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事者》 第1节 本书由【saosan】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肇事者》 作者:魏审磨 出版社:九州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7年6月 isbn:9787510852668 【内容简介】 一场车祸将几个人的命运串联在一起 玩世不恭的老板 崭露头角的歌手 一心升职的记者 心怀鬼胎的孤儿院院长…… 看似普通人的背后 都隐藏着各自的悲伤 这些悲伤交织在一起 守护着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每个人都想扮演救赎者的角色,却无意中触动另一个事件的发生 救赎者?肇事者? 谜底一层层揭开 窥视人性的黑暗和光芒 【编辑推荐】 ☆你认为的险恶,可能是懦弱的另一个名词;你看到的善良,可能是诡谲的另一种方式 ☆一场交织的祸难 一段守望的爱情 一生无言的救赎 在救赎中触碰记忆深处的罪恶 揭开难以面对的往事 ☆实力纪实悬疑作家 魏审磨 重磅新作 ☆看似完美的一切,却潜藏着内心的挣扎;看似平凡的一切,却隐藏着深度的恶意 【作者简介】 魏审磨:篆刻手艺人,沉迷于传统文化,1988年生于北京市宣武区,深受北京南城文化熏陶 现就职于国内某知名证券公司信息技术部,业内资深it工程师及项目经理。 文章在“有读故事”app总阅读量超过100000+ 在“有读故事”app·文艺新生 第二季比赛中,其短篇小说《蓟门烟树》《金台夕照》脱颖而出,分别获主编特别奖与佳新人奖,是整届比赛中获得双奖的作者。 ================ 阳光之下本无新事 为何天使身形的你在阴暗中幻化出恶魔的影子 …… 第一章 1 李少君匆匆打了一辆车,跟师傅说了一句:“湾子路口,麻烦您快点。” 师傅看了一眼说完话就低头狂刷手机的女子,悠悠地说:“姑娘啊,我听说那边出交通事故了,路都封了,要不咱们绕一下?” “那就对了,就去那儿。” 司机愣了,回过头来看了李少君一眼,李少君发觉车还没动,也抬起头来,正好和师傅的目光对上。她意识到刚才说的话有点不妥,掏出记者证给师傅看了一眼,说:“师傅您别慌张,我是电视台的记者,要赶去现场做报道的,麻烦您快一点,我付您双倍价钱。” “现在记者采访连车都不给配啊?”司机发了句牢骚,然后打表起步走了起来。 李少君刷了一阵手机,网上已经出现了不少现场的视频,现场看起来相当惨烈,不过都是些网友发的,还没看到大型媒体发出像样的报道。她暗自庆幸了一下,然后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老方,你到哪了……好,我也打上车了,估计比你先到,你带了什么设备……行吧,有点就行,交通队那边我已经安排小赵跟进了……嗯,我身体没问题,你放心吧,还是想想你怎么走不堵车吧。” “抢头条啊记者同志?挺拼的啊。”挂下电话以后,李少君听见司机在前头说了一句。她刚才慌忙从楼上跑下来,有点供血不足,脑袋发晕,不想说话,于是她仰靠在座椅靠背上,右手开始揉肚子。 “看您这样子,身体状况好像不太好啊,您说您一个姑娘家家的何必呢?这有点太敬业了啊。要我说啊健康才是主要的,其他都是扯。您看我,原来也是,觉着自个儿年轻,身体棒,每天玩命拉活,结果落得一身病,颈椎啊腰啊肾啊都不灵了,现在我可看开了……” 李少君睁开眼,说了一句:“拜托您能不能消停会儿?” 司机听到,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脸色确实很不好,便不再多说话,叹了一口气,踏实开车了。 车刚过手帕口桥,就已经堵得不太能动了,一路再也无话的司机小声开口道:“姑娘,前边真的不能再走了,再走我可能就出不去了。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下,我在这把你放下,我盘桥调头就走了,我也不收你双倍价钱,按表给就行了,你看行么?” 李少君探头看了看外边的情况,从这里下车,走到事故现场,大概需要十分钟左右,倒是还好。而且以现在这个状态,很有可能开车二十分钟都开不到,于是她点了点头。司机合上表,显示金额三十五,李少君扔下五十元钱,没让找钱没要票,开门出去了。 