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她逃婚了》 第1节 ============= 书名:女主她逃婚了 作者:宋家桃花 作品简评: 边陲有家新开的酒肆,老板娘貌美如仙,引得一群边陲的少年郎为她明里暗里较着劲,不想还未等他们争出个胜负,京城就来了大官。大官位高权重,俊美无双,从来言笑晏晏的老板娘看到他的第一眼就错手砸了自己酿了三月的美酒。 本文文笔细腻,文风自然,人物个性鲜明,作者擅长用简单的文字把故事娓娓道来,男女主从一开始互相试探、互不关心,到最后相爱,一起成长,是非常值得观看的一部小说。 ============= 第1章 相见 永昌十四年。 快至年节,即便身处边关的宣化镇也开始为过年忙活起来了,长街两侧的铺子全部张灯结彩,换上崭新的灯笼,亦有贴福、贴对联的,还有往门边挂几串用布做得辣椒串子,添添喜气的。 放眼望去,整座宣化镇都是一片喜盈盈的好模样,街上行来走往的老百姓也是个个面带笑容。 顾攸宁站在酒肆里,看着外头这一番热闹景象,姣美明艳的面上也挂着一道笑。她目光所及之处,孩童们穿着新衣蹦蹦跳跳,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还在哼唱童谣,亦有着奇装异服的外族人走在街上。 这其实是一副很神奇的景象。 自打定国公顾廷轩去世后,乌恒、大秦这些外族便对大周虎视眈眈起来,这几年不知残杀了大周多少百姓,也是因此,导致如今大周的百姓对外族人,且不管是不是乌恒、大秦一流,只要同他们长得不一样,说得不是一样的话,便把他们视为敌人。 可在宣化镇。 你却能瞧见与其他地方完全不一样的境况。 这里生活着许多外族人,年轻的大多都是在这出生,年迈的更是在这生活了数十年,他们虽然长得和大周人不一样,却也会说大周话,甚至把这片天地当做自己的归属。 在这里, 不会有人把他们当做另类。 就像现在,长街上人群攒动,无论是大周人还是外族人,碰到彼此的时候都会相视一笑,客客气气的点点头,请对方先行。 而这一切的功劳都要归功于顾廷轩。 定国公顾廷轩,曾经还是宣府的总兵官,他在宣化镇守多年,让这一片从前并不开化的土地容纳了太多的元素,从此文化、商贸互通,亦让这些无家可归的外族人有了一个容纳之地。 在他管辖的二十多年间,这片土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和安全,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是…… 真正的太平盛世。 “阿姐!” 支起的窗棂外突然探进一个小脑袋,他有着和顾攸宁颇为相似的相貌,这会正睁着一双黑而清亮的大眼睛,仰头看着顾攸宁,长睫一颤一颤的,手里还握着一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芦,高高翘起的嘴角那边还有一小片红色的糖渍。 是吃糖葫芦时遗留下来的。 偏他不察,仍津津有味的咬着手里的糖葫芦。 顾攸宁被这道声音打断思绪,循声看去,瞧见他这幅小花猫一样的模样,皱了皱眉,从腰间拾起帕子替他擦掉嘴角的糖渍,边擦边道:“又去哪里疯玩了?还吃得满脸是糖,脏死了。” “我才没有疯玩呢。” 似乎是因为被自己的姐姐说道,顾承瑞有些不高兴的嘟起小嘴,可他一向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尤其是面对自己的嫡亲姐姐,这会又高高兴兴地同她说起来,“我和半夏姐姐去买祭仪的路上碰到谈哥哥,他说他今天正好有空,可以陪我们一起去。” 顾攸宁手上的动作一顿。 她抬眼往外头看去,果然瞧见长街的对面站着一个长相出色的少年郎。 少年一身白衣,束着高高的马尾,用一条白色绣着祥云的绸布绑着,身边是一匹威风堂堂的汗血宝马,看到顾攸宁看过来,那张俊美的面上立刻涌现出一道红晕,不过也就一小会的光景,他就牵着马走了过来,站在顾承瑞的身边,干净澄澈的目光在看到顾攸宁的时候又立马垂了下去,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声音都很小,“今天军营没事,我陪你们一起去吧。” 他是如今那位宣化总兵谈成化的嫡亲儿子,谈言。 今年十八,也早早上过战场,授了少将军的功勋,平日在军营里也是十分的意气风发,杀起敌人来更是英勇非凡,偏偏在顾攸宁的面前却像一个愣头青,说话的时候还会脸红,性格也顿时软成小白兔。 在宣化, 没有人不知道他对顾攸宁的情意。 顾攸宁是一年前来的宣化,乘着一辆青布马车,带着自己的弟弟还有一双奴仆,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只知道她先是在这定了居,没几日又开了一家酒肆,因为出色的相貌和一手好酒酿,名声很快就传遍了宣化。 这一年来,不知有多少人在明里暗里较着劲,就是想夺取她的芳心。 可顾攸宁说得坦然。 她说她这一生没有成婚的打算。 起初旁人还不信,可久而久之见她态度坚决,也就信了,如今那些爱慕她的少年郎大多都和顾攸宁成了朋友,也不再说那些喜欢不喜欢的事了,偶尔笑着打探几句,见她仍是从前那番话也就笑笑过去了。 唯有谈言,仍旧不肯放弃。 只要不去军营就往这边跑,也不管顾攸宁对他是个什么态度。 他是个聪明的,知道顾攸宁最上心的便是她的弟弟还有那一双奴仆,便另辟蹊径先把这三人笼络住,如今,这三人都把谈言当做自己人,只有顾攸宁对他还是那副样子。 态度倒也不算冷淡。 平日瞧见他过来,也会奉上一盏热酒,或是请他小坐吃饭,说起话来也是温温和和,从不当面让他下不来台,可偏偏这一份温和中总是带着一份礼貌的疏离,就像是她的心墙外竖着一座高墙,让旁人即便可观也不可近。 街上熙熙攘攘,仍旧热闹。 可在这一小片天地下,顾攸宁并没有沉默多久,目光落在他身上,仍是嗓音温和的拒绝了他,“谈将军,我已经叫好马车了,就不劳烦你了。” 谈言似乎早就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脸上闪过一丝失落,可很快,他又重振旗鼓,笑着抬起脸,“那过几天,我们一起去看烟花吧,你应该还没看过宣化的烟花吧,可好看了!”他说话的时候,是强忍着紧张和羞赧的,那双先前不大敢看顾攸宁的眼睛有着藏不住的期待。 少年的喜欢赤忱热烈,没有丝毫保留。 顾攸宁看着他这幅样子,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嘴唇刚刚动了下,就听人先说道:“啊,我想起军营还有事,我先走了!” 谈言一边说一边翻身上马,一副生怕她绝的样子,要走的时候还留了一句,“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过几天我来接你和承瑞。”说完也不等人拒绝,便策马离开了。 顾承瑞咬着手里的糖葫芦,看着谈言离开的身影又转头去看顾攸宁,小嘴鼓鼓地同她说道:“阿姐,谈哥哥挺好的,你……”话还没说完,脑门就被人轻轻敲了下,“还不快收拾。” “唔,疼。” 顾承瑞抱着自己的小脑门,看着转身离开的顾攸宁,轻轻嘟着嘴,“知道啦。”往马车走的时候,他又小声嘟囔道:“还说心里没那个人。” 顾攸宁正好出来,只瞧见他小嘴一张一合,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便拧着眉问了一句,“你在嘀咕什么?” 这可是阿姐的忌讳,顾承瑞哪里敢说?忙仰起脸,一脸无辜的说道:“啊,没说什么呀。”生怕被阿姐追问,他一股脑朝马车那边跑,嘴里还高声喊道,“阿姐,快点,要来不及了!” 顾攸宁倒也没去追问,看他这幅欢快闹腾的样子,眼中又忍不住泛起一丝笑,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小满健康的样子。 真好。 * 郊外的楼音寺,今日人格外多。 这里供着顾廷轩的长生牌位,每年这个时候,宣化镇上的人,不管是不是大周的百姓,都会来他牌位前拜一拜……四年前,顾廷轩家中找出谋逆的证据和龙袍,天子大怒,立刻关押了顾廷轩的妻女和幼儿,打算等顾廷轩征战归来就将他拿下。 只是没想到顾廷轩会在和乌恒国对战的时候身亡,连带着整整一支长胜军的队伍都被葬送在宁阳关外。 所有人都不相信区区一个乌恒小国就能杀死顾廷轩和长胜军。 他们都认为顾廷轩这是畏罪自杀。 从前保卫山河的战神突然成了谋逆的罪人,还带走了大周最好的战神军,一夕之间,顾廷轩仿佛成了人人可以滥骂的对象,就连京城的三岁小儿,嘴里都唱着谩骂顾廷轩的歌谣。 只有宣化镇,这座被那个男人护了几十年的地方仍旧相信那个男人的清白,他们替他立了长生牌,让他日日享有香火,不必同那些孤魂野鬼争抢。 顾攸宁带着顾承瑞祭拜完父母兄长出来的时候,外头那些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正殿之中的香案前,鲜果食物已经堆得快放不下了,而莲花香炉中几乎已经找不到可以插香的空地了。 “阿姐。” 顾承瑞察觉出她的情绪低落,便轻轻摇了摇她的手。 顾攸宁低头看他一眼,勉强露了个笑,“走吧。”她牵着他往那边走去,站在香案前,看着那块黑木牌位上用金漆写着的“正一品定国公授勋左柱国宣府总兵顾廷轩”十余个字。 这自然是后来才加上去的。 即便宣府的百姓再维护顾廷轩,也不敢明着和朝廷作对,一年前,这块牌位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顾廷轩。 那个为大周付出鲜血和生命的男人,至死连一个功名都没有。 好在, 如今真相大白。 世人再无办法冤他一句。 顾攸宁如从前一样,替人上了香又念了一卷往生经,掸扫完香案上多余的杂物,这才牵着顾承瑞离开,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几个熟人,看见他们姐弟出去,领头的妇人即使同她相熟,可每次看见她的脸,眼中还是忍不住闪过惊艳,“阿宁,你又来看顾将军啊。” “是啊。” 顾攸宁笑笑,“今天酒肆没事,我就过来拜拜。” 旁人并不知她是顾廷轩的女儿,只知她每月都会来寺庙一趟,有人问起的时候,她也只说从前有恩。 顾廷轩一生大义,不知救过多少人,他们自然不会怀疑。 说了一会话,顾攸宁看着天色渐晚,便同他们告了辞,往外走的时候正听到身后几人说着,“听说过几天京城会来一个大官?”陡然听见“京城”两字,顾攸宁脚步一顿,就连牵着顾承瑞的手也不禁用了力。 “阿姐?”顾承瑞疑惑抬头,“怎么了?” “……没事。” 顾攸宁压住心里的思绪,朝他笑笑,“走吧。” 京城来人同她有什么关系,而且那个人,怎么可能会来这样的地方? * 从楼音寺回来。 顾攸宁便没再回酒肆,而是直接回了家,又让车夫回去路上同半夏知会一声,让她今天早些关门回来。 她虽然开了这么一间酒肆,自己却不上心,一个月有大半的时间都不在店里,只有做了新酒才会过去一趟,反而是半夏帮着忙前忙后,又是招呼客人,又是记账。 好在他们的店不大,又请了几个伙计,倒也不算累。 这间酒肆于她而言,更像是当初离开京城后给自己找的一个寄托。 本来是想让自己变得忙碌一些。 第2节 可后来她发现,原来这世上的东西,并不是什么都能寄托的。 即便忙着的时候可以分散一些注意,可一旦空下来,该想还是会想……就比如今天只是听到“京城”两个字,她都会想起那人一般。 “回来了。” 李嬷嬷坐在院子里做着衣裳,瞧见他们姐弟回来,一面起身吩咐七巧去摆膳,一面放下手中的衣裳,笑着同姐弟俩招呼道:“快去洗漱,还有一道汤,等你们出来就能喝了。” 顾承瑞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会早就饿了,一边往里头瞅,一边问道:“嬷嬷,今天有什么菜呀?” 李嬷嬷看他这幅馋猫相,笑着说道:“有您最喜欢的四喜丸子。” 顾承瑞一听到有他最喜欢的菜,根本不用顾攸宁驱赶就已经颠着两条小腿往里间跑,自行洗漱去了。 “你慢些,别摔着!”顾攸宁看他这幅莽撞样子,头疼的在身后喊道,听到里头脆生生应了一声“知道了”也没急着进去,而是走过去挽住李嬷嬷的手,一边扶着人往里头走,一边同她说道:“不是让你不用在外头等吗?” 