕是举世再无了。 姬瑾跪于中和殿雪水之中,不时有臣子进去,看到他跪在这里,皆避之不急,不敢进来,在外间议论纷纷。 他已对秦昊直言求娶之事,不过片刻,昭阳殿就知道了,瞬息传遍后宫。 太后身边刘媪来传了太后旨意,永顺帝也只不过轻嗯了一声,朝丁绍道:“让他进来。” 刘媪走到殿外,朝姬瑾道:“殿下快起吧,老身还要代太后去承恩侯府,找楼老侯爷呢。” “多谢!”姬瑾冻得脸色发青,双唇泛白,却依旧撑着起身,朝刘媪恭敬的执手。 丁绍却忙朝刘媪摆了摆手,搀扶着姬瑾进殿,这次也不敢让他在薰蒸边薰热身子了,直接扶入内殿。 姬瑾入殿,下裳尽温,却挺身直立,不见半分凄寒之态。 永顺帝将手中书卷放下,冷笑道:“你倒是谋算得全,连同你祖母都扯上了。” “儿子惶恐。”姬瑾慌忙拱手,沉声道:“不过是心之所向而已。” “心之所向……你早早在承恩侯府做那般姿态,以为我不知道?”永顺帝嗤笑一声,起身从脚头柜子上翻了一本折子扔给他:“你小子自来机灵,但你要记得秦昊乃是你义兄,姬氏一族欠秦家良多。” 姬瑾接过那折子,是两个月前漠北的战报,秦昊连连大捷,杀敌上千,请旨归京。 在折子中夹着一封密信,抽出来瞄两眼,不由心中暗叫侥幸。 “去吧。”永顺帝却未待他看完,朝丁绍道:“送去群玉殿,让贵妃自己训斥。” 丁绍连忙称是,扶着姬瑾朝外走。 殿外已备好了软轿,另备了干暖的衣物,早有人准备了姜汤侯着,一出内殿,忙给姬瑾端了一大碗过来。 承恩侯府,钱氏看着手中的庚帖和镇北王府太妃的信,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算怎么回事啊? 还未等她想明白,楼明光就回来了,待她将事情说明,沉思片刻后朝她道:“你将东西给语儿就成了。” “这给她算怎么回事?”钱氏脸色发急,看着楼明光道:“难不成你想攀附那镇北王府?为你那皇子外甥拉助力?” “楼明光,我告诉你,如若你敢如此,我立收拾了东西,带着他们去南疆。”钱氏将装东西的盒子朝桌上一放,冷笑道:“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可他们是我的骨血,卖女求荣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 楼明光只是看了她一眼,将那盒子捡起放好,转身就出了院子。 刘媪到承恩侯府后,并未入后院拜见崔老夫人,而是直接到外书房找了老侯爷,将那根鎏金簪子奉上道:“太后的意思,想必老侯爷也知道的。” “我知道。”老侯爷将那簪子从盒中拿出,鎏金的簪子时隔多年,依旧熠熠生辉,小片的金丝一点点压成大雁身上羽毛,一根根的栩栩如生。 他不由的叹道:“还是这么漂亮对不对?” 刘媪沉叹了口气,慢慢退了出去。 老侯爷却握着那根鎏金簪子,浑浊的双眼有着水光,慢慢收拢掌心,老泪纵横。 他欠柯家的,是该还了…… 楼画语回到承恩侯府,刚到后角门边,还未曾下马,守在门房的二管家就迎出来道:“五娘子可回来了,老侯爷在外书房等你呢。” “我知道了。”楼画语翻身下马,朝关雎道:“你回房一趟,让娘亲和爹爹不要担心。” 关雎自是知道,只是楼画语刚入府,却见贺嬷嬷急急过来,朝楼画语道:“五娘子,老夫人有请。” 楼画语朝贺嬷嬷笑了笑道:“待我见过祖父,就过去。” “娘子!”贺嬷嬷却忙拦住了她,脸色发沉的道:“娘子身处后宅,这内外有别,还是先行见过老夫人吧。” 宫中宸妃传来的消息过于惊人,老夫人怒得直砸了一只青花碗。 无论如何,也得趁着旨意未下,将这事转过来。 楼画语不由轻笑道:“虽内外有别,可这府里也该以祖父为尊不是吗?” 二管家也忙道:“嬷嬷请先回,待老侯爷将待过后,我自送五娘子去春晖堂。” “不用。”贺嬷嬷脸色发冷,看着楼画语道:“我自带五娘子先去春晖堂。” 随着她话音一落,院落之中,许多护卫持刀剑而出。 老夫人发下话了,这事如无转机,那就只能出下策了。 一旦五娘香消玉殒,这事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第143章 香消玉殒 贺嬷嬷有备而来,护卫皆是崔家特意豢养的家丁,刀剑娴熟,一声令下直冲而来。 二管家吓得脸色发白,桃夭忙将楼画语护在身后。 幸好护送她们归府的护卫刚入府,还未曾离去,见状连忙冲了进来,将楼画语她们围住。 刀光剑影之间,楼画语沉笑的看着贺嬷嬷:“老夫人以为这般就可以解决了?” “五娘子一路涉雪而归,旧疾复发,香消玉殒。”贺嬷嬷从袖中掏出一只青玉瓶,朝楼画语道:“人生而有别,命薄就是如此,就算再好的运道,再多的谋算,到头来也无福消受。” 不时有鲜血洒在楼画语裙摆之上,周围惨叫声传来,有人倒地不起。 钱氏请来的护卫,不过是普通的勇武之士,怎可比得上清河崔家请名师教导,豢养出来忠勇家丁,不一会就都挂了彩。 “护送五娘子先行。”二管家不知从何处捡了把剑,看着府中涌来的护卫,看楼画语沉声道:“娘子先走。” 楼画语却只是镇定的看着贺嬷嬷:“如若我死了,你可知会如何?” “娘子玉殒,满府哀切,还能如何?”贺嬷嬷一步步逼近,沉笑道:“娘子就算不为二夫人着想,也该为自己弟弟妹妹着想。也该为二爷和七郎君想想,离了承恩侯府,又得罪了四姓,他们该如何立身?” 老夫人这般威逼利诱,倒显得自己不知好歹了。 楼画语不由的轻笑,眼看着护卫们不敌,伤可以治,若是亡了,平白赔了性命。 朝一边二管家沉声道:“我随贺嬷嬷去一趟,大家住手吧。” “娘子!”桃夭脸色瞬间就白了。 二管家也忙道:“五娘子去不得。” 眼睛却不由的朝府内张望,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府里该有人知晓才是,怎的半点动静都没有。 “这承恩侯府啊,姓崔姓谢,却独独不姓楼。”楼画语朝二管家笑了笑,抽出帕子擦了擦裙摆上的血迹:“老夫人自是希望,我能自己遁入空门,或是突然重病卧床不起,这样总她自己下手来得好上一些对不对?” 姬瑾求娶自己,更甚至跪于中和殿外,这让崔谢两家颜面尽失。 老夫人自是要挽回颜面,也要挽回和崔谢两姓的关系,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恩旨未下之时,她突然遁入了空门,这样恩旨就无用了。 若是下旨后再遁入空门,就是抗旨。 而如是她暴毙,虽能将赐婚之事挽回,也能给崔谢两家一个交待,却也伤了和姬瑾的关系,就算有崔谢两家娘子嫁给姬瑾联姻,日后姬瑾得登帝位,怕也算清算旧仇,崔谢两家也难得好。 所以老夫人自是希望自己去春晖堂,活着跟姬瑾解释自己不愿,总比暴毙的好。 “五娘子心思玲珑透彻,正是这个道理。”贺嬷嬷将手中青玉瓶收起,示意众家丁停手。 二管家见楼画语并无惧色,却依旧退到她身后,却没想他刚一动,一个崔家的家丁一剑刺来,将他逼退。 “拿下五娘子,先削了头发。”贺嬷嬷却拢着手,冷然笑道:“五娘子见谅,你既然已知道意思了,就该明白老奴的担心。” 老夫人说了,如若五娘子愿随她入春晖堂,也得先绞了头发,免得路上再生变故,以五娘这般狡诈,定然留了后招。 贺嬷嬷话音一落,藏着的几个粗壮婆子立马冲了过来,凶狠得很。 那些护卫一时不查,皆被家丁拿刀剑架住,眼看那些个婆子就要架住楼画语,旁边一个婆子更是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剪刀,桃夭不住惊声大叫。 楼画语看着那朝自己奔来的婆子,心中不由感慨,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手却抬起,微微一挥,摇头沉叹。 随着她手落下,几支羽箭应声而下,那几个奔来的婆子皆中倒地,不过抽抽几下不动了。 她既然回了府,又知道出了这么大事,怎会无备而归吗? 钱氏商号行走天下,也有点实力的好不? 更何况威远侯府就在旁边,叶家箭艺虽不如安国公府曾家,可射杀几个人还是可行的! “你!”贺嬷嬷慌忙后退,看着楼画语道:“你居然引人入府?” 楼画语看着那些中箭身亡的婆子,抚了抚自己的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我本意跟你去见老夫人,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动手!”贺嬷嬷却双目大睁的看着楼画语,朝旁边家丁道:“你们一涌而上,有五娘子在,箭不敢乱射,谁杀了五娘子,赏百金。如若身死,崔氏必厚待家人!” 随着她话音一落,那些家丁脸色一动,正要动手。 却听到边角门轰的一声被撞开了,纷扬而起的粉尘之中,姬瑾策马直入,一入府,直接抽出腰侧长刀,俊马所过之处,鲜血喷洒,惨叫连连。 身后颜铁明带着一队亲卫,跟着闯了进来,后边居然还有人飞快的将门给重新堵上,免得被外边的人看了热闹去。 楼画语看着手握长刀的姬瑾,鲜血之中,她突然想起那日在天水阁,他所说的话。 他想要的,自会用手中的刀去争,去夺…… 心中不由的沉了口气!幸好!幸好! 姬瑾突然而来,情势瞬间反转,贺嬷嬷不由的尖叫道:“殿下住手,殿下!” 她眼带泪光,哀嚎道:“殿下,老夫人皆是为了你好啊!殿下!” 今日截杀五娘子之事,被三殿下知道,就算未成,这芥蒂已生啊! 可姬瑾却脸色发冷,翻身下马,沉眼看着楼画语,然后抽出袖中汗巾,递于桃夭:“给你家娘子将眼睛蒙上。” 这般血腥场面,五娘还是少见的好,免得又夜间惊梦,不得安眠。 “不必。”楼画语摇了摇头,双目沉沉的看着姬瑾半湿的外袍,轻声道:“殿下与我皆身染血,何不借此一谈?” 如若不是这位殿下突然行那求娶之事,她这会定然在王氏别庄泡着温泉子,闻着寒梅香,饮着佳酿,吃着美食,哪会这般被刀剑相向? “五娘。”姬瑾脸带苦色,朝颜铁明挥手道:“将所有人拿下,护送贺嬷嬷回春晖堂,另着人去告之老侯爷。” 颜铁明忙点头,正要转身离开,姬瑾却又道:“顺带着人去请了二爷和二夫人去外书房。” 说到这个时,他不由的脸色发赫,瞥眼看了看楼画语,心中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的一甜。 第144章 我有何私心 有姬瑾带来的亲卫开路,府中道边依旧不时有着人影匆匆闪过,却皆被驱散开来。 这些人都是老夫人布下,防止府内护卫到后角门迎楼画语的,她这是下了决心要将楼画语拉下来。 颜铁明亲自带了几个人去了二房,就怕二爷和二夫人被老夫人派人掌着不放。 楼画语和姬瑾缓步走在路上,桃夭自是被内侍隔离开来,前后二十步之内,皆只有她们二人。 府中刚经刀光剑影,除了不时有着碎雪零冰掉落的声音,寂静无声,那些婆子家丁被拿下后,皆被捂了嘴押在门房后的厢房里。 楼画语沉思着怎么跟姬瑾开口,低眼看着脚下微湿的青石路,眼光不时侧瞥,却见姬瑾衣袍皆湿,还濡得很透,不由抬头道:“殿下可要先去换过衣袍?” “不用。”姬瑾伸手将一枝半斜到路边的梅花枝从她头顶移开,沉声道:“五娘这般急着回京,已然知道了对吧?” 王氏别庄这么远,他先秦昊一步归京,可待他从中和殿起身,颜铁明就匆忙进来禀告他,秦昊入宫没多久,雷长青就又出京了。 他当时顾不得更衣换袍,也顾不得去跟楼贵妃告罪,更没有去跟太后谢恩,而是急忙出宫迎楼画语。 这件事情里,他一直都知道,最重要的并不是什么旨意,也不是秦昊是不是能得手,而是五娘。 如若五娘不肯,就会变得和安国公府联姻一般,五娘或许可从哪府、哪个人、哪个点入手,以一拨动,最后天翻地覆。 所以他必须在五娘入府前,跟她解释,将这件事情先行稳住…… 就像秦昊自知求旨无望时,第一时间依旧想着是让五娘想办法化解。 花枝挪动,细雪夹着梅瓣洒下,一瓣白梅滑过楼画语那染血的裙摆,她不由的顿足,看着那梅瓣滑到裙角后,被翻折的角边阻住,沾在那片暗红的血迹之上。 她不由的弯下身,想将那瓣白梅拾起。 白梅染血,总让人心生叹息! 只是她刚一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然将那瓣梅花拾起,放置于洁白的积雪之上。 “多谢殿下。”楼画语侧过头,站在梅树之下,看着那梅瓣上淅沥滴着的雪水:“殿下为何如此?” “如若不是我,也会是秦昊。”姬瑾朝身后挥了挥手,内侍忙送上一个手炉,这是中和殿备下的,宫中所用珐琅捏丝龙凤金纹铜手炉。 铜身分两重,内里放着银丝碳和香料,外面再拢上一层,温度刚好。 且内里是活动的,无论如何翻转,内里的碳灰皆不得出,捧在手中,只有暗香盈袖,并无烟火之气。 姬瑾离开中和殿时,丁绍怕他伤了风寒,给他备着的,可他又一路策马出京,并没有用上,内侍就一直拢在怀里。 手炉里的碳刚被拨过,热气腾腾,姬瑾试过温度后,方才递给楼画语道:“两个月前,秦昊呈漠北战报,内里夹着一封密信。” 楼画语闻言,心中猛的一酸,看着那手炉,双眼轻眨,眼睫之上不由的涌出水光。 两个月前,那时她醒了也有两个月了吧,楼画言也入了宫,漠北送战报要多久…… 那时秦昊是不是知道了自己? “五娘。”姬瑾见她伤神,只感觉旁边积雪涌入胸怀,让他又闷又冷,沉吸了一口气,将手炉塞入楼画语怀中:“密信中言……” “殿下不用说了。”楼画语双眼不停的眨动,将那水光逼回,伸手紧紧捧着那个手炉,指尖紧摁着上面龙凤纹,微微咬着唇,鬓角发丝抖动。 信中说了什么,现在又有什么关系,姬瑾为表磊落,直言又有什么意义,这些都不重要了! 姬瑾看着她低垂的头,缓缓后退一步,轻声道:“镇北王府,掌兵二十万,陛下虽信任秦昊,但顾太妃却长期居京,五娘以为是为什么?” “殿下!”楼画语疾言出声,猛的抬头,双眼微红的看着姬瑾:“殿下何必如此,我既已回府,又与殿下相谈,自是知道为何,但殿下此举,就当真没有半点私心吗!” 姬瑾心中发痛,看着她那微红的眼角,抬了抬手,却最终收回了手,低头苦笑无奈的道:“我有何私心,五娘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五娘何不等等我,等这几年过去……”姬瑾心中发颤,连看都不敢再看楼画语,怕自己会忍不住。 强行扭过头去,看着那已然下落的橘日,叹了口气,声音沉闷的道:“再过三年,如若五娘不愿,瑾必亲毁此约。” “如有违背。”姬瑾只感觉喉咙里好像哽到了什么,刺得他又痛又酸,可那话却又不得不说出来。 他直接抽出腰侧长刀,那刀身之上还有污血,他却对着旁边梅树用力一挥,一根梅枝应着刀光落下,方才扭头看着楼画语一字一句的道:“如同此枝!” 楼画语看着那新斩断的梅枝,胸口闷得厉害。 两人就这样站着,一个握刀而立,一个捧着手炉,静静的不动。 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有小厮瑟瑟发抖的将廊下的灯笼点上,久到颜铁明从外书房回来…… 楼画语感觉到胸口那种憋闷却越发的沉重,看着廊下晃动的灯笼,朝姬瑾道:“如此,就由殿下一人去外书房吧。” 姬瑾见她发话,只感觉心中莫名的一松,那因一直握着刀柄发僵的手,瞬间都有了活力,忙朝颜铁明道:“送五娘子回房。” “不用了。”楼画语将披风紧了紧,将手中手炉递于姬瑾道:“宸妃处于宫中,可九娘却暂未婚配。” 崔谢两氏不过就是想借联姻,将姬瑾绑死吗? 那楼画心既然从太原回来了,上辈子欠的债也该还了,那就先拿她来抵债,将这次危机避过再说。 姬瑾先是不解,看着楼画语想了想,不由的畅意,微笑道:“多谢五娘提醒。” 楼画语将手炉塞给他,沉声道:“请殿下记得今日之言,也须记得当初天水阁之约。” 还未等姬瑾回话,她就将手炉放开,转身离去。 桃夭立马急急的跟了过来,府中两边路上的下人,见到她,皆不敢举目而视,纷纷低头。 可楼画语却紧抓着袖子,双眼微微泛红。 秦昊两个月前就来了密信啊…… 所以他一回来就给了自己玉佩,又让太妃送来了庚帖,可为什么又成这样了? 第145章 从旁而攻之 楼画语回到二房的时候,天已然黑了,她却只感觉身心疲惫,又有一种深深的无奈感。 关雎本先一步回二房通知钱氏的,却没想被老夫人派来的人给截住,连同二房所有人,全部被围困在了院中。 还是颜铁明带人过来,那些家丁见他们身染血,也知道他身份,这才散去。 只是等楼画语回来的时候,楼明光和钱氏已然被颜铁明请去了外书房,只留楼敬轩在正房。 “我已让关雎给你备了热水,先去洗个澡,暖暖身子。”楼敬轩见她回来,心中再多的情绪,这会也脸带暖色,还特意拿了一枝梅花簪道:“这可是为兄亲自画的花样,由玄真阁老师傅制的。” 那梅花簪的簪身是赤金的,上面的梅花的花瓣乃是粉色水晶,花蕊却正是那穿过水晶的金丝,粉梅金蕊艳丽中带着一点贵气。 用水晶妙就妙在,并不是纯粉,夹着白色的脉络,当真如同梅花上的花络一般,看上去似就是一枝雪中寒梅。 楼画语知道兄长这是安慰自己,接过簪子道:“只一根?” “嘘!”楼敬轩朝她竖了竖指,轻声道:“千万别让小诗儿知道了,要不然定得哭鼻子。” 看着楼敬轩一脸做坏事的模样,楼画语心中微宽,至少这时候,兄长还在,家人皆还好好活着不是吗? “快回吧。”楼敬轩将那根梅花簪给她簪上,沉声道:“有我们呢。” 楼画语眼中含泪,伸手抚了抚发髻中的梅花,朝楼敬轩福了一礼:“多谢哥哥。” 到了院中,关雎脸色依旧还是白的,似乎还未缓过来。 地龙一时也没烧起来,但内室已然摆了六个大火盆,浴室里的水已然装好。 “娘子先沐浴吧。”关雎见楼画语身上带着寒气,忙将她迎了进去。 等泡在水中,楼画语才感觉自己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此时承恩侯府外书房,老侯爷手里依旧抚着那根鎏金簪子。 钱氏却怎么也坐不住,坐在案几之前,不时的抬眼朝外张望。 “稍待。”楼明光见她急得脸色发青,倒了杯热茶递于她道:“五娘自有主意,她既然有与三殿下相谈,自然是有所打算的,你又何必着急。” “我不急,谁急?”钱氏冷笑一声,看着楼明光。 一边老侯爷却低咳一声,将手中鎏金簪子递于楼明光:“可还记得?” 楼明光看着簪子还要摇头,一边钱氏却一眼看到了簪上大雁,目光微闪:“媳妇那里有一根,这是……” 见老侯爷目光沉沉的看了过来,钱氏沉思了一会,才道:“这是黔北莫氏的鎏金手艺,据说可以金丝化雨,毫银如月。” 她当初嫁于楼明光时,虽是庶出二房,但老夫人出身大家,自有宽厚名声,所以聘礼倒也丰厚。 只是在聘礼单外,另有一个上好的小叶紫檀盒子,用红纸封着盒,写着“宜室宜家”的字样,那红纸封条似乎还有点年头了,里头装着的就是一只鎏金大雁簪。 那时她还年少,还有点好奇,怎的一根鎏金簪子,用那么好的一个盒子装着,但想楼明光出身庶房,或许是那逝去的姨娘所留的,所以一直藏着。 后来还特意给钱越看过,这才知道,这簪子乃是黔北有名的鎏金世家莫氏所制,那簪上雁羽纤毫必现,如要比翼而去。 黔北莫氏乃是前朝殇帝母族,在前朝灭后,莫氏一族皆亡。 当年镇守京教的柯镇义,其夫人也是出自黔北莫氏一族…… 一听说黔北莫氏,楼明光双眼闪了闪,伸手接过那簪子道:“从何而来?” “明太后。”老侯爷眼神低垂,看着那根簪子道:“三哥儿已然入府了,由他自己跟你们说吧。” 说罢,沉叹了口气,朝楼明光道:“明日我让府中大管事去找你,将府里的事情跟你交接一下。” 钱氏握着簪子不由的一紧,老侯爷这是? 她嫁入承恩侯府这么多年,以前内院中馈从未掌过,或者说连谢氏都没有长时间掌过。 老夫人顾忌宫中楼贵妃,内院之事一手掌控,她虽不时朝里贴钱,也多有孝敬,但也隐约知道,承恩侯府外院似乎收益不少。 但外院之事,楼明晨虽已承爵,可却一直由老侯爷掌着,现在听他的意思是要交由二爷? “我知道你性子懒散惯了,也不想拘在这府里,面对这些不想见的人。”老侯爷脸色发苦,手指在桌上轻轻扣着:“可你也该为子女着想,郎君是无所谓,可五娘九娘呢?” 楼明光想到那稚气未脱,却谋划到边军的女儿,起身朝老侯爷拱了拱手道:“儿子明白。” 老侯爷走后,没多久,姬瑾就过来了。 此时他换了一身衣袍,头发也重新梳理过,腰侧长刀解下由颜铁明捧着,一派清贵郎君的模样。 见他进来,楼明光和钱氏原本准备起身,却没想姬瑾刚进门,就对着二人一揖及地道:“是瑾鲁莽,让二舅和舅娘受惊了,请受瑾一礼。” 他乃皇子,这一揖实在是将楼明光和钱氏给惊住了。 姬瑾一揖后,方才走过去,于楼明光下首跪坐,并离席两步,以示敬意。 这持的已然是后辈之礼,虽谦卑却又有礼有度,原本一腔怒意的钱氏,一时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待楼画语洗了澡,换了居家服,关雎用帕子将湿发裹住,桃夭拿着香薰小铜炉正给她烘着头发,玉珠就笑意盈盈的进来道:“五娘子可收拾妥当了?二爷和夫人请娘子去正房。” 楼画语知道自己家爹娘必然也是受了惊的,不去见上一面很难让她们安心。 就算姬瑾求得恩旨,也不会这么快下来,怎么也得两三天。 只是等她烘干头发,用根粉色丝带将头发轻束着,轻轻散散的到正房时。 却见本应离府的姬瑾居然在二房院中,正帮着楼明光调色,二人身前,摆着一张长案,楼敬轩正在上面描着什么,楼敬辕不时在姬瑾身边动动这个,摸摸那个…… 自家时时跟自己念着,最是无情帝王家的娘,居然正笑着站在廊下看着姬瑾。 那目光,怎么说呢,有一种欣慰,又好像有一种喜悦,又似乎看到什么满意的东西一般…… 第146章 情敌见面 姬瑾看着楼画语缓带散发的模样,原本调着色的手一顿,色蛊中的颜料立马涌了出来。 一边拿着笔的楼敬轩嘴角勾出沉笑,似乎并未见到,朝旁边一伸笔,就落到了姬瑾宽袖之上。 可就算如此,姬瑾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他所见的五娘,皆是衣着端正,妆容有礼的模样,以及在那庄子里她随意披衣的样子,那时只见清苦之色,何时见过她这般居家舒散的样子。 鸦黑的头发就那样松松的挽着,淡色的衣裙,衬着娇面微粉,远远的就闻到一股幽幽的香味,似乎发香,又好像是蔷薇花香…… 就这样轻缓的在廊下晃动的暖光中走来,那一步步似乎都踩在他心尖之上,又好像每一步都如同画纸之上的仕女。 楼画语怎么也没想到姬瑾居然在,看了父兄一眼,忙远远的朝姬瑾福了一礼。 将兜帽将头脸兜住,快步走进屋内,看着玉珠轻斥道:“三殿下在,怎不告之于我?” “是夫人让我先不要提起的。”玉珠也感觉委屈啊。 有句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这话当真没假,夫人原先念着皇家多无情,这不好那不好,听到镇北王府来传的信后,脸都白了。 三皇子和镇北王,两个都不是她心女婿人选啊? 恨不得立马带着娘子郎君回南疆,结果呢? 不就是去了个外书房,回来就让她先给三皇子去厨房熬姜汤,又让小厨房准备好饭食,又着人去请了七郎君来陪客。 又怕三皇子无聊,居然让二爷、七郎君陪他作画! 