下车一路走着,李少君一路和摄影师方鹏确认位置。老方比她惨,从西边过来,还没到西客站就走不动了。他扛着一个手提摄像机,背着个大包玩命狂奔。老方以为作为李大记者的御用外勤搭档,她休病假他也能跟着清闲点,结果没想到这次交通事故,她听到消息以后执意要自己出现场,这突然袭击搞得他还有点狼狈,晚上必须得让李少君请一顿羊蝎子,或者兔头也行。 李少君面露笑意,但还是在电话里批评了一句说老方缺乏媒体人的职业精神。 方鹏听了连连称是,表示只要有羊蝎子一切都好说,然后就把电话挂了。他现在的状况确实也不适合打电话。 刚把手机塞到兜里,一股子震动又传来,李少君脚步不停,一边走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机,她看了一眼显示的来电人,给挂了。结果手机又响,陆续这么挂了三四回,对方似乎不到黄河不死心,于是李少君叹了口气,接起了电话。 “我正出现场呢,没时间说话……对我路上呢,怎么了……我好着呢,不用你操心。” 李少君本来想应付两句过去,结果对方喋喋不休,她心里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对着电话骂道:“你丫到底要干什么?干涉完我的生活又要干涉我的工作,你不让我相夫教子,还不让我踏实工作,到底想让我怎么着你才满意?” 李少君挂掉电话,把手机设成静音,继续往前赶去。 此时李少君前方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场面算是相当壮观了。一辆老款凯美瑞和一辆高尔夫方向相反地紧贴着,中间是撞烂的护栏,凯美瑞的副驾驶位置已经给撞缩进去了,驾驶位置和高尔夫的驾驶位置正好对着。除此之外,有一辆奔驰的slk小跑在前方大约五十米的马路牙子上翻着,上面还堆着公交站牌子,应该是给撞坏的。估计要是没有这站牌子,奔驰可能还停不住。 王健在路边看着这情景,把手里电话挂了,塞进裤兜里,又在身上各处兜里摸了摸,跑回车上拿出一包金桥和一个打火机,靠着车门点着,玩命抽了两口。透过烟雾缭绕,他看着不远处十字路口的惨烈场面,叹了一口气。 一个小伙子,端着个相机从那边跑过来问:“健哥,能拍的都拍差不多了,我本来还想多拍点,结果让警察给轰回来了,我估摸着要不是你刚才提供了那女的的信息,估计他们拍都不让拍。” 王健点了点头。 “健哥,老大怎么说,咱们还接着跟么?” 王健平时抽一根金桥烟大概要三分钟,而这根刚抽了三四口,就把手给烫了,他一哆嗦,把烟屁股扔在地上。 “健哥你说她是不是活不成了?”看王健不说话,小伙子把相机扔在车上,也掏出一根烟点上,看着现场忙碌的警察和急救人员身影问。 “凶多吉少吧。” “你说这人啊,真叫一个脆弱,之前还是个光鲜亮丽的网红,转眼就成这德行了,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王健看了旁边的小伙子一眼,这个人是最近新招来的,专门和王健一块跟人盯车。看起来二十岁出头,年纪轻轻,说起话来如此云淡风轻,一点不像正在说一个眼看着就没命了的人,这让王健倒有些尴尬,好像自己心理素质还不如他。 “健哥你这是怎么了?害怕了?没见过死人?” 王健想点头,又想摇头,他不是没见过死人。再不济,小时候也参观毛主席纪念堂,那躺着的不就是死人?王健想说,看见一个死人和看见一个人死毕竟是两回事,但是又不想跟他多说什么,最后蹦出一句:“你呢?” 小伙子笑了一声说:“你不知道,我来北京之前在老家的殡仪馆帮工,死成啥样的没见过,早习惯了,比这惨的有的是。你知不知道让大卡车碾过去的尸体啥样?我跟你说那简直了……” 王健伸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然后说:“行了行了,照片拍完了就不跟了,算是一手信息了,等回头网上有后续情况,直接拿过来发就行了。回吧。” 小伙子点了点头,然后钻进驾驶席点着火。王健走到副驾驶席车边,打开车门。临要钻进去的时候,他想再看一眼事故现场,结果却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伙子看王健开着车门却不动窝,就问:“健哥,走不走了?” “你自己先回吧,我临时有点事,不用等我。” 说罢王健把车门关上,往路口走去。 