又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衣裳,叹道:“嬷嬷,现在酒肆赚的钱已经够我们花了,你不用再费神做衣裳了。” 她虽然对酒肆不上心,但对做酒还是不曾马虎的,若不然也不会在短短的一年间就在宣化博了彩,平日那些富贵人家请客摆宴都会来她这订酒。 钱不多, 但也够他们几个人花了。 李嬷嬷哪里会不知道她是关心她?心里熨帖的不行,脸上挂着笑,嘴里跟着说道:“我也就无聊的时候绣上几针,做着玩罢了。”不等她再说,拍了拍她的手,哄道,“我今天还做了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快进去,可别让小少爷全都吃光了。” 这自然是玩笑话。 可顾攸宁知道自己这是劝不动,无奈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 * 吃完饭。 顾承瑞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眼睛却时不时往外头看。 “小少爷这是在看什么?”同桌吃饭的七巧顺着他的目光往外头看,可外头黑漆漆的,什么都瞧不见。 “他能看什么?左右不过是在等他几个朋友来找他玩。”顾攸宁说着放下碗筷,即使身处这样的陋室,可她那一派仪态仿佛是刻在骨子里一般,说完,看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去吧,早些回来。” 顾承瑞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笑着扑过去,抱着顾攸宁撒着娇:“阿姐最好了!” 顾攸宁眼中闪过笑意,嘴上却嫌弃道:“臭死了。”又添了一句,“明天记得把之前布置的作业都做了。” 顾承瑞虽然贪玩,但该认真的时候还是很认真,这会连忙端肃起小脸,应了一声“好”才离开。 等他走后,七巧起身收拾东西,李嬷嬷看着顾攸宁目光温柔地望着顾承瑞离开的方向,一边倒茶,一边压着嗓音问道:“您当真想好了?” 这话说得不明白,可顾攸宁却知道她是在说什么。 她收回目光接过茶,“我问过小满的意思,比起京城,他更喜欢这个地方,何况……”她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一些,“我也怕了。” 她见过顾家最鼎盛的时候。 那个时候,祖父是当朝首辅,一品国公,更辅导过当今天子和太子,而她几个姑姥姥不是女将军就是郡主,还有一个做皇商的伯公……可即便是那样鼎盛的顾家,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父亲被人残害,母亲跟着离开,而她兄长的尸身至今都还没找到。 她自然有能力护着小满接任国公,让他可以一点点成长起来,再把顾家发扬光大,可然后呢?再造就一个鼎盛的顾家,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然后再进入新的轮回? 如果是那样,倒不如让小满开开心心的活着。 “嬷嬷……”顾攸宁捧着茶盏抬起头,她的声音很轻,可那双黑亮妩媚的瑞凤眼在烛火的照映下却闪烁着藏不住的光芒,语气更是怀着藏不住的欢喜,“他现在这样健康,这样开心,还交了朋友,不是很好吗?” 李嬷嬷看着她眼中的光芒,沉默一瞬还是开了口,“那您呢?” 话音刚落,少女眼中的光芒就慢慢褪了下去,就连嘴角的笑意也似乎凝滞住了,半响,她才开口,“我……我也很好呀。”似乎是怕人不信,她的脸上又拧出一道笑,“只要你们都在我身边,我就很开心了。” “小姐……” 李嬷嬷拧眉,还未说完就见少女痴缠过来,委屈道:“嬷嬷难不成是不想照顾我了?”纵使知晓少女这是故意扯开话题,可李嬷嬷还是叹了口气,她抚着顾攸宁的头,轻叹一声,“怎么会?” 她只是心疼。 心疼她的小姐经历了那么多,最终还要孑然一身,有时候她都忍不住想劝她,不如回去。 可到底…… 她低头看着趴在自己肩上,长睫微颤,眼神迷茫,正低声呢喃“我现在很好,很开心”,似乎是想用这样的话一遍遍给自己洗脑的少女,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 半夏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七巧给她留了门,见她回来,就压着声音说道:“姐姐怎么这会才来?小姐不是让您早些回来休息吗?” “夜里来了一个单子,耽误了。”半夏边说,边看了一眼顾攸宁的屋子,那边黑漆漆的,也不知是睡了还是人不在,“小姐睡了?” “……在后院。” 七巧声音为难,“小姐拿了许多酒,她不准我打扰,我也不敢过去。” 半夏一听这话就皱了眉,但也知晓七巧劝不住她,便道:“你先去休息吧,我去看看。” 今夜月朗星稀,洒在院子里,即使不点灯也恍如白昼,顾攸宁就躺在一株梅树下的躺椅上,她身上盖着一层毯子,闭着眼,一手垫在脑后,一手握着酒坛,两只脚一晃一晃的,也不知是躺了多久,身上竟然已堆满了梅花。 她是真的好颜色。 从前名冠京城的美人,少时天真烂漫,经历了苦难之后反而让她有了那些娇养在闺中的女儿不曾有的气质,此时她就这样不妆不扮,随便一躺,也足够摄人心魂了。 半夏不知她是醒着还是睡着,放轻脚步,想替人把掉在地上的毯子捡起来,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便听到顾攸宁哑着嗓音说道:“回来了。” “吵醒您了?” “本来也没睡着。”顾攸宁笑着往一侧让,又去牵半夏的袖子,“陪我躺一会。” 躺椅很大,足够她们两个人躺在一起,若是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半夏还会推拒,如今只是短暂的犹豫后,便脱了鞋子上去了,两个人躲在毛毯里,或许是相互的依偎让原本的寒冷也夹杂了一些温暖。 顾攸宁仰头看着头顶的天空,宣化的天空要比京城广阔许多,星星也要多上许多,她偶尔无聊的时候还会数星星……然后就想到从前跟姬朝宗也曾做过这样的傻事。 那个人从来都不喜欢这样的事,被她缠着闹着,没了办法只好陪着她上了屋顶。 最后自己反而不服输起来,硬要跟她争个对错。 可这天上的东西哪里能让他姬大人说了算?偏他霸道的很,不仅找来家里的下人让他们跟着数,翌日还特地去了一趟钦天监要问个清楚,他威风仪仪的去,走得时候黑着一张脸,差点没把钦天监的老头吓死。 想起这些事, 顾攸宁的眼睛不自觉又弯了起来, 可很快,那面上的笑意又褪了下去,她握着酒壶的手轻轻收紧,没去看半夏,仍是仰头看着天,声音又哑又涩,“你说,他也该成亲了吧。” 都一年多了。 她走得时候,听说他那个表妹喜欢他,他家里人也很中意,若不是后来曝出他们的事,只怕他家里人就要给他做主了。 半夏沉默一会,才轻轻道:“您若想知道,明日……” 顾攸宁笑笑,却不是先前那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而是掺杂了一些苦涩,“不用。” 他成没成亲,同她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了。 只是想着从前那个嚣张说着“怕什么,想做什么就做,左右有我替你撑腰”的男人,以后会抱着其他女人,和她说一样的话,做一样的事,她的心就像是被人用细细密密的针扎了一排。 “小姐……” “喝酒吧。”顾攸宁笑着打断她的话,她从地上摸索了一壶酒,递给她,“我新酿的酒,还没取名字,你喝喝看,替我想想。” “……是。” * 顾攸宁想了几日,终于把新酒的名字想出来了,她有阵子没去酒肆了,这天见小满乖乖坐在家里看书,便让七巧给她叫了辆马车,打算去一趟酒肆,把新酒的牌子挂上。 走得时候。 七巧还替小满带了一句话,说是让她别忘了晚上的事。 她这几日过得糊里糊涂,根本不记得今晚要做什么,问七巧,她也只是摇摇头,轻轻道一句“小少爷说得神神秘秘,还不准我问”,顾攸宁抿了抿唇,看了一眼顾承瑞的屋子,想着左右过会小满也会来酒肆,也就没再这个时候进去打扰人看书。 从家到酒肆的这一路,外头十分安静。 从前这条路最是吵闹,今天这样安静,倒是令人惊奇,她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发现外头不仅安静,就连沿街的摊铺也都摆得十分整齐,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官服的官员正策着马往城门口走。 “今天这是怎么了?”她问车夫。 “顾娘子还不知道?”车夫和她熟了,这会便笑着同她解释道,“京城来了位大官,咱们这边的几位大人都去接人去了。” 哦, 应该就是上次胡夫人说得那位京城大官。 跟她没什么关系。 顾攸宁点点头,也没多问,正好马车到酒肆前,她便捧着手中的酒下了马车。 * 而此时的城门口,几个官员站成一排。 领头的是当地知府詹泰初,他身后还有好几个县丞、同知,而身边站着的一个少年却是谈言。 谈言是代替他父亲来的。 其实这样的场合是不需要谈家派人过来的,毕竟按官职而言,这次来的那位大人还不如谈将军……可偏偏这人虽然官职不是顶高的,但身份特殊,谈家不敢抹他的面子,又不好自贬身份,便派了自己的独子过来。 也算是把面子做足了。 谈言等得有些不耐烦,他今天还同顾攸宁约好晚上去看烟花,虽然是单方面的约定,要不是怕他爹回头拿棍子打他,他都想直接跑了。 詹泰初打小看着他长大,知道他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这会便低声哄道:“阿言再等等,回头你跟那位大人见个面,我便放你回去。” 谈言听到这话,脸色终于缓和一些,“詹叔叔,那人是什么身份啊,值得你们这样大的阵仗吗?” 以前京城又不是没人来过,也没见他们这样大的阵仗。 詹泰初看了一眼不远处,见还没有动静,这才压着声音问,“你可知道南阳姬家?” 谈言一愣后,朗声道:“自然知道!当年夏朝皇帝暴虐昏庸,咱们的太.祖皇帝揭竿起义,就是姬家的前辈护着太.祖皇帝登上皇位。” 大周建国百年,姬家的人虽然很少出现在朝野之中,可但凡是大周的人就没有不知道这个南阳姬家的,在大周还是夏朝的时候,姬家便已经是众人高不可攀的名门望族。 从古至今,哪个世家门阀不受天子忌惮? 这么多年,王谢庾恒一个个全都败落,唯独这个姬家依旧立于不败之地,不仅仅是因为当今天子的胞妹昭德长公主下嫁姬家,更是因为姬家早有祖训。 “姬家子弟,可为士,可为农,可为工,可为商,唯独不可称帝。” 第3节 若没有这条祖训,当初姬家和萧家谋反,只怕根本就没有萧家登基的机会,可也正是因为这条祖训,才让南阳姬家即便过去百年也依旧不朽,甚至被天家奉为上宾。 “难不成……” 谈言心下一个咯噔,心中那个浮现的名字还未说出口,就听到身后传来几人紧张的声音,“来了,来了。” 抬眼看去,果然瞧见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只是黄沙遮掩,根本瞧不清那边是个什么情形,等到马蹄声越来越近,众人才瞧见那宽敞的官道上出现的一行人,前后各有八个黑衣侍卫,人人肃着一张脸佩着剑,束袖上还绣着一只凤凰,这是姬家的族徽。 而中间一辆制作精美的黑木马车犹如一只盘桓蛰伏的猛兽,正沉默地朝众人驶来。 即使是为官多年的詹泰初看着这幅阵仗也忍不住拿手轻轻扯了扯衣袖,又站得笔直一些,等马车停下,更是率先迈开步子,领着众人朝马车中的男人问好,“下官詹泰初拜见大人。” 其余几人也纷纷跟着问好。 谈言是还没反应过来,被詹泰初请拉了一把才连忙低头问安,“谈言拜见大人。” 马车很安静,安静的仿佛里面根本就没有人。 越是这样的安静越让人心慌,詹泰初几人连头都不敢抬,谈言倒是少年无畏,忍不住想看看这个传说中姬家这辈最出彩的人物是个什么模样,哪想到他刚刚抬起头,车帘就被人掀了起来。 那人坐在背光处,看不清他的相貌,只看到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那是一双极其好看的丹凤目,只是…… 谈言总觉得那人看着他的目光好似藏着敌意和不善。 