那样子哪还是记得自己当初放下的狠话啊! 楼画语进了屋,钱氏立马跟着进来,笑意盈盈的看着她道:“三皇子性子很是随和。” 怪不得十一郎这般喜欢他,也亏得他肯为五娘之般用心。 “娘!”楼画语不由的叹了口气。 自家爹娘被收买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好了,待会再谈。”钱氏却笑着捏了一下她微红的脸,朝玉珠道:“让三皇子和二爷他们进来用饭吧。” 说着朝楼画语道:“三皇子这一日奔波,还用未曾饭,我这才特意留了他的。他又怕你不肯见,所以我才让玉珠别告诉你。” 楼画语拢了拢头发,朝钱氏沉声道:“我先进内室梳妆。” “快去。”钱氏似乎这才发现女儿衣着不当,忙朝玉珠道:“你去帮着娘子妆点,我那梳妆台下有一盒暖梅脂,拿出来给娘子用上,还有……” “娘!”楼画语复又沉唤了一声,朝钱氏道:“您先看着饭食吧。” 待进了内室,玉珠明白夫人的意思,更是用心妆点,描眉化鬓,金装玉点…… 如若不是楼画语提醒她,已经摆饭了,自己只穿着居家衣裳,她还装备大展身手。 玉珠梳得一手好头发,钱氏房中各色头面、钗环无数,平时钱氏不大出席宴会,她也没什么机会施展,难得楼画语送上门来。 楼画语看了一眼镜中妆点过的自己,怎么看都有点像自己家娘亲似乎要将自己卖出去,只是这转变怎么这般快呢? 二房用餐难得上了圆桌,上座的却依旧是二爷楼明光,右下首自是姬瑾,左下首就是钱氏,楼敬轩早早的就靠着姬瑾坐着,还硬拉着楼敬辕坐在姬瑾对面。 楼画语来得晚,就只能坐下首,这样的话…… 姬瑾如若要看她,就得扭过头来! 钱氏不时的瞪着长子,示意他让开,又推次子,这两人怎能占着这样好的位置呢? 奈何她向来没什么威信,只会宠孩子,两个儿子都没有理会她。 姬瑾虽眼带苦色,却依旧笑着应对,一餐下来,又饮过茶,这才告辞。 钱氏或许被他用饭时的苦色心怀愧疚,居然朝楼画语道:“你爹和哥哥忙累了一天了,殿下今日救了你,你送送殿下。” 楼画语不由的感觉胸闷,抬头看着自己爹爹和兄长,可他们还没开口,钱氏眼神冷冷的过去,他们立马没了话。 “多谢舅娘。”姬瑾却拱手,轻声道:“大雪初融,夜间深寒,五娘身娇体弱,还是别出去的好。瑾先告辞。” “那你送!”钱氏推了楼敬轩一下,然后看着依旧只是站着不动的女儿一眼。 楼画语看了一眼有礼有度,谦和温润的姬瑾,接过玉珠手中的灯笼道:“还是由我亲送殿下出门吧。” “如此,就多谢五娘了!”姬瑾却并不拒绝,朝楼画语微微拱手,复又朝楼明光拱手道:“叨扰二舅了。” 在楼明光沉思,钱氏欣慰,楼敬轩深沉,楼敬辕欢喜的目光中,楼画语拎着灯笼送姬瑾出门。 待出了正房,下人们就自觉的退后,远远的跟着、 姬瑾伸手接过楼画语手中的灯笼,沉声道:“外间寒,将手拢好。” “殿下这算作弊。”楼画语任由他将灯笼接过,将手拢入炉中,无奈的道:“殿下身份尊贵,何必如此?” “心悦而为,有什么身份可言。”姬瑾拎着灯笼缓步朝前,扭头看着楼画语道:“我今日很高兴,五娘……” 夜间寂静,有着寒霜覆雪,可姬瑾这一声却唤得暖意。 楼画语轻叹了一声,朝姬瑾微微福了一礼道:“殿下慢走。” “多谢五娘相送。”姬瑾手执着灯笼,与她平身一拱手回礼:“只是如此,瑾已心中已不胜欢喜。” 说着将手中灯笼递于楼画语,立于廊下沉看着楼画语接过灯笼,她先有礼的后退了三步,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他一直看着,直到楼画语入了二房的院门,这才朝颜铁明道:“备马,回府。” 颜铁明自是明白,忙朝身后的侍卫挥了挥手。 姬瑾却大步朝外走去,开始还只是走着,待出了内院,就变成了小跑。 到了承恩侯府外,直接翻身上马,一鞭子抽了下去,快马朝皇子府而去。 今日之事怕已然满京皆知,周庄成已然于北坡剑挑王谢两家,他得回府与门客商议,如何应对后续之事。 可等他到皇子府外时,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披着黑色的披风,似乎与黑色融为一体,大步从夜色中走出,正是刚刚归京的秦昊。 他抬头看着马上的姬瑾道:“我未曾带人,也未曾有人知道我过来,借马一匹,你我出城一谈,如何?” 第147章 立字为据 楼画语送姬瑾走后,回到二房,看着钱氏道:“镇北王府太妃送来的庚帖呢?” 钱氏不由的脸色一怔,没料到楼画语居然知道。看了一眼脸色明了的楼明光,无奈的从旁边百宝阁下在的暗阁中将那盒子取出:“你怎么知晓的?” “这般大事,王爷定会着人告之我的。”楼画语伸手抚着那个盒子,看着楼明光道:“祖父说了什么吗?” “他会将楼家的势力交与二房。”楼明光抿着茶,看着楼画语道:“五娘无须害怕,三皇子对你情真意切,他已立下字据。” 钱氏忙从袖中抽出一张字递给楼画语,沉笑道:“你放心,你娘从不做亏本买卖。” 那纸上写着,正是姬瑾的保证书,如若三年之期,楼画语依旧不愿嫁于姬瑾,他必亲毁婚约,且揽下全部责任,让楼画语再择良缘。 字据下面,居然还当真有姬瑾的私印。 “这算什么?”楼画语不由的哭笑不得,这太荒唐了吧? 他跟自己口头上说说,自己听听就算了,居然还立下字据,还用上了皇子私印? 如若恩旨下,那可是赐婚,岂是说毁就毁的? 而且三年,以楼画语的记忆,三年后,永顺帝在不在都不知道了,姬瑾必然为帝,到时这一张纸值个什么用啊? 上辈子,她还是他庶母呢?还不是那般…… 想到这里,不由的心思沉重。 “您收着吧。”楼画语将字据递还给钱氏,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当给她个安心吧。 钱氏却脸带笑意的道:“这张是你的,我们一式两份,你一份,我们一份,以免他违约。” 当真是齐全啊…… 楼画语扭头看了一眼自家爹,他也以一种极为认真的模样看着,再看楼敬轩,这才发现他跟自己一样,哭笑不得。 “这镇北王府的东西,你自己暗中送回去吧。”楼明光从岳父那里知道女儿对镇北王府打探了许久,也不知道从哪里连上了秦昊那杀神,让他居然甘愿求娶。 但儿女婚事,自是得儿女自己愿意才行,他又不是那老学究,不准娘子郎君私会。 看五娘这样子,似乎更侧向于三皇子,要不然这镇北王的庚帖她早要夫人拿出来了。 “是。”楼画语朝爹娘福了一礼,这才拿着盒子离开。 她一出门,楼敬轩就跟了上来,朝她道:“五娘不须着急,就算赐婚也有办法回转的。不过我问过小十一了,他对你情意也还算真切,你也可以慢慢观察,如若实在不愿,再想办法吗?” 楼画语原本还对哥哥抱着点希望,却没想也是这样。 “小语儿无须操心,哥哥在呢。”楼敬轩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轻笑道:“夜深了回房吧,今夜睡不着的,又不是你。” 楼画语自是知道睡不着的是谁,朝楼敬轩福了一礼,这才回房。 春晖堂内室,老夫人正让贺嬷嬷揉着头,看着坐在下首的谢氏,沉声道:“你明日入宫,见阿风。这事无论如何也不能成,难不成阿风忘了,老二的姨娘,那可是……” 谢氏脸色发难,三皇子心慕五娘,故亲近十一郎以提携二房,她自是知道的,为此侯爷还不顾七娘的病,将她从太原接了回来,可结果呢? 三皇子直接推崔谢的联姻,跪于中和殿下求娶五娘,周庄成更是先败王曙,然后明知不敌而战谢流萤,现在崔谢两姓进退两难。 现满京中世家皆知三皇子求娶之事,又有太后示下,就算见过楼贵妃又如何? 只是还未等谢氏发话,却见老侯爷甩着一根玉络,靠在帘边沉笑道:“你还记得老二的姨娘是谁?” “父亲。”谢氏忙起身见礼。 老侯爷却只是摆了摆手道:“你先回吧,明日入宫见见阿风也好。” “儿媳告退。”谢氏目光微沉,朝座上老夫人福了一礼,就退了出去。 老夫人冷笑的看着楼造,沉笑道:“难不成你想为她报仇?可你别忘了,柯家满门是怎么死的?” “我记得。”老侯爷依旧靠着门框,手不急不缓的甩着玉络子道:“只是怕你忘了罢了,我来只想告诉你一声,明日开始我会将外院交由老二,你暗中布下的那些人手,该收的收了,别让老二抓住了,到时他不留情面,平白伤了你脸面。” “楼造!你别忘了,没有我哪有现在的承恩侯府,你怕跟那柯镇义一般自刎于城墙之上,你就这般对我?”老夫人猛的站起来,沉沉的看着他道:“你当真狠心至此?” “哪有你狠心。”老侯爷手一个不稳,手中玉络子砸在门框之上,“咔”的一声,上面的玉就碎了,他这才扭头看着:“你看,玉脆而贵,就该置于高阁。我们这般出身低下,自是不怕碰撞。” 言罢,手一松,那根玉络子滑落在地,他弃之如草芥,嘴里哼着小调,慢幽幽的走了出去。 老夫人听着那小调,脸上血色尽去,身子一晃,倒在了软榻之上。 “老夫人。”贺嬷嬷慌忙扶住她,朝她沉声道:“是不是要去请七老太爷?” “这调子,他还记得,记得……”老夫人浑浊的眼中带着水光,紧握着贺嬷嬷的手道:“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得?我给他生儿育女,为他一族谋算,他居然这般狠心?他只记得那莫氏,所以这般偏颇老二,他岂能这么对我!” “老夫人。”贺嬷嬷不由的发紧,扶着老夫人的手道:“都是陈年旧事了,莫氏早就不在了,老侯爷只不过随口一提罢了。” 老夫人摆了摆手,那小调是黔北民间的,她多少年未曾听闻了,可他还能哼出,哪是随口一提。 姬瑾于城外回来的时候,已近亥时,他本与秦昊双骑出城,倒回城之时,却只有他一人。 三皇子府外书彻夜长明,周庄成胸口的伤口虽经包扎,但脸色依旧不大好,谢流萤剑圣之名,自不是虚得的。 不过幸好巫圣苗广还在府中,用过药倒也无事。 姬瑾心生愧疚,亲侍汤药,又与幕僚谋划整夜,天亮后,姬瑾亲送门客们出门,方才梳洗换衣入宫办差。 虽两夜未眠,却他却并未感觉疲惫,反倒兴致高涨。 楼画语一夜自是未得好眠,早间修书一封,着人送去了镇北王府。 到了午后未时,她才驾车出府,直接去了外城的城根。 那里有一间土房子,泥砖墙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绘画。 房子前支着一个摊子,不时有小孩欢喜的跑过来,对着墙上彩画看上半天,挑挑拣拣方吹上一个糖人,然后边吞着口水,盯着糖人舍不得吃,一路拎着走。 这就是老孙家吹糖人的摊子,楼画语坐在车内等着。 申时正,秦昊一身普通棉布衣裳,走到老孙头摊前,递上一个铜钱:“吹个百鸟朝凤的糖人。” 前世这个糖人,他未曾递入她手,这世还她一个吧。 第148章 遗憾已弥补 楼画语靠在车窗边,伸手打着帘子,看着秦昊。 他由战场而归,就算换下军甲,未持画戟,依旧带着铁血傲气,往那摊前一站,原本聚在摊前看热闹的孩童,全部都害怕的缩成一团,却又好奇的打量着他。 老孙头既然在城根吹糖人,自也是见过大人物的,不慌不忙的将糖人吹好,递于秦昊道:“百鸟朝凤,吉祥如意。” 秦昊接过糖人,细细看过上面的图案,和前世那个一模一样,复又从兜里掏出一点碎银子,递于老孙头道:“给这些娃娃,一人吹上一个,今日的都算我的。” “多谢!”老孙头双手接过那不到一钱的银子,笑着点头。 那些娃娃却依旧眼巴巴的看着,不敢靠近他。 秦昊大步走到楼画语车前,依旧隔着帘子递给她道:“喏,这次现吹的,不会融,拿着玩吧。” “多谢王爷!”楼画语双眼微红,伸手接过那糖人,朝秦昊道:“王爷感觉这糖人如何?” “甜腻的东西,我不吃。”秦昊纵身上车,朝一边车夫打了个眼色,接过马鞭,驾着马车朝内城走道:“这是我欠你的。” 两人隔着车帘,一人驾马,一人捏着糖人,穿过喧闹的外城,听着“哒哒”的马蹄声。 车厢窄小,又薰着热碳,不一会满车厢皆是甜丝丝的糖味。 楼画语靠车壁之上,听着外间市井民声,商家叫卖,鸡鸣鸭叫,妇人呵斥着孩童,郎君与谁大声应喝…… 低下头,轻轻咬了一口糖人,糖立马碎裂在嘴里,碎渣渣的糖其实并不是很好吃,可化在嘴里,舌头不时的点着,却又很舒服。 前世永顺帝病重昏迷之时,只宣了代妃和镇北王入寝殿侍疾,满宫皆传陛下宠爱代妃,尤胜当年楼贵妃。 楼画语知道,永顺帝宠的并不是她,而是留她给姬瑾传讯,也借此来告诉朝臣,他心中所想。 那时她靠坐在龙床之下,跟立于殿前伺候的秦昊说:“我喜欢糖人,那是因为父兄偷带我出城,我在车里吃着糖人,听着外面各种各样的声音,也不知道是该看热闹呢,还是该先吃糖人。外面的世界和宫里不一样,宫里无论什么都很静,就算是宫中大宴,歌舞喧哗,也得有规有矩,不是市井那般的嘈杂热闹有生气。” 她以为秦昊记得那个糖人,已然是幸之又幸,却没想他字字句句都记得。 镇北王驾车,内城守将惊得连靠近都不敢,慌忙拱手侧立放行。 入了内城,那喧闹就变了许多,却依旧热闹。 秦昊一直将车驾到回到承恩侯府后角门,这才停下。 这时楼画语已然将糖人吃完了,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确定已然到了承恩侯府,心中不由的发苦,似乎那糖人的甜只能到嘴里,怎么也入不了心。 “昨日,五娘未曾问王爷,大梦初醒后,有何想?”楼画语从车座下拿出那个装着庚帖的盒子,手指一点点的抚着上面的细纹。 秦昊沉笑一声:“心生庆幸,不敢再行差踏错半步。上天垂爱,以梦警醒,能让昊得以挽回,必当万分珍惜梦中所失。” “五娘受教。”楼画语沉吸了口气,掀开帘子将那盒子递于秦昊:“王爷厚意,五娘不敢枉受。” 秦昊低头沉笑,伸手接过那个盒子,只是离手之时,一转手,掌心一枚玉佩落入楼画语掌中:“梦中遗憾已弥补,五娘无须愧疚。三殿下对你之意,梦中我已知晓。” 当年宫宴之上,姬瑾以那般绝望、纠结的目光看着五娘时,他就知道了,那眼神他到现在都记得。 或许这般也好,天命不可违,顺意而行,才可避免那些流血。 楼画语握着掌心被捂着温热的玉佩,放下帘子,沉声道:“王爷后续意该如何?” “陛下乃是我义父,与我恩同再造。”秦昊跳下马车,将马鞭放下,拍了拍手掌道:“五娘可愿借个人给我一用?” 楼画语手指摩娑着那枚玉佩,想也不想的笑道:“明日定带人去王府拜会。” “如此,就多谢五娘了。”秦昊哈哈大笑,头也不回,大步朝坊外走去。 待秦昊走远,车厢内的关雎才重重的松了口气,朝楼画语道:“娘子,镇北王驾车送你回府,怕是……” “他就是要让众人皆知。”楼画语摊开掌心,看着那枚玉佩,沉声道:“和那枚玉勾一块收着吧。” 这次希望永远都不要用上了! 镇北王乔装亲自驾车送承恩侯府二房五娘回城,这消息传到姬瑾耳中的时候,他握着的笔顿时紧了一下,脸色沉了沉,这才摆手表示知道了,却并未有什么示下。 中和殿内,永顺帝正批着折子,听到这事,落笔一重。 待折子批好,还对着朱砂批注吹了口气,这才朝丁绍道:“镇北王护边有功,赏金千两,皇庄一座,另外的你们商量着办。镇北王太妃加封号为德正太妃,赏赐的事情你去承明殿和太后商议着吧。” “是!”丁绍恭敬的领旨,心中却惊异万分。 太祖对太后情深意重,宫中并未有太妃,这有镇北王府乃是大华唯一的异姓王,如若再往上就是亲王了,自是不能再封。 可陛下却又加封镇北王太妃德正封号,这是怕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吧。 驾个车而已?怎的就“德正”了呢? 谢氏从宫中回来时,正好碰到楼画语入府。 楼画语依旧恭敬的朝她福了一礼:“见过伯娘。” 谢氏心中不知道是何滋味,昨日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后角门那边的血才洗干净,三皇子入府,并未进春晖堂,却又在二房用了晚膳才走,怪不得老夫人心中十分不舒服。 三皇子这是给老夫人下马威,也是在给崔谢两家提个醒! 今日入宫,楼贵妃以病重未起为由,生生让她在群玉殿外吹了半天风,入殿后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不停的咳。 她只得去花容阁打探消息,可三娘居然还向着五娘,当真不知所谓! “五娘。”谢氏看着楼画语,脸上却依旧带着笑:“这几日可不要出门了,免得有事回府来不及,也免得再生什么意外。” 第149章 一派渊源 “多谢伯娘提醒。”楼画语自知谢氏说的是什么事,脸色不变的后退一步,侧开身子让她先行。 谢氏看着她的脸,少女稚气,却在这般话下,依旧不动分毫。 果然老夫人最先就错了,她错在看轻了五娘,错在一再开罪五娘,如若当真如楼贵妃所言,一开始笼络好五娘,或许现在情形就不一样了。 待谢氏走后,楼画语这才慢慢的朝二房走,到了二房门内,方才扭头看着桃夭道:“去打探一下襄王府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宴会?” 桃夭只感觉心复又是一紧,这襄王乃是当朝永顺帝族叔,现姬氏宗长,怎的又要去打听宴会? 楼画语却拢着披风,朝前走道:“襄王世子的嫡次子现年已经二十几了吧?你暗中打探一下襄王府的意思,如若有托媒的,立马告之于我。” 襄王世子的次子幼时因高烧不退,以至现在心智如同幼儿,襄王世子与世子妃情深意切,对次子极为看重,又心怀愧疚,所以宠溺得无法无天。 导致那傻子生性暴躁,动而打骂婢女,拳打脚踢,嘴咬手挠,府中婢女一年不知道要死多少。 这般事件,皆被襄王府给压了下来,只是现在年纪一年年的大了,婚配之事,怕老襄王也着急吧。 上一世,楼画诗就是被嫁给了他,这次如若利字当前,也不知道谢氏舍不舍得将楼画心嫁过去。 襄王乃是永顺帝族叔,襄王妃更是出身名门,乃是益州秦氏。 世子妃则是四姓七望中的博陵崔氏,与清河崔氏虽同姓,却并不同族,但能挤入四姓七望,也可见名望。 现崔谢两家怕进退两难,就算要退,怕也会以进为退,比如壮大已身? 那么,最好就是和前世姬瑾登帝位后一般,融合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抵抗郑氏,又能插入姬氏宗族,借宗族制衡姬瑾。 只是这人选,自然没有比楼画心更合适的了! 楼明光要接管外院,自是无空再回内院,楼画诗还在王氏别庄没有回来,又只有楼画语陪着钱氏用饭。 饭间钱氏看了她几次,似乎要说什么,最终却又咽了回去。 饭还没吃完,二管家就来传话,说是刚才有内侍来通传,太后召见楼画语,让她明日一早入宫。 钱氏忙给二管家塞了个荷包,又打听了几句,听说内侍说话极为柔和,脸色这才好点。 待二管家走后,钱氏复又慌了,忙朝玉珠道:“五娘子的衣裙可有?将我那件灰鼠的披风拿来,还有那新制的整套红宝石头面,小女孩家的就是该戴红宝石。” 想了想又怕不对:“去库房将所有头面都找出来,派人连夜去找舅老爷,送些钗环进来选选,快去啊,还有……去跟老侯爷打听一下,太后喜欢什么,快去!” “娘!”楼画语见她忙得都没章法了,沉声道:“太后出身并不高。” 钱氏伸着手一顿,想了想,忙又朝玉珠招手道:“那些宝石头面放着,找些低调点的,珠玉之类的。” “你不懂。”钱氏安排后,拉着楼画语叹气,沉声道:“你别看三皇子去求的皇上,可这皇子赐婚啊,自不是皇上的旨意,得后宫懿旨。你姑母和皇后自是不对盘的,那这旨就得太后下,她现在要见你,就是过过眼,一定得慎重。” 这旨一日不下来,就会有变动,三皇子闹得这般大,如若未曾下旨,那被笑话的就是五娘。 而且二爷已然接管了外院,如若这旨下不成,那老夫人那头怕是得反扑了! “太后到了晚饭才派人过来宣口谕,就是为了让我们别准备太过。”楼画语捏了捏钱氏的手,沉声道:“而且您别忘了那张字据。” 钱氏顿时脸色都僵了,张着嘴看着楼画语,过了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突然感觉有点不是那个滋味。 这事怎么想着想着,又不对啊? 楼画语趁着钱氏恍神的空档回到了房中,关雎桃夭也紧张了起来,和玉珠在房间里将所有衣服都找了出来,又翻着配饰。 见太后和贵妃自不一样,贵妃怎么说都是娘子的姑母,可太后那可是…… 万一不好,娘子就当成不皇子妃了。 “准备素净点的衣服,不要太过奢华,钗环普通的就好,就用绢花吧。”楼画语任由她们忙乱着,自己解着头发。 前世她并未真正见过明太后,或许是她入宫的方式不得喜吧,毕竟借着为姑母侍疾,然后封妃,怎么都不光彩。 明太后是姬氏家臣之女,出身可以算是低微,却让太祖一心而待,就算最后登帝位,后宫并未再添他人,所以她对妾室什么的,都看不上。 加之身份差异,她也并不喜出身世家的郑皇后和楼贵妃,就自己呆在承明殿中,种菜纺纱,与世隔绝。 到前世楼画语葬身火海,明太后加封太皇太后,依旧在承明殿安然荣养。 这一世,她居然想见自己? 不知道这位天底下最尊贵,也最幸运的老太太,会是何等模样? 正想着,却听到外间有人行礼:“二爷。” 关雎忙帮楼画语拿披风,又拿了簪子帮她将散下的头发挽好,桃夭就先去外间迎着。 待楼画语到外室时,却见楼明光坐在茶几前,细细打量着楼画语的屋子,尤其是看着百宝阁上那些小玩意,脸上带笑意。 见她出来,朝她指了指身前:“坐。” 他夜间前来,自是有事,楼画语朝关雎打了个眼色,她和桃夭二人退到门外守着。 楼画语这才为楼明光斟茶:“爹爹可有事?” “太后给你的。”楼明光从袖中拿出那根鎏金簪子,复又掏出一个盒子道:“这盒子里的是你娘的。” 看到那根鎏金簪子,楼画语心生奇怪,接在手中打量了几眼,看那纤毫毕现的鎏金手艺,现在怕是失传了。 在楼明光沉沉的目光中,又打开那盒子,只见内里也躺着根一模一样的鎏金簪子,同为雁身,展翅而去,羽毛上的毫毛都能看到。 两根簪子鎏金手艺明显是一家的,连同大雁都是一对。 楼画语看了片刻,抬头看着楼明光道:“太后一根,我娘一根?” “确切的说,是我娘一根。”楼明光伸手接过其中一根,朝楼画语眨了下眼,可那眼中沉光一闪:“这一根是你亲祖母留给你娘的,也是这根簪子要了你祖母的命。” 第150章 德正太妃 楼明光的话拗口,楼画语却瞬间明白,这是她亲祖母留给儿媳妇的,只是怎么就跟太后的凑成了一对呢? “明日你入宫,就簪这一对吧。”楼明光沉叹了口气,轻笑道:“我没想到还能看到这鎏金簪子,还是一对。” “你亲祖母出身黔北莫氏,与明太后的母亲同族。”楼明光手指抚过大雁上面的毫羽,声音低沉的道:“而当年那开城迎太祖入京的柯镇义,他夫人乃是你祖母的胞妹。” 楼画语微微理了理,大概就明白了,看着楼明光道:“所以当年祖母身死……” “你或许并不知道,前朝德宗开始就已然致力打压世家,殇帝生母也出身黔北莫氏,位份并不高。而柯家弃城自刎,前朝覆灭,莫氏一族被灭,你祖母自是不能留。”楼明光双眼含着水光,将那根簪子递于楼画语:“你自己有主意,这些事告诉你也好,你母亲心思浅,就别让她知晓了。” 楼画语接过簪子点了点头,这般算来,自己与明太后,还得上渊源啊? 毕竟夜深,楼明光自是不好久留,将话说完后,就离开了。 