2 李少君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四下望去,好像是在医院。有两个男人站在身边,一个自然是摄像师老方,另一个看着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她定了定神,再一细看,愣了一下,然后又闭上了眼。 “我说李大记者啊,怎么着,看见老同学这么失望?”王健笑着说。 “少君你感觉怎么样,刚才你突然就晕倒了,好家伙这吓了我一跳。你说说你,做了手术就好好在家呆着不得了么,干吗还非得亲自跑这个现场?你也不跟我们说这个事,早知道你是因为这个休息的我肯定不让你出来。” 李少君听了心说,做个人流很值得骄傲么?这怎么跟人说。本来还想一瞒到底的,结果自己身体不争气,还给晕菜了,这下丢人是丢大了。 “李大记者的性子啊,过去就一直是巾帼不让须眉,争强好胜不要命。我说这位方哥啊,您跟她老同事了吧,她现在还这样呢?” 老方白了他一眼,然后假装他什么都没说,继续用关切的目光看着李少君。李少君面子上本就有点挂不住,再加上好死不死有个王健在场,更是觉得这个事太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想办法转移话题。 “我没事了老方。”少君睁开眼,先和老方说了句话,让他放心,然后目光落在王健身上,继续问道:“倒是你,怎么会在这儿?” “巧了,今天车祸那个女的死者,是个网红。我们发现她最近跟微景公司的老板郭徽走得很近,正在跟呢,谁知道就出了这么档子事。”王健说完,又补充道:“郭徽你知道吧?做vr什么的那公司,这几年很火。” 王健是李少君的大学同学,毕业后不知怎么跑到八卦媒体去当狗仔了,当时李少君他们一干奔着大台大报去的人对于他的选择很是不齿,但是抛开道德准绳不说,这么多年下来,看着这些当狗仔的风餐露宿夜以继日,反而私下里开始佩服起这帮人来。 从王健的话里,李少君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奔驰slk的车主已经身亡了,那其他人呢?作为一个正常记者,比起什么网红和大老板,李少君还是更关心这个,于是眼神又指向老方。老方心领神会,开口道:“奔驰车的驾驶员,就是他说的那个网红,叫吴晗,已经宣告死亡了。凯美瑞车上一家三口,开车的丈夫和在副驾驶的妻子也都没救过来。后座的小孩,刚七岁,因为使用了安全座椅,倒活下来了,还在抢救。高尔夫的车主头部受了伤,暂时没生命危险,但是还不好说,现在昏迷着呢。” 第2节 “事故定性了么?” “凯美瑞车主贸然违章掉头,掉到一半的时候被正常直行的奔驰撞到副驾驶侧面,因为惯性又撞上了正常排队等待左转弯的高尔夫。现在定的是凯美瑞车主负主要责任,奔驰车过路口没减速,次要责任,高尔夫无责。” 李少君点了点头,一次事故,三条人命。留下一个头部受伤的无辜人和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牵一发动全身”的悲欢离合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完成。 三人还在讨论事故情况,病房门口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少君!你怎么样了?我就说这时候你不能出去瞎跑,你看看你……” 随着这段话,那人冲到病床跟前。 “袁帅,这里是医院,你能不能安静点?” 袁帅看了看周围,然后咽了口吐沫,身体更靠近李少君接着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你不用操心。” 俩人在病床前头说话,后面的王健冲老方努了努嘴,指了指袁帅,意思是这人谁啊。老方琢磨着这人怎么还跟我自来熟啊?我认识你是谁啊我就告诉你。王健看老方不理他,也就不再臊眉耷眼地问了,其实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位肯定是李少君的男朋友之类的。再想到李少君晕倒的原因,王健深觉此事不善,不能瞎搅和,再在这儿看着就有点尴尬了,于是凑上前一步说:“不好意思啊二位,打扰一下二人世界,我就说一句话,说完我就走。少君,今天这事,你也想跟,我也想跟,但是咱俩目的不一样,不存在竞争关系,倒不如联合起来互通有无,我有我的渠道和资源,你要是想做深度调查,一定用得着我,你看如何?