他心下暗暗吃惊。 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男人却又漫不经心的收回目光,坐在车帘后,朝詹泰初等人淡淡发了话,“起来吧。” 詹泰初暗自松了口气,又恭声说道:“大人远道而来,下官已经在家中备好薄酒,不如大人先去歇息片刻?” “不必。” 马车里的人仍旧不曾露面,只有疏离寡淡的声音从车帘后传出来,“先去街上看看。” 詹泰初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一行人便往城中驶去。 谈言心里还存着疑惑,但他自幼就不曾离开宣化,也从未见过这位姬大人,自然不可能得罪过他,思来想去也只当自己先前应该是看花眼了。 他一向心大,想通了就不再纠结了。 等进了城,看着不远处飘着旌旗的酒肆,就更加没把这事当一回事了,压着嗓音小声同詹泰初说了一声,然后也没同姬朝宗说,就偷偷溜走了。 詹泰初有些头疼这孩子,但想来这位姬大人也不会同他一个小孩计较。 更何况—— 这位姬大人说是来街上看看,可连个面都不曾露。 他猜不透这些上位者的心思,便只好做一个尽心的陪客,哪想到谈言刚走,马车里就有了动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车帘,先是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紧跟着是属于那位姬大人惯有的疏离声,“谈小将军呢?” 詹泰初心下一个咯噔,刚想随便找个借口,可目光触及男人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哪还想得出什么借口?却也不敢如实回答,只好低头说道:“前面有家酒肆不错,我让谈小将军过去要几壶酒。” “哦?” 姬朝宗坐在马车里,薄而狭长的丹凤眼越过众人看向不远处飘着旌旗的酒肆,一副起了兴趣的样子,“酒肆?”目光扫到大开轩窗里站着的一男一女,他长指紧握帘布,薄唇也跟着轻轻抿了起来,外头是明晃晃的白日,而他眼中似乎藏着无尽暗涌,不知过了多久才沉沉发了话,“去看看。” 詹泰初等人自然不敢抹他的意思,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往酒肆过去。 …… 谈言没想到自己的运气这么好,居然真的碰见了顾攸宁,见她手里拿着一坛子酒又看了一眼挂牌,高兴道:“这是新酒?” 顾攸宁看见谈言的时候,才想起小满说得“晚上别忘了”是什么意思,她心里是感激谈言的这一份喜欢,少年赤忱的喜欢总是令人欢喜的,甚至因为谈言的缘故,使得他们几个外来人远道而来也不曾被人欺负过。 可感激始终只是感激,成不了男女之情。 看着他面上毫不掩饰的欢喜,顾攸宁轻轻叹了口气,刚想同人说道“晚上有事”,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并着詹泰初的一句,“顾娘子,劳烦帮忙上几坛好酒。” 顾攸宁早就没把自己当做京城的贵女,听到有生意来了,也顾不得这个时候和谈言说话。 朝人点了点头,便转过身。 瞧见是詹泰初,又笑了起来:“詹大人怎么亲自来了?”话音刚落,又瞧见外头进来一个身影,那人身形笔直修长,滚着金边祥云的黑袍外披着一件鹤氅,长指握着一卷布帘,余光瞧见顾攸宁看过来,他停下步子,而后侧过头,漫不经心地掀起狭长单薄的眼帘。 “嘭——” 顾攸宁捧在手中,酿了足有三月的新酒落在地上。 酒香四溢,而她小脸苍白的看着来人,红唇微张,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带着我家宁宁和大人来跟大家见面了,希望你们喜欢这个故事!~ 完结文:《回到夫君少年时》、《首辅大人宠妻日常》、《嫁给前夫他弟》、《穿成残疾大佬的冲喜新娘》都在专栏qwq 下本接档→《恶毒姐姐重生了》 在他人眼中,阮妤是个空有美貌、鸠占鹊巢还一肚子坏水的恶毒姐姐。 可事实是—— 柔弱的真千金是白莲花,表面上姐姐长姐姐短,私下却坏事做尽让她背尽黑锅,以至于前世快死的时候都无人探望,只有她的小古板前夫在她死前送了她一程。 一朝重生。 她回到自己人生命运的转折点。 女子哭哭啼啼,诉说着多年的委屈,让阮家人揉碎了心肠,而她这个假千金的处境自然变得尴尬起来。 想起前世最后的处境。 阮妤毫不犹豫收拾包袱走人,这个官家小姐,她不当了! 回到自己原本的家,爹娘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待她却格外的好,哥哥嫂嫂更是不必说,可最让她高兴的是,她的小古板夫君就住在隔壁。 前世权倾朝野的霍大人,如今还是一个连油灯都用不起的小可怜,她连着送了一个月关怀,霍青行终于坐不住了,一日,他拧眉拦住她的去路,“你为什么要帮我?” 阮妤眨眨眼,笑得十分妩媚,“你没看出我喜欢你吗?” 下本接档→《哥哥总坏我姻缘》 顾媛死后才知道自己家那位被父亲带回来的小可怜日后会成为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而现在—— 她看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瘦弱身影,想到他前世做得那些事,吓得抖了三抖。 默默收回自己的小脚,小心翼翼靠近人,顾媛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眨巴着眼睛软乎乎问,“哥哥,你没事吧?” 尚还只有十岁的徐阶看着眼前这张初绽美人模样的女孩紧紧拧起了眉。 这之后—— 从前见人就欺负的顾媛开始变成了徐玠的小尾巴,每日嘘寒问暖,势必要讨好这个未来的大权臣,保自己一条小命,可讨好的结果就是…… 长大后的少年的确待她如掌中之珠,只是对她婚事诸多挑剔,挑选了十多位夫君都被人驳回的顾媛对此非常不满,扁起嘴巴,“个个都不行,哥哥究竟想要我嫁谁?” 少年看着她,目光深邃,“你说呢?” * 徐玠虽为侯府嫡子,过得却还不如庶子。 母亲早逝,父亲苛责,他被母亲旧友领回家中,过得小心谨慎,不敢行错一步。 可有一天,有个女孩朝他伸出软乎乎的小胖手,弯着月牙似的眼睛喊他“哥哥”,徐玠眼睫微颤,他年少可怜,旁人欺他辱他,独她一人用笑颜温暖他,从此黑暗尽散,枯脊的生命有了光。 下本接档→《说好不爱我呢》 叶朝朝和谢延指腹为婚。 十七岁那年,叶朝朝搬到谢家。 见面第一天,谢延倚在门上,把人从头看到脚,嗤笑道,“喂,别想我会娶你,离我远点。” 叶朝朝乖乖应是,说到做到,果真离谢延远远的。 可几个月后—— 谢延红着眼眶咬着牙看着人,说得委屈又气愤,“你是我的未婚妻,不准喜欢别人。” 第2章 两年前 永昌十二年。 寒冬腊月,临近过年,位于郊外的金台寺迎来了一行打城中过来的女眷贵人,统共五辆马车,加上主子、下人笼统有个二十多号人,领头的一辆马车最为华贵,外头挂着一块刻着“顾”字的木牌,旁边还雕着一朵牡丹花。 这是顾家的家徽。 只不过雕得十分隐蔽,若不细察,一时恐怕还发现不了。 马车停下,伶俐的丫鬟、婆子连忙上前,又是安放脚凳,又是撩起车帘,扶着里头几位主子走下马车,头一个走下马车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梳着高髻,穿得也十分华贵,发髻旁边的一支金步摇随着走动轻微晃动。 她是顾家如今的当家夫人,姓徐,单名一个穗。 跟着她下来的是两个少女,一个看着年长些,约莫十六岁的模样,名唤顾婉,在顾家这辈姑娘里排行第一,穿着一身丁香色的竖领长褙子,外头罩着一身月白色的披风,眉眼温柔,体态端庄,一看便知道是那种大家族里教养出来懂规矩的姑娘。 她身后年岁稍小些的姑娘看着便要跳脱许多。 不等丫鬟搀扶就径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地上积雪尚在,被她这么一踩发出“呲呲”的响声,许是觉得好玩,顾昭又拿着鞋底去玩地上的雪籽,被徐氏看到自是又一顿没好气的教训,“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都十四了,还如此贪玩。” 顾昭打小就顽劣,平日里对她阿娘的话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有时候还要同她顶上几句,这会刚想回嘴就被顾婉握住了手,然后女儿家温柔的嗓音就响了起来,“阿娘也别怪阿昭了,阿昭这阵子好好待在家里陪我做女红,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开心些也是正常的。” 徐氏一贯疼自己这个长女。 这会见她帮人说话,也不好再斥责顾昭,只是语气无奈地嗔怪几句,“你就纵着她吧。” 话音刚落,身后一辆马车里又走出两人,却是顾廷抚的宠妾陶氏,她领着自己的女儿顾筠过来,瞧见她们一行人便低眉顺眼的请安,“夫人,大小姐,四小姐。” 顾筠虽然不喜欢这三人,但想着自己阿娘先前的嘱托,也就乖乖请了安。 徐氏看见她们母女,心里就不大舒服。 尤其是看到陶氏这幅打扮,心里更是一股嫌恶涌上心头。 可如今在外头,她也不好发作,冷着脸点点头,算是承了她们母女的安,想起顾廷抚来前的嘱托又不咸不淡地说道:“今天是给二哥儿和三哥儿来祈福的,我还请了住持帮忙开光,回头你拿个三哥儿的贴身物件同我们一道去,等三哥儿考科举的时候便给他戴上,也算是佛祖保佑了。” 陶氏一听这话,果然喜上眉梢,又恭恭敬敬谢了人,这才牵着顾筠的手立在徐氏身后。 态度谦卑极了。 她们一行人说话的时候,最后一辆马车也终于到了,相比徐氏母女的马车,这辆马车看着就要普通许多,甚至在马车停下的时候都没有人上前伺候……可即便如此,还是让在场一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顾昭是头一个说话的,看着那辆马车停下,脱口而出的声音带着十分的不高兴,“阿娘,你做什么又把她带出来?” 第4节 徐氏敛着眉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那辆马车,待看到一个曼丽身影从帘后出现的时候,眼中瞬时闪过几道阴鸷,而她身边的陶氏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细长柳眉轻轻挑了下,而后又重新垂了下去,垂手侍立,依旧是往日的谦卑。 坐在马车里的顾攸宁看到外头这一行阵仗,神色倒是十分平静,耳听身边四喜小声说道:“小姐,我们下去吧。” 她也只是点点头。 而后抬起胳膊由人扶着她走下马车。 她今年也不过十六,不比顾家其他主子穿着华贵,她的衣容十分普通。 月白色的竖领短袄,底下是同色的棉布长裙,只用红线在裙摆、袖子处绣着几朵红梅,走起路来露出一双干净的绣鞋,乌发随意绾了一个普通发髻,因为还未出阁,头发没有全部挽起,垂下来的那些又用红线编了一股,此时正乖顺的垂在肩上。 从头到脚,并无什么饰物,只在腰间挂了一只荷包。 身后也不似顾家其他几个小姐跟着三、四个丫鬟,只有四喜一个贴身丫鬟。 她是真的生了一张好颜色,不仅是来迎客的几位禅师瞧着呆了一呆,就连顾家这些不知看了多少回的人在看到她出现的时候也还是忍不住会愣神,可顾攸宁仿佛已经习惯了,被这么多人盯着也仍旧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脚步和呼吸都不曾错漏一拍。 走到徐氏面前才弯了膝盖,问安,“二婶。” “快起来。”徐氏此时早就看不出先前的不喜了,笑着上前扶了她一把,言语温和,“都是一家人,讲这些虚礼做什么?” 顾婉也跟着上前,主动挽起顾攸宁的胳膊,柔声又嗔怪的说道:“先前让你和我们坐一起,你偏不肯,等回去,你可不准再推脱了。” 顾攸宁笑笑,既不答应也不推脱。 顾昭却看不得她们这幅姐妹情深的模样,等到徐氏和那几位禅师转身,立刻拉回顾婉的手,撅着嘴不高兴地低声道:“谁要和她坐一起?” “阿昭。” 