楼画语将簪子收好,提笔写了封信给桃夭:“找人连夜送给舅舅,让他明日找个借口将巫圣约与镇北王一见。我要入宫,不能亲去。” 秦昊生性忠正,既然提及永顺帝,必然是想在他未发病时,查出病因了。 前世这个时候,楼贵妃已然缠绵病榻不起了,这其中原由也不难查出来,秦昊这才要借人。 第二日一早,楼画语妆点好了,为了映衬那对鎏金簪子,她特意着了孚鸟图案的衣裙。 先去见过钱氏,她复又去春晖堂见过老夫人,这种礼数上的事情,她自然不会留下把柄,该做的还是得做,反正心烦的不是她。 只是老夫人并未招见她,据说是还未起,她在院外福了一礼就算了,反正也不过是做个样子。 宫门口有内侍和一个年纪大的嬷嬷等着,楼画语入了宫,又改乘小轿,朝承明殿而去。 前世楼画语一直未入过承明殿,她虽封妃,却在四妃之外,位份低,不得向太后请安。 承明殿在最后面,楼画语入宫后没多久,在经过御花园时,却见一身厚重宫装的曾十三娘被宫女扶着走动。 “让!”楼画语还未待她走近,就朝轿外内侍道。 内侍看了一眼前头的领路的刘媪,见她点头,这才退至一边。 曾十三娘身边的宫女见状,忙朝她说了句什么,她看了看那轿子,朝那嬷嬷点了点头,然后退至一边,沉声道:“贵客先行。” 楼画语顿了一下,立马知道迎自己的嬷嬷必然身份不同,要不然就算曾十三娘最近再识实务,已然相让,必不会再退。 果然此一时彼一时,如若让她知道轿中是自己,会不会再让自己下轿行那跪拜之礼。 “美人有言,走吧。”轿外的刘媪朝内待们道。 曾十三娘一直待轿子走后,这才朝宫女道:“承明殿怎么会召人入宫?不是说明太后全家都在战中被杀了吗?” “美人!”宫女忙沉唤了一声,摇头道:“慎言。” “知道了。”曾十三娘苦苦一笑,抚着肚子道:“去花容阁看看宸妃吧。” 楼画语在承明殿外下轿,刘媪伸手扶她,她忙从右袖兜中取了一个荷包塞过去:“时间匆忙,未曾备礼,这是自己绣的荷包,嬷嬷拿着指点指点。” “娘子过谦了。”刘媪接过那荷包看了看,坦然的收入怀中,带着她朝内道:“太后性子平和,不用担心,只不过是想见见你罢了。” 说着目光落在楼画语发髻间的一对鎏金簪上,眼光沉闪。 正殿内,明太后在纺纱,可旁边却坐着一个穿着一品朝服的中年妇人,帮着在熟练的理纱,和明太后说着话。 楼画语在刘媪带领下朝前,还未行跪拜之礼,刘媪就扶住她道:“一福就算了,你再跪拜,太后还得给见面礼,到时太后就亏大了。” “也就你帮我省东西。”明太后抬头,看了一眼楼画语,先是一眯眼,但看到她头上鎏金簪时,却猛然一愣,手中纺锤落地,直直的站了起来,朝楼画语走了过去。 刘媪忙上前扶住她,沉声道:“太后!” 明太后轻轻的摆了摆手,双眼浑浊的看着楼画语,沉沉的吸着气。 朝她招手道:“好孩子,过来让我瞧瞧。” 楼画语福了一礼,这才缓缓上前,明太后细细打量着她,过了半晌却又叹气道:“可惜了,你长相随了楼家人。” 楼画语不由哑然,从爹爹的话中,可以知道明太后是怨祖父的,可这般宣之于口,倒也让她始料未及,不知道如何回话。 不过她来自然是装着乖巧,不回话也行。 “太后。”刘媪低唤了一声,朝楼画语笑道:“五娘子先坐,我去煮茶。” 承明殿内伺候的人并不多,这会居然一个宫女都未曾入殿,这似乎就像寻常人家见亲戚一般。 明太后朝刘媪挥了挥手,牵着楼画语朝旁边那个着一品朝服的妇人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楼五娘,三哥儿跪了半晌所求的娘子。” “这是镇北王太妃,昨儿晋了德正太妃。”明太后言语随意,拉着楼画语在纺机边坐下。 楼画语闻言却忙朝德正太妃福了一礼,心中惊骇,没想到此生还能见着秦昊他娘。 郡王太妃再加封号,这就堪比亲王太妃了,永顺帝这是为镇北王府暗中加爵吗? 德正太妃却细细的打量着她,心中酸涩,儿子急急着人拿了庚帖送了过去,她不求娘子出身如何,长相品行如何,只要儿子愿意,心中爱慕就行了。 可昨晚那庚帖又由儿子亲手拿了回来,还交待了那般事情,她为儿子不值,可又能如何? “过来我看看?”她朝楼画语招了招手,拉过她的手看了又看,眼睛却不由的扫过她发髻之上的鎏金簪,满口赞叹道:“当真是可人,我这辈子啊,就想要个女儿,就这般冬日里,娘俩一块烤火做做活计,想想就暖人,哪像昊哥,一年到头见不着人。” 明太后理着纱,低低的笑着:“你想要,养一个就成了。” “正是这理。”德正太妃拉着楼画语的手,半偏着头沉笑道:“你愿不愿给我做女儿啊?我家人口简单得很,就一个儿子,就是秦昊。” 说着偏过头去,朝明太后道:“昊哥给您当干孙,我这得要收一个义女,您可别不同意。” “好!随你。”明太后笑着纺纱,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楼画语却心中明了,这定是秦昊的意思了,也是永顺帝的意思。 她成了秦昊的义妹,那与秦昊就再无可能,又能名正言顺将镇北王府拢于姬瑾名下。 第151章 处处皆学问 楼画语在承明殿并未待多久,明太后依旧勤俭,用过茶点之后,就只留德正太妃叙话,让刘媪送她出去。 她既然被太后召入了宫,自当去昭阳殿拜见一宫之主的郑皇后,然后再去拜见姑母楼贵妃。 刘媪带她出了内殿,却捧着一个盒子朝她道:“皇后出身世家,娘子头上的鎏金簪子怕不能入她眼,娘子先换了这对赤金簪吧。” 只见那盒中的正是一对同等样式的赤金簪子,连上面的大雁都一模一样,楼画语心中明了,取下鎏金簪子放了进去,换上了赤金的。 刘媪让人拿了铜镜给她,复又将盒子奉进了内殿,看样子是还给明太后了。 待她出了承明殿,却见姬瑾正立在殿外的大树下,笑意盈盈的看着殿门,见她出来,立马迎了上来。 “三殿下。”楼画语忙福了一礼。 刘媪却笑着行礼道:“殿下何必如此担心,太后心中欢喜,着老奴送娘子去昭阳殿呢。” “多谢您。”姬瑾朝她拱了拱手,转身朝楼画语道:“前晚蒙五娘相送,今日瑾自当送五娘前去昭阳殿。” 刘媪笑着朝抬轿的内侍摆了摆手,后退了两步,让姬瑾和楼画语在前面同行。 楼画语却感觉十分不自在,落后姬瑾一步,慢慢的跟着。 姬瑾虽朝前走,可目光却不由的侧过来看着楼画语,心中那种欢喜怎么也掩不住,嘴角不时的上扬。 似乎就这样走着,就已然心满意足了。 两人这就般带着一队人,在宫道之上缓步朝行。 承明殿内,明太后跟德正太妃道:“你如不愿,也不要勉强,大郎那边我去说,哪能这般行事啊!他这些年,越发的让我捉摸不定了。” “太后。”德正太妃笑了笑,将理好的纱装在纺机之上:“多个女儿哪能不愿啊,太后连簪子都给了,怕也是满意的吧以。” “这是我欠她们的。”明太后停下纺锤,看着德正太后道:“她头上有两根簪子。” 刘媪在楼画语换下簪子后,就将那两根鎏金簪子送了进来,明太后将盒子打开,沉声道:“你知道的对不对?” 德正太妃心中微鼓,低头理着纱,未曾说话。 明太后那根簪子是大华立后,太祖给她的,大雁自来是忠贞的象征,那簪子据说是一对,皆是前朝莫太后陪嫁之物,岂会是承恩侯府莫氏的东西? 现在另一根却出现在那五娘子头上,这里面的事情,她不敢想! “福娘啊,是我们对不起她们。”明太后将那鎏金簪子放好,合上盒子沉声道:“大郎他爹说和公爹带兵勤王,他告诉我,会救下她们,还天下一个太平。可这天下太平了,她们呢?” “太后。”德正太妃忙将手中的纱放下,抬头道:“您别想太多。” “福娘,我们也对不住你。男人眼里只有权势,可谁又知道女人的苦。”明太后复又低头纺纱,沉声道:“希望三哥能好好待五娘,帮我赎赎罪。” 楼画语在姬瑾的陪同下,到了昭阳殿,只不过姬瑾未曾入殿,由刘媪陪着进去的。 有她陪着,郑皇后自是越发的和善,拉着她问了嘘寒问暖,还是刘媪发言还要去群玉殿,才放她离开。 在殿外等着的姬瑾见她出来,直接朝刘媪道:“群玉殿就由我带着去就成了,劳您受累。” 他身后的内待立马上前,掏出一个荷包塞给刘媪道:“您老就行行好。” “行吧,行吧。”刘媪呵呵的低笑,接过荷包,朝姬瑾道:“那殿下可得送五娘子出宫啊,好发照料人家,要不太后和德正太妃可会怪罪的。” 她满脸堆笑,揶揄却又带着善意,朝姬瑾微微福了一礼,快步的离开了。 没了刘媪跟着,楼画语这才松了口气。 姬瑾带着她缓步朝群玉殿而去:“母妃那边早就着人备了午膳,用过饭,我就送你出宫。” “多谢殿下。”楼画语努力让自己放松,这才道:“德正太妃收我为义女了,估计是镇北王的意思。” 姬瑾轻嗯了一声,想到那晚秦昊的话,抿了抿嘴道:“他是我义兄,又是舅兄,我自当敬之。” 秦昊为人刚正磊落,这点上姬瑾自感不足,却愿拜服。 楼画语心中发沉,扭头看了姬瑾一言,他双眼的眼皮微浮,眼下黑青,明显最近接连熬夜。 当下朝姬瑾轻声道:“殿下脸色并不大好,当多加休息,勿要多思。” 姬瑾只感觉瞬间雪融冰消,整个人如沐春风,看着楼画语有着一种又惊又喜的酸涩,静笑的看着她,久久说不出话。 “殿下?”楼画语见他未曾答话,抬头看去,却见他似乎神游虚外,不由的靠近了一步。 姬瑾却慌忙后退了一步,他怕自己靠得太近,一时没忍住,将五娘揽入怀中,这自然是他日思夜想。 但这是宫中,人多眼杂,自是不能让五娘坏了名声。 楼画语心生疑惑,却也并未多想,暗算着该如何与楼贵妃提襄王府的事情。 去群玉殿的路上,一株腊梅微斜,带着暗香,姬瑾帮楼画语将梅枝侧开,随手折下一枝寒梅,朝她递过。 可那枝小,递到半空时,他想想复又朝楼画语发髻旁边转去。 楼画语原本身体一僵,本能的想后退,可想到两人现在的关系,复又站住了脚,低垂着头,任由姬瑾将那枝腊梅簪于鬓边。 姬瑾只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聚在指上,以至于手都有点抖,那鸦黑的头发,一丝一缕他都看得分明,可那枝腊梅怎么也簪不进去。 枝是随手折的,断口处开叉,他簪了几次,原本一丝不乱的鬓角都有细发弹起,变得凌乱,他却越发的急了。 这簪花不是很随手的事吗? 怎的簪不进去? 楼画语感觉鬓角发丝被扯得微痛,忍了又忍,听到身边姬瑾呼吸越发的沉重,伸手去抚,却没想一伸手就与姬瑾的手碰到了一块。 冰冷的指尖碰到他灼热的手背,忙又缩了回来。 她不由的沉叹了口气,朝姬瑾道:“殿下可先用指尖将发丝拨开,将梅枝放入就可以了。” “受教。”姬瑾不由汗颜,如她所言将梅枝簪入,然后小心的帮她将微凌乱的细发挽至鬓角,微微尴尬的轻咳了一声:“果然处处皆学问哈。” 这怎么听都心虚,楼画语原本的惧意不知为何皆消失不见,伸手抚了抚那朵腊梅,半抿着嘴角,轻嗯了一声。 声如蚊嘤,又细如春语,姬瑾不由心神一荡,指尖抚过那朵腊梅:“那我日后多为五娘簪花,多学多用如何?” 第152章 用来铺路 楼画语没想到姬瑾这般粘手,借机就上,忙退开道:“殿下说笑了。” 姬瑾闻着腊梅寒香闪过,微微失落的看着她退开,却知道急不得,朝她笑了笑道:“唐突了,请!” 两人到群玉殿时,苏嬷嬷已然在殿外亲候,远远的看着姬瑾他们走过来,就迎了上来福了一礼道:“贵妃已在里面候着了。” 内殿里,楼贵妃身着宫装,端坐于正座之上,殿内烧着地龙,满殿泛暖,楼贵妃的脸色似乎并未跟以往一般潮红,气色看上去好了许多。 她这般正坐,楼画语自当行礼,姬瑾退到一边,看着她恭敬的行礼,心中泛着喜意。 待她礼毕,苏嬷嬷想上前她扶起来。 楼贵妃却先一步下来,亲手将她扶起,握着她的手道:“受你这般大礼,自是不能白受。” 一边女官捧了一尺见方的盒子出来,上面还贴着封条。 “先用饭吧,盒子里的东西拿回去玩。”楼贵妃也未曾说那盒子中间是什么,拉着楼画语的手要她去用饭:“我自是比不得郑皇后那般富贵,可她有两子一女,我就一子,这般算下来,也不会差太多。” 只是还未上菜,就有宫女从外间急急进来,在楼贵妃身边轻说了几句,她脸带沉色的朝姬瑾道:“丁绍在外头,你去吧。” “是。”姬瑾沉应了一声,看了一眼楼画语道:“五娘稍坐,待我回来,再送你出宫。” 说着又沉沉的看了楼贵妃一眼,惹得楼贵妃抿嘴轻笑,不耐烦的朝他挥了挥手:“去吧,人我给你留着,等你亲自送出宫,行不。” 楼画语不由的有点头痛,姬瑾这般皮实,那张字据怕当真得捂好了,要不以后可怎么办啊。 姬瑾揖了一礼,又看了楼画语两眼,这才大步朝外走去。 殿外丁绍正立在柱边等他,见他出来,忙道:“刚才郑太师入宫了。” “只他一人吗?”姬瑾脚步发急,大步朝中和殿而去。 郑太师年事已高,虽身居要职,又加封一品太师,却少理政事,更是极少入宫,今日入宫却突然入宫,怕是有要事了。 丁绍一路小跑着跟上,半弓着身在后边小声的道:“同来的还有大皇子。” 姬瑾脚下不停,直接朝自己的内待道:“去承明殿,告之太后。” 内侍忙后退一步,转身就朝承明殿去了。 “还是殿下有办法。”丁绍笑着应承,怪不得陛下让他来请三皇子。 自己求娶了五娘,王郑两姓大概本意坐收渔翁之利,等崔谢反向。 但昨日秦昊驾车送五娘回府后,陛下既加封镇北王太妃封号。 今日德正太妃入宫谢恩,太后又同时召见五娘,这其中的牵连关系,郑皇后自然是知晓的,郑太师此时入宫,怕是大皇兄婚事该定下了。 姬瑾走后,楼贵妃和楼画语用饭就没那般讲究,一张小几,两人对坐着。 虽是小厨房的饭食,却也讲究精致,一菜不过几口,用过即撤,依旧尊着三巡五味,荤素得当。 待用过饭,宫女们伺候着洗手净脸,楼贵妃这才拉着她道:“三郎可让我留着你,你陪我稍坐会。” 苏嬷嬷立马带着一众宫女出了内殿,只留二人。 “五娘。”楼贵妃拍了拍楼画语的手,沉声道:“谢谢你。” “姑母言重了。”楼画语只是沉笑,楼贵妃这是谢她救命之恩。 她以“姑母”称之,顾的不过是血缘关系,并无其他意思。 楼贵妃心思玲珑,不再执着于这点,日久见人心,前面伤了五娘的心,为了三郎,她日后也该对她好好的。 轻笑了笑,朝她道:“今日入宫可见着曾美人了?” “见着了。”楼画语轻轻的点了点头,沉声道:“她性子收敛了许多。” “入了这宫里,谁还能由着性子来。”楼贵妃嗤笑了一声,沉声道:“她最近去花容阁较多,与宸妃走得颇近。” 楼画语暗中算了一下,轻笑道:“两人处境相同吧。” “何处境?”楼贵妃不由的怔了下神。 楼画言虽位尊,可处境却尴尬,崔氏有楼明风为贵妃,三皇子已然年长,谢氏依旧左右摇摆不定。 故身后助力并不如曾十三娘,若处境相同,难不成? “算下日子应该差不多了。”楼画语终究是闺阁娘子,不好言明,只是端着茶杯抿了一口。 楼贵妃最近在吃苗广的药,姬瑾交待这些事情不能禀于她,倒没注意这其中的暗流,不由的沉笑道:“怪不得谢起亲自入京了。” 楼画言有孕,谢氏自是又多一份筹码,就连崔氏都可能转向。 就算有镇北王府又如何? 漠北二十万边军,骑的是谢氏的马,装的是王氏的甲,吃的却是郑氏的粮。 如若其他三姓同心要断了漠北二十万边军的供给,永顺帝也没办法,国库能有多少银钱养军? 先帝在时,这后宫就已然由郑皇后执掌了,这朝堂又有多少人是王郑两氏的? “姑母无须操心。”楼画语放下茶杯,轻笑道:“这也是好事,只是姑母受点冷落罢了。” “五娘何出此言?”楼贵妃心中疑惑。 “姑母忘了庆阳公主么?”楼画语抿了抿嘴,沉声道:“这宸妃因曾美人掉过一胎,现交好,不过是形势所然。而且……” 她凑到楼贵妃面前,轻声道:“曾美人入宫前,与附马走得颇近。” 楼贵妃双眼微沉,不由的看着楼画语道:“那就姑且待之吧。” “姑母和襄王世子妃可熟?”楼画语想了想,终究还是开了口。 “五娘可是有事?”楼贵妃少见楼画语问谁,可每次提及,必有所牵连。 楼画语沉吟了一下,轻声道:“最近府中多事,祖母比我颇有误解,加之她寿辰在即,想着襄王世子妃似乎出身崔氏?” “是博陵崔氏。”楼贵妃见她这般说,立马笑道:“是七望之一,与清河崔氏同姓不同宗,但也颇有往来。襄王府大奶奶是七望中的范阳卢氏,只是那二郎……” 楼贵妃说到这里,似乎顿了一下,转眼看着楼画语,沉声道:“可是五娘有好的人选?” “前几日崔谢两家入府时,七妹妹刚好从太原回来,然后府中就失了贼,不知道这事姑母可知晓?”楼画语手指在案上雕着的图中上划了划,沉声道:“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倒也算是缘分。”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虽不会大开杀戒,却也没想放过前世那些人。 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来铺路吧。 第153章 打脸 楼画语几乎将话挑明了,这事做不做,就由楼贵妃自己思量了。 她是贵妃,如若将楼画心嫁过去联姻,以楼画心的身份,襄王世子妃自是感激于她。 怕是连永顺帝都会感激她的用心,这样一来一边牵着姬氏宗亲,一头还能牵着搏陵崔氏,这事从清河崔氏那边看来,也只有好处。 唯一的难处,就是看谢氏舍不舍得楼画心这个女儿了? “让我想想。”楼贵妃心中犯难,握着楼画语的手却松了松。 襄王世子家的二郎是什么情况,她是知道的。 毕竟那是她亲侄女,血脉相连…… 待姬瑾从中和殿出来的时候,都过了申时,楼画语陪着楼贵妃用过点心,这才随姬瑾出门。 午后积雪融化,阴冷更盛晨间,檐下、树间不时有着滴水,宫道湿滑,自是不好再步行。 姬瑾亲自打了伞护着楼画语上了轿,在一边策马相随。 待出了宫门,看他的意思似乎还要送到承恩侯府去,楼画语只得开口道:“殿下公务繁忙,还是请行回吧。” “多谢五娘体谅。”姬瑾忙向她笑着拱了拱手,目送她车驾远去,这才策马往回走。 郑太师已然为大皇兄定下了太常寺少卿王曙之女,将琅琊王氏彻底绑在了大皇子一边,就算太后有言,可依旧抵不过郑太师的决心,或者说抵不过郑氏之势。 太常寺少卿之女,与五娘似乎颇为相熟,两次宴请皆有五娘,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伤了五娘的心。 楼画语回府后,该是先去春晖堂报安。 已过酉时,老夫人却依旧以午休未起为由,将她拒之门外。 楼画语只是在院中福了一身,就要告退,却见楼画心带着石耀辉,同楼画诗楼画媚从王氏别庄回来。 见到她站在院外行礼,楼画心脸带喜色,却假意吃惊道:“五姐姐怎不进去?在外间候着?雪化天寒,鞋都湿了。” “祖母午休未起。”楼画语只是轻声的道。 这都什么时辰了,楼画心自然是明白为何没起的,却似乎十分操心,看着楼画语的脚下:“既然祖母不让你进去,五姐姐还是先回房换鞋吧。” 说着就拉着石耀辉的手朝里走,石耀辉更是嗤笑道:“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走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唉,怪不得元娘不高兴。” 听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她惹了王道珍不高兴,这才被赶了回来。 楼画语不想理会她,朝一边楼画媚楼画诗笑了笑道:“你们快去吧,我在外间等你。” 石耀辉已然住在春晖堂,她和楼画心自是打着帘子进去了。 可楼画媚要带着楼画心进去的时候,贺嬷嬷却道:“老夫人刚起,听不得喧闹,两位娘子车马劳顿,天寒就在院中行了礼回房吧。” 已然进到帘内的楼画心嗤笑了一声,拉着石耀辉就进去了,贺嬷嬷打着的帘子重重的甩了下来,帘角似乎都要打到外间两人的脸上。 楼画媚倒是无所谓,楼画诗自来被钱氏宠着,哪里受过气,脸上一时就挂不住了,楼画语忙拉了她一把。 待她们行过礼,三人缓步回去,楼画诗这才凑过来道:“五姐姐为何提前回府?” 楼画语自是不会将这些事跟她说,她虽不希望楼画诗跟前世一般懵懂无知,但这里面牵连太广,只是轻笑了笑:“有事就先回来了。” “我知道。”楼画诗低吟了一声,不再言语。 到了二房方才与楼画媚分开,姐妹俩去正房见过钱氏,楼画诗自是先行回房整理箱笼。 “太后可有说什么?”钱氏待房中无人,这才拉着楼画语道:“我这心啊,都没有安稳过。” “明日或有旨意,娘亲安心等着吧。”楼画语轻声说着,复又拉着钱氏的手道:“祖母腊月二十的寿辰,娘亲可有准备?” “还不是那些。”钱氏脸色一时挂不住,老夫人想让五娘暴毙,可她过寿,她们却依旧得送上厚礼,当真是让人恶心! 朝楼画语沉声道:“你们姐妹的那份我也备下了,到时送过去就行了,你不用想。” 楼画语见她还是有准备,这才放心。 回到房中,更衣洗漱后,这才让关雎将楼贵妃赏的那个盒子拿出来。 封条打开,只见里面摆放着许多小盒,共有十二个。 楼画语随手打开一个,内里就是一只满绿的翡翠平安镯,再开一个,却是一对古朴的玉佩。 这些东西看上去并不花哨,可却件件贵重,不知道楼贵妃这是谢她救命之恩呢,还是那一拜的见面礼。 第二日是腊月十五,按例满府皆要去春晖堂请安,楼画语自知去了必是要受挤兑,可老夫人是嫡祖母,无论如何都当去。 二房并未有人领差,难得整整齐齐一家子去春晖堂,却依旧被拒在门外。 “老夫人近日头痛,不喜喧哗,二爷见谅。”贺嬷嬷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楼明光,沉声道:“也免得冲撞了对吧?” 楼明光自来和嫡母不对付,沉笑了一声,拱了拱手道:“那我就告退了。” 近日他正在打理外院的事情,难免会触及老夫人插入的人手,她头痛的日子还长着呢。 楼敬轩拉了楼敬辕一把,郎君自是该先去外院,两人拱了拱手,又朝钱氏她们点了点头,这才跟楼明光一块离去。 “那儿媳也在这里请安了。”钱氏拎了拎裙摆,准备福了一礼就走。 画语画诗姐妹自是跟着一块,意思一下就行了。 却没想她们一福后,贺嬷嬷却又打起帘子道:“二夫人就这般请安的吗?” 钱氏脸色一僵,贺嬷嬷却自顾的走到廊下,看着站在院中的娘仨,沉声道:“按规矩,二夫人当跪下,磕三个响头,方为请安。” 楼画语的手不由的一紧,老夫人这是要敲打她,也是在借这个拿捏着爹爹! 无论她日后嫁于何人,无论她爹爹在外院多折腾,她娘亲依旧在府里,老夫人依旧可以想搓磨就搓磨。 按规矩初一、十五请安确实得跪下行礼,可一般府里谁没事跪下磕头,最主要的是,钱氏身上并无诰命,老夫人让她跪,她就得跪! 昨日夜间,虽未下雪,可却也结了冰,早间清过,青石板上留着细细的碎冰,这一跪下去,以钱氏这般年纪别说难受,也太过打脸。 第154章 轻狂 钱氏从嫁入承恩侯府,虽不受待见,妯娌之间多有鄙夷,可她皆用银钱开路,谁也不会跟钱物过不去,倒也没受过什么气。 却没想到了今着,二房一有起势,老夫人倒要借这个来拿捏她。 看了看站在廊下半昂着头的贺嬷嬷,钱氏不由的笑了笑,拎着裙子就在跪下。 为了儿女,她也该一跪。 跪一跪又怎么样了? 只是她刚一拎裙子,楼画语却一把拉住了她。 她脸带疑惑,楼画语却漫步走到她身前,看着贺嬷嬷道:“娘亲腿寒,跪下不易,老夫人仁厚,就由孙女代娘亲请安吧。” 老夫人想敲打的还不是自己,她跪,老夫人怕是更满意。 “五娘子当真有孝心。”贺嬷嬷沉沉的点了点头,看着钱氏道:“还是二夫人有福。” 她话音一落,帘子打起,楼画心和石耀辉携手从里面出来,笑意吟吟的看着她们娘仨。 廊下就那么宽,她们这般一站,如若楼画语行礼,受礼的就成了她们。 楼画诗不由的怒目而视,可石耀辉却沉笑道:“五表姐快些吧,我们在看你如何请安呢?你也无须担心我们受礼,这日后啊,你该行礼的地方多了去了。” 她才从王氏别庄回来,府里虽出过大事,但顾忌老夫人脸面,加上旨意未下,倒也无人敢告诉她最近出的事。 但她话音一落,一边贺嬷嬷不由的低咳了一声,心里不由的想:这石娘子,出去了几日又轻狂了,她不过嫁个国公府,就这般飘,还得好好教呢。 楼画语心中发沉,朝那依旧放下的帘子看了一眼,拎着裙摆猛的就跪了下来。 “唉呀……”待她跪下,楼画心却似乎吃惊,扭头朝贺嬷嬷道:“您也不给五姐姐拿个蒲团。” “老奴疏忽。”贺嬷嬷嘴里轻飘飘的应着。 “五娘。”钱氏眼皮泛红,想伸手去拉楼画语,一边楼画诗却将她搂住。 如若娘亲跪安,自己和姐姐定然也要跟着跪下。 由姐姐代跪,至少娘亲不用跪,也保全了二房的脸面。 楼画语并没有感觉多少羞辱,前世她做得最多的就是下跪了,跪楼贵妃,跪永顺帝,跪昭阳殿,跪镇北王府…… 到最后楼画心被封为后,她跪得也不少! 崔老夫人是她嫡祖母,就算要她跪上几天几夜,找遍天下名儒,也依旧找不到一条能驳回去的理,这就是“孝”。 冬裙虽厚实,可夹着水的碎冰依旧有一些刺入,冰冷瞬间渗开。 楼画语双手匍匐于地,对着那道帘子,扎扎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 廊下贺嬷嬷代老夫人受礼,自是不偏不倚,而楼画心和石耀辉却笑嘻嘻的看着。 待她磕完头,关雎忙将她扶起。 石耀辉却笑道:“五表姐也太心实了些,磕的头我听着都砰砰作响,怕是额头都生疼吧” “石表妹。”楼画心嗔了她一眼,小步走下来,拎着帕子朝楼画语额头擦来:“五姐姐额头都红了呢?” 楼画语低垂着头,嘴角勾着冷笑,这一跪,恩情断,再无什么情面可言,老夫人怕也不想跟她再谈什么情面了! “唉。”楼画心却依旧未觉,假模假样的帮她擦着额头,声音低沉:“也是二叔喜欢游历,不曾入仕,二婶没有诰命,才要这般。日后五姐姐谈婚论嫁,都要以诰命为主,有诰命至少不会动不动下跪不是么?” 说着嘻嘻的笑,朝石耀辉眨眼道:“我听说曾六郎已领了差事,也不知道是什么官职,不过等石表妹成亲之时啊,怕那诰命也是稳稳的,还是石表妹命好。” 她嘻笑之间帕子并未收回,弹着的尾指留了葱管一般,一寸来长的指甲,差点划到楼画语的眼睛。 “七妹妹小心。”楼画语一把抓住她的手,弹了弹那根指甲,沉笑道:“七妹妹身份尊贵,日后诰命自当容易,也定会来得最早。” 她已然帮她谋划好了呢,这“诰命”,自然来得早! “咝!”楼画心指甲微痛,但心中傲然,笑哼道:“那就多谢五姐姐吉言啦。” 楼画语将她那管指甲放下,接过关雎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朝钱氏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伸手扶着钱氏。 娘仨后退了几步,这才告退。 待她们走后,贺嬷嬷入内看着老夫人道:“五娘子跪安,无任何差错。” 老夫人看了一眼跟着进来的楼画心和石耀辉,挥了挥手,让她们出去,这才朝贺嬷嬷道:“能屈能伸,可弯可直,这才是最可怕的。” 这样的人,不能用,就只能毁了! “府里大厨房那边已吩咐下去了,二房那这的小厨房我还在想办法插手,老夫人无须担心。”贺嬷嬷和她添了茶,沉声道:“只是可惜了,五娘子若无那攀龙附凤之心,无论是心性,还是忍性,皆是上等。” “唉!”老夫人叹了口气,声音幽若的道:“终究没有血脉,怎么养都不亲的。她年纪还小,慢慢来,务必干净。” 贺嬷嬷轻应了一声,复又奇怪的道:“只是这几日皆未曾有旨意下,或许……” “就是未曾下旨,才显得慎重,看着吧,这事还有大头呢。”老夫人抿了口茶,沉声道:“年底了,去信七老太爷,让他将各地人员收一收,三哥儿也该收收性子了,别让他以为当真皇子就尊贵了,崔氏郎君哪个不比皇子来得尊贵!” 楼画心请了安后,心情愉悦的回大房。 楼明晨是侯爷,又领着工部的差事,谢氏早早的跟他一块请安后,复回了大房,却也知道春晖堂那边的事了。 见楼画心回来,立马道:“你去将族规念上一遍,方可用午膳。” 她说的族规,乃是谢氏族规,厚厚的一本,有戒言有规矩,还有俗语,念完至少得三个时辰。 “娘。”楼画心不由的缩了缩头,沉声道:“我又犯什么错了?” 谢氏见她那消瘦的脸,心中虽带着痛意,却依旧沉着脸道:“我交待过你,不要去招惹五娘,你今日实不该在她面前轻狂。” “我知道,你想说三表哥求娶她的事。”楼画心听到这消息时,心如刀割,为什么是楼五娘? 沉声道:“这么几天了,宫中也无旨意,这事做不得真,娘亲又何必担心,我就不信,三表哥就算眼瞎,可也没疯吧?这般算量都不知道吗?” “而且就算三表哥愿意,也还有姑母,还有陛下,岂会让他娶了个庶房出的娘子。”楼画心并不在意,楼画语跟她,完全没法比。 只是她话音一落,江嬷嬷就进来道:“夫人,宫中来人宣旨,已着人入府先禀了,老夫人让您先去前院摆香案,召府中众人迎旨!” “不会吧?”楼画心惊着立马站了起来,这旨意说来就来? 第156章 异相 后边来宣旨的是一位老成的内侍,同行的居然还有那位刘媪,正笑意盈盈的看着楼画语。 这两位一来,原先来宣圣旨的那位内侍忙下了台阶,到香案边,垂手而立。 太后的旨意虽也有女官起草,但简明扼要,那些华丽的词藻,成堆的锦绣都没有,掐头去尾,也只是简洁的道:哀家心喜端容郡主,三皇子心生爱慕,亲赐婚约,择日成婚。 后面四句成双的喜庆话,就算完了,相对于圣旨那些洋洋洒洒的词藻,这倒还真像明太后的为人。 老夫人听着嘴角勾着冷笑,待宣完旨,直接就由贺嬷嬷扶着走了,后头送上的封赏物件一应不看。 她身份地位皆高,自是不用理会这些内侍女官,离了也没有人敢说她什么。 谢氏身为侯夫人,最近又接管了中馈,场面上的事情自是该管。 大管家就安排给内侍用饭宴饮,又要准备赏银。 楼明光虽刚接手外院,但他多年在外游历,接触寒门子弟,为人谦卑有礼,气度自然是在的,就算是内侍也能说得上话,惹得那两位宣旨的内侍官脸上笑意不断。 钱氏因知道会有赐婚的旨意,早就让人准备了几大筐铜钱子备着,却没想一下子来了两份旨意,一时也没准备这么多铜钱。 幸好原先准备过年的铜钱还在,又将二房郎君娘子分下去的一筐子先收回来,先给府里下人们一人赏钱一串。 然后让人去钱氏商号,兑上十筐铜钱,在府门口散了。 楼画语领了懿旨,朝刘媪笑道:“劳您老亲跑一趟,去房里歇歇,让五娘给您奉上盏茶。” “太后怕不稳当。”刘媪笑得柔和,半侧着身轻声道:“昨儿个郑太师入宫,与昭阳殿那边商量着大皇子婚事,已然选了太常寺少卿之女。太后的性子你也知道,这不就着我,送了一对玉如意过来。” 那就是王道珍? 前世王道珍却并未嫁给大皇子,而是嫁给了郑氏长房嫡长孙,日后当郑氏宗妇的。 明太后不喜世家,所以她这边赐玉如意,怕到时王道珍那边没有,是喜是嗔,一目了然。 只是没想到明太后居然还有这般小性子,楼画语不由的笑了笑,朝刘媪道:“您代我多谢太后,明日再入宫谢恩。” 说着亲手挽着刘媪,朝二房去。 老夫人那样子,自是不会在春晖堂待客,外书房也不是她们去的,倒是去二房最好。 刘媪也未曾拒绝,随着楼画语到了二房,一路上早有下人开了道,两人说着些明太后的习性喜好,楼画语一一用心记了。 到了二房,钱氏将赏钱备好,又忙迎了过来。 “二夫人。”刘媪目光在钱氏脸上转了转,眼中惊色闪过,忙松开了楼画语挽着的手,后退了一步,朝钱氏一福礼道:“老奴过来叨扰,讨杯茶喝。” 楼画语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再看了看娘亲,将手拢入袖中,然后看着离自己一步远的刘媪,低下了头。 “您哪的话。”钱氏慌忙侧了半身,跟着回礼,伸手亲热的扶起刘媪:“昨日还劳您在宫中亲送五娘,我还想您在宫中,这谢也没法子谢,今日就见着您了。可见啊,也是缘分。” 刘媪笑应着,似乎不敢受钱氏的礼,后退了半步,惹得钱氏有点心慌:这宫里的规矩当真是严,太后身边的女官,依旧这般持礼。 却也未曾执意,半侧着身子带着刘媪进去饮茶。 楼画语半跪于侧煮茶,楼画诗自是执礼奉茶,谈的不过是些居家饮食,冬日消遣的话题。 待外间二管家来禀,外间要回宫时,刘媪才起身。 钱氏备了回礼,却也不过是个吃食和温养的药材,她带着画语画诗两姐妹,亲送刘媪出门。 待到了二门,外间大管家已然在等着了,钱氏让人将东西送过去,朝刘媪笑道:“您日后得空,就过来坐坐,我这性子散漫,您别见怪。” “不敢。”刘媪看着钱氏,朝她福了一礼。 怪的是,一礼毕却未起身,缓缓后退三步,然后又一礼,这才转身离去。 “宫里的规矩当真大。”钱氏却转身握着楼画语的手,叹气道:“听你话中意思,就算皇后见着她,也和善讨好,可你看人家,对我们这般没有诰命的,也是这般有礼有节。日后你如若进宫啊,就多去太后宫中走动。” 楼画语目光闪闪,看着自家娘亲的手,低笑应着。 待回了二房,谢氏就着人来请钱氏,商量着宴请的事情。 一日之内,楼画语封郡主,又赐婚皇子,自是当摆宴的。 这事老夫人肯定不想管,谢氏为了场面上的事,也该操办。 楼画语自是不好听这些,就自己回房了,今日事忙,楼画诗都被叫去帮着清册礼单子,倒是楼画语这当事人为了避讳,清闲了下来。 待回了房,关雎将那对玉如意收入库,却又急急回来,朝楼画语道:“那玉如意摆架下面有个盒子。” 楼画语接过打开,盒子里装的正是那对明太后收回去的鎏金簪子,两只大雁在盒中锦缎暗衬之下,比翼而飞。 也就是说明太后并不是想要这对簪子,只不过在宫中时,怕这对簪子太过扎眼,这才让刘媪换回去的,今日特意又送了回来。 “和那对玉勾一块收好。”楼画语将头上钗环取下,又脱下华服:“找一身你的衣服给我,我要出府一趟。” “娘子,去哪啊?”关雎脸上喜色都还没褪去,就又被楼画语惊着了。 今日连接两份旨意,娘子才是主角,怎的又要出府?难不成是去三皇子府? 楼画语将华服挂好,朝关雎道:“去找镇北王。” “娘子。”关键不由的感觉自己操心太过,忙将楼画语摁住道:“以后当避嫌。” 镇北王对娘子有意,这事三皇子该知道的,要不怎会在镇北王归京后,急着求娶? 现在虽是义兄义妹,但娘子也不该私下相见。 “我有重要的事情问他,你去找件你的衣服给我。”楼画语无奈的看着关雎,沉声道:“你家娘子,自是知道不该脚踏两只船的,你不信我,也不信镇北王吗?” 可就是秦昊这般退让相助,加之刘媪那态度,才让她感觉不对。 秦昊终究在宫外,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消息自然比自己知道的多。 前世她求秦昊援救钱氏商号的时候,他似乎也鼎力相助了,但钱氏依旧满门皆灭,连下面商号的掌柜都未有人逃脱。 可他死后,关雎凭一枚玉佩就能烧了当时的承恩公府,他生前为何救不下外祖和舅舅? 第157章 金凤盘空 刘媪回到承明殿时,明太后并未在纺纱,而是看着窗外出神。 见她回来,只是低声道:“见着了?” “是。”刘媪上前,将窗户关上,沉声道:“五娘子长相随了楼家。” 明太后目光闪了闪,手落在一个老旧的荷包之上,沉笑道:“也就你眼力劲,看得出,随了楼家好啊。” 刘媪不敢接话,只是将温着的参汤倒了一蛊道:“看性子似乎十分爽脱,养处也不错。” “楼造也算有点良心。”明太后将荷包递于刘媪,接过参汤:“如若日后我不在了,你帮衬着她点,这宫里啊,吃人!她一个小娘子,软软弱弱的性子,你扶持着些,也让我心安。” “太后。”刘媪脸带惊色,忙上前扶着明太后道:“有您在,她定当没事的。” 明太后只是摆了摆手,将参汤饮尽:“扶我起来吧,今日心中烦忧,纱都没纺,那一匹快完了,纺完你给五娘送去。” “待五娘子和三殿下成婚,您定要再纺上一匹百织锦送上,让这些人看看您织锦的手艺。”刘媪忙扶着她下来,笑道:“五娘子定会喜欢。” 明太后呵呵的笑着,沉声道:“她喜欢就好。” 三皇子府,宣旨的内侍离开后,姬瑾才感觉这几日提着的心才落下。 由府中长史带内侍用饭食,外帐房将准备的铜钱散下去,他欢喜的捧着旨回书房。 周庄成因养伤并未接旨,而是拉着苗广一块饮茶:“日后我们就处在一条船上啦,苗兄药中的黄连苦胆之类的,能否换一下?这几日我喝苦茶都感觉是甜的了,年纪大了就吃不得苦。” “药自有性,哪能随意调。”苗广接过他递的茶,笑道:“我不过因南疆民生所逼,受钱氏商号东家所请,入京看个病,哪能上船啊!” 茶香袅袅之中,苗广抿了一口,用夷语说了句什么。 “上供的雀舌,怎样?”周庄成笑着抿茶,沉声道:“我剑挑谢流萤,虽感不足,却也有所长进,苗兄何不与我携手共进一步?” “我无周兄这般雄才大略,鬼谷一派,自来是乱世择主,护天下太平。你却择盛世而出,也不怕你家祖师爷一个雷劈死你。”苗广将手中茶盏放下,脸带嘻笑之色。 “乱世出,虽功大名旺,可也呕心沥血,不如盛世来得清平。”周庄成却并不在意,沉笑道:“贵妃已然大好,再养个半年该是无恙。可苗兄身为巫圣,传承出自何处,你我心中自明。那位楼五娘,我有幸见过一面,观过面相,也不知苗兄可否见过?” “她一个小娘子,我见她做什么。”苗广无意的道。 周庄成笑了笑:“帝星虽明,世家星耀,凤星隐避。可我却在那位楼五娘身上,看到了凤芒?苗兄得巫圣传承,却因楼五娘所请入京,难道就不想跟我解释一下吗?这凤芒……” “此乃旧事,周兄何必再提。不如我助周兄一臂之力?”苗广手指一重,那茶盏中的残茶突然沸腾,跟着一只金凤从茶盏中展翅飞出,绕盏而鸣。 他却脸色发沉道:“周兄并非惜命之人,却放弃大功盛名,避乱世而转盛世,是为何?以周兄之能,本应有感,但重伤之下,自是未曾觉晓。你我相识已久,就告之周兄,在楼五娘从别庄涉雪而归之日,路上偶遇一赤足无眉僧人,以化蝶之术,积雪化春,百花皆放,雪中生莲。” “要不你以为凭你家三殿下,就能求娶成功吗?”苗广一挥手,那只金凤猛然冲天而起,在半空之中迎风而长,昂首展翅而去。 随着金凤入空,京中各处雀鸟齐鸣,从巢中飞起,朝凤而去。 “他也入世了。”周庄成却并未看着百鸟朝凤的奇景,而低喃的看着那茶壶中的水雾,沉叹了口气:“当真是难啊!” 楼画语换了关雎的衣服,从后角门带着一队护卫,直奔镇北王府而去。 可到了半道,突然听到鸟雀欢鸣,路边众人惊异声起,远处似乎有着金光闪烁。 护卫皆勒马驻步,朝那金光之处望去。 “娘子!”关雎忙将车帘打开,朝楼画语道:“三皇子府有金凤展翅飞出。” 楼画语心中一惊,忙侧首看去。 却见金凤拖着五色彩尾,昂首于空,京中各处百鸟欢鸣,随凤而舞,绕于空中久久不散。 路边挤满了看异相的民众,更有信奉着,匍匐于地,恭敬跪拜。 “走吧。”楼画语将车帘放下,朝护卫道:“去镇北王府。” 金凤出,百鸟朝,这乃是吉祥之兆,可从三皇子府出,还是刚宣了赐婚旨意的时候,这就有点意思了。 不过三皇子府,有周庄成那样的鬼谷奇人,现苗广这巫圣也在府中,以玄门之术,幻化也不无可能,只是从此之后,怕再不得安宁了。 宫内,明太后听闻三皇子府中有金凤出,沉笑了笑道:“可不是吗。” 楼贵妃被苏嬷嬷扶出,站在群玉殿高台之上,远远的看着那只金凤展翅绕飞,身后百鸟欢鸣,朝苏嬷嬷道:“民心之所向,方为天意之所归。” 说罢,又摇头低笑,脸上笑意有苦有涩,叹了口气道:“帮我召襄阳世子妃明日入宫” 苏嬷嬷脸色发白,却依旧点了点头。 “出宫时,你顺带去承恩侯府看看母亲吧。”楼贵妃转身入殿,沉声道:“我病虽然好了,可母亲忧心于我,突然发病,我这做女儿的虽无求于她,也该问候一声。” “贵妃!”苏嬷嬷听她这话,心中发寒,却又感觉深深的无奈。 昭阳殿郑皇后听到金凤之言时,轻笑了笑,自顾的调香,只是随手将发髻中那根白玉簪递于身边嬷嬷道:“收起来吧。” 楼画语到镇北王府时,只是朝门房通报求见霍长青。 待霍长青出来,见到她,忙将她迎入府中,又急急的去请了秦昊。 她自知该避讳与秦昊相见,可今日的事情,牵连甚广,似乎与前世种种相关,她不得不问清楚。 可霍长青去而复返,却告诉楼画语:“王爷今日入宫还未回,要不娘子请回,我告之王爷,改日再约如何?” 楼画语瞥眼看着霍长青,他是秦昊亲卫,怎会不知道秦昊动向,还要去问过? 想来是秦昊知道了什么,不愿见她! 第158章 借名声一用 楼画语闻弦而知雅意,如若秦昊不愿见她,就算她问,也不会说,还不如不问。 当下沉笑道:“那劳您去禀告义母,五娘前来拜见。” 霍长青不由犯难,却只是沉声道:“郡主待我去后院通禀一声。” “劳驾。”楼画语微微福身。 霍长青却不敢受礼,慌忙避开,拱手回礼,方才急急离开。 厢房外,不时有着细细脚步声,外间鸟雀欢呼依旧在,可满府下人,却无人惊呼议论,不闻异声。 待婢女上好茶点,又煮了茶后,霍长青才回禀道:“太妃有请。” “多谢。”楼画语理了理衣袍,缓步跟了过去。 镇北王府她前世虽来过,却只是跪于府门外,倒未曾入过,这次进去,才发现虽是前朝王府所盖,虽大气却简朴,并不见奢华之色。 原本该种着名花异草的花坛之中,却整齐的种着菜蔬,连树似乎都是果树。 奈何楼画语无论前世今生,皆未曾经农事,光光的枝桠,还真不知道那是什么果子的。 德正太妃虽不如明太后一般日日纺纱,却也勤俭,正在廊下,借着日光收拾着菜干,身着半旧的棉服,见她来了,笑了笑道:“今日是你的喜日子,怎穿得这般素净。” “来拜见义母,随意穿的。”楼画语福了一礼,随意的走过去,和她一块整理着菜干。 是晒得半干的菜蔬,要用剪子剪断成截,再放入坛中腌着,可吃许久,也方便携带。 但晒过后微微凌乱,得先一根根的理好,方便剪,楼画语就坐在旁边理着。 “你别弄这些,仔细伤手,别乱断了指甲。”德正太妃忙笑着制止她,可一低头,却见她十个指头圆嘟嘟的,并未留指甲。 楼画语自顾的理着菜,和德正太妃聊着家常,不时抬头看一眼天边的金凤,并不着急。 也不言那金凤,更不提封郡主和赐婚的事。 前后大概两刻钟,那只金凤才慢慢消散,鸟雀方一一归巢。 那一筐子菜干都剪完了,楼画语说了一晌子闲话,也不问秦昊在不在,推了德正太妃的午饭,直接告辞了。 待她走后,一身寻常棉袍的秦昊才从房里出来,自顾的坐在楼画语刚才坐的地方,帮着将剪完的菜干装进坛中。 “是个好的。”德正太妃将手伸入坛中压紧,沉声道:“她这个时候来,怕是猜到了什么?你能避多久?” “那只金凤盘了那般久,你那日看着她那两根鎏金簪子了,没有问你,自也不会再问我。”秦昊帮着将菜干一把把抓着放进去,沉声道:“她知道我在,陪你坐着,也是陪我坐着。” 德正太妃拍了拍他的手,沉叹了口气道:“可惜了。” “不可惜。”秦昊拍掉手上的菜渣,抬头看了看已然飘着白云的天空:“金凤本非凡物,岂能误入。” 三皇子府,姬瑾收了懿旨,就听闻自家府中飞出了一只金凤。 一时又是愣神,又是无奈。 从哪里飞出来的,自然很容易找到。 长史吓得腿都抖索了,忙召集府里的人敲打,要将这事捂下去。 颜铁明如姬瑾所言,前去请御史台的官员,以免明日朝堂之上,被弹劾。 姬瑾抬头看了看空中那金晃晃的金凤,慢慢走到院中,坐在周庄成和苗广中间,自顾的倒了一杯茶,沉笑道:“多谢苗巫圣给瑾这般大的贺礼。” 姬瑾了解周庄成,私下里性子虽跳脱,做事却严谨,自不会这样出“奇招”的。 苗广沉笑了一声,朝姬瑾拱了拱手道:“贵妃身体已然无恙,以此贺礼相送,自当告辞了。” 说完也不管姬瑾愿不愿意,大步朝外走去。 他疾步如风,不过眨眼间已然转过洞门,姬瑾连起身都来不及,已然不见了。 玄门异术,他自也是从周庄成那里见过,并未露惊奇之色。 “如何?”姬瑾眨了眨眼坐下来,朝周庄成道:“问出什么来了?” “喏!”周庄成指了指空中的金凤,眨眼道:“逼急了就是这般的大礼。唉,他终究出身南疆,那边民风彪悍,性子耿直,认死理……套话这种没用。” 姬瑾抿着茶沉吟:“也不知道这是他的意思,还是钱氏商号那边的意思。” 五娘被德正太妃收为义女,这并没有什么,可先封了郡主,就显得不同了。 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今日京中怕已然传得沸沸扬扬。 楼画语回到承恩侯府,就先着关雎去找谢氏、钱氏:“就说这次赐婚的宴席取消,拿了府里的定例,改在城外布施米粮。” 关雎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必然要好好的解决,忙跑去大房找人去了。 她一回二房,桃夭就迎了上来道:“二爷找您,让您回来就去外书房。” 楼画语沉叹了口气,换了衣裙就去了外书房。 去了就见老侯爷、侯爷以及府中几位爷都在,心中立马思量着是什么事了。 理了理衣裙,准备福礼,老侯爷却挥手道:“一家人,何必行礼,你现在可是郡主,论真个起来,还不知道谁给谁行礼呢。” “祖父说笑了。”楼画语却依旧站在原地福了一礼,沉声道:“五娘见过各位叔伯,见过各位兄长。” “五娘有礼。”侯爷楼明晨目光低沉,却也笑着朝她招手。 待她刚坐定,下人送上了茶。 老侯爷才看着她道:“今日金凤盘空之事,你该知晓了。” 从时间上,未免让人多想,这般造势,怕会惹人猜忌,八方来敌,也不是好事。 而承恩侯府,宫中已有两妃,现再添一皇子妃,又有金凤祥瑞,就怕煊赫太过。 老侯爷召了府中四房的爷们议事,就是为此着想。 “五娘以为该如何?”老侯爷看着楼画语,轻笑道:“这些事可皆是因五娘而起呢?” 楼画语抬眼看着老侯爷,自家这位祖父沉隐几十年,怎会没了主意。 当下轻声道:“宴席之事,自当该取消。但老夫人腊月二十的寿辰,崔谢两家皆有人在京中,各位兄长游学也该归来了,自当大办。到时自是知道该如何了!” 老夫人与她之间,再无情面可言。 但这承恩侯府依旧是崔谢两家的招牌,借老夫人的名声来用上一用,也没什么,难不成她在春晖堂外那一跪,是白跪的吗? 第159章 空手而归 老侯爷听闻给老夫人寿辰大办,转身看着楼明晨道:“老大以为如何?” 侯爷楼明晨脸带苦色,但五娘终究是承恩侯府之人,她庇护于承恩侯府之下,怕她还未有事,自己这个侯爷倒在前头被各种打压。 只得硬撑着头皮道:“自当大办。” 老夫人寿辰大办,四姓七望在京中的都该来,这样一来先可以探四姓的意思,二来可试探圣心,三来还可以将这事缓过去,又不太过张扬。 “五娘先回吧。”楼明光见众人同意,朝楼画语道:“今晚好好歇息,今日你祖母既然让你跪着请了安,明日自当让你祖母带你入宫谢恩。” 今日春晖堂前的事,自是瞒不过府中众人。 楼明光自来不会给老夫人留脸,此话一出,侯爷和四爷脸色都有点不大好看。 “自当如此。”老侯爷捏着下巴胡须,朝旁边的二管家道:“去通知老夫人,递牌子进宫,明日穿戴朝服,陪五娘入宫。” 