顾婉拧眉,刚要出声训斥就被人牵着离开了,她目光无奈地回头看一眼顾攸宁,眼中似乎夹杂着歉意。 跟在陶氏身边的顾筠幸灾乐祸的看一眼顾攸宁,刚要出声就被陶氏拉了一下手,有些不满地撇撇嘴,最终还是闭嘴了。 “二小姐,我们先进去。”陶氏柔着嗓音和顾攸宁说完便牵着顾筠的手先往里头走。 很快,这里便只剩下顾攸宁主仆,四喜气得小脸发白,压着嗓音不满道:“四小姐实在是太过分了!” 顾攸宁挑了挑眉,看着一行人离开的身影,倒是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走吧。” 她语气淡淡的发了话,而后也抬了步子往里走去。 他们今日来金台寺,是为祈祷来年开春家里的两位哥儿科考顺利,这和顾攸宁其实是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只不过自打她父母兄长去后,她跟弟弟顾承瑞便由二叔一家收养,为此,她自然要时不时配合他们,也好让外头的人知晓他们教养她花费了多少心思。 或许是这三年经历的人情冷暖太多了,顾攸宁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的。 二叔、二婶给了她和小满一个容身之所,平日里的衣食用度虽然跟从前差了一大截,也和其他几位姐妹兄长不同,但也不曾短缺过,那么利用他们在外头博些名声,也是应该的。 何况今日这一趟,即使二婶不说,她也是要来的。 她父母和兄长的牌位…… 全在这摆着。 * 跟着徐氏等人先向佛祖求了愿,又去住持那边听了一场经,顾攸宁见徐氏从蒲团上起来便走上前,小声说道:“二婶,我去佛堂看下。” 徐氏自是笑道:“去吧。” 说完又温声添了一句,“开光的东西得傍晚才能拿到,你也不必着急,若累了便回禅房歇息。” 算是把一个好婶娘的模样摆足了。 顾攸宁点点头又谢过人,而后便带着四喜径直往外头走去,刚到外头就瞧见立在门边的陶氏,她是妾氏出身,自然是不能到里面去的,也难为她在这样的风雪天中也不曾变过脸,看到顾攸宁出来还柔声问了安,“二小姐。” “陶姨娘。” 顾攸宁朝人点头,看着她这一身打扮又不自觉拧了眉。 她和这位陶姨娘并没有见过几次面,相比其他人家宠妾时不时闹腾下,这位陶姨娘虽然受宠,性子却十分柔顺,除非必要,平日里很少出现在人前,可每回见到她,顾攸宁的心情总是很复杂。 熟悉又不舒服。 陶氏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仍是语气温和的问道:“二小姐是要去佛堂吗?” 这声音倒是让顾攸宁从那股子不自在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她点点头,陶姨娘便又笑道:“瞧着像是又要下雪了,二小姐记得让丫鬟回头去拿把伞。” 顾攸宁谢过人,而后也不再说别的,朝人点点头便带着四喜去了佛堂。 …… 佛堂离这并不算远,顾攸宁因为如今不大方便出府,便每年给寺庙一笔银子由他们照看着,进去的时候,大概是僧人刚刚洒扫过,地面还有些湿润,香炉里的香火也还旺盛。 她解了外衣递给四喜,而后便亲自拿了一方帕子把香案上多余的灰烬的清扫干净。 家里刚出事的时候,她每回过来都会看着这几块牌位说许多话,心里的委屈、不甘、惶恐、害怕……所有不足与旁人说道的话,她都会同这几块牌位说,可如今不知是长大了,还是说累了,她在这里站了那么久,竟是一句话都不曾说。 等重新燃了一炷香放进莲花香炉中,又让四喜把家里带来的糕点放到香案上,她这才看着三块牌位笑道:“阿爹,阿娘,哥哥,我带了你们最喜欢的糕点。” “还是我自己做的,比起从前给你们带来的那些,肯定要好吃许多。” “小满很乖,就是身体还是不大好,原本今天他想同我一道来的,我怕一路颠簸折腾的,他的身体又得不好,还是没带他一起来,不过……” 她顿了顿,看着那三块牌位,纤细的手指收紧,没一会功夫又扬起一张笑脸,“我答应你们,等他身体再好些,我就带他来看你们。” 她说得都是一些家常话,说得时候挂着一张笑脸,好似怕他们瞧见她过得不好,连嘴角都不敢垮。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喜听到声音停了,知道她是要准备回去了,便拿着披风走上前,“主子,回吗?”等人点头便把手里的披风替人披上,而后扶着人往外走。 从佛堂出来, 外头果然下起雪了。 顾攸宁掀起眼帘看着外头那如鹅毛般的雪花,突然就不想这个时候回禅房,以前被顾昭刺几句,她也只当耳旁风,可她现在心情并不好,免得起冲突,还是先避着些。 “去找把伞,我去外头转转。” “天这么冷,您……”四喜刚要劝说,看到顾攸宁冷淡的脸又住了嘴,“那您去里头等会,奴婢去问下僧人。” 顾攸宁点点头。 她没有寻避风口,仍是站在迎风处,两只手揣进袖子里,仰头望着院子里的那株常青树,神情淡淡的也看不出在想什么,等四喜撑着伞过来,她却没让人跟,“你先回去吧,若二婶问起,只说我很快回去。” 四喜知道她的脾性,也不敢在今日这样的时候多嘴,轻轻应了一声便目送着顾攸宁往外走。 金台寺很大,因为依山而建,沿着小路便能上山,若往山下走还有一片宽敞的花谷,她从前跟着阿娘过来礼佛的时候便带着半夏他们去底下转过,还跟哥哥钓过几次鱼,可她耐心不够,坐不住一炷香的功夫就要拉着人离开,每回哥哥都无奈的看着她,偏又对她没法子,只能纵着她。 想起哥哥…… 顾攸宁撑着伞的手一顿。 她心中一直觉得哥哥没死,可这三年,她耗费了无数人力和金钱却还是找不到哥哥的踪迹,如果哥哥还活着,他怎么舍得让她跟小满这样待在这,又怎么舍得旁人这样冤枉阿爹? “哥哥……” 顾攸宁呢喃出声,后头的话却因为听到一阵细微的声响戛然而止。 “谁?!”她瞬时收敛面孔,冷着一张脸从伞下抬起头,目光往四周看去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进了上山的路,本以为是有人跟在她身后,可放眼看去,四周静悄悄的,哪有其他人? 就在顾攸宁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时候,发现那茫茫雪地中有一只流着鲜血戴着佛珠的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 史上最惨男主,出场就受伤 第3章 救他 陡然间在雪地里看到这么一只流着鲜血的手,任谁都得吓一跳,顾攸宁也不例外,冷淡的小脸立时显出几分苍白,脚步也不自觉往后退去。 她的动静并不算小,前些日子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雪,这里离金台寺又有些远,冬日僧人懒怠来不及清扫地上的雪,鞋面踩在雪地里的时候会发出并不算轻的声响。 可即使如此, 那只手的主人也不曾有任何动静。 或许是察觉到这人此时对她并没有什么威胁,顾攸宁停下脚步,握着伞柄的手收紧,就这样杵在原地看着那只手,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看一看。 最初的冲击力已经过去了,现在缓过神来,看着这么一只手,倒也没太大的惊恐了,她的父兄都是征战沙场的将军,顾攸宁虽然不曾见过战场是什么模样,但还不至于让她像其他闺秀一般畏惧鲜血。 她……只是怕麻烦。 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可如今她自己这个处境,若是招惹了不必要的人……顾攸宁想到这,心中退意已生,握着伞柄的手指松开又收紧,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准备离开。 最初迈出去的几步特别大,似乎是想丢掉这个麻烦似的,恨不得直接跑着离开。 可之后的几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握着伞柄的手指已经发白了,脸上的挣扎也越来越明显……直到快走到寺庙和山上小路衔接的小桥处,她咬了咬牙,在原地站了半晌,最终还是没办法这样坐视不管,转身跑了回去。 等她气喘吁吁跑到那边的时候,那只戴着佛珠流着鲜血的手几乎快被那鹅毛般的大雪藏起来了,好在旁边还露了一些血迹让她不至于找不见。 顾攸宁弯下腰,拿帕子扫掉他身上的积雪。 男人正面朝下,脸埋在雪地里,看不清是个什么模样,下半截身子已经淹没在雪地中,被她清扫干净的上半身有好几道伤痕,其中有一道格外严重的,几乎能看到里头入骨的皮肉了,身上的衣裳倒是十分华贵,只是如今被刀剑损毁,还有藏不住的血腥气。 看到这幅情形,顾攸宁便知道这个男人肯定是个麻烦,也不知是招惹了什么样的仇家,才会让人刀刀往致命处砍。 她皱了皱眉,实在不想管这样的麻烦,但离开,又过不去她心里那一道坎,顾攸宁盯着这具身体看了好一会,这才叹了口气,拿手推了推人,语气并不算好,“喂,醒醒。” 可男人早就昏迷过去了,怎么可能如她所愿清醒过来? 顾攸宁也不敢推得太厉害,生怕牵连到他的伤处让他的伤势变得更厉害,喊了一会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索性抬头往四周看去……这里离寺庙有很长一段距离,要是这会过去找人,再带着人过来,一来一去的,也不知道男人在这冰天雪地里撑不撑的过去。 不远处倒是有个小山洞。 她从前带着半夏和小满他们来这躲过迷藏,印象中离这并不算远。 既然决定了,顾攸宁也就不再纠结了,她把手里的伞收了起来放在一旁的树上,又把兜帽戴上,然后双手用力去拉雪地里的男人,边拉边低声说道:“今天算你运气好,谁让我刚刚……还跟佛祖许愿让他保佑小满,就算是行善积德了。” 拉着拉着又忍不住抱怨,“嘶,怎么这么重。” 她打小骑马射箭,力气比起很多男人都要大,可把男人从雪地里拉出来还是耗尽了她的力气,最后那一下差点没让她直接摔倒……似乎是有些愤懑自己捡了这么个大麻烦,顾攸宁看着男人的目光并不善,但她也没有耽搁很久,一边嘀咕着“行善积德”,一边继续拖着男人往自己印象中的山洞走去。 …… 姬朝宗昏昏沉沉的时候,隐约听到一阵说话声。 可风雪太大,声音太小,他本就精疲力尽,更加没有这个精力去细听她说什么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应该是被救了,不是杜仲他们,而是一个陌生人。 他记得自己从山上摔下来的时候听到一阵佛音。 现在应该是在金台寺附近,那么救他的人应该是今日来寺庙礼佛的人? 第5节 只是—— 姬朝宗轻轻拧了眉,这人是把他当做货物一样在地上拖曳吗?从来不曾被人这样对待过的姬大人心中不由闪过一丝恼怒。可听着那风雪交加中女子费力的喘息声,心中的怒气便又稍稍散去一些,罢了……看在她费力救他,他就不同她计较了。 明明身处恶劣环境、伤势严重的姬大人完全没有一点自我认知的能力,倘若他此时还有力气说话,只怕还得指导人,可也亏得是他实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就连意识都不算清晰,若不然顾攸宁听到,肯定是直接把人扔在这不管了。 “呼……” 终于快到了。 顾攸宁看着眼前的山洞,稍稍松了一口气,可她不敢在这个时候停下,“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她知道这个时候要是停下来,她就真没力气把这昏迷不醒的男人拖进去了,咬着牙继续拖着男人往前走。 山洞可不似雪地有积雪给身体做缓冲,姬朝宗的身体碾过那些地上的碎石子,即使处于昏迷中也忍不住闷哼出声。 这声音不小,顾攸宁自然是听到了。 可她现在只想把人拖进去了事,哪有这个精力管他?再说这里到处都是碎石子,难不成她还得给人清扫干净再拖人进去不成? 她头都没回,继续拖着人往前,嘴里嘟囔道:“真娇贵,命都快没了……”到底是一句呢喃,等把人拖到里面,她就像是看到了曙光一般,直接松开手把人往地上一放,她自己也跟着毫无形象地往地上一坐,喘着气。 直到呼吸逐渐匀了过来。 顾攸宁这才有精力去看人,她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伸手轻轻推了推男人,还是没有一丝反应。 不过如今这幅模样倒是可以让她看清男人的相貌了。 虽然蓬头散发,脸因为在雪地里埋得太久,沾了些脏污,嘴唇发白,气色也十分不好,但当她撩开男人散在脸颊边的头发,看清男人的面貌时,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顾家儿女相貌都好,她自己就被人誉为“京城第一美人”,从前相处的认识的,相貌也都不差。 就如她的哥哥…… 便有“貌若潘安”的美名。 可这个男人显然还要高出哥哥一筹。 男人拥有一张极具冲击力的相貌,五官深邃,棱角分明,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下是十分优越的鼻梁,往下是两片薄唇,嘴角有着上扬的弧度,能瞧出他平日是那种对许多事都掌控于心的人,此时却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太冷,正轻轻往下抿着,这样看起来,他整个人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势,让人忍不住就臣服在他的美貌之下。 顾攸宁虽然也因为这张脸有所冲击,但还不至于真的昏了头脑。 屏住的呼吸重新变得均匀,她撑着下巴看着这张脸,开始拧着眉细细思索起来,这样的脸,这样华贵的服饰……如若是京城人,她应该不至于不认识才对。 从男人的脸往下梭巡,待看到他腰间挂着的玉佩时,顾攸宁凑过去打量起来,那玉佩是用汉白玉雕刻而成,除了名贵,没有任何可以标明身份的东西,好似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装饰品。 “咦?” 顾攸宁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待捏起玉佩看着那边缘处刻着的一只孔雀,这才变了脸。 这孔雀并不是玉佩上该有的花样,倒像是家族的标志,要是她没记错的话,这世上用孔雀做家徽的除了姬家就没有旁人了,目光再次往昏迷的男人看去……顾攸宁的心中浮现出一个名字。 姬朝宗。 是了,这样的脸,穿得如此华贵,放眼整个京城也的确只有姬朝宗,她不认识也不曾见过了。 虽然不认识,但不代表顾攸宁不知道姬朝宗这个人。 永昌九年的新科状元,历任都察院最年轻的右都御史,除此之外,他的身世也足够令人惊叹了,母亲是当今天子的胞妹昭德长公主,父亲是一品安国公,而他本人更是南阳姬家这一辈最富才情的郎君,也是京城勋贵子弟中的标杆人物。 不仅在南阳,便是放眼整个京城,也几乎没有人不想嫁给他,就顾攸宁得知的,她那个大姐,甚至于她那个三妹都对姬朝宗存着深深的爱慕之情。 偏偏不巧,顾攸宁对这个从未见过的姬朝宗却没有一丝好感。 这还是源于她的哥哥。 她的哥哥从前和姬朝宗做过一年的同窗,那会她还没到入学的年纪,有时候出门听她们一直说那姬朝宗如何如何,听得多了,自然也有些好奇了,知道哥哥和他是同窗,回到家便缠着人问。 她那温文尔雅的哥哥头一次对她拧了眉,“此人虽然看似温和,但实则心思深沉,不好接近,善善,你日后要千万记得离他远些,切不能被人的表象给欺骗了。” 她一向听哥哥的话,自此便在心里对姬朝宗悄悄打了个叉。 不过或许是他们真的没什么缘分,在京城这么多年,她还真是一次都没碰到过他……没想到这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因为这样的情况。 顾攸宁倒也没后悔救他。 她虽然不喜欢姬朝宗,但也不至于讨厌他,何况她救他,不过是因为自己过不去心里那个坎,没法就这样离开,至于他是谁,是什么身份,同她并没什么干系……不过知道是姬朝宗,她的确不大想多待了。 看了一眼四周,许是早些时候也有人在这避过风,角落居然还留着干柴和火折子。 她把东西全都抱了过来,用火折子点了火,等到火光燃起的时候,伸手探了探,掂量着这些柴火应该足以支撑她喊人过来救他,然后便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了。 第4章 鸠占 姬朝宗其实还是有些意识的,或许是人到了危险的时刻,便会强逼着自己去清醒一般。 他也是如此。 他能感觉到那人打量他的视线,也能感觉到她触碰自己腰间的玉佩,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等他撑着精神想去辩别她在做什么的时候,却感受到一阵温暖的火光。 原来…… 是去弄柴火了。 姬朝宗姬大人头一次觉得这人还算不错,虽然拉他的时候粗鲁了一些,不过也能谅解,毕竟是个姑娘家,力气小也正常,等他醒来,他愿意付出丰厚的报酬感谢她今日的这番照顾。 这样想着, 也不知道是受伤太严重太过疲惫,还是身边的火光太过温暖,他紧绷着的那根弦慢慢松懈下来,意识竟也逐渐变得涣散起来,在陷入沉沉黑暗里的时候,姬朝宗只听到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他也不在意。 这人既然看了他的玉佩,应该是知道他的身份了,即便不知道,看他这一身装扮,但凡不是个痴傻的,便知道要报答,许是去找人了吧。 …… 顾攸宁刚刚走出山洞就被迎面的风雪打得一个哆嗦。 这外头的风雪显然比她来的时候还要猛烈,别说先前的那些脚印了,放眼望去几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她有些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山洞,第一次由衷地担心起姬朝宗,里头的那些柴火真能支撑到有人来救他吗? 不过显然, 她能为姬朝宗做的,都做了。 如果风雪没那么大,她倒是可以再去帮忙捡一些柴火,可现在这个天气,就算寻得到柴火,只怕也烧不起来。 顾攸宁想到这也就不再纠结,与其在这担心柴火不够,倒不如先跑回寺庙,就算找不到他姬大人的属下,也能知会那些僧人一声,堂堂安国公府的世子爷,赫赫有名的姬大人,想必那些僧人也担心他在这出事。 小脸被风雪吹得有些僵硬,顾攸宁揉了揉脸颊,又跺了跺脚把身上那股子寒冷退散一些,然后便把身上的斗篷和兜帽拢得更加严实,确保自己不会被风雪弄脏外衣,这才小跑着朝先前捡到姬朝宗的方向跑去。 雪实在是太大了。 好在她先前把伞放在树上,这会摸索过去,倒还能寻见,不然就她这幅样子跑回寺庙,只怕早就被这风雪吹得不像样子了。 可顾攸宁的运气显然不是很好。 原本想着回到寺庙,随便找个僧人说一声,这事就同她没什么关系了,可也不知道是天太冷了还是怎么了,原本门口洒扫的僧人竟然都不在,她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去里头找人。 “姑娘,是二小姐。”侍棋撑着伞立在顾婉的身边,见顾攸宁快步朝大殿的方向走去,小声提醒了顾婉一声。 “嗯?” 顾婉循声看去,果然瞧见顾攸宁的身影。 她刚从禅房出来,本来是想趁着离开前再去佛祖面前祭拜下,希望哥哥能高中状元,自然也想替自己求一份好姻缘……可还没过去就碰到几个佩着刀剑的黑衣人往里头走。 那些人显然是练家子出身,她不想被外男瞧见,刚想回禅房就瞧见了顾攸宁的身影。 这会透过茫茫大雪,她看着顾攸宁脚步匆匆,不禁心生好奇。 她这位堂妹, 这些年对许多事都变得不在意起来。 平日里便是阿昭同她争吵,也都是云淡风轻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除非是碰到顾承瑞的事……可如今顾承瑞好好的在家里,又不在寺庙,那是什么让她这位堂妹变了脸色呢? “姑娘?” 侍棋怕风雪太大,小声提醒她。 顾婉却没动身,而是看着顾攸宁离去的方向,突然问了一句,“刚才那几个黑衣人,你可瞧清他们的装扮?” 她先前虽然只是匆匆一瞥,没怎么注意,但总觉得那几个人与普通护卫不一样。 “黑衣人?”侍棋一愣,显然有些疑惑她的询问,但还是按着回忆如实答道:“穿得好像都是普通护卫的服饰,没什么寻常的呀,哎,对了,我记得他们右手束袖上的白布带上好像绣着一只孔雀,手里的佩剑好似也雕着孔雀。” 女儿家对这些事物总是敏感的。 虽说先前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但侍棋还是记在了心里。 孔雀? 顾婉不知想到什么,心下突然一个咯噔,她自然知道孔雀代表着什么……难不成?想到刚才那几个黑衣人步履匆匆,没一会功夫,寺庙里的僧人全都朝大殿的方向跑去,一副出了大事却又不敢宣张的样子。 侍棋也猜到了,她小脸微变,看着顾婉小声喊道:“小姐……” 顾婉却没回答她,而是握紧手里的帕子,问她,“顾攸宁刚才是从外头跑来的?” 侍棋点头道:“是,我瞧见二小姐从对面的落英山跑来,走到门口的时候还看了一眼身后。” 顾婉突然就不再说话,她抿着红唇,沉默地朝对面的落英山看去,一边是步履匆匆的顾攸宁,一边是姬家那几个护卫,倘若,倘若真是姬家那位出了事,又正好被顾攸宁瞧见,那么…… 她脸色一变。 想到自己先前想对佛祖许的愿,顾婉轻轻抿了抿唇,又看了一眼大殿的方向,眼眸深邃地同侍棋说,“走,去看看。” 下了小半日的雪,落英山这边又没人清扫,一脚踩下去都能踩出一个小雪坑,顾婉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会走得趔趔趄趄,被侍棋扶着才不至于摔倒。 “我记得前面有个小山洞,如果二小姐真的救了那位,那也只可能把人藏在那了……”侍棋一边扶着顾婉往前走,一边小声咨询她的意见:“姑娘,要去那边看看吗?” 顾婉对这里并不熟悉,这会听人这样说便点点头。 好在山洞并不算远,侍棋对这里也还算熟悉,主仆两人走了一会便到了山洞口,顾婉这一路虽然走得很快,但心中也在思量自己的猜测到底对不对,或许是她想多了,或许根本就没有姬家那位,可当她站在山洞口,看到山洞里冒着的微弱火光时,所有的思量全都消失不见。 她顺着火光往地上躺着的男人看去。 那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微弱的火光在他白玉般的脸上逶迤开一道艳丽的光芒,呼吸好似都在这一刻凝滞起来,顾婉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姬朝宗时的情形。 那时顾家还没获罪。 因为大伯父和大堂兄在外的名声,连带着他们一家人也备受人尊崇,有日她受邀去参加一位县主举办的踏青活动,原本一群人正说笑玩闹,突然就听到一阵倒抽气的声音,紧跟着便是一阵喧哗声。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瞧见一辆乌木制的金漆马车正缓缓朝他们的方向驶来。 前后十余个护卫开道殿后。 第6节 她身边那位矜贵骄傲了一上午的县主当场就激动地站起身,快步往前走去,更不用说其余那些世家子弟了,女儿家各个羞红脸,却又忍不住悄悄抬头去打探人,至于那些少年郎,更是蜂拥而上,高声喊着“六郎,你终于来了”。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姬朝宗。 他被一群人簇拥着朝他们走来,黑衣劲装,乌发高束,微微挑起的唇角自带三分笑,整个人显得慵懒且漫不经心……她从前只听过他的名,知道他是南阳姬家这一辈最杰出的郎君,在南阳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即便在京城,在众多世家皇亲面前,他也是最出类拔萃的哪一个。 她还听说见过他的女儿家都喜欢他,便是那些儿郎也都十分崇拜他。 这话, 她却不信。 女儿家们喜欢倒也无可厚非,听说那位姬六郎生得一副好相貌,又有着那样的家世,自然受人追捧,可儿郎崇拜?她只觉得可笑。 这世上哪里会有人真的心甘情愿崇拜旁人,尤其是同辈的人,只怕是表面崇拜,私下嫉妒吧。 就如顾攸宁。 拥有倾城的相貌,还有无与伦比的家世,这京城里排得上名号的谁不想同她相处?可事实呢?表面上姐姐长妹妹短,背地里却用尽恶毒的话……她不也是吗? 