二管家只感觉自己腿都有点僵,却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 “多谢祖父。”楼画语自是知道,这两位是帮自己撑腰。 今时不同往日,她入宫谢恩,太后和楼贵妃那里自是不会受委屈,可陛下在昭阳殿那里,就很难说了,有老夫人这张大旗,至少昭阳殿郑皇后会好过些。 当晚府中自是各自忙碌,倒是楼画语这当事人不好插手,反倒无事。 第二日一早,她梳好妆,也不让钱氏陪着了,就自顾去了春晖堂。 到院外时,却见老侯爷居然在廊下逗鸟,冬日天寒,那鸟并不怎么动,老侯爷拿了根铜勺,装着鸟食,鸟不吃就用铜勺戳两下。 “祖父。”楼画语上前福了一礼,笑道:“这鸟似乎没什么精神?” “这养鸟啊,也有讲究。”老侯爷朝她笑了笑,沉声道:“先用食哄着,如若不愿就该戳上一戳,让她愿就行了。” 楼画语细品了一下,轻嗯了一声,刚好楼画心打着帘子出来,看到她,脸色立马一沉。 远远的朝老侯爷福了一礼,就道:“孙女先回房了。” 急急的就走了,似乎连多看楼画语一眼都不想。 “孙女先进去了。”楼画语自是明白楼画心为何,朝老侯爷福了一礼,这才去请安。 老夫人昨日得了苏嬷嬷传的话,一日之内接连被打击,虽用了安神香,却也睡不好。 见楼画语来,连眼神斜都不斜一下。 贺嬷嬷帮她上了妆,半点都看不出未曾好眠的样子。 只是当要二门车驾边时,却见楼画心和石耀辉居然在车内。 “车内窄小,五娘子去后边车里坐着吧。”贺嬷嬷扶着老夫人上车,头也不偏的朝楼画语道。 “是!”楼画语福了一礼,转身就朝后走去。 老夫人怕是要借机将楼画心和石耀辉带入宫中了,她也不想跟那两位一辆车,免得一路上遭白眼受气。 有老夫人带路,车驾一路朝内,一直到了内宫门,才改乘了小轿。 她今日是带楼画语入宫谢恩的,自是先朝承明殿而去。 众人到了承明殿外下轿,老夫人下得慢,楼画语和石耀辉先下来,去扶着老夫人。 老夫人站定后,看了一眼楼画语:“待会别乱说话,跟着我就行。” 石耀辉笑嘻嘻的看了楼画语一眼,楼画心却连笑都笑不出来了,低垂着头。 “是!”楼画语自然知道不要乱说什么话。 到了承明殿,却并不是刘媪迎接的,而由女官迎入外殿上茶看座。 老夫人终究年纪大了,起得早,一路劳顿,也有些疲惫,坐下来喝着热茶。 “见过老夫人。”待众人稍歇,刘媪就进来,朝老夫人福了一礼:“太后昨日心中欢喜,睡得晚了些,还未起。” 这理由老夫人常用,自是知道真假,只是呵呵的笑了笑。 “不好让老夫人空等,太后的意思是,让郡主去寝殿谢恩就行了,请老夫人稍坐。”刘媪却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笑,朝楼画语招手道:“郡主来吧。” 老夫人有点傻眼,却只是端着杯子饮茶,似乎并不在意。 石耀辉和楼画心却有点坐不久了,这大清早的入宫,怎的太后连面都不见? 楼画语到寝殿,却见明太后坐在窗边画着什么花样,见她来了,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在身边坐下。 待她坐定,拉着她的手道:“我不愿见你祖母。” 她总是这般直接,让楼画语莫名的想笑。 “不留你。”明太后朝刘媪招了招手,笑道:“你祖母也坐不久,你先让她陪着去别处,再回来用饭,我叫了三哥儿,你们一块陪陪我。” 楼画语眨了眨眼,也就是说待会,她得陪姬瑾用饭? 她要入宫,早膳只是用了糕点,午膳要陪明太后和姬瑾用,怕也吃不着什么东西。 “去吧。”明太后却朝她挥手,轻声道:“你们府里的事我知道,待有机会啊,我唤你娘亲进来,陪我说说话,她也不好再为难了。” “多谢太后。”楼画语不由眼热,可心中疑惑却更深了。 果然昨日宣旨时,刘媪特意入府,为的就是见她娘亲。 难不成不该是见爹爹吗? 爹爹才算是莫氏之后啊? 等她从寝殿出去,老夫人的脸色连厚重的妆容也撑不住了,冷着脸,带着楼画语朝昭阳殿而去。 楼画心和石耀辉来了又这样走了,不由的心中打鼓,这入了承明殿,太后怎么连件打赏都没有?就算不见面,按规矩也该赏点什么的吧? 这无赏也罢,怕传出去,是太后不喜! 可老夫人急急的朝外走,楼画语似乎也空手,她们对视了一眼又一眼,也只得闷头跟着。 有老夫人在,郑皇后自是亲迎了出来,神色依旧如以往一般随和,可更多的却是在和楼画心、石耀辉交谈,也不提赐婚之事。 待谈过后,中规中矩的赏了物件,这才让人送她们去中和殿。 永顺帝自不会见她们,楼画语在殿外磕个头,由内侍将赏赐送出来,就算完事了。 围着宫中转了大半圈,这才能去群玉殿,毕竟楼贵妃是三皇子生母,楼画语自当去拜见。 楼贵妃似乎有客,见老夫人来了,只有苏嬷嬷在殿外迎接。 老夫人入了内殿,楼画语谢了恩,楼画心和石耀辉见了礼,这才入座。 楼贵妃方道:“这是襄王世子妃。” 楼画语听着嘴角轻勾,却又是起身见礼。 “这是五娘,三郎跪着求娶的那个,少年心性,你别见笑。”楼贵妃却拉着襄王世子妃,一一介绍:“这是我外甥女,蒙陛下看重,赐婚安国公府六郎的那个。这位是我侄女,长房的七娘,还未曾婚配。” 第160章 是否后悔 一般引见,最多报报序齿,方便称呼就好。 楼贵妃这般说着有无婚配,这其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座上的老夫人目光瞥了一下,却又不好打断她的话,只是由苏嬷嬷伺候着用参汤。 襄王世子妃在引见下,看着三位小娘子皆脸带喜色,由身后的嬷嬷给了见面礼。 她对楼画语这个新封的郡主,和嫁入安国公府的石耀辉,皆不是很亲近。 反是亲热的拉着楼画心的手道:“我出身搏陵崔氏,在家的时候啊,我还去太原玩过,见过你母亲,当时还没你呢,却没想现在这般可人了。” 更是直接拉着她的手,朝上座的老夫人道:“也就老夫人嫡亲的孙女,才这般伶俐可人。” 她这话说得巧妙,却也让人听着不舒服。 楼画语倒没什么,一边石耀辉却有点挂不住脸了,难不成她这嫡亲的外孙女就不可人了? 将手拢在袖子里,捏着那荷包,似乎并不满意,复又去看几上的茶点。 楼画心不由的心生得意,瞥眼看了看楼画语,眼角微挑。 襄王世子妃十分喜爱楼画心,拉着她的手就坐在身边,亲亲热热的和老夫人说着话。 清河崔氏乃为天下士林之首,但博陵崔氏却以制兵造甲为主,一文一武,故一直未曾合宗。 老夫人最近接连被打击,见襄王世子妃有意奉承,闻弦知意,也就和她慢慢细谈,有意冷落楼画语。 一边的楼画心不时的讨巧说上几句,又说了些在太原谢氏的见闻,倒也融洽。 楼贵妃自是坐在一边陪着老夫人,楼画语和石耀辉冷坐一边。 石耀辉脸色冷得可怕,楼画语却似乎笑意吟吟的听着,半点也没有受冷落的感觉。 “傻子!”石耀辉趁着无人注意,隔着小几凑到楼画语耳边道:“今日你才是主角,你看七表姐那样……” 楼画语心中不由的好笑,石耀辉这般心性,老夫人还有得头疼呢。 幸并未坐多久,承明殿就着人来请楼画语,太后那边要布膳,召楼画语过去。 “去吧。”楼贵妃并未起身,只是随意的挥了挥手:“太后节俭,却也随和,有什么想吃的跟她老人家说,别光顾着规矩,饿着肚子。我这边给你留着粥食,到时回来再用些也行。” “哟!”襄王世子妃不由的看了楼画语一眼,轻笑道:“还没入门呢,就这般护着,难不成太后还能饿着自己未来的孙媳妇不成。你还说是三殿下求娶的,看你这样啊,也是心尖尖的痛着啊。” 老夫人脸色不由的沉了沉,楼画心却复又道:“我听闻博陵那边造兵器要用骨甲对不对?” 襄王世子妃目光沉了下,似乎又被引了过去,说着造兵制甲的事情。 楼画语出了内殿,本以为是女官在殿外候着的,却没想一身常服披着灰鼠披风的姬瑾,站在殿外琼枝旁边,正看着她笑。 女官拿了楼画语的披风,正帮她系着锦带,姬瑾却三两步走过来,朝那女官挥了挥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系带:“外祖母怕不想见我。” “昨日我着人去打监察御史崔浩,他告病了。”姬瑾手指梳理着系带结,似乎要将上面的纹路理清。 眼角余光却瞥着楼画语,见她目带沉思,嘴角不由勾起,一边亲昵的系着锦带,一边道:“今日朝会,御史中丞孟庭弹劾我以神鬼之说,祸乱正统,六部中四姓官员,居然无一发言,连带崔谢两氏皆屏息不语。” 他果然猜得没错,五娘多思多谋,一旦跟她说正事,她就会陷入沉思,不会计较其他,比如自己的靠近…… 强压着嘴角的笑意,姬瑾帮楼画语慢幽幽的将披风系带系好,复又接过内侍递来的伞,撑于楼画语头顶:“孟庭此人,五娘可有知晓?” 楼画语心中思量,脚步随意的朝前走,低吟道:“孟庭出身寒门,铁口直谏之名,我自是听过。殿下能出现在这里,想来是解决了?” 昨日金凤之事,自是为姬瑾惹了麻烦。 凤乃姬氏传承,凤鸣岐山,是为周始,前姬氏皇朝从此得天下。 故姬氏一族以凤鸣为图腾,现永顺帝依旧在,金凤却从三皇子府中飞出,以子夺父,可视为逆反。 但在前朝时,凤虽为中宫皇后表记,却并无颜色区分,图腾乃是浮雕的昂着九尾凤形。 大华立,一直由郑皇后坐镇中宫,就连明太后都未执过宫中事务。 郑氏以纺织起业,桑蚕乃是民生大计,故供奉嫘祖。 传闻嫘祖父母为羲伯歧娘,一日歧娘梦王母以彩凤投怀,感而有孕,降生嫘祖,所以郑氏供奉的乃是彩凤。 昭阳殿四处可见彩凤,身负七彩以显七义,翎羽斑斓,美轮美奂处处显示郑氏织业之强。 “五娘猜猜如何解决的?”姬瑾撑着伞,与楼画语不过一拳的距离笑道:“此事五娘可得谢我。” “金凤五彩,是为姬氏传承,殿下身为皇子虽过了,却并大不妥。”楼画语手指紧了紧披风,沉吟道:“孟庭弹劾殿下,定是影射赐婚之事,认为我借此逼于中宫。但中宫供七彩祥凤,似乎并不相同,所以自是妄谈。” “是。”姬瑾低应了一声。 楼画语却沉声道:“那殿下接下来意欲如何?崔谢两氏并未于朝堂之上相帮,殿下已失助力。想来另有打算?” 如若没有赐婚,崔谢两氏自是相帮,有楼贵妃在,过上两年,姬瑾羽翼丰满,就算两氏倒戈,也不会这般为难。 “我今日已然请旨。”姬瑾却似乎并无什么难处,手指在骨节分明的伞柄上挪了挪:“年后就去漠北。” 楼画语一时失神,脚步却依旧朝前踩去。 “小心。”姬瑾却一把扶住她,撑声道:“积水。” 只见楼画语脚前,一棵寒松昂立,但枝下滴水,已聚成堆。 楼画语看着映于水中的遒枝,胸口微微发闷,如若没有求娶,姬瑾有崔谢两氏的相帮,又得帝心,或许前世没有自己,他依旧得登帝位。 可现在他入漠北,却比前世早了两年。 以他此时年纪,领兵漠北,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也许他不可能活着回来。 不由的低了低头,沉声道:“殿下可曾后悔?” 姬瑾拉着她胳膊的手紧了紧,虽握着皆是衣袍,可只要想到那衣袍之下是五娘的手,姬瑾似乎就已然心满意足。 松开手笑道:“不悔。” 第161章 不问原由 姬瑾原本的路是定好的,母妃重病,承恩侯府新送人入宫,为他操持后宫。 然后他自会被王郑两氏打压,引出崔谢两氏鼎力支持,与王郑两败俱伤,然后他再娶上一位崔谢两氏之女…… 可这一切似乎在见到五娘后,都变得不一样了。 “只须一夜就能积雪,可冰雪消融似乎就要好几日,或许更久。”姬瑾撑着伞,示意楼画语避开滴水,朝前走道:“五娘可否等冰雪消融?” 他不知道五娘的惧意从何而来,但已然有了,就只能慢慢的等待,等那惧意散去。 至少现在五娘还是拢罩在他圈中的不是么? 楼画语胸口沉闷,只是苦笑道:“定当静待殿下凯旋。” “多谢五娘。”姬瑾嘴角的笑却怎么也压不住,撑着伞在这四处融化积雪滴着水的宫中,朝承明殿而去。 不怕前路艰险,只怕后路无人盼归。 玄真阁后的水路上,钱越自划着一叶扁舟,靠近一只画舫。 到画舫内,看着靠窗饮酒的苗广道:“这果子酒后劲足,少喝点。” “你家小语儿又将我送于秦昊了,我这巫圣当真是不值钱啊。”苗广放下酒坛,双眼似乎迷蒙:“你猜秦昊会让我去治谁?你说我借此下个蛊行不行?比如噬心灼骨的,再比如神智皆失的,或是如同傀儡的……总得拿点好处不是么?” “你躲在这里,是知道昨日闯了祸。现在是准备再闯大点?”钱越将他手中的酒坛抢过,喝了一口:“你别忘记了,你入京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 “你家小语儿也当真沉得住气,昨日这般大事,她是没猜着是谁出的手呢?还是不好奇?都不来问上一句!”苗广眼中迷雾瞬间散去,看着钱越道:“你说我该不该见她一面?周庄成说,她身带凤芒。” “阿广。”钱越将酒坛放下,沉声道:“小语儿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再胡乱出手。秦昊对小语儿极为信任,但并不会平白信任你,既然小语儿将你送于秦昊,自是知道为了谁。” 苗广呵呵的笑着,拿过酒坛喝了一口,嘴里哼着南疆欢快的小调。 “你别忘了当初答应过那位什么。”钱越敲了敲桌子,郑重的道:“我们只是相帮,不会干涉她们的想法,就算……” “就算天崩地裂,也由得她们去。”苗广灌着酒,哈哈大笑道:“什么王权富贵,什么巫术传承,在她眼里,当真什么都不算?那我又算什么?” 他手中酒坛落地,碎裂成片,酒水淌出,可他一伸手,那酒水却又倒流,破裂的酒坛片片聚拢,待他拎起时,又是一个完整的酒坛,地上滴水未见。 “你看,繁华即逝,一切不过虚幻而已。”苗广沉叹了口气,那拎着的酒坛却又不见了。 而在地上,酒水已然滩了一地,只留着破裂酒坛无声的躺着。 他半靠着画舫窗子,似乎半醉半醒的道:“我想去那蒹葭宫看看。” 钱越无言的摇了摇头,转身下了画舫,复又乘船回了玄真阁。 “还是这般不知悔改?”钱通仁在后院拨着算盘,头也不抬的道:“小语儿要的人给她送过去,她昨日去了镇北王府,待了近一个时辰” “你确定小语儿以前当真没有见过秦昊?”钱越坐在他面前,沉声道:“可秦昊却如此助她,小语儿更甚至将苗广引见于秦昊,他们二人可以说是推心置腹啊?而且你没发现小语儿,对我们的态度也有点奇怪吗?” 钱通仁抬眼看了看他:“我们只做事,不问原由。” “那位三殿下已然起疑了。”钱越不由的叹了口气,沉声道:“要不然周庄成也不会那般问阿广。” “起疑就起疑。”钱通仁似乎并不在意,依旧算着帐道:“你选几个老成的医女送去承恩侯府。” 明太后勤俭但用饭食却也丰盛,且并没有太多规矩,三人聚在小圆桌上用饭,边吃边谈。 所言皆是生活锁事,姬瑾时不时谈上几句,楼画语笑听着,逗上几句趣,倒也好过。 可群玉殿这边就不大好了,襄王世子妃自是不好留饭,巳时二刻就离了宫。 老夫人心中思量,却因楼画心在场,自是未曾言语。 楼画心却十分欢喜,襄王世子妃邀她去府中看兵甲,对她格外亲热,相比于石耀辉,自是显得她身份不同。 襄王妃已不大理事,姬氏宗妇的事情,皆是襄王世子妃在打理,如若得她青眼,就算楼画语是皇子妃,还是受制于宗族…… 几人沉默的用过膳食,楼贵妃亲扶了老夫人出去,沉声道:“宸妃怕又有孕了,母亲还是该早做打算的好。” “你们一个个心都大了,我又有什么打算。”老夫人将手抽出,看了楼贵妃一眼:“前朝之鉴,你可别忘了。” 前朝覆灭,就是因为打压世家,提携寒门,兴府学…… 楼贵妃手中发空,却并未上前,只是目送老夫人上了软轿,待一行人下了群玉殿,这才缓步回走。 楼画语从承明殿用过饭,又陪明太后坐了一会,姬瑾笑看着她们一老一少说话,似乎并不着急。 待明太后要午歇了,楼画语告退,出了承明殿时,才知道老夫人她们已然离了宫。 楼画语不由的哑然,老夫人这是多不高兴啊,将她扔在宫中。 “让五娘受牵连。”姬瑾却似乎挺高兴,沉声道:“自当由瑾送五娘出宫。” 楼画语想着两人最近接触太多,实在不敢再多加靠近,忙后退一步道:“殿下该去群玉殿请贵妃安了,刚才我离开的时候,襄王世子妃正拉着七妹妹亲热的说着话,我也该去看看宸妃。” 楼画言有孕了,却又和曾十三娘走得近,怕是有什么谋划了,她最近接连入宫,又出了这些事,都没有出去看她,怕心中生怨吧。 姬瑾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相对拱手道:“多谢五娘良策。” 正好内侍抬来软轿,他朝楼画语伸了伸手道:“五娘,请!” 他手掌宽厚,布满细茧,映着午间檐上琉璃瓦反射出的色彩,如同掌托七彩琉璃,却静静的等着她放手放上去。 楼画语不由的感觉掌心发汗,连脚似乎都僵了。 第162章 曲折 姬瑾生性十分执着,楼画语不递手,就一直撑着,只等楼画语将手递过去。 身后送她们出来的刘媪低头轻笑,微微咳了一声。 “多谢殿下!”楼画语看了一眼不远处明里暗里打探的人,知道刘媪刻意出声提醒,不是让她拒绝姬瑾的。 可一旦将手递过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又何必让姬瑾心期盼。 强压下心中沉闷,她终究沉叹了口气:“不敢劳殿下。” 说着也不拎裙摆,大步跨入软轿之中。 姬瑾看着自己空落的掌心,撇过脸,将手收入袖中,看着檐下消融的冰雪,看样子自己前路果然漫漫。 却依旧隔着轿帘朝楼画语道:“五娘无须多虑,瑾并非言而无信之人。” 楼画语知道他说的“信”是为什么事,却依旧感觉到压力。 一直到软轿起,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姬瑾却一直等她的软轿转过承明殿拐角,这才朝刘媪拱了拱手,对身后内侍道:“你去贵妃那里禀一句,我去中和殿与陛下议事?” 前往漠北,虽有秦昊相助,但也不是这般容易的,牵连之广不说,昭阳殿也不会让他这么容易掌兵。 楼画语到花容阁的时候,虽有内侍先来禀过,可却依旧在花容阁外等了一刻多钟才被迎进去。 到里面后,又在外殿坐了两刻钟,换了两盏茶,宸妃才过来。 “五妹妹。”宸妃只着居家服,连钗环都未戴,就直接出来了。 这自不是待客之礼,似乎只是寻常见下人而已。 楼画语自是起身见礼,她却笑着摆手道:“你现在可是端容郡主,未来的三皇子妃,品级不比我低,何必这般客气。” 脸上虽带着笑,可声音却泛着酸,明明楼画语福着礼,却径直走过去,不扶起,也不说免礼。 “三姐姐说笑了。”楼画语却自顾的起身,沉声道:“今日来是恭喜三姐姐的,怎的还取笑于我。” “我哪来的喜。”宸妃接过宫女递来的汤药,一口喝了,擦了擦嘴道:“你才是真的大喜呢。” “今日孟庭于朝堂之上弹劾三皇子,崔谢两氏无一人出言。”楼画语自已坐下,沉声道:“想来再过几日,这群玉殿就该出事了。日后宸妃娘娘,可得看在姐妹情份上,留上几分情面。” 她说着,目光落在宸妃肚皮之上,复又笑了笑道:“我前几日清理库房,倒见到许多玲珑小巧的赤金手镯子,当真是可爱,就让人去金铺照着样式打了几套,也不知道何日能用得着。” 宸妃扶了扶平坦的小腹,当下笑了笑:“还是妹妹有心了。” 说着复又道:“曾美人最近身子重,却经常来我这里走动,不知道她肚子里那个何时出来?” “曾美人自是有福气的,也不知道她生下的孩子,像陛下多些,还是像她。”楼画语脸色微微发赫,端着茶杯,掩了脸色,幽幽的道:“姐姐今日可见过祖母了?” “最近懒散,没精神,也不好见祖母。”宸妃捏了颗酸梅子在嘴里,慢慢的吃着:“听闻七妹妹也入宫了?” “襄王世子妃也在,老夫人用过饭就自行出宫了。”楼画语笑了笑,将茶杯放下,看了一眼宸妃。 她一颗又一颗的梅子捏着吃,那般酸倒牙的东西,光是看,楼画语都口齿生津,她却当糖一般的吃。 老夫人这般丢下楼画语离宫,定是心生不喜,连楼贵妃的脸面都不肯遮了,宸妃思量过后,心中欣慰,复又跟楼画语拉了几句家常,就说困了,自顾的回了寝殿,连句送的话都没有,更别说赏赐了。 楼画语退出来时,就见江疏正端着糖腌梅子进来,朝她行了一礼,就急匆匆的进去了。 待她出了宫,关雎桃夭已然等着发急,忙迎了出来,又给抬轿的内侍,送出来的嬷嬷塞了荷包,这才扶着楼画语上车。 “娘子怎的耽搁如此之久?老夫人她们不到未时就出来了!”关雎忙将手炉塞给楼画语,语气微叹道:“老夫人可是生气了?” 明太后连面都不见她,楼贵妃又暗示得如此明显,她可不是气了吗? 楼画语喝了热热的牛乳茶,身体暖和了,听着车辙声辗过,将手炉紧紧搂住,半闭着眼:“桃夭,你明日去药铺捡些贵重的养胎药,依旧按原先的一味味分散送入宫中。另外找巫医,要两幅起病的药,那种来得急,又看上去极重的,送给江疏江影姐妹。” “娘子。”桃夭听着眼皮直跳。 这是要出什么事了? 娘子准备将江疏江影姐妹换走了吗? “要过年了,宫中图吉利,不会让病着的人在宫中过年,趁着势未落,先将江疏接出宫吧。你着舅舅将地契也备好,只要她们两姐妹走了,江嬷嬷那边自然会有所表示。”楼画语紧捂着手炉,感觉胸口暖上一些,轻舒了口气:“寒冬腊月要到了。” “娘子,现在就是腊月。”桃夭复又笑道。 楼画语不由的摇了摇头,闭着眼,靠在关雎肩头,打着瞌睡。 回到府中后,她去春晖堂请安,这次连贺嬷嬷都未曾出来了。 只是着一个洒扫的小婢女在院门口拦住,轻声道:“老夫人今日操劳了,休息,娘子静声。” 楼画语笑着点头,就在院外无声的福了一礼,接过关雎递来的荷包,亲手塞给那小婢女。 拉过那小婢女的手,笑了笑后,又直接将腕上一只金梅花镯子套到了她手上。 那小婢女握着镯子要还她,可一张嘴,楼画语就将手指立于她唇上,摇头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拍了拍她的头,笑着走了。 待楼画语走后,小婢女握着镯子垫了垫,眼带欢喜,却脸带忐忑的进了春晖堂,将镯子递给贺嬷嬷看。 “收着吧。”贺嬷嬷看了一眼,接过她的荷包,解开一看,却见里面是两个如意金锭子,想来是今日去宫中打赏备下的,就这般塞给一个洒扫的小婢女了! 将荷包还给她,这才转入内室,朝老夫人道:“走了。” 复又将给小婢女打赏之事说了,沉声道:“五娘子心性着实稳,又惯会收买人心,这般下去怕是……” “怕什么。”老夫人倒卧在软榻之上,冷笑道:“这路还长着呢,你去交待谢氏,日后府中交际,一应不要带二房的人。” “另外……”老夫人沉思半晌,终究叹气道:“你暗中打探一下襄王世子府中二郎是什么个情况。” 筹码还是得在自己手中,清河崔氏虽为士林之首,自来不养兵,但如与博陵崔氏相连,以他们制兵造甲之术,联合谢氏矿脉,还要什么皇权。 想了想,复又道:“古家那个娘子,古裳原先是你送走的吧?趁着我寿辰带入府中,给老二瞧瞧。” 老二想入仕,也得看她愿不愿意! 第163章 潜龙跃渊 贺嬷嬷听到古裳,心中顿了一下,立马想起是谁。 老夫人冷笑道:“楼造以为给他儿子找个有钱的岳父,让他一辈子逍遥就算了,可哪知道五娘这般不让人省心,逼得老二出仕。他们楼家不是自来出情种吗?就让他们有情去!” “那古娘子,或许……”贺嬷嬷暗算了下时间,这都多少年了,二爷子女都这般大了。 “或许什么?”老夫人沉沉的笑,脸上闪过潮红:“有或许才好呢。” 贺嬷嬷想到其中关键,此计虽妙,却也点不上台面。 