明面上她是顾攸宁温婉得体的堂姐,关心体贴,私下却也如那些人一样,深深地嫉妒着她。 可就在看到姬朝宗的时候,她突然就相信了,这世上的确有人可以让人抛却一切,真心实意的崇拜,当差距小的时候,你可以嫉妒、可以不甘……可若是差距太大,当你怎么都超越不了的时候,那么你除了心服口服,再没有其他的办法。 而那日—— 她看着姬朝宗,第一次生出了臣服的心情。 那个男人踏日而来,像一道烈焰光芒刺进她的心里,从此,午夜梦回皆是他。 “姑娘……” 耳边传来侍棋的声音,顾婉屏住的呼吸终于恢复如常,她喘息一声,察觉侍棋还要张口连忙扯了下她的袖子,等人住了嘴,她又看了一眼山洞里的姬朝宗才拉着侍棋走了出去。 “你去找母亲,把这事与她说。” 侍棋从小跟着她一起长大,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耳听着身边人又说了一声“先不要通知姬家人”,她神情微变,看着顾婉,须臾才点了点头,而后提着裙子,冒着风雪朝寺庙的方向跑去。 顾婉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开,而后才放轻脚步往里头走。 山洞里的男人似乎还在沉睡,根本就没有发觉到什么不对劲,可顾婉还是怕惊醒他,就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等走到姬朝宗身边,她那颗很少波动的心已经控制不住快速跳动起来。 砰砰砰—— 她甚至都怕自己的心跳声太响,会吵醒他。 心中日思夜想的郎君此时就在她的身边,可即便是触手可及的距离,顾婉也不敢做什么,她心里总是记着当年姬朝宗看过来的那一眼,仿佛至高无上的天神对匍匐在身边信徒的施舍。 她只能放轻呼吸,蜷缩地躺在他的身边。 却连他的衣袖也不敢沾。 …… 顾攸宁也没想到今天这些僧人竟然这么难寻,平日随处都能瞧见,可今天,一直等她走到大殿前才瞧见有个小僧站在门外头。 看了一眼,大殿的门紧闭着,而那个站在门外的僧人小脸苍白,一副好似出了大事的样子。 看来, 他们已经知道了。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是她救了姬朝宗,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想着把那个僧人喊过来,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就听到身后传来四喜着急的声音,“姑娘!” 顾攸宁停下脚步,循声看去,见她身上、发上都沾了不少风雪又拧了眉,“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在禅房等着我吗?” 四喜一副要哭的样子,听到这话,眼眶都红了,“奴婢开始是在禅房等您,可后来风雪下得太大,奴婢怕您出事就出来找了……”她委屈说完又忍不住问道:“您去哪了?我找遍整个寺院都没瞧见您。” “我刚遇到一些事……” 顾攸宁一向怕人哭,四喜虽然不似半夏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感情也没那么深厚,但到底是自己的身边人,这会见她一副后怕不已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暖,放柔嗓音哄着人,“好了,别哭了,我不是没事吗?” 她边说边想拿帕子递给人,可摸了摸腰间才发现自己那方帕子不见了。 想到之前给姬朝宗掸过雪,顾攸宁拧了拧眉,估计是落在山洞里了,不过是方普通帕子,她也没放在心上,便同人说,“先把身上的雪擦擦,别冻着。” 四喜轻轻应了一声,握着帕子擦脸上的雪,想到先前她说的那话,又好奇道:“您刚刚遇到什么事了?” “我——” 顾攸宁被人这么一耽搁,差点把正事都忘了,随口说了句“等下”便想招呼那个僧人过来,可还不等她张口就瞧见大殿的门被人打开,金台寺的法相住持领着几个黑衣人正从里头出来,而她身后,徐氏等人竟也都撑着伞要朝外头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哦豁 第5章 发现 乍然瞧见这么一番阵仗,四喜连眼泪都顾不上擦了,她手里那方帕子还抵在眼角,红唇微微张着,目光怔怔地看着徐氏等人离开的方向,小半会才压着嗓音问顾攸宁,“姑娘,这是怎么了?二夫人他们这是要去哪?” 顾攸宁蹙了眉,不等她说话。 身后也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她连忙拉着四喜让到一旁,回首望去,正好瞧见法相住持领着那群黑衣人也朝徐氏等人离开的方向走去。 顾攸宁看了一眼他们的束袖和手里的佩剑,眼眸微垂,果然是姬家的人。 虽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但看来姬朝宗的踪迹应该是被人发现了,她心下稍稍松了口气,刚打算回禅房歇息就听到四喜说道:“姑娘,我们也去看看吧。” 到底是小姑娘,刚才找不到她还急得想哭,现在看到这番阵仗,又变得兴奋起来。 顾攸宁其实不大想去,她今天救姬朝宗费了不少力气,而且那边人这么多,她只想找个清净地好生歇息会,可看着四喜双眼亮晶晶的,她抿了抿唇,到底还是点头答应了。 心里也想着过会到那的时候顺便找下她那方帕子。 虽然就是方普通的帕子,但未免有知情的人瞧见,又生出其他事端。 “走吧。” 四喜见她答应,立马高兴的从她手里接过伞,殷勤的扶着她跟着那些人的步伐往外头走去,嘴里倒是还记得问上一句,“姑娘,您刚刚到底做什么去了?我怕你出事,差点就要喊其他人去找了。” 救姬朝宗的事, 顾攸宁虽然不想声张,但和自己身边的丫鬟说一声也没关系。 不过如今这个情况,倒是没必要再说了,“没事,就四处逛了逛。”她笑笑,眼瞧着漫天雪花又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一些。 四喜这会有更想知道的事,对顾攸宁这番“敷衍”的态度也只是有些不高兴的撇了撇嘴,然后又把这事抛之脑后,扶着人走得快了一些。 仿佛生怕走得慢了,就瞧不见好戏了一样。 走到寺外,她看着前面的队伍,突然很轻的咦了一声。 “怎么了?”顾攸宁垂眸问她。 “大小姐怎么不在?”四喜指着前面那群人,奇怪道:“侍棋都在,就连三小姐和四小姐也在,怎么没瞧见大小姐的影?” 顾攸宁循声看去,果然…… 没有顾婉。 又见侍棋走在最前头,显然是在替旁人指路的样子,顾攸宁心下微动,难道她走后,顾婉也发现了那个山洞,然后就让侍棋吩咐其他人来搭救?这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这寺庙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既然她能发现姬朝宗,旁人发现也正常。 四喜还在一旁胡乱猜测,“难不成是大小姐出事了?要不然二夫人他们怎么这么着急?” 顾攸宁又看了徐氏等人一眼,而后便事不关己的垂下眼眸。 自然是着急的。 救了姬家那位,日后泼天富贵都能享受。 不过这同她也没什么关系,以她如今这个情况,若是得了姬家的青眼,反倒是碍了旁人的眼……她如今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安安生生守着小满和嬷嬷他们。 “走吧。” 她笑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跟着去瞧瞧就知道了。” 顾攸宁说这番话的时候,恰好看到徐氏和身边的翠荷在说话,而后翠荷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朝那些姬家护卫的方向看了一眼,她轻轻拧了拧眉,心里总觉得有些怪异。 按理说二婶知道山洞里的是姬朝宗,自然是会同姬家这些护卫说一声,可为什么她看着,倒像是二婶要比他们快一步走到山洞似的? 想到顾婉对姬朝宗的情意, 她心下一个咯噔,脚下的步子突然就 停了下来。 四喜开始没发觉,正兴致勃勃地往前走,突然发现身边没了人连忙四处张望,待看到顾攸宁呆站在后头淋着风雪,“哎呀”一声,小跑回去,一边把手里的伞往人那边撑,一边拿着帕子扫人身上的雪花,嘴里急道:“姑娘,您怎么了?” 顾攸宁抿着唇看着山洞的方向,好半晌才低声回道:“……没事。” 希望, 她是多虑了。 诚然这么多年,她跟她这位堂姐的感情虽然不算顶好,但总归也有一份血缘亲情在,她从前最不喜欢顾婉做事说话总留三分的样子,觉得这样的人不够真诚,可如今落于这种境况,心里却也感谢人。 有顾婉在, 总不至于让她下不来台。 虽然这样的情况,大多都是顾婉占了一个温婉宽厚的好名声。 顾攸宁就这样沉默地跟着四喜走到了山洞口,她本就要落下她们一段路,还没走到那边就听到里头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惊呼,大多都是顾家的奴仆,姬家那几个护卫原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瞧见这群人这么大的阵仗便跟着过来看看,如今听到这些惊呼声,只当里头发生了什么大事,脸色一变,一时也顾不得别的,直接推开面前的人就要往里头走。 顾筠就站在山洞口,这会被人推得一个趔趄。 她的小脸还有些苍白,脸上的表情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陡然被人这么一推,心里又腾得升起一股无名火,好似要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到这群人身上,她转头骂道:“混账东西,瞎了你的狗眼,推谁呢?!” 她这话刚落,目光觑见那些人的佩剑和束袖,神色猛地又是一变,又想到里头那番情景,哪里愿意让他们瞧见?刚想伸手挡住他们的去路,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就被陶氏拉到了一旁。 “阿娘!” 顾筠红着眼眶,一脸不忿又委屈地看着陶氏。 她想挣开陶氏的手,想跑到里面,想挡住那副情形,不想让其他人瞧见……可陶氏就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似的,死死地握着她的手,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第一次带了一些威严,“好好站着,不许说话,也不许进去!” 顾筠都快气死了。 她本来听到侍棋说“出事了”,又瞧见顾婉不在,便以为是顾婉出事了,后来瞧见徐氏她们沉着一张脸往外头走,心里便更加确定了……她打小就和顾婉不对付,知道她出事,她怎么可能会错过这样的好戏? 巴巴地拉着阿娘和丫鬟过来,哪里想到会瞧见这幅画面! 她心里又恨又妒,整颗心就像是被人揉碎了一般,只要想到今日之后,顾婉就跟姬家搭上了关系,她心里就恨得不行!余光瞥见姗姗来迟的顾攸宁主仆,她终于找到了发泄处,目光仿佛淬着刀子一般狠狠地朝顾攸宁砸去。 顾攸宁还没有靠近山洞,但联想到那些惊呼声以及顾筠这幅模样,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第7节 “二小姐。”陶氏见她过来,倒是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柔着嗓音同她问了一声安,而后便牵着顾筠的手让到一旁。 四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踮着脚尖扬长脖子往里头看,等听到里面传来几个男人的惊呼声,一时也顾不得旁的,走上前推开人要看个究竟,原本挡在山洞口的那些人早就愣住了,被人一推还真的让出一条小路。 不大不小的山洞里,柴火早就熄灭了。 而柴火旁,有个女子正贴着一个男子躺着,她身上的斗篷全都堆在脸色苍白的男子身上,而她正用自己的身体替昏迷不醒的男子取暖,似乎是听到声响,被寒冷冻得有些发昏的女子终于清醒过来,她转过头看到这幅情形先是一愣,紧跟着轻轻叫了一声,然后看着徐氏讷讷喊道:“阿娘。” “你……” 徐氏看了看顾筠,又看了看那个昏迷不醒的男子,刚想说话,那几个护卫已经率先上前,待替姬朝宗查看一番确定他没有性命之虞,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领头的一个护卫率先说道:“去把马车牵过来,再把炭火全都烧上。” 几人应声离去,他又朝徐氏看去,先前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从住持口中知道这行人的身份,这会便朝人拱手道:“顾夫人,我们是乌衣巷姬家的,这是我家世子爷,今日之事,多谢顾夫人,属下一定会把这里的情况如实禀告给家中的主人。” 徐氏似乎是这个时候才知道那是姬朝宗,端庄得体的脸上闪过一丝怔忡,回过神才道:“竟是姬世子……”又看了眼尚且昏迷着的姬朝宗,忙又压着嗓音说道:“大人且快些扶姬世子回去,我们还要在寺庙待上一会,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同我们来说。” 护卫谢过人,想到一事又低声道:“我家世子是为公受伤,这事不宜声张。” 徐氏哪有不明白的?为公受伤是其一,只怕也不希望别人知道山洞里的情况……她袖下的手紧握着帕子,面上倒是一点表情都没变化,反而安慰人,“这位大人请放心,我一定会让家中人守口如瓶。” 护卫松了口气,又拱手朝人道了个谢,正想扶着姬朝宗起来,看到他身上的斗篷又皱了眉。 主子素来有洁癖,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昏迷的时候竟……男子神色一凛,连忙把斗篷扔到一旁,又从身旁护卫手中接过大氅替姬朝宗披在身上,而后便扶着人径直往外走去。 姬朝宗这些护卫都是打小调.教出来的,训练有素,很快他们一行人便乘着马车离开了。 等他们离开后,这山洞便只剩下顾家人和金台寺的僧人了,法相住持朝徐氏做了个合十礼,道一声“老衲先告退”,然后便领着一众僧人先行离开,直到他们走后,徐氏这才沉声发了话,“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把小姐扶起来?!” 众人听到这话,终于回过神。 侍棋率先上前扶着顾婉起来,替人把斗篷重新披上,顾昭也连忙过去,扶住顾婉的另一只胳膊,一行人快步往山洞口走去……顾攸宁早在姬朝宗等人离开的时候就垂下眼眸拉着四喜让到了一旁。 如今见顾婉她们出来,自然更加不会上前。 等她们走后,四喜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小声道:“刚才那位竟然是安国公府的世子爷?那大小姐这是救了姬世子?”她也没想到这热闹居然是这么个情况,心里又有些钦羡,那可是姬家啊,大小姐如今这样,日后怕是要成世子夫人了。 顾攸宁听着这番话,却没有搭一句嘴,只是看着顾婉离开的方向,淡淡道:“走吧。” “啊,好。”四喜点点头,刚要撑伞扶着人离开又轻轻咦了一声,她走进山洞,捡起一方绣着红梅的帕子,似是看了许久才转头问顾攸宁,“姑娘,这个不是您的帕子吗?怎么在这?” 她这声音并不算小。 顾家人已经离开了,只有陶氏落后一步,听到这么一句回头看了一眼,可很快,她又收回眼帘,佯装无事的继续往前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4 10:55:50~2020-06-26 12:3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章 姬家 四喜也不是个痴傻的,联想到先前的情况,她神色一变,直接跑上前抓住顾攸宁的袖子就问:“姑娘,姬世子是您救的?您刚刚是在这,对不对?” 怪不得她翻遍了整个寺庙都没找到人。 是了, 刚刚她在寺里寻找姑娘的时候,还瞧见侍棋和大小姐在一起,要往大殿的方向去参拜,怎么突然就来了落英山,还正好救了姬世子?!一想到本来这些都该是姑娘的,偏被人抢了功劳,四喜气得直发抖。 “不行!” 她死死抓着帕子,开口,“不能让她们白白抢了您的功劳,我这就去同姬家那些人说!”她说着就要撑着伞去追马车,可还没迈出一步就被顾攸宁抓住了胳膊,“好了。” 顾攸宁的声音很淡。 她还站在山洞里,没了柴火,这座山洞显得阴冷极了,那山洞口的风更是不着边际的往里头吹,她神色淡淡的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说出来的话不带丝毫情绪,“你觉得他们会信吗?” 仅仅一句话就浇灭了四喜所有的情绪。 是啊, 会有人相信吗? 如若不是她先前一直在找姑娘,又在这山洞里找到姑娘的帕子,只怕就连她也会以为是大小姐救了姬世子。“可是……”她小脸上满是不忿,夹杂着委屈和不甘,“难不成就这样算了?” 那可是姬家! 要是能跟姬家牵上关系,她们以后的日子肯定不会那么难过,若是姑娘能进姬家,那她们也就能跟着享福了……可偏偏如今这些全被二房那些人占了功劳! 这让她如何不恨? 看着四喜面上的愤愤不平,顾攸宁的心底却没什么波动的情绪,她原本救姬朝宗也不为了什么,虽然顾婉这番做法实在不堪,但也没到让她生气的程度。 有时候想想,人长大了也挺好的。 从前碰到这样的事,她早就去同人争吵了,她不要的东西就算扔了毁了,也不能被别人白白占了,可如今……她只是觉得有些好笑。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四喜,见她还是那副模样,她语气淡淡地说道:“把这件事埋在心里,谁也别去说。”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缓缓道:“记住我们如今是什么处境,别为了不必要的东西,毁了现下的安宁。” 走到外头, 眼见风雪竟比先前还大,身后人还不曾跟上,顾攸宁微微侧眸,“还不走?” 四喜咬着唇,跟了过来。 顾攸宁见她这幅模样也不曾多说,有些东西只能由她自己去消化,旁人说再多也没用……不要去奢想不属于自己的,这是三年时间,这世道教会她的东西。 等她回到禅房。 姬家那些人早就不见踪影了。 顾家的人也都在收拾马车,准备下山了,她这三年活得格外低调,见她回来,那些奴仆、丫鬟也只是垂下眼眸朝她问了一声安,而后便继续去忙自己的活了。 翠荷看到她回来,眼神微闪,过来的时候倒是同往日一样挂着一张笑脸,“还想着要去找您。”又同人说起要紧事,“大小姐受了风寒,虽然已经服用了姜汤,但夫人还是担心,二小姐若无事的话,奴婢便去同夫人告一声,准备下山了。” 顾攸宁原本还想回到禅房把湿了的鞋袜换下,余光瞧见徐氏等人扶着脸色苍白的顾婉已经出来了,便知道这事没戏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点点头,“我没事,大姐的身体要紧,回去吧。”说完便自行回了自己的马车。 等她走后,徐氏等人也过来了。 “夫人。” 翠荷朝她问安。 徐氏点点头,嘱咐侍棋几人,“把大小姐先扶上去。”目送着她们把人扶上了马车,才问翠荷,“她怎么样?” 翠荷低声答道:“还跟从前一样,看不出什么。” “看来这三年,她是真学乖了。”徐氏朝顾攸宁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唇边泛出一抹嘲讽,“也不知叶氏在天之灵,作何感想?” “……夫人。” 到底是佛门清净地,里头还放着大夫人的牌位,翠荷心里还是有些畏惧的。 徐氏却半点不曾畏惧,反而朝佛堂的方向看了一眼,嗤笑道:“你怕什么?活着的时候,她就不是我的对手,难不成当了鬼还变得厉害了?倘若她真有本事,三年前就该来索我的命了。” 等到顾昭掀起车帘催她,徐氏这才收回目光由翠荷扶着上了马车。 * 乌衣巷。 等到杜仲等人驾着马车回到安国公府的时候,门前早就侍立了许多下人,马车换成软轿,直接抬着姬朝宗往他的院子去。 姬朝宗不喜吵闹,府中上下平日很少过来打扰他。 可今日,除了还在上朝没有回来的安国公姬衡和太常寺卿姬鸿之外,其余人都在这了。 站在最前头的一个老妇人,看起来也有六十余岁了,穿着一身紫檀绣佛手莲纹服饰,额头上绑着一块和衣裳同样颜色的抹额,这会手里不住拨动着佛珠,目光看着月门的方向,嘴里焦急道:“不是说已经找到了吗,怎么还没回来?” 她身边站着两个妇人。 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长褙子,上头绣着清雅的莲花纹,模样清丽的妇人是姬鸿的妻子,姓冯,名听荷。而另一个,穿着一身大红绣牡丹花的竖领长褙子,领子用得是盘龙戏凤的金玉扣,气质高贵的美艳妇人便是姬朝宗的母亲,当今天子的胞妹昭德长公主萧雅。 萧雅虽然心里着急,但还是先宽慰起人,“母亲别担心,杜仲亲自派人来送的信,他既然说找到了,就肯定是找到了。” 冯听荷也跟着劝道:“是啊母亲,六郎吉人有天象,肯定不会有事的,今天雪下得大,保不准是路上耽搁了也不一定。” 姬老夫人被两人安慰的定了定心,刚要说话,便听到身后传来姬云狂的声音,“六哥回来了!”众人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循声往月门处看去,杜仲并着几个护卫正抬着姬朝宗进来。 虽然先前在马车里,杜仲已经替人清洗过伤口了,但那一身残破的衣裳以及苍白的脸色还是立时让姬家几个主子白了脸,就连先前神色还算镇定的萧雅,此时也不禁变了脸。 姬老夫人更是差点就要晕厥过去,还是冯听荷伸手扶了一把,才不至于让人摔倒。 “老夫人,长公主。” 杜仲走到跟前,朝几人问了安,见萧雅挥手也不敢耽搁,连忙扶着人往屋子里走,姬云狂和姬无双两兄妹更是直接追了进去。 萧雅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平复了气息,这才转头去看被冯听荷扶着,神智还有些不大清醒的姬老夫人,嘱托道:“二妹,你先扶母亲去歇息。” 冯听荷刚要应声。 姬老夫人却已经清醒过来,一听这话当然不肯,她的宝贝孙子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她哪里坐得住?“我没事。”她一边说话,一边重新振作起精神,推开两人的搀扶往里头去。 “嫂子。” 冯听荷面露为难。 萧雅知道姬老夫人的脾气,轻轻叹了口气,“罢了,我们也进去吧。” 屋子里早就烧起了地龙,姬云狂兄妹睁着通红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躺在金丝床帐里昏迷不醒的姬朝宗,而床边,正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在替他诊治,一群人谁也不敢说话,等老者收回手,姬老夫人这才出声询问,“谭大夫,我孙儿没事吧?” “老夫人,长公主。” 谭邱起身朝几人拱手道:“世子的外伤不算严重,这次会出事也不过是因为旧疾犯了,我过会替世子施一次针,晚上应该就能醒来。只是外伤可愈,旧疾……恐怕还得休养一阵子。” 姬老夫人一听这话,松气之余又忍不住叹道:“六郎那病就不能彻底根治吗?” 谭邱面露为难,“老朽不才,暂时还没法让世子彻底根治。” 他从前是太医院的院判,也是当今天子萧弘的亲信。 可两年前,姬朝宗被萧弘委派去外地秘密探查江州知府贪墨的事,他那会到底还年轻,做事也没如今那么老练,和人周旋的时候不慎中了毒,虽说及时救了,却留下了个后遗症,萧弘对自己这个外甥又是心疼又是愧疚,便找了个理由让谭太医辞官出了宫。 之后, 谭太医便一直秘密侍候在姬朝宗的身边。 听到这话,屋子里一众人的神色都不大好,但也知道他已经尽力了,萧雅先出声宽慰起姬老夫人,“母亲,六郎既然没事,您就先回去歇息吧,从昨晚到现在,您还没合过眼。” 知道她担心姬朝宗,又道:“这里我看着,等六郎醒来,我便给您递信,要是让六郎知道您为了他都不肯歇息,只怕醒来就该自责了。” 第8节 姬老夫人的确是累了,她如今年纪大了,也不似从前那么有精气神了,这会看着躺在床上的姬朝宗,犹豫一番还是点了点头,哑着嗓音说道:“那我先回去,六郎要醒来,你立刻给我递信。” 