但老夫人一直记着这个人,想来也是挂在心中的,怪不得当年那般情形,却让自己亲送古娘子出京,原来一只留着后招。 二爷这些年虽有二子二女,看上去夫妻和睦,却经年在外头游历,为了什么,这府里的老人自是知道的。 如若再让他见着那古娘子,以二爷的性子,怕是二房不得安宁了。 楼画语回房后,着实是劳心劳力,跟钱氏报了安,在她确定没事后,又安抚了几句,就回房洗漱。 待她上床后,看着那挂着的帐勾,复又交待关雎道:“等桃夭回来,你让她最近关注着点太常寺少卿府中的动向。” 想了想复又道:“算了,明日我跟九娘说。” 她最近不好出去交际,九娘倒可以走动,她也该出去交际交际,学着些了。 郑太师既然为王道珍和大皇子保婚,可王府最近却丝毫都没有动静,想来低调,看样子必有大动作。 姬瑾跟几位皇子在中和殿观了一天的政,六部官员的考核,士族争纷,怎么调度,大家自有利益,却又只能暗中交锋,为了一个空缺得权衡许多方面。 晚膳只不过随意用了些,待他回到府中后,又到外书房和门客幕僚议事。 他已请旨去漠北,就得先行派人去那边摸情况,暗中牵调同去的武将文臣,周庄成已然在布置人手。 待他将年前先去的人手安排好,又与众人激励一番,同众门客一同用过宵夜,亲送众人离开后,已然过子时。 他目送众人散去,又回房为周庄成煮了茶:“近日连番波折,老师带伤,却依旧如此,请受瑾一礼。” “无妨。”周庄成接过他奉的茶,看着他道:“我见殿下近日接连未曾休息,却神采奕奕,可见这人逢喜事精神爽,并非妄言。” 姬瑾低头轻笑,只要想到五娘与自己同处伞下,漫步前行,他就感觉心生暖意。 她已然沾染上了自己的名号,日后无论如何,都逃脱不开了。 “苗广今日晚间入了镇北王府。”周庄成放下杯盏,却再无笑意:“他从南疆来,钱氏商号由南疆发家,端容郡主,也就是你心尖上的五娘,她娘幼时也呆在南疆。” 姬瑾脸色慢慢发沉,却听到周庄成复又缓慢的道:“承恩侯府老侯爷有一青梅竹马,出身黔北莫氏,是柯镇义夫人的同胞姐妹。柯镇义率三百亲卫开城门后自刎,柯家老小皆在府中自尽,以表忠义。” “传闻是老侯爷着莫氏去说服莫夫人,才有此局面。”周庄成声音发沉,低声道:“可殿下该知道,太祖率兵入京,殇帝拉着皇后众妃自焚而亡。可蒹葭宫那位,殿下可知她出身何处……”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这京都本就是楼家先祖所造,又一直由楼家修缮,如若要想在那般围城的情形下送人出去,也只有楼家能做到。” “我知道了!”姬瑾猛的放下手中杯盏,沉声道:“可留下了什么踪迹?” “这些暂时只是猜测,可如若楼五娘为皇子妃,彰显于众人眼前。以郑皇后之能,怕不难查出。”周庄成摇头低语,沉笑道:“似凤非凤,浴火重生,殿下啊,你可得想清楚。如若让陛下知晓……” “既然我已知晓,陛下就必不会知晓!”姬瑾猛然出言,看着周庄成道:“你明日去钱氏商号,找苗广,将初九交由钱通仁,让他务必将后面的尾巴扫干净。” “殿下!”周庄成不由的坐直了身子,看着姬瑾道:“当日我为何取名为初九?” “乾,初九,潜龙勿用。”姬瑾神色沉重,却又看着周庄成,一字一句的道:“现已爻动,当至九四了,老师认为时机到了吗?” 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周庄成沉叹了口气:“只盼龙凤呈祥!” 苗广果然厉害,以金凤盘空逼潜龙跃渊,他本就没打算瞒着,这种东西又能瞒多久? 南疆那边陛下每年皆派人前往探查,说是绝巫蛊之迹,其实也是不放心蒹葭宫那位,不过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多谢老师。”姬瑾双膝正跪,对着周庄成行弟子礼,待起身时,方才道:“此去漠北,不知日时多长,京中形势莫名,母妃虽无恙,但昭阳殿已在静待其利,就请老师留于京中,帮着谋划。” “殿下。”周庄成合了合眼,沉声道:“我明白了,殿下先去休息吧。” 姬瑾复又再拜,这才起身离去,却并未睡,回房后又急急写了封密信,送去镇北王府。 秦昊一入京就求娶五娘,又驾车相送,为她求得郡主封号,想来也是知道些什么的。 他能将漠北之兵拱手相让,自也是能暗中护着五娘的,自己的用心,他或许能明白吧? 待姬瑾离去后,周庄成暗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几枚铜钱,晃在手中摇了摇,可最终又没有掷出来。 鬼谷善谋,兵法阵略却当首。 原本他与姬瑾商议,一块去漠北,直击王庭,擒敌首而归,以震四姓。 有兵权在手,就算郑氏掌了京畿,依旧可以攻之。 可现为了一个楼五娘,因她身世牵连,殿下要用上潜伏的初九,还将自己留于京中照应。 楼贵妃就算形势再难,依旧有老夫人和崔氏护着。 他要照应的,不过就是楼五娘,以及那承恩侯府二房,和钱氏商号,以及那后面的南疆罢了。 因为一个楼五娘,他就要照应整个南疆,就是因为他知道,楼五娘也在为这些人谋划着退路! 他不由的想起苗广所问,太祖于乱世相顾,当今陛下三请自己,为何不乱世而出? 因为真正的乱世那时还未起,姬氏的天下,来得不正当,已然留了隐患。 现乱相生,却又夹着盛世之相,潜龙跃渊,金凤盘空…… 只盼龙凤呈祥! 第164章 你可想好了 楼画语第二日才起时,就听闻楼画诗在外间院子里咯咯的笑,夹着楼敬辕不时嚷嚷的声音,床头角柜上白瓷瓶中插着一枝寒梅,散着幽香。 “娘子醒了?”关雎将床帐打开,脸上尽是笑意:“七郎君折了梅枝过来,正在院中和九娘子、十一郎戏耍呢。” 楼画语掀开被,昨日居然睡得那般的沉,似乎从醒后少有。 居家未出,随意梳洗后,只着居家衣裳,头发用发带束着就出去了。 一开门,就见楼敬轩带着楼画诗、楼敬辕站在门口,三人脸色沉肃,拱手道:“见过端容郡主,请郡主娘娘安。” 楼画语愣了一下,可奈何楼敬辕没忍住,先是“哼”的一声笑出来了,跟着楼画诗也“噗嗤”一下跟着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端正,注意仪态。”楼敬轩还假模假样的回头呵斥弟妹,可一扭头,自己却也忍俊不禁。 楼画语低咳了一声,正身端立,一挥手,准备一展衣袖,做出戏台子上那威风八面的样子,可居家服乃是窄袖,挥了一下,只有寒风穿指过,哪有什么威风。 对面楼敬辕看着,哈哈大笑,扑到楼画诗怀里,两人抱着笑成一团。 “不错。”楼敬轩看了看,沉声笑道:“端容郡主果然气度凛然。” 楼画语朝他眨了眨眼,看了两个抱成一团的弟妹,沉着嗓子道:“赏!” 这次换成关雎忍不住笑出声来了,楼画诗却扑过来:“姐姐要赏我什么?” 她笑得脸蛋红扑扑的,楼画语伸手捏了她脸颊一把:“你想要什么,就赏什么吧,别把屋子搬空就成。” “床定给你留着。”楼画诗嘻嘻的笑,却并未入内室,拉着她道:“院中那株梅花开了,送的梅花香吧?” “香。”楼画语拉着她,朝旁边的兄长道:“这是来陪我用膳的?” “是啊。”楼敬辕人小,不经饿,忙道:“前两日府中忙乱,哥哥让我们别来添乱,想来今日姐姐有空,就过来了,哪知你居然赖床不起。” “哦……那呆会准你多用一碗。”楼画语低笑。 四人在桌边坐好,桃夭早就将膳食备好,一甜一咸两味粥,包子点心,外加鸡汤面,还有六碟小菜。 上菜之前,楼画语见着屋外站着一个面生的中年女子,似乎对每样饭食皆闻尝过,不由敛了敛眼。 楼敬轩给楼敬辕装着粥:“昨日进府的。” “多谢哥哥。”楼画语喝了鸡汤,给楼敬辕夹了一个鲜虾汤包:“可别饿着你,万一在我这里一顿饿瘦了,娘亲可得天天把你送我这里来。” 楼敬辕已然八岁了,却还是胖嘟嘟的,以至武课之时,总不大方便。 武课老师曾跟钱氏说,扎马步时,楼敬辕一个没扎好,居然缩成一团滚了出去! 钱氏为此也狠下心给他节食,奈何看着他饿得小脸愁闷,又于心不忍,每每半途而废。 四人笑嘻嘻的用过早膳,又换到外间明室饮茶。 楼画语让婢女带楼敬辕在院中走动,他刚才喝了两碗粥,又吃了一碗鸡汤面,还吃了两个包子,另一碗羊乳,怕他积食。 待饮过茶,楼画语朝楼画诗道:“郑太师为大皇子定下了王道珍。” 正在倒茶的楼画诗手一滑,琥珀色的茶汤洒出,眼睛轻动,却强做镇定的拿起几边帕子,将茶水擦拭干净。 楼敬轩抬头看着楼画语:“小诗儿还小,你又何必跟她说这些。” 楼画语低头啜了口茶,转眼看着扎着双髻的妹妹。 她抿着嘴,双颊嘟着跟塞糖一样,眼睫轻轻眨动,明显知道自己说这个是有目的,她也想做点什么,却又抓不住要做什么。 自己若非大梦而醒,或许也是这般吧。 心中不由沉叹,伸手摸了措她头上的小髻:“慢慢来,有我们呢。” “姐姐。”楼画诗眼皮眨了眨,沉声道:“我知道的,以后我必定日日去学堂,跟其他娘子好好相处。” 楼画语心生安慰,笑着点了点头:“你去找桃夭吧,她会告诉你的。” 桃夭对于交际颇有心得,日后楼画语不好再入女学,这些东西,自是该交到楼画诗那里。 看着妹妹兴奋而又忐忑的离开,楼敬轩也明白楼画语的用心。 不由轻叹了口气,这才朝楼画语举杯:“昨日父亲在府中发卖了二十多人,其中帐房两人,内外小管事六人。我和林二郎在外间饮酒,士林之中,谈论对三殿下并不利,更有言三殿下野心昭然,却又不顾大局,只图女色私情。” 林二郎乃是参知政事林樊之子,在京中寒门子弟中颇有声望。 清河崔氏乃是士林之首,崔氏有任何风吹草动,士林之间必起风波。 “哥哥这些年和爹爹游历,是为了什么?”楼画语并不在意这些事,给他倒了茶汤:“我那里有两根鎏金簪子,据说是前朝莫太后陪嫁之物,一根是当今明太后在赐婚之前送入府中,一根据说是亲祖母莫氏留下的。可刘媪入府,对娘亲却执礼以待。” 楼敬轩双手奉着茶杯,轻笑道:“小语儿谋划东荒,交好漠北,又威逼西凉,又是为了什么?”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却相视而笑。 “跟你哥哥打机锋。”楼敬轩抬手,对着她额头重重戳了一下,这才道:“今日一早,晨光未出之时,周庄成就到了玄真阁,送了个东西给苗广,说是当苗广的诊金。那东西据说可号令这些年,他与三皇子暗中培植的势力,内涉朝堂,外交江湖。外加三殿下府中金令一枚,言有任何要事皆可去府中寻他,三殿下去漠北,他留守京都。” 最好的会面时间,其实并不是夜间,而是凌晨,那时万籁俱寂,人畜皆息,最避人耳目。 楼画语低看着杯中茶色,轻轻晃动,心也随之晃动。 “你可想好了?”楼敬轩放下杯盏,沉吟道:“你若心中无他,或是有不信于他,我就让舅舅将东西送回去,如若你心中有他,我们就助他一臂之力,如何?” 第165章 时过境迁 楼画语听着,头越发的低了。 她知道,楼敬轩所说的“我们”,指的并不是承恩侯府,也不光是钱氏商号,而是背后残留的势力。 就是这股势力,让钱氏商号能在几十年内,富绝天下。 可若是助于姬瑾,这股势力必然露于他的眼前,到他登帝位后,会如何? 太祖以一根白玉簪,为永顺帝求娶郑皇后,她携郑氏一半家资下嫁,助姬氏夺得天下,可结果呢? 永顺帝纳楼明风为贵妃,借此打压于昭阳殿,扶持姬瑾,这虽是皇权打压士族,可依旧算失信于郑氏。 郑皇后让庆阳公主,那般煊赫大嫁,难不成不是心灰意冷了么? 现在姬瑾或许对自己情真意切,可以后呢? 一旦处境不同,心境就会不同,时过境迁,一切都难以定论。 谁又敢说永顺帝对郑皇后没有过真情呢? “小语儿。”楼敬轩将她手中茶杯摁住,沉声道:“不急。” 楼画语抬眼,看着他:“这些事,爹爹知晓吗?” 钱氏似乎并不清楚,而楼明光将那根鎏金簪子送进来的时候,似乎也认为那簪子是他母亲留的。 可周庄成晨间去了玄真阁,楼敬轩这会已然知道了,明显钱氏那边真正接触的是楼敬轩。 “暂时不知晓。”楼敬轩低头笑了笑,沉声道:“小诗儿和小十一,如若能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也不是什么好事。或许过上许多年,这事就过去了。” 楼画语点了点头,复又慢慢将对后宫和后院安排的事情说了。 两人清茶淡谈,待说完的时候,相对一眼,不由的都松了口气。 楼敬辕走了一圈回来,又要拉着哥哥姐姐看他打拳,他近日课业已停,一身的劲没处使,刚学了一套拳,自当要在哥哥姐姐面前卖弄一下。 楼画语又将楼画诗唤出来,站在廊下,看着楼敬辕打拳。 开始还虎虎生威,像模像样,可几招过后,就记不住招式。 他又怕丢了脸,强撑着胡乱挥舞。 楼画语和楼敬轩还能憋住,可楼画诗却瞠目结舌,死死的捂着嘴,硬撑着看他将那一套半学半创的王八拳给打完。 四人玩闹着又在楼画语院中用过午膳,两位郎君这才回院中歇息,楼画诗却留下来和楼画语一块午睡。 姐妹俩躺在床上,楼画诗趴在枕边,看着那枝寒梅道:“姐姐那日突然回京,是因为三殿下求娶吗?他是因为见到了镇北王么?” 楼画语点了点头,伸手帮她将鬓角细发理好,沉声道:“小诗儿要记得,多看多想,万事要有自己的想法,不能为了谁连自己的命都不顾,凡事皆要想好退路,知道吗?” “为了姐姐可以啊。”楼画诗撒娇拱在她怀里,趴着她耳边道:“三殿下这般好,姐姐真的不喜欢吗?” 楼画语眼神沉了一下,却见楼画诗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不由瞥了一眼她裙带上挂着的那对倒垂秋海棠的玉铃铛,心中警铃大作。 那玉铃铛是姬瑾所赠! 可楼画诗似乎并无他意,自顾的掰着手指头,数着姬瑾的好,又问她是不是喜欢。 她又不由的想着,或许是自己多想了,假装羞涩的将话推了过去。 因快到了老夫人寿辰,府中在书院的、在外间游学的郎君皆回了府。 而因要大办,这几日谢氏忙得团团转,虽有嬷嬷婢女相帮,但有些帖子还是得她自己写。 楼画心却受襄王世子妃所邀,去襄王府看兵甲,老夫人并未阻拦。 只是江影不知道是怎的突然发了高热,跟着全身起了疹子,大片大片的又红又肿。 谢氏忙,自是不会顾到女儿院中的婢女。 楼画心又顾着和四姓的娘子们交际,只是将她挪了出去,换了婢女柳烟柳池带在身边。 还是江嬷嬷担心着孙女,暗中请了大夫进来,却查不出什么。 到了第二日,却听闻宫中江疏也起了麻疹,宸妃已然有孕,也不敢让她在宫中呆着,就干脆将人送回府里。 江疏在宫中,也有女医看过,却并未查出什么,只言或许是姐妹体质相同,同吃了什么东西。 两个孙女同时发病,还是在这样的时节,又怕麻疹传人,江嬷嬷心中发怵。 禀了谢氏后,干脆就将两孙女送到府外,又着人看着,这才放心。 楼画语听到这消息后,只是朝桃夭道:“药铺那边看着点,如若有得麻疹去世,肿胀得连样貌身形都看不出的,就按原先说的,将她们姐妹送出京。” “娘子,为何要送她们离开。”桃夭依旧不明白,这留着不是更好吗? “谢氏乱相已生,送她们离开,才能稳固江嬷嬷的心。”楼画语正描着花样,朝桃夭道:“你看府中老夫人带来的人,这么多年了,哪个能撬得动?江嬷嬷也是家生子,唯独两个孙女皆在大房当职,可却依旧生了二心,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桃夭不由的摇头,这下人不就是该忠心吗? 楼画语却低头轻笑,沉声道:“因为寒了心。” 江疏本不愿入宫,可楼画言怕入宫后无得力的人手,依旧将她带入宫中,这才有桃夭插手的空隙;现她在宫中封了宸妃,又受恩宠,自有人上赶着表忠心,所以用不着江疏,一病就送了出来。 楼画心惊梦心狂,对江影暗中打骂,才用让江影生出叛意,也才让江嬷嬷心中不满。 对于她们而言,江疏江影终究只是下人,用得着的时候,多加笼络,用不着,直接就弃了。 因各房的郎君回府,楼画语接连两日都去见过各堂兄,又收了许多各处带回来的礼物,又要回礼,自也是忙。 腊月十八那日晚上,楼画语在和楼画诗对着府里宴请的名单。 老夫人寿辰,大宴三日,第一日请宗室、世家;第二日请六部同僚,各府邸;第三日就是普通世交之家,以及府中下人。 各房皆送了名单,哪日穿什么衣服,要见哪些人,是否要备下礼。 娘子郎君哪房的迎哪些客,自家亲戚自家接待,这里面事情多得很。 正看着,却见桃夭在外招手。 她让楼画诗看着,走出来道:“怎么了?” “二爷今日带了个人回府。”桃夭脸色颇为难看,沉声道:“是个妇人,他的意思是,让夫人安排在二房先住上,夫人已然发怒了。” 第166章 裳娘 钱氏自来心大且宽,如若是寻常人,别说在院中住着,如若楼明光开口,送上间小院,怕也不是难事。 却发了怒,可见那人定有什么不同。 楼画语想到前世父亲的死因,不由的皱了皱眉:“可有打探出什么?” “据说是二爷旧识。”桃夭这时也犯难。 她是钱氏家生子,可她入府的时候,七郎君都会入学了,哪会知道以前的事啊。 这二爷的旧识,她也不好打听啊。 “怎么带入府的?”楼画语带着桃夭到旁边茶室,干脆坐下来,听桃夭细谈。 这事桃夭倒知道,忙道:“二爷这些日子处理外院的事情,因老夫人寿辰,在外走动得多。据说是今日碰到那位妇人在别府寻亲被赶了出来,他看着心生怜悯,又是旧识,就带入府了。” “你去打探一下,那妇人去哪个府寻亲,又与爹爹是什么旧识,再有就是打探一下妇人的底细。”楼画语一一交待了,倒了杯热茶递给桃夭:“这也不急一时,你先暖暖身子。” 桃夭却笑着拍了拍鼓胀的肚子道:“我整日在外间喝茶,这哪喝得下啊!” “从关雎那里多支点银钱,洒出去。”楼画语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笑道:“真是难为桃夭姑娘了,一个劲的灌茶水。” 可摸着摸着,手指一弯就去咯她的痒。 桃夭最是怕痒,忙退了几步,捂着肚子笑道:“这般小孩子玩闹,娘子还来。” 楼画语也不由的笑了,只是刚才桃夭那胀胀的肚子,着实让她手痒。 倒朝她摆了摆手道:“不闹了,我去看看娘亲,你陪着九娘看名单,跟她讲讲各府来人要注意的事情。” 人情往来哪是这么容易的,谁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忌讳什么,哪些人暗中有嫌隙,都是要避开的。 她起身,想了想却道:“你着意看着点九娘子,如若有什么,你多提点着些。” “娘子。”桃夭正让外间的小婢女去拿灯笼,听到这里不由的笑道:“您才多大啊,说得这般老气横秋。” “老夫人的手段你还不知道吗?”楼画语看了桃夭一眼,沉声道:“最后挑拨人心。” 前世她不就是被老夫人和谢氏暗中挑拨着,只想着入了宫,保了家族荣耀,二房就会和大房一样,娘亲和妹妹就不会被人取笑么? 结果呢? 怕的不是外乱,就怕内哄,如若夫妻反目,姐妹离心,这才是麻烦。 楼画语只带了一个小婢女,自已拎着灯笼到了正房。 却见院中廊下坐着一个戴着白簪花的妇人,披着一件兔毛领锦缎斗篷。 那斗篷宽大,将她整个身子都裹在里面,洁白的兔毛,衬得她娇小的脸都越发的小巧玲珑,柔弱得好像跟只小兔子一样。 见有人来,幽幽的扭头看了一眼,双眼直颤,似乎害怕得要缩到斗篷里面去,却又强撑着一点傲气。 这般如雪中寒梅般娇弱,却又带着气节的女子,最是惹人心疼。 楼画语走近,朝她笑了笑,然后解下自己的披风,递与她道:“有些短,您先换上。” 玉珠闻声出来,看了一眼,皱了皱眉。 那妇人愣生生的看了楼画语一眼,起身颤悠悠的福了一礼:“失礼了。” 只见她解下斗篷,下面只不过一袭单衣,有的地方似乎还被撕破了,看上去整个人如风中残荷,虽凄苦,可动作间却摇曳生姿。 楼画语没想到她里面是这般,她斗篷刚解下,就亲手将披风给她系上,朝身后小婢女道:“带这位婶婶去院中歇息。” “当不得娘子一句婶婶,唤我裳娘就好。谢过娘子好意,我并未想留于府中,只不过想跟二爷亲口道个谢,再走。”那妇人却后退了一步了,说话间却并不见凄苦,反倒三分傲气,三分清高,四分冷淡。 一边小婢女见状,似乎心有不忍,上前了一步,朝她道:“这是我们端容郡主,您先随我去更衣吧。” “见过郡主。”裳娘闻言恍了下神,却并不见慌乱,只是福了一礼:“二爷无空,就先告辞,劳郡主代为致谢。” 说着似要去解那披风,楼画语却依旧嘴角含笑的看着。 门口的帘子就在这时打开了,二爷楼明光脸色发沉的看着她道:“你先跟五娘下去歇息,这院中我还是做得了主的。” 话音一落,屋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地,楼明光眼角轻跳,却依旧沉沉的看着裳娘。 “夜深了,出府也不大好,您先去洗漱更衣吧。”楼画语朝裳娘笑了笑,示意婢女带她下去。 裳娘脸露难堪之色,却依旧朝帘边的楼明光福了一礼,方才转身离去。 她身量颇高,楼画语的披风不过到她脚弯,下面露着半截破旧泛白的棉裙,湿哒哒的滴着水。 这般阴冷的天,她却走到傲气,似乎并不感觉到冷。 楼画语轻吸了口气,耸了耸鼻子,朝帘边的楼明光福了一身:“爹爹。” 脸色微带忐忑的楼明光有点无奈的笑了笑,朝楼画语道:“五娘也先去歇息吧,裳娘的事,你无须多理会。” “爹爹过来一下。”楼画语着在原地不动,朝楼明光招手:“有好东西呢。” 见她脸色并无气愤,反带着揶揄的笑意,似乎当真有什么好东西。 楼明光虽无心思,却也不想女儿失望,只得撑着精神,走出来:“五娘有什么好东西要给爹爹瞧?” “爹爹先吸一口气。”楼画语做深呼吸状,双颊高鼓起,如同小豚。 楼明光不由哂笑:“五娘……” 可在女儿灼灼目光之下,也只得跟着吸了一口气,待吸入后,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复又吸了一口气。 待平息之后,却见楼画语脸带笑意的看着自己,将那搭在廊边的斗篷递了过来。 楼明光接过斗篷,低头凑过去,微微闻了一下,心中突然发冷。 紧握着手中的斗篷,脸带萧索,眼中有着失望,有着悲伤,慢慢的闭上了眼。 过了半晌,将斗篷递于玉珠道:“拿去烧了吧。” 站在廊下的玉珠,眼色一愣,可却见楼画语脸上带着笑意,只得接过斗篷。 第167章 累了 待玉珠拿着斗篷下去,楼画语这才朝楼明光福了一礼道:“爹爹心中清楚就好。” 楼明光脸带羞愧,朝楼画语苦笑道:“是爹爹糊涂了。”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可时不待人,有些东西或许能经得住,有些却是经不住了的。”楼画语笑着接过钱氏着嬷嬷拿出来的披风,慢慢系上道:“不过人既然已经入府,爹爹就避着些吧,人到了我院中,我自当好好安排。” “五娘。”楼明光知道女儿善谋划,可眼中却依旧带着无奈:“她……” “女儿知道分寸,看她自己选择,如何?”楼画语半偏着眼,指了指帘子:“剩下的就交给爹爹了。” 夫妻之间的事情,她自是不好掺和,爹爹常年在外游历,这其中的原由她也能猜着几分,可这感情的事情,她也不懂。 钱氏虽未出来,但也着嬷嬷送楼画语回去。 她一出正房,就碰到了等在外间的玉珠。 “五娘子。”玉珠忙将楼画语拉到暗处,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楼画语拍了拍她手中的斗篷,笑道:“爹爹善书画,心思自然细腻,这调香弄墨之事,你都比不过他。只是心生不忍,加之旧情,才让人有机可趁。你闻闻这斗篷就知晓了!” “斗篷?”玉珠试着凑过去闻了闻,斗篷薰的香,是夫人惯用的百合香,只是似乎又夹着其他的香味,如墨香又带着淡淡的甜。 “这是松烟香。”楼画语将披风拢紧,朝她轻声道:“爹爹喜松烟墨,这香乃是文人骚客所用,有安神静气之效,却又像其他香,会驱散满室墨香。” 这东西永顺帝也用过,她前世去奉过笔墨,也闻过此香,自然知道。 她站在裳娘旁边时就已经闻了出来,故才特意换了披风给她。 松烟香价贵,一般人难得,楼明光近日多交际,少弄书墨,自是不沾此香。 裳娘一袭旧衣,又那般苦楚,却带着松烟香的味道,要不就是所说有假,要不就是投爹爹所好。 但无论哪种,都表明她出现的目的不简单。 爹爹常年游历之外,怕也上当受骗不少,这种把戏只要他心中明了,点破后就不难了。 “不要脸!”玉珠冷哼一声,朝楼画语福了一身道:“还是五娘子心细。” “偷偷烧了,对外说是娘亲让烧的。”楼画语笑着靠近她,轻声道:“我有用。” 玉珠这会也知道事情严重,朝楼画语福了一礼,忙捧着斗篷走了。 正房内,楼明光看着冷冷坐着的钱氏,心中愧疚,让屋里伺候的人退去。 走过去,揖了一礼道:“今日是我鬼迷心窍,请夫人见谅。” 钱氏低低的笑了笑,指了指旁边两个箱笼道:“西厢房都收拾好了,二爷搬过去吧。” “夫人。”楼明光忙靠近,却又不知道从何解释。 钱氏却脸带沉笑,反过来安抚他道:“二爷也劳累一天了,后头还有点忙,就早早洗漱歇息吧。” 那位裳娘,她见过的;只不过不是真人,而是画像。 二爷善山水,也画花鸟,却从不画仕女图。 她才嫁进来的时候,也想着按话本里那般,红袖添香,秉烛夜谈,闺房描眉…… 一人静坐,一人持笔,他为自己画上一幅小相,或是给自己画个花样子,然后她给他绣成荷包,鞋袜。 他说不会画仕女图,连普通的小相都不会画。 她让他画个花样,就算松竹梅菊这些有风骨的,他也不画。 可她无意之间,在清理东西的时候,发现了几幅仕女图,图中女子从金钗之年,到豆蔻年华,再到及笄,到碧玉年华,每年一幅。 或立于树下,或半倚栏杆,或举目望月,宜静宜坐,皆是娇态。 她心中虽酸涩,却也并未太过在意,二爷这般人物,心中怎会没有个人啊,两人已成夫妻,待日久天长,生儿育女,总会好的。 毕竟她嫁给他,也算是高攀了。 可他却经年在外游历,两人说不上什么话,她每年腊月盼他归家,年年二月为他清点行囊,这么多年,她也累了。 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的,可今日突然见着那画中人,她才发现,有些东西啊,你压在库房里,虽眼不见为净,可那东西还是在的。 钱氏朝楼明光福了一礼,叫了婢女进来,将箱笼抬起,亲手拎着灯笼,去西厢房将床铺好,又帮着将楼明光惯用的东西摆放整齐,摆火盆薰热了屋子,又唤了小厮备好茶水。 楼明光跟着过来,看着钱氏有条有理的忙着,窗边烛火晃动,映着她削瘦的身影,许多话哽在喉咙里,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待小厮将茶水送进来,又备好了洗漱的热水。 钱氏这才朝楼明光福了福身子:“二爷歇着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楼明光,看着这明明满室生香,温暖如春,却又显得空落落的屋子。 苦笑着摇头,但一转眼,却看着摆着的那对老夫老妻的福娃。 楼画语回到院中的时候,楼画诗还在听桃夭讲着各府里的事情,见她用心,复又退了出来。 到外间关雎轻声道:“明日将旁边的空院子收拾出来,然后将那位裳娘搬进去,一切用度皆按府中表亲的来,另外选几个伶俐的婢女过去,其他的皆不用管,看着她,就说老夫人寿辰,让她别出院子,却要告诉她府中如何煊赫。” 关雎虽不解,却也知道娘子必有安排,忙下去收拾院子了。 接下来一日,各是忙着,那裳娘倒也未曾闹出什么动静,似乎就这样安然的住着。 到了腊月二十,乃是老夫人的大寿之日,先是宫中下了赏,满府在前院领赏。 除了明太后,永顺帝,郑皇后,楼贵妃,以下三妃六嫔皆有礼送入府中,可见对崔老夫人身份尊崇。 待宫中赏赐下过后,最先入府的就是崔谢两氏的人,在京中的两位夫人,带着娘子郎君入府。 而后,就是皇室宗亲,四姓子弟,四位皇子,各亲王,丹霞长公主,镇北王府,各国公府…… 楼画心就和石耀辉接待四姓的娘子,楼画语被封了郡主,就带着楼画诗和楼画媚,招待宗室里的郡主、娘子。 内外分明,各司其职,倒也没怎么乱。 只是坐下后没多久,慧和郡主就拉着楼画语,趁着众人见礼,带着她暗暗的朝园子里走:“我有些事要和五娘谈谈。” 楼画语想起那日秦昊归京,她看着秦昊的目光,心中暗自思量。 也不敢让关雎她们跟着,两人就这样携手到了后边静处。 没成想转过一丛修竹,却见一身锦袍的姬瑾笑着走出来,朝慧和拱手道:“多谢慧和相助。” “对不住。”慧和脸色发赫,将楼画语的手一松道:“我有求于他,五娘见谅。” 说完红着脸,拎着裙摆就跑了。 楼画语看着姬瑾,想到楼敬轩所说的话,不由的心中打鼓。 第168章 秘闻 姬瑾入了承恩侯府,见不着楼画语怎会甘心,早一日就与慧和约好了。 想到五娘最近对自己似乎并不是这般抗拒,两人又有婚约,本该多多相处才是,怎奈他年后就要去漠北,时间短得很,如若不多趁机靠近,以五娘那般冷静的心性,怕待他从漠北回来,又跟原先一般了。 反正两人已有婚约,就算有人发现,也不过是笑话两句,无伤大雅。 他其实倒是希望有人看见,只是怕五娘生恼了。 楼画语却看着姬瑾心中微闷,这人前世处处隐忍,谋划也深沉,一心以大局为重,步步为营。 怎的到了现在,就当真跟普通少年一样,这般私会,还托人家慧和郡主将自己拉出来。 不远处还满园的娘子,一旦发现他们私会,这说出去…… 光是想想,楼画语就双颊发烫。 “五娘陪我走走可好?”姬瑾却并未见窘迫,反倒朝楼画语揖首道:“有关镇北王秦昊的?” 他朝楼画语眨了眨眼,心中却微微发酸,五娘对秦昊似乎比对自己信任,也比对自己关心。 “殿下想说慧和郡主,还是想说镇北王?”楼画语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可外间时不时传来娘子们低笑的声音,只得和姬瑾走到修竹后面。 姬瑾不由嘴角轻笑:“五娘是如何看出来的?这在宗室里也不是什么秘密,慧和从小就喜欢跟着秦昊,只是这些年,秦昊去了漠北,她也大了,这事慢慢就淡了。” 太祖重情,就算位极大宝,依旧只有明太后一人,一子一女而已。 丹霞长公主下嫁平国公,寡居后,明太后心中愧疚,经常招丹霞长公主母女入宫。 平国公郭机与秦昊年纪相当,慧和幼时在宫中自是跟着兄长,与秦昊接触也就多了,然后慢慢的就变了苗头。 楼画语瞥了姬瑾那带笑的脸,不由的叹气道:“她求了你什么?” “五娘这般聪慧,要不猜上一猜?还和你有关。”姬瑾心中突然带着酸涩,但瞬间消去。 无论秦昊当初意图求娶五娘,是因为情,还是因为势,现在五娘是他的。 那于情于理,他都该好好回报一下秦昊,这位义兄加舅兄。 慧和既然心生爱慕,他自是该帮上一帮。 前后思量一下,楼画语就明白了,但一抬头,却见姬瑾脸带揶揄之色,不由的心带无奈之感。 自己现在是德正太妃的义女,秦昊的义妹,镇北王府人口简单得很,慧和郡主毕竟是娘子,德正太妃又不出来交际,所以只能从自己这里下手,方能走入镇北王府的后院。 姬瑾见她脸上神色,也知道见好就收,敛了敛神:“今日前院来的四姓人虽多,却关系微妙。” “崔四郎意图求娶慧和郡主,殿下此时却又如此,不怕搅局么?”楼画语思量过后,沉声道:“四姓自视甚高,难得意图求娶宗室女,丹霞长公主自和殿下一心,殿下这般自毁却是为何?” 姬瑾却并不在意,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站于修竹之下。 就那般站立着,衬着那一丛修竹都有着岁月静好之感,冬日暖阳穿过竹叶,如繁星般落在她身上,似乎整个人都显得缥缈…… 不过几个月,少女身量似乎又抽高了些,难得盛装,眉如柳叶,脸若初荷,那原本粉嫩的菱唇上了口脂,颜色深了些,却又将唇上丝丝细纹衬得分明。 如若这唇印在哪里,是不是会留下…… 姬瑾不由的想起那日软糯夹着酒香的触感,如若此时,是不是又是另一番滋味? “殿下。”楼画语见他嘴角含笑,双眼沉沉的看着自己,不由脸色一赫,轻声道:“已近年关,殿下多保重。” 说着,朝姬瑾福了一礼,急急的退了出来。 只是刚要动,姬瑾却突然伸手拉住她。 “殿……”楼画语还要开口说什么,姬瑾却忙将她嘴捂住,朝她摇了摇头。 楼画语感觉到微微粗糙的掌心搓磨着自己的双唇,不由的抿了抿,却感觉身边姬瑾似乎身形一僵。 柔软的双唇,侧过掌心,鼻息之间喷洒着温热的气息拂过手背,鼻息间全是醉人的香甜,姬瑾只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日带着酒香的床帐之内。 却又想着,自己掌心是不是已然留下那菱唇的印记? “侯爷……”远处突然传来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似乎还夹着低低的痛呼声,跟着居然传来踩着落叶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楼画语身体一怔,忙扭头看着姬瑾。 顾不得多想,一把拉住他捂着嘴的手,朝他打了个眼色,示意找个地方躲躲。 姬瑾瞄了瞄旁边的大树,贴着楼画语的耳边道:“唐突了。” 跟着一把搂住楼画语的腰,双脚发力,一转身,就到了旁边的大树之上。 前日积雪虽融化,树干却湿滑,姬瑾生怕楼画语站立不稳,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楼画语靠脚掌发力,撑在树干之上。 整个人又被他搂住,心中不由的发慌,刚要挣扎,却感觉脚下树干悬了悬,吓得连动都不敢动了。 姬瑾见她虽惊,却又强撑着静定,脸色少了平时那种冷静自持,多了几分鲜活,不由心生作弄,对着她耳朵轻吹了口气:“嘘。” 炙热的气息拂过耳边茸发,直朝耳朵里钻,楼画语感觉整个人都发着麻,脚尖不知为何都蜷缩得发紧,手紧紧抓着姬瑾搂着腰的手。 “别动。”姬瑾难得温香软玉在怀,岂能让她逃脱,将她紧搂在怀里,低声道:“你若一动,衣袍脏了,可不好换。” 说着,更是大胆一展双臂,将她整个圈在怀中,语气中又带着丝丝为难的道:“我衣袍脏了,随意换了就是,你却要回房的,就脏我的吧。” 冬日是衣袍或厚实,可奈何姬瑾圈得紧,两人同立一根树干之上,楼画语脚掌有一半悬着空,连大气都不敢喘。 隔着厚实的衣袍,感觉到姬瑾心跳之声,后腰处又似乎有什么慢慢觉醒。 这丛修竹乃是半圈半圆之状,又在角落,最是隐秘,姬瑾能找到,别人自然也是选这个地方。 随着“唆唆”的脚步声,却见侯爷楼明晨,拉着一个头戴白簪花、脸色娇柔的妇人进来,正是本该在院中不出来的裳娘。 裳娘脸色发白,不住的推着楼明晨,声音轻柔却夹着惊意:“侯爷住手,你若这般,让老夫人和夫人怎么看我?我……” 她说话间,目光不停的闪烁,眼中泪水将落未落,楚楚可人之间,却又带着孤傲清高。 别说男子,就算楼画语这会看着也心生怜悯。 楼明晨却脸色发沉,将她手腕松开,沉声道:“我在外间置了处宅子,待老夫人寿辰后,你就搬进去。别再念着老二了,你要什么,我自会给你,别再入府。” 第170章 使枪 楼画语没想到裳娘离去了,自家爹爹还是醉了酒,难不成老夫人另外还有后招? 忙到外间偏静之处,轻声道:“怎么回事?” “二爷不见了。”那婢女也脸色发白,朝楼画语沉声道:“是七郎君让我进来告之娘子的,前院都找过了。” 这还未开宴,怎的会醉酒? 前院找过了,那就是只剩后院了,今日后院皆是四姓夫人娘子,以及宗室之人,如若出了什么丢脸的事,就是身败名裂! 楼画语不由的低吟,哥哥让人找自己,定不是空话。 而且这般风月局,设计再巧妙,也要有那么几分心思才是,爹爹既然已知裳娘其心不纯,自当有所防备,怎会入局? 看着那婢女神色慌张,钱氏虽未见裳娘,可也未曾亏待,别说二房,怕是满府都知道有这么个人入府了。 当下朝婢女道:“你莫急,偷偷着人在暗处找找,假山、石洞之类的仔细看过,近水的地方更要细心的找。多找几个人,细细的找,快去!” 那婢女见她神色发沉,忙转身离开。 今日府中忙乱,婢女小厮虽各司其职,却也团团的转,一时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人手找得到二爷。 楼画语着婢女离开后,这才回到园子里,冬日天寒,自是没什么耍子的,众人就讨论着这过年先去谁家耍,又谈着哪家冬日的菜色做得好,谁家花房培了名种出来。 这些宗室之女,原本对于庶出二房自是看不上的,但楼画语封了郡主,又配了三皇子。 也不过是耐着性子坐着,并不热络,倒是让庆阳公主打着头,楼画语她们在旁边看着,听她们说着话,安排婢女们时不时送上瓜果吃食之类的。 到要开宴之时,众人自是起身去院子里用宴,楼画语自是在前引路。 只是还未走多远,就见两个眼色的婢女急急的跑了过来,声音虽沉,却并不低的道:“郡主,二爷还未找到。” 她们急急而来,似乎并未见着楼画语身后的众宗室娘子,又快又急的道:“前院都找遍了,后院我们粗粗找过,如若二爷酒后失礼……” “你是哪房的?”楼画语却抚着鬓角,沉笑道:“还未开宴,怎来的酒后?” 那两婢女似乎吓得够呛,慌忙后退了一步,声音都发着颤道:“郡主息怒!郡主息怒!” 说着就后退两步,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落地砰砰有声,不过眨眼,两人额头皆是血肉模糊。 楼画诗不由的侧步,别说她们所禀的事,就是这般突然行礼,姐姐的名声也要毁了。 正要发声,旁边的楼画媚一把就将她拉住,朝她摇了摇头。 楼画语沉沉的看着两个婢女磕头,一言不发。 “端容郡主好大的威风。”此时庆阳公主却冷笑一声,沉笑道:“不过一句话,就吓得人家这般磕头。我记得当日丹霞长公主府中,让你对本宫下跪行礼,你还十分不愿?怎的,这一封了郡主,就反其道而行了?” 一边慧和郡主忙拉了她一把,庆阳公主哪会将她放在眼中,沉笑一声道:“你们起来吧,今日崔老夫人寿辰,怎能见血,回去好好收拾下。” 她今日接连受气,就算她下嫁宁国公府,可她母后依旧是郑氏嫡女,怎的那四姓夫人,居然各自抱团,并不理会自己。 而那些小娘子,更是以王道珍为尊。 以往毕竟是表姐妹,她也忍了,但她现在配了大皇兄,居然还压自己一头 连承恩侯府,一个庶房出的娘子都敢不见自己凤驾,她心中那口气怎么也压不下去。 那两婢女闻言,怯生生的看了看楼画语,见她依旧未语,却依旧匍匐在地上不动,额头上的血慢慢渗开。 “公主息怒。”楼画语却似乎好像并不在意庆阳公主那番话,朝她福了一礼道:“这府里的事皆由伯娘和老夫人所管,这两婢女不知道哪房的,今日人多手杂,这般闯进来,又这般磕头,怕也是见着公主盛驾,一时心怯,才会如此。” “哼。”庆阳公主拂了拂衣袖,看着那两婢女道:“她们说你爹爹醉酒不见了呢,闯入了后院,你们承恩侯府不是最讲规矩的吗?今日后院是什么情形,让一醉酒的男子闯入?” “公主慎言!”楼画语立即沉喝了一声。 却没想庆阳公主突然发怒,转身朝旁边女官道:“你去前院告诉附马,这承恩侯府后院我不敢呆了,我们回府。” “嫂嫂!”一边程八娘,连忙去安扶她。 可庆阳公主怎的气消,一边楼画媚忙好言安抚着那要去前院的女官。 正僵持着,却见不远处,浩浩荡荡的来了一大波人,远远的看着似乎是谢氏扶了老夫人过来,旁边还有宁国公夫人。 庆阳公主一把推开程八娘,朝那边走去。 那两婢女似乎又被吓到了,跪在一边低低的抽泣了起来,眼泪和着血水糊得满脸皆是,越发的凄楚。 这事自有蹊跷,众宗室的娘子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见庆阳公主这般,也不由的低头,生怕自己被人当了枪使。 有庆阳公主怒去,老夫人她们自然皆过来了,看了那跪着的两个婢女。 “可怜见着,先下去找大夫包扎。”老夫人看着那两婢女,脸带悲悯,朝旁边宁国公夫人道:“五娘年幼,不知道轻重,你可得帮我好好哄哄庆阳。” 丹霞长公主微带担忧的看了过来,楼画语却乖巧的应了一声,退到一边。 只见老夫人身后家丁小厮抬着屏风桌椅过来,看样子似乎准备将宴席开到后园中。 眼看那两婢女起身要离去,庆阳公主却笑道:“你们说你家二爷醉酒入了后院,人可找着了?” 她这话一出,旁边宁国公夫人脸色都青了,连与郑氏联姻的四姓夫人脸色都有点不大好看了。 这般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皇室女就算有郑皇后那般教导,也不成器! 老夫人脸色不变,却朝众人笑道:“老二生性不羁,却知礼仪,不会有事的。” 可她话音一落,远处座假山后面,突然传来了女子尖叫之声。 就近的小厮去看了一眼,忙捂着眼睛退开了。 第171章 砸脚 见小厮那般模样,众夫人自是知道出事了,却一个个皆脸色不变,似乎没听到那边动静。 “可是你家二爷?”倒是庆阳公主脸带得意之色,朝那边婢女道:“既然找到你家二爷了,去看看吧。” 宁国公夫人不由的低咳了一声,朝庆阳公主道:“我走了一会,有些累了,庆阳扶我一把吧。” “八娘,去扶扶婆母。”庆阳公主却朝程八娘招招手,转身朝老夫人道:“老夫人可是要将这宴开到园中?那就着人将二爷请出去吧?我们也好安坐!” 宁国公夫人只感觉一口气哽在胸口,却依旧朝庆阳公主笑道:“庆阳莫说笑,二爷乃是名士,岂会这般。 说着,也不让庆阳公主来扶自己了,上前两步抓住庆阳公主的手。 奈何庆阳公主正在气头上,见她过来,反倒冷笑一声:“是不是楼二爷,着人去看看不就是了?名士自来风流,醉酒当歌,挑灯看剑,不都是名士之间的佳话吗?” 庶房出的,再有才又如何,还不是庶子! 就像那阿瑾一般,就算他再有谋算,自己家兄长才是嫡长皇子! 庆阳转眼看了看一边的楼画语,任由宁国公夫人拉着自己,却伸手拉着崔老夫人道:“那想来也不是二爷,莫不是哪家娘子醉酒,这可不成,我们去看看吧,免得着凉。” 说完,硬要拉着老夫人去,一边宁国公夫人只恨不得给她一巴掌。 倒是一边谢四夫人郑氏,一把执住庆阳公主的手,沉笑道:“庆阳可还记得我这姨母啊?” 她是郑氏女,嫁谢氏四房作夫人,身份自不比庆阳公主低,又是长辈,着实不想让她丢了郑氏的名声。 “无事。”老夫人却笑着拍了拍郑氏的手,朝一边贺嬷嬷沉声道:“扶我去看看吧。” 似乎无悲无喜,也并不在意。 老夫人发了话,众人自当跟着一块去。 楼画诗双眼发急,忙扯着楼画语的衣袖,见姐姐拉着自己的手笑了笑,却依旧忐忑。 假山离后花园子并不远,只不过曲道通幽,又有花墙隔断,转过两个弯的也到了。 只见那假山角处,有一个弯道,一丛花藤下半遮半掩的露着一个山洞,里面传来女子捂着嘴压抑的啜泣声,那花藤之上挂着一只淡紫色的抱腹,上面绣着交颈鸳鸯,似乎也没脸出来拿了。 “莫不是二爷在里面,不敢出来了?”庆阳看到这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老夫人脸色发白,却依旧强撑着笑朝众夫人道:“见笑了,名士风流,倒也是佳话。老……” “五娘子!”老夫人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桃夭突然大唤了一声。 她声音清脆,这一唤立马将人吸引了过去,桃夭似乎被吓到了,忙从假山对面快步跑过来,朝老夫人福了一礼道:“老夫人见谅。” 这才扭头看着楼画语:“二爷找着了。三殿下衣袍脏了,去客房更衣时碰到二爷,怕二爷醉酒出事,就陪同二爷回房更衣。二爷一时心喜拉着三殿下,又邀了另三位皇子,在后头湖边作画,现前院众人都过去看二爷和四位皇子的画呢。老侯爷问,要不要递进来给夫人娘子们看看?” 她口齿伶俐,不一会就将话说清楚了,众夫人眼中神色沉了沉,脸色却依旧堆笑。 宁国公夫人忙笑道:“三殿下这是又不好意思了,还整得这般悄静。” 三殿下为了求娶楼五娘,跪于中和殿,惹得陛下大怒,这事满京皆知,这会怕是要讨好未来岳父,又不好意思,这才未曾声张。 她说着,转眼沉沉的看了庆阳一眼。 众夫人复又朝夸老夫人好福气,养的孙女外孙女,皆被赐婚,一府还有两位后妃,当真教导的好。 庆阳被谢四夫人拉着手,自也不敢再乱说话,可心中气愤却未消,却朝旁边女官打了个眼色。 那山洞乃在假山之中,借花藤掩着,这靠近搬东西的小厮不敢进去,里面的女子虽一直在捂着嘴低低哭泣,却因抱腹在外,怕是衣着不当,也不敢出来。 这会倒还真没有见到里面是何情形,那女官几步跨了过去,宁国公夫人见状,只眼皮不停的跳。 只见女官一把将半掩的花藤全部拨开,里面一个头发散乱,只披了件外衣,鬓角簪着白花的妇人匍匐于地,双手捂脸低泣,羞愧着不敢出头。 一双脚半蜷于外衣之下,依旧可见洁白之色,那脖颈之上,似乎还有异样的颜色。 只是山洞之中,除了那妇人,就只有一些花匠用的器具,并不见男子。 而花藤拨开时,有着一股幽香涌出来,原本立在老夫人身边的谢氏,脸色突然一沉,半眯着眼看去,果见那山洞边上留着点点白灰。 女官见无人,正要将花藤放下,却见旁边一只竹簸箕边上,挂着一只荷包,天湛色绣着几管劲竹,明显是男子的。 她忙将荷包拿了,松开花藤,然后捧着荷包递于庆阳公主。 一边宁国公夫人已然绝望,只是拉着程八娘看着假山边上的嫩草,反正脸都丢尽了,再着急有个什么用! 庆阳公主自不会接男子东西,而是朝老夫人道:“您收好吧,也算个物证。” 承恩侯府不是连着崔谢两姓吗? 前面楼画心的破事还想移花接木到楼五娘身上,结果那事没遮过去,就又有了这事,看她们怎么遮掩。 老夫人看着那荷包,眼神沉了沉,贺嬷嬷忙收了起来。 谢氏却只感觉自己脚沉如坠石,脸上却依旧带笑的招呼着众夫人娘子入座:“今日难得天气好,众人到园子里就着日头用膳,这气息也好一些。” 这一会耽搁,小厮婢女早就将桌椅、屏风,洗漱用具都摆放好了。 楼画心和石耀辉也带着四姓的众娘子入了园,众人似乎皆忘了那假山洞里的事情,复又谈笑风生。 老侯爷那边的着人却将外间的画作送了进来,二管家朝众夫人娘子道:“二爷起的头,四位皇子和众郎君都趁兴作了画,让众位夫人娘子看看,猜猜哪幅是哪位郎君画的,也算个乐子。” 他说着,身后的一溜小厮各自展开手中的画纸,自是风骨笔法皆不相同。 楼画语目光一下就落到了一丛修竹之上,那竹前落叶飘零,夹着几滴水珠,瞬间脸色就是一红。 众人正看着,楼画心却朝谢氏道:“爹爹一直未到前院,可是在房中招待哪位舅舅?娘亲可知道爹爹去哪了?” 她就见不惯二叔什么画,凭什么他带人作画就大家都要看啊? 