听人郑重应诺,她这才由冯听荷扶着往外走。 萧雅又看着站在一旁的姬云狂兄妹,眉目温和,“云狂,你和无双也先回去,等你们六哥醒来,我再差人给你们递信。” 兄妹俩闻言也没多待,说了声“伯娘再见”便先告退了。 屋子里的人走了大半,萧雅先前还强撑着的精神一下子就萎靡起来,她露出几分疲态坐到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姬朝宗。 已经有人替他重新换过衣裳也清洗过了。 若不去看他身上那些伤,只怕都该以为他只是睡着了,没了外人,萧雅也不再掩饰自己的心疼,她低着头,拿着帕子替人好生擦了一回脸和手,又探了探他的额头确定没有起热,这才松了口气。 贴身丫鬟栖霞打了帘子走了进来,看了眼姬朝宗,走过去,附在萧雅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杜护卫还在外头候着,道是有事同您说。” 萧雅点点头,又看了眼姬朝宗,叮嘱人好生照顾。 这才重新收敛起神情往外走去,走到外头,杜仲果然在那跪着,看到她出来,恭恭敬敬喊一声“长公主”,她目不斜视径直坐到椅子上,等人上了茶,这才握着茶盏,淡淡开了口:“说吧。” 第7章 贪念 “什么?” 听完杜仲那一番阐述,萧雅手里那盏茶彻底喝不下去了,她死死拧着眉,把手里的茶盏往桌子上一放,沉声问人:“什么叫做你们进去的时候,六郎和那顾家大小姐躺在一起?” 杜仲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低着头小声道:“那个山洞本就阴冷,我们进去的时候旁边的柴火已经熄灭了,世子又冻得脸色青白,那位顾家大小姐便脱了斗篷……” 察觉到头顶的视线越来越凛冽,他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低,“用自己的身体为世子驱寒。” 他说完便又告起罪,“今日之事全因属下照顾不力,请长公主责罚。” “你是照顾不力!”萧雅冷着嗓音斥道:“姬家费了多少心力才把你们调.教出来,你们倒好,竟让六郎处于这样的险境!如今……”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她手撑在案上,勉强平复了心中的怒火,继续问道:“事后你可有调查?那顾家有没有问题?” 杜仲作为姬朝宗的近侍,自然不可能什么都没做。 回来的时候,他就吩咐人去探查今日的事,这会听人询问,忙道:“今日顾家是为他们家两位公子去寺庙祈福来年开春的科考,早半个月前就同寺中说了,应该不是特意过去的。” “我们去寻世子的时候,顾家人也没有同我们过来搭话,到那的时候,顾家如今那位当家夫人也很震惊。” 萧雅沉着一张脸,没说话,原本六郎受伤就够让她操心的了,没想到居然还闹出这么一件事……众目睽睽之下,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和他家六郎躺在一起,偏偏还有救命之恩。 这要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杜仲知道她的担心,压着嗓音说道:“来时属下已经嘱咐过顾夫人,让她不要声张今日的事。” “有什么用?” 萧雅还是心烦不已,又不是不声张就没有这件事了,而且说到底顾家也的确是救了六郎,难不成他们就假装不知?指腹揉着疲惫的眉心,她端坐在椅子上又沉默了一会,才冷声吩咐道:“这阵子你派人先盯着顾家,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举动。” 倘若顾家当真乖乖的,不曾往外头说。 那她自然会好生谢一番。 可若是…… 不算明亮的室内,萧雅的眼中闪过几道厉色,若是顾家觉得可以借此挟恩图报,趁机缠上六郎,那就休怪她别客气! 杜仲也知道其中利害,连忙应是。 “长公主!”在里头侍候姬朝宗的栖霞突然打了帘子走了出来,萧雅见她面露喜色,也顾不得再训斥杜仲连忙撑着桌角站了起来,哑声道:“六郎他……” “世子醒了!” 她这话刚落,萧雅便立刻拔步往里头走,走到杜仲身边,见他面上也跟着露了喜色,眼睛更是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块布帘又冷着脸说了一句,“去领罚。” 杜仲也知道今日之事,一顿责罚是免不了的,连忙垂首应是,等人进了帘子便往外头走,准备去领罚。 而屋中。 已经苏醒过来的姬朝宗靠坐在床上,白衣乌发,狭长的丹凤眼自带一股风流意,见萧雅进来便偏头朝人露了个笑,“母亲。” 萧雅平日是多威严的一个人,管理姬家,上下无一不服,便是放到南阳本家,那也是令人敬畏的角色,可如今只单单听得一句“母亲”就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眶,她走过去坐到床边,先是握着姬朝宗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他脸色和嘴唇都不似先前那般发白了,又忍不住拍了下他的胳膊,气道:“我看你生来就是讨债的,就没一天让我们安心的!” 听人发出一声闷哼,她的脸立时就白了,忙松开手,急道:“怎么回事?是不是我拍到你伤处了?”说着就去喊栖霞,“快去把谭大夫叫来!” 还是姬朝宗笑着拦了人,“没事,就是些小伤。”他一边说一边挥手让栖霞出去,然后哄着萧雅,“这大雪天的,您就别让他老人家四处走动了,他若是摔了碰了,日后谁照顾我?” “真没事?”萧雅显然还是不大相信。 见人笑着点头,这才没坚持把人喊过来,只是却不敢再像先前那样打人了,坐在一旁看着人这幅虚弱的模样又忍不住絮叨起来:“当初让你选择翰林这条路,你偏不肯,同你舅舅讨了旨意就往外头跑。” “你看看你如今这幅样子……”她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 自打进了都察院这个地方,她就没一日放心的,刺杀什么都是小的,像两年前那样,差点一杯毒酒殒了命,她每每想起都心惊不已。 萧雅说话的时候,姬朝宗就安静听着,若是旁人在他身边这么絮叨,只怕他早就该不耐烦了。 他虽然生了一张极容易哄骗人的好相貌,看着温润如玉,十分君子,旁人也都当他性子温和,是个极好说话的主,其实不然,他骨子里是极其自私冷漠的,或许是打小经历的太多,又或许是见了太多人心诡计,让他对这世上许多事物和人都无法产生共情。 要不然也不会在这短短三年的时间里,就成了都察院的二把手。 可家人于他而言,是不一样的,他们是被他放在心上的人,只有在他们面前,他可以放松警惕,打开心扉,所以此时,他的温润好脾气,是真的。 他这次受伤是因为旧疾复发才会中了那些人的埋伏。 若不然就那些人,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只是这些话,自然是不能同他阿娘说的,要不然只怕他阿娘就会揪着他的旧疾再把这几年的事轮着说上一遭了。 他是有耐心,但也实在不想让自己的耳朵被人这般折磨。 因此这会听人说完,就笑着哄人:“儿子如今不是没事吗?”又同她保证道,“等日后儿子出门再多带些人,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了,您看可好?” 什么话都被他说尽了,萧雅还能说什么? 只能目光无奈地看着他。 姬朝宗也怕她继续絮叨下去,索性话锋一转,问起人,“我昏迷前记得有人把我救了,阿娘可知道是谁?” 听他说起这个,萧雅的脸色顿时就是一变。 姬朝宗见她这幅模样,便猜到在他昏迷之后,恐怕还发生了什么,他面上表情未变,嘴里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事瞒不住,也不好瞒。 尤其姬朝宗还是当事人…… 萧雅便把先前杜仲同她说得那番话和人说了一遭。 姬朝宗听完后,面上少有的出现了一抹怔楞的表情,也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他自然知道外头那些女人对他是个什么想法,可想到那人气喘吁吁拖着他一路进山洞,又是替他弄柴火又是去找人,动作利索的半点废话都没有,他便短暂地没把她同那些女人混为一谈。 没想到…… 从来攻于算计的姬大人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人生第一次想好好感谢他人的救命之恩,没想到就被人这样算计了。 纵使山洞再冷,他又何须一个女子对他投怀送抱? “怎么了?” 萧雅问他,“可是有什么不对的?” 姬朝宗摇摇头,面上神情也重新恢复成原本的模样,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母亲打算如何做?” 萧雅敛眉:“那顾家大小姐众目睽睽下和你躺在一起,对你又有救命之恩……” 姬朝宗直截了当的问她:“母亲想让我娶她?” 萧雅沉默一会才开口,“我会先派人去打探下顾家的情况,如若顾家乖乖的并未声张此事,我便同你祖母商量看怎么处置此事比较好,可若是顾家……”她美艳的面上闪过几道狠厉,“我自然也不会让这样的人进我们姬家的门!” 姬朝宗对这些事并不在意,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 见他面露疲态,萧雅也不敢再打扰他,替他掖了掖被子劝道:“你祖母他们那边我夜里再传话过去,你先好好歇息。”等人点了头,萧雅又坐了一会才起身离开。 可姬朝宗却没有真的入睡,等人走后,他便吩咐人喊杜仲过来。 杜仲是在一刻钟后过来的。 姬朝宗见他脚步蹒跚,脸色苍白就皱了眉,“母亲罚你了?” 杜仲露了个笑,朝人请了安之后便道:“属下没照顾好您,便是长公主不说,也会自行去领罚。” 看他这幅样子,坐和站都成问题,姬朝宗索性长话短说:“人怎么样了?” 听人说起正事,杜仲也连忙端肃起面容,“留了一个活口,属下让人秘密看押在郊外别庄,日夜吩咐人看守。” 有活人就好。 姬朝宗长指轻叩锦被,淡声吩咐,“过几日我亲自过去,别让他死了。” 杜仲连忙应是。 姬朝宗见他这幅样子也懒得再说什么,“下去吧,让大夫看看,这几天别过来了。” “是。” 杜仲点了点头,要离开的时候想起一事,又踌躇道:“主子,您昏迷的时候,那位顾小姐……”话还没说完就听姬朝宗已淡声开口,“知道了,不是什么大事,下去吧。” 这还不是什么大事? 杜仲楞地眼睛都睁大了,可见姬朝宗面色淡淡,的确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也就不再多言,朝人拱了拱手就先告退了。 * 此时的顾家。 顾婉房中,大夫刚刚离开。 徐氏把一众下人都屏退后便坐在床边看着还昏睡着的顾婉,她神色也有些疲态了,可手里还是握着一方帕子时不时替人把额头上冒出的汗擦拭干净,又把手伸进被子探了探她的身子,见她已经不再发虚汗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夜幕降临。 徐氏靠在床边假寐着,等听到一阵细微的轻吟立刻睁开眼,眼见顾婉醒来,忙凑过去,“妙仪,你怎么样?” “阿娘?”顾婉一愣,似乎没想到她还在,可很快,她的眼中便泛起几分柔和,“我没事了。” 她的声音还有些哑,神智却不再那么迷糊,徐氏又摸了摸她的脑门,确定不再发热,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吩咐人去把准备好的晚膳和药都端进来。 可顾婉此时哪有这个心情? 拉着徐氏的袖子问,“母亲,他……他怎么样?他还好吗?” 徐氏一听这话就沉下脸,话也不说了,就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看着她。 三个孩子里,顾婉是最受徐氏疼爱的那一个,她何曾见过徐氏这幅模样?一时也有些慌了神,拉着人袖子的手逐渐松开,嘴上讷讷喊人,“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