自己爹才是这承恩侯府的侯爷,崔谢两家血脉姻亲! 她话音本就有意提高,自是不低,原本欢喜议论的顿时静了声。 第172章 暗流 楼画心突然开口问自家爹,本就是想将众人注意力拉到自家身上。 可出声之后,见众人皆看了过来,目光还有点古怪,原本准备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边谢氏却有点麻木了,如若不是侯爷让七娘回来,又怎会这样? 他这是自取其辱,她又何必遮掩。 “最近事多,大伯要顾着姻亲,又要忙着宗族,一时忙乱,前院有祖父和爹爹他们。大伯定在后头忙着,这会开宴了自就出来了,七妹妹不要急。”楼画语正洗着手,朝众人笑道:“我们还分三波呢,他们定然也分几波了,也不是谁都愿意见我爹爹那醉酒的样?” 将丑事坐实,丢脸的是承恩侯府,牵连到自己,半遮半猜想,又能遮脸,又没办法解释,这才是只丢大房的脸,而且后续也好将裳娘推到大房去啊! 楼画语拿自家爹爹打趣,一边宁国公夫人不由悄悄的瞥了一眼,再看着一边依旧脸带不愤的庆阳公主,心中有点发梗。 丹霞长公主忙笑着道:“你这般说你爹爹,到时可别哭,三郎啊已然去讨好了,以后怕你爹爹帮他,不帮你!” 她的意思是,姬瑾讨好楼明光,日后两口子若有什么芥蒂,楼明光只会帮着姬瑾。 楼画语原本只想岔开话题,却没想丹霞长公主一出口,还当真闹了个大红脸。 一边老夫人低头擦着手,众夫人却都低嘴抿笑。 世家大族,高门宅院中,谁家没有阴私,没有勾斗,只是这孰高孰低,已见分晓。 有丹霞长公主打趣,众人复开始取笑了一番,一边崔二夫人王氏却朝楼画语招了招手。 她是长辈,又是客,楼画语自当伺奉,笑着走过去。 崔二夫人拉着她的手,拍了拍,指着一边桌上的崔八娘道:“八娘虽比你大几岁,在京中并不熟,有空啊,你去那边文昌巷找她玩,也免得她日日闷在家里。” 她这话一出,一边谢四夫人脸色微变,抬头看了崔二夫人一眼,也跟着笑道:“那你可别只带八娘,我家还有两位呢,到时可得一块子耍。这京中时兴什么啊,我还真看不懂,比如这耳坠,还有这簪花,我们那边用通草,这边用堆纱,还真不一样。” “五娘,你外祖的钱氏商号货通南北,物有万种,你可得带着她们长长眼,免得白白入了趟京。”谢四夫人性子活泼,说得爽利又带趣,众人立马讨论起首饰衣配。 她们二人明显刻意提携楼画语,这似乎又是一种信号,也可能是一种策略。 前边朝堂之上,崔谢两家的爷们郎君打压姬瑾,可后院夫人娘子关系处得好,也给日后留下一丝缓和的机会。 老夫人却捏着帕子紧了紧,一边王郑两姓的夫人目光轻闪,安国公夫人脸色虽不好看,却跟一边的丹霞长公主说着什么。 楼画语自是一一应着,又跟谢四夫人说了最近时兴什么耳坠,又和崔八娘见了礼,待要上菜了,这才回桌入座。 这种场合,自有老成嬷嬷主事伺候,谢氏做陪,其他三房的夫人皆在内院清点礼单,自是不会上这边来。 待用过宴,又各回客房歇息,或是在花厅里打叶子牌,或是在暖阁中饮茶下棋,有要午休的就去客房歇息,这些皆有安排,一一着人带过去就行了。 楼画语带着不用歇息的,到后边水榭,里间清过,十分宽广,临窗摆着八张软榻,又有成排的椅子,用具一应俱全。 只是将纱帘半掩,里面摆满火盆,内间温暖如春,还能隔着纱帘,看着湖对面一众郎君。 庆阳公主心中不愤,拉着程八娘去午歇。 楼画诗年幼自是撑不住,要午休的。 楼画心和楼画媚带人去安排午歇的娘子了,只留楼画语在这边打点。 她自是陪着一众娘子下棋作画,讨论绣法,时不时跟着她们偷偷看一看对面的郎君,也插上两句。 或许是未午歇的少,崔八娘就同谢十一娘过来。 她们一进来,水榭之中立马气氛不一样了,幸好庆阳公主不在,王道珍又同来,有她牵引,众人这才好一点。 待众人坐定,崔八娘捏着棋子与王道珍对弈,没一会却朝楼画语招手道:“五娘快来帮我看看。” 楼画语从崔二夫人特意提点时,就隐约感觉事情不对。 笑着走过去,跟她看着棋局,一边谢十一娘却笑道:“你这个臭棋篓子,还想赢元娘。五娘,你可别理会她!” “五娘帮我看看?”崔八娘捏着棋子举放不定,只是看着楼画语笑。 “棋艺我不懂,八娘随意就好。”楼画语看了一会,却见王道珍谋划有定,已成死局,只得眨眼无奈的道:“你们彩头是什么?要不,输的算我的?我只能帮到这里了!” “哪能算你的啊,输了要给我们弹上一曲呢。”王道珍笑着将棋子放下,对楼画语道:“你可别帮她,她惯会找人相帮。” 她有意调整气氛,说着崔八娘前几日输了棋,怎的耍赖,让自家妹妹去摘花,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崔八娘输了棋,只得去调古琴,楼画语忙让关雎焚了香,众人听她起弦,闻音就瞬间静默。 崔氏乃是士林之首,崔八娘棋艺不精,可琴艺却是一绝,一起音就让人心神皆定。 随着她起音,对岸湖边原本谈笑风生的众郎君也都安静了下来。 然后对岸有着幽幽的箫声随之附合,一琴一萧,相应而起,让人如痴如醉。 楼画语趁着众人静默,退了出来,朝桃夭轻声道:“去打听一下是谁?” 桃夭自是知道要打听什么,忙退出了水榭。 待一曲罢,崔八娘脸色静然,朝众人笑了笑道:“献丑了。” 众人复又笑谈音律,崔八娘并无什么清高之态,有问必有答,时不时就着所问,在古琴之上,清弹两下。 楼画语对这些并不甚了解,说起来,她确实除了算盘不错,这些还真不拿手。 桃夭不一会就回来了,借着上茶点,到楼画语耳边轻声道:“是平国公。” 楼画语捏着茶杯,看了一眼给慧和郡主讲如何调音的崔八娘,心中顿时了然。 朝桃夭沉声道:“待会戏台开戏,我去刚才的假山边,你邀镇北王进来。” “娘子!”桃夭紧抱着手中托盘,沉声道:“这可使不得。” “无妨,那边暂时不会有人去。”楼画语却脸色沉静,相对于性命,名声又算得了什么。 第173章 神伤 桃夭急得脸色发白,娘子现在有了婚约,镇北王虽是义兄,可这般暗自会面也是不妥啊? 楼画语见她这样,知道她想什么,但人多,也不好解释。 开宴前,姬瑾在修竹边,有意给慧和郡主和秦昊牵线,自已言明崔四郎有意求娶慧和郡主,他好像并不在意。 四姓将娘子下嫁,虽少见,却也并非没有。 但娶宗室女的却少,崔四郎求娶慧和郡主,是一个四姓和宗室缓和的信号。 因姬瑾执意,现若变成崔八娘下嫁平国公,倒也无妨。 但如若慧和郡主再嫁于秦昊,这样就借着平国公府,将崔氏、镇北王府、宗室,全部绑在了一起。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楼画语皆对秦昊心怀愧疚,姬瑾却连他婚事都要算计的话,她心中自是过不去。 今日这般大宴,最是牵线的好时候,如若秦昊许下什么,到时连回转的余地都没有了! 她不知道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可姬瑾终是受益,而看他的意思,似乎在见自己前,就已然知道慧和郡主与崔四郎的婚事成不了,想来也是有他的份! 桃夭见楼画语眼色发凌,也不敢强劝,只得去将事情做得隐蔽些。 刚才她依娘子所言,盯着裳娘,这才阻了一场阴谋,可娘子却急着要见镇北王,这真的是还要不要人活了啊,她都快要被吓死,娘子却半点都不在意。 未时三刻,戏台那边都整理好了,崔老夫人她们这些夫人也午休起来了,谢氏着江嬷嬷来请众娘子去戏台那边看戏,众人这才离了水榭。 楼画语朝江嬷嬷远远福了一礼:“有请嬷嬷先去,我在这边将火盆之类的整理好。” 江嬷嬷脸色恍了恍,眼神带着虚色,只是胡乱的应了一声,就带着众娘子去了戏台子那边了。 她刚才也看到山洞边的香灰了,是侯爷行事时惯用的香,可以助兴却不伤本。 这东西乃是谢氏秘方所制,只有夫人那里有,还有就是…… 现在她不敢奢想其他,只盼着两个孙女好好的。 楼画语盯着众婆子将水榭的火盆撤了,又关好了门窗,确定无人后,这才离了水榭。 关雎拎着她的披风在外间等着:“午后起了风,娘子小心着凉,要不回房更衣?” “好。”楼画语复转身让众婆子去戏台候着,又刻意提点了该注意什么,慧和郡主沾不得杏仁,不可放杏仁糕,庆阳公主不喜挂花等等。 提点后,这才转身和关雎去房中更衣,待转过后花园子,却见桃夭在门洞那边招手,楼画语脸色沉静的走了过去。 假山洞边刚出了事,裳娘自是被府中婆子带走,严加看守,待晚间再行解决。 这会大家为了避讳,也不会过来,倒还真的没人。 秦昊立于洞边,伸手拨弄着花藤,见楼画语过来,桃夭和关雎一左一右的看着,不由的沉了沉眉道:“五娘何事,这般急?” “崔氏有意将崔八娘下嫁平国公。”楼画语看着前面鳞鳞水光,扭头道:“不知道义兄可记得慧和郡主?” “咳!”秦昊不由的咳了一声,仰了仰头:“平国公的胞妹,丹霞长公主独女,自是记得的。” 楼画语看他脸色,想来也是知道些什么,沉声道:“崔氏入京之时,本意是让崔四郎求娶慧和郡主的。” 她只能言尽于此,难不成还直说,姬瑾有意为他牵媒么? 秦昊自是立马明白这其中关键,沉眼看着楼画语,心中一时说不上什么滋味。 五娘…… 他低头吸了口气,沉声道:“婚姻大事,自是由父母作主,此事自该由娘亲和陛下谋算,又有太后看着,想来也不会出乱子。我……” 如若陛下同意,那就什么都不会谈了,他自当顺从。 说到这里,他盯着假山一个铜钱大小的孔洞看着,好像那孔洞里有什么了不得了的东西,可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如若不是心中那个人,娶谁又不是一样? 相敬如宾,荣辱与共…… 多少夫妻都是这么过来的,不是么? 有些东西本不该有,梦中情缘已然不敬,现更成奢望! “我明日带苗广入宫。”秦昊并未再言此事,而是依旧盯着那孔洞道:“明日六部官员都会来承恩侯府祝寿,宫中反倒清静。” 楼画语知他避讳,只是那句想问他“愿不愿”的话,怎么也问不出口,只是沉着眼看着那晃动的花藤,轻嗯了一声。 那边似乎有谁轻唤了一声,秦昊朝她拱了拱手道:“我先离去,五娘稍待。” 说罢转身就要走,楼画语突然开口,低声道:“金凤盘空那日,你就在屋内对不对?你在害怕,可我本以为重活一世,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却没想,一切只不过刚开始。以前的事,多谢义兄。” 秦昊刚归京就送玉佩,又在密信中求娶,怕是在前世就已然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才想先行庇护。 可前世他在自己所求之下,依旧出手救钱氏商号,依旧和自己牵连。 他对永顺帝自是忠心耿耿,相助于前朝余孽,对他而言,心中会有多愧疚? 所以他现在才这般想救治永顺帝…… 她不敢回首,怕看到秦昊的神色。 “三皇子对你情真意切,有他在,自不会有事的。”秦昊知她已然猜了出来,沉沉的说了两句,转身匆匆离开。 楼画语却只感觉身软,半靠在假山壁上,看着远处干枯的垂柳轻晃,黯淡神伤。 所以前世,她们都该死吗? 如若网罗罪名,总会让人捉住把柄,倒不如死于风流韵事,惹人遐想,最多也是猜到宅门阴私,反倒不会往大事上猜。 那是谁动的手? 老夫人?侯爷楼明晨?姬瑾?还是另外有谁? 楼画语眼色纷乱,不由的伸手想去抓旁边微晃的花藤。 刚一伸手,旁边关雎突然低低的唤了一声,跟着一只大手从假山矮石后伸了过来,连同花藤将楼画语的手一同抓住。 姬瑾那张阴沉的脸跟着从矮石后窜了出来,他紧拉着楼画语,朝外间低声道:“看着!” 说罢一把将楼画语拉入山洞之中,紧握着她的手道:“五娘,为他神伤?” 他自是关注着秦昊的动静,见他暗自离席,又与桃夭碰上面,立马猜到会是见谁。 五娘与他旧识,又那般信任,暗中谋划也是应当。 可看着五娘为他伤神,他却只感觉心中怒火中烧,待她伸手时,终究忍不住将她的手握住。 第174章 着道 楼画语见姬瑾窜了出来,也心中一慌,但哪敌得过姬瑾,直接被带入了山洞之中。 脚下似乎还踩了什么,幽幽的香气散开,随着两人脚步生风,散乱得满山洞皆是。 “五娘。”姬瑾却借着花藤沉入的暗光,盯着楼画语的脸色,复又道:“你为何神伤?” 借崔谢两氏,打压王郑,这是陛下纳母妃时,就已然定下的策略,姬氏三代徐图,以乱四姓盘结之势,姬瑾不能一朝毁之。 现这天下,姬氏掌控才多少? 有世家在,寒门子弟永无出头之日,佃农商户也无谋生之本,连陛下皆被制肘。 现在的局面,是他任性所造成的,他自是该想办法回旋。 可五娘却因秦昊而神伤? 当初如若没有自己先一步求娶,又断了太后那边的后路,此时她是不是就该看着秦昊展颜而笑? 楼画语手被握住,花藤硌得生痛,却依旧强压着心中怒气,沉声道:“请殿下松手。” “五娘,依旧这般沉静。”姬瑾却自嘲的笑了一声,松开手,低声道:“丹霞长公主是我姑母,却也是其他几位的姑母。平国公府虽不再掌兵权,但郭家军依旧散乱于各军中,国公府可有府兵两千,长公主可有私兵一千,郭机手中握着三千兵将,皆在京中。” “如若他娶了崔八娘,再由慧和牵连镇北王府,这般算来崔氏……”姬瑾努力让自己心平气静的说着。 楼画语却突然沉笑了一声:“殿下可问过镇北王,是否愿意?” 她听着姬瑾徐徐权衡利弊,自也知道这对他而言最好,可心中那长期压着的怨恨却怎么也压不住了。 抬头看着姬瑾道:“殿下如若当初不求娶,崔谢自是在殿下囊中,殿下此时何必如此汲汲赢取。殿下当初何曾问过我愿不愿?” “现镇北王已然退步,将已身绑在殿下船上,又甘愿将漠北二十万兵权奉上,殿下这是连他最后的婚事也要算计了吗?”楼画语双目沉沉的看着姬瑾,沉声道:“他是陛下义子,却也是因为他父亲为救陛下身殒,陛下为表恩厚,方封他为异姓郡王,他这些年镇守漠北,不敢成亲,是为何,殿下不知道吗?他不欠你们姬家什么,殿下又何必如此算计!” 秦昊一直未婚,不过是因为他手握兵权,恩宠太过,只敢为纯臣。 连德正太妃,这么多年寡居,除了入宫陪明太后,连后宅都不敢出,这般警小慎微,现已然收自己为义女了,却依旧要牵连到崔氏吗? 楼画语神情激愤,一时间分不清前世今生,沉沉的看着姬瑾苦笑道:“在殿下眼中,除了权衡利弊,可还有其他?” 姬瑾从未见楼画语这般,他所认识的五娘,就算对自己心生抗拒,依旧会强自镇定的后退,冷静自持,隐忍暗谋,从不会这般激愤。 她失了冷静,却是为了秦昊? 或许,只有秦昊,才会让她这般失了理智。 他不由的苦笑,沉吸了一口气,少女身上淡甜的蔷薇花香,夹着一股沉静的幽香涌入胸膛,无奈的道:“五娘不知道我心中还有什么吗?五娘不知,我除了谋权夺势,还在谋划什么吗?” 其心昭昭,可照日月,五娘却这般看他? 如若只是权衡利弊,他就该娶崔谢两氏女,再要求老夫人纳五娘为侧室,他如若强求,谁也拦不住。 他日夜谋划,呕心沥血,五娘却这般直问他? 心中突然憋闷得厉害,姬瑾只感觉身体有什么在涌动,那股子幽香越发的好闻,呼吸也越发的重了。 “殿下可有想过,如若平国公牵连崔氏,镇北王忠于皇权,慧和郡主左右为难,与他夫妻离心,这般苦楚,岂不是害了……”楼画语听得姬瑾苦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话还未说完,却感觉腰上一紧,跟着额头被姬瑾抵住, 本能的抬头,还未看清姬瑾神色,就感觉唇上一热,跟着温软就压了下来。 心中突然慌乱,手脚似乎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前世的恐惧,方才的激愤…… 就这一会,姬瑾已然复又微微辗转了一下,更甚至轻轻吮了一口,有什么在唇上游动。 楼画语微微吃痛,瞬间倒吸了一口气,忙一把将他推开。 到一边重重喘息着,这会闻到鼻息间暗香,猛的想起什么,忙退了出去。 江疏从宫中因病送出来时,只交了几枚香给外边的婢女,说是宸妃从府里带入的,每被临幸之时用的,永顺帝极为喜欢,府中侯爷也用这香。 所以在裳娘入了山洞后,她为了引谢氏生疑,特意让桃夭在洞中焚了此香,却没想自己着了道,果然阴私的事情做不得! 姬瑾感觉身边一空,本能的紧了紧手,但花藤挪动,冷风灌进来,微微清醒了些。 抿了抿唇,上面还残留着温滑的触感,以及一股又涩又甜的味道,也辩不出是什么,却又让他流连不已。 心中沉叹了口气,掏出袖中帕子,擦了擦唇,却见上面有着淡淡的绯色。 一时心中又是喜,又是酸,又好像跟那口脂般淡淡的涩,百味杂陈,也不知如何是好。 将帕子谨慎收了,方才出来,可楼画语已然匆忙离去,只留桃夭在假山边。 见姬瑾神色发沉,桃夭也感觉自己当差这么多年,从没这般为难过,脸红得和那天边的日头一般,却又让自己努力稳重:“娘子说,那山洞中残留着香灰,殿下……殿下……” “殿下还是去饮蛊凉茶吧。”桃夭努力憋着气才将话说完,急急的福了一礼,就转下假山了。 她实在没脸解释,那香是怎么回事啊! 姬瑾这才回过神来,他从竹林那边出来,见桃夭盯着裳娘,自是见她安排了后边的事情,他还奇怪,为何将人弄晕在洞中,还要点香,本以为是普通的迷香,却没想…… 只是这念头一起,心中复又交杂:五娘居然知道用这般香?从何而知的?又从何而来? 她一个闺阁娘子,居然连这般的香都知道了,日后…… 可怜的三皇子,有点凌乱,一时担忧五娘闺誉,一时又喜自己方才在五娘清醒之下,一亲芳泽。 转念又怕五娘生了怒意,又要操心秦昊婚约之事,又想着五娘似乎对自己存着偏见…… 思绪纷扰,一时酸一时甜,一时忧一时喜。 第175章 问罪 楼画语匆忙从假山边离开,被冷风吹了几吹,心中那股激愤和那种燥意才散去。 不由的抿了抿唇,刚才那种温软、湿糯似乎在梦中出现过。 只是她从大梦觉醒之后,就少有好眠,夜夜昏沉,梦乱且纷扰,一时也不得细想。 刚才那般,只不过是香的作用,努力让自己忘却才是正理。 还有秦昊的婚事,慧和郡主心系于他,倒也无妨;可平国公与崔八娘的婚盟若成,这事就不能再成。 这两段婚约,只能成一段,绝不能让秦昊与四姓有牵连。 楼画语心中暗算着,在房中更了衣袍,又重整了妆容。 只是在上口脂时,却突然恍了神,忙伸手从关雎手中取了口脂自己上了:“让人将山洞里的香灰清理了。” 关雎慌忙点了点头,看着她上的口脂比较重,复又拿眉黛,将眉描深了些,方衬得住那口脂。 “下次别加蜜。”楼画语将口脂放下,抿了抿,花汁的香涩味,夹着蜜甜,不由的开口。 刚才好像他还,舔了一下…… 想着就双颊发红,脑中复又闪过前世的不堪,心中惧意又慢慢涌起,忙放了口脂:“下次,我自己做。” 加了蜜,才会让人想吃,如若是苦的…… 那思绪似乎怎么也正不过来,楼画语只得又端过旁边的凉茶,一口气喝下去,这才好点。 待她到戏台那边时,已然唱到第三场了,慧和郡主朝她笑着招手。 两人同有郡主封号,坐一块倒也不失礼,只是楼画语眼神恍了恍,这才坐过去。 听了一下午的戏,又用过晚膳,众人才散去。 楼画语又将原先准备好给各娘子的回礼,一一回了。 众娘子的寿礼自是不重,可回礼却该加重,且要迎合喜好,隔着盒子,绝对不能弄错,这点要十分细心,所以一直紧绷着心。 待里外的客人皆送走,府中众人去春晖堂给老夫人请了安,回禀了差事,方能回房。 老夫人脸色自不大好,本是她正寿的日子,却冷冷的听众人回禀。 钱氏因为记账好,就在后边记礼单,这会将整理好的厚厚的礼单册子给崔老夫人,又特意着明哪些贵重的物件,要刻意保管;三夫人掌着府中吃食用具;四夫人掌着赏钱和回礼,皆一一回了。 外院的事,自有老侯爷和侯爷管着,倒也不会入内院。 众人见老夫人气色不好,皆屏气凝神,待回禀之后,钱氏第一个就要告退。 她知道老夫人和自己没了情面,虽心大,却也率性,自不想留在这里看脸色。 正要带着画语画诗姐妹离去,却听到老夫人道:“慢着,将那人带上来,也算是你二房的客,怎的跑到花园子里丢人现眼去了?” 原本丢脸的该是老二,结果他避开就算了,还暗中扯出了老大。 老夫人想到这里,冷冷的瞥了楼画心一眼,想着今日襄王世子妃的热络,更甚至谈了制兵甲之事,意有所指,心中沉叹了口气,这般也好。 楼画语却没想,老夫人居然借这个理由问罪,看样子是定要打压二房的。 拢在袖中的手拉着钱氏,轻轻勾了勾。 裳娘的事,自不是闺阁娘子可听闻的,众娘子忙福了身,告辞离去。 一出来,却见裳娘被捂着嘴,头发散乱的跪在院中。 这会衣服虽穿好了,但脸色却并不好。 楼画语出了院,朝桃夭点了点头,见旁边廊下一个看灯的小婢女偷偷离开,这才放下心。 拉着楼画诗道:“今日累了,明后日还有得操劳,先回去休息,待忙完,我再细细问你。” “是。”楼画诗知道姐姐要问什么事,虽苦着脸,却爽快的应了。 一边楼画媚却心生羡慕,朝楼画语道:“五妹妹当真玲珑,如若我有你这般的姐姐,该多好啊。” “四姐姐也挺好的啊。”楼画语笑看着她。 四夫人有嫡女楼二娘楼画依,又是个只管自己院中事的性子,自是对庶女不会花什么心思。 楼二娘嫁的是四夫人的族侄,乃是长房长孙,日后要当宗妇的,去年又生了长子,年关时节自是忙碌。 加上凌州莫氏离京都遥远,这次老夫人大寿,只送了四大车礼,并未回京,但莫氏在京中的子弟,明日皆会入府贺寿。 楼画媚或许因从小被忽视,倒冷眼多看多思,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加上她生母被圈养于院中,不会干涉她行事,倒让她自己琢磨出了一套行事的办法。 这也可见老夫人对嫡子庶子的不同,庶出三房有庶女就有姨娘,嫡房有庶子庶女却只不过圈养生母。 楼画媚也不过是有感而发,朝楼画语笑了笑,自己回房了。 春晖堂却并不得安静,老夫人看着钱氏道:“你们二房的人,你看着办吧?” 裳娘入府之日,她烧了老二的斗篷,这会给她个理由打发了人,她自不会拒绝。 无论今日和裳娘在那山洞里苟且的是谁,只要钱氏将裳娘打发了,和老二的嫌隙就生了,日后自是有的是办法下手。 “老夫人。”钱氏这会连句“母亲”都不想叫了,沉笑道:“这裳娘乃是府中旧仆之女,二爷见其落难,生性仁厚,方才带入府中。她虽在二房,却也有礼有节,只是今日人多杂乱,虽出了院子,却遭恶人所害,实属不忍。不过……” 她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看着老夫人道:“听闻庆阳公主的女官捡了个荷包交由了老夫人?承恩侯府乃是公侯之家,岂能容那般宵小行事,依旧我之见,不如直接交由京都府尹,让他们查上一查,将这等宵小之辈,拉出去斩首示众。” 听她口口声声,不是“宵小”,就是“斩首”,不上套就算了,还这般辱骂,老夫人心头气血翻滚。 一边谢氏虽心中泛恶,嘴角却勾着冷意,可不是宵小么? “你是怕丢的脸不够大么?”老夫人喝了口茶,朝钱氏道:“满府的婢女,怎的就你二房的客就出了这事?” 贺嬷嬷听着眼皮直跳,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钱氏正要说什么,却听闻外间道:“大管家来了,说是来禀裳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