这我名片,你收着,回头联系。” 王健把一张名片放在小桌上,冲袁帅和老方点了点头,离开了病房。 老方一看,心说:留我一人在这更不合适了。便就坡下驴道:“我去问问那俩伤员的情况。” 然后老方也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李少君和袁帅俩人,李少君说:“你手拿开。” 袁帅看了看自己握着李少君右手的双手,听话地松开了,继续说道:“你说你,刚做完手术,怎么不好好在家里歇着?你看看,闹成这样。” “我闹?袁帅你是逗我么?你自己想想,咱俩在一块这小两年,我跟你提过什么吗?你丫一直说还没考虑好结婚的事,我问过你一句么?现在倒好,我怀上了,你说这他妈赖你还是赖我。本来我都想开了,既然如此,那就顺应天意吧,我也不再一心往工作上扑了,踏踏实实结婚生孩子也行。结果您倒好,一句不能要,就把我打发了。行,我都听您的,二话不说我就把孩子打了。完事现在您又嫌我工作太努力了。好赖话都让您给占了,还给我留条活路不留了?” 老方和王健一走,李少君想到被他们看到如此尴尬丢脸的一幕,再看着袁帅这个罪魁祸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控制不住又骂开了,把袁帅噎得够呛。 “没话说了?你走吧,我现在也不想见你,你想清楚了再说吧。”李少君突然觉得现在一看见袁帅就压不住火,实在是不想动怒,脑袋往旁边别过去继续说道,“不过你听好了,我的生活,你还没权力替我做决定。” 袁帅觉得此时此刻待在此地,确实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于是缓缓站起了身,刚要转身走,老方突然进来了。 老方看了看这画面,感觉好像有点尴尬,不知道怎么着好,于是又想转身出去。 “老方,怎么了?你说。”李少君叫住了他。 “闫敬昱醒了。” “谁?”这个声音是从李少君和袁帅两个人口中同时发出的。 老方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谁,过了两秒还是对着李少君说:“高尔夫车主。” 李少君也一愣一愣的,她看了一眼袁帅,意思是你怎么也这么关心这个。 袁帅停了一下,摇了摇头,没说话。 老方说:“算了,你还是别去了,先歇会儿吧,我过去问问,要是需要你,再来找你。” 老方说完转身离开了病房,而袁帅竟然也默默地跟去了。李少君本来想问他跟着去干吗,后来转念一想,本来刚才就说了让他走,现在难不成要说先别走么?还是算了吧,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3 闫敬昱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大院子的门口,这个院子对于他来说是如此熟悉,以致于他一下就明白了自己是处于梦境里。这个院子无数次地出现在他的梦境里,提醒他有一些他努力想要忘记的事情,但这些事其实根本忘不掉。 院门柱子上立着一条牌匾,闫敬昱无须去看,也知道那上面写着什么。 一心福利院。 闫敬昱对自己说:快醒过来啊,快醒过来啊,不要走进去。 但是他的身体并没有听他的话,朝着院门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然后闫敬昱就看到那个人正站在传达室门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并伸出一只手来招呼着他过去。她说:“快过来呀,别在外面傻站着,这么多年没见了,周老师很想你。” 闫敬昱还在不停地对自己说:不要过去,不要过去,不要再见到这个人。 周老师看闫敬昱迟迟不动,笑了笑,然后缓缓向他走来,最终站在闫敬昱的面前,那只布满了茧的手落在了他的脸上。闫敬昱下意识地躲开了她,他害怕那种粗糙的触感,害怕手在他脸上摩擦时的疼痛感,这种疼痛会让他回忆起那个让他心碎的画面。 躲开以后,闫敬昱想看看她,却突然感觉很奇怪,明明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小学生了,为什么她还是显得那么高?为什么自己想要看清她的脸的时候,依旧要拼命地抬起头来? “怎么了?这么久不见周老师了,还跟我生分了啊,当年你跟我最亲了呀,你不记得了?” 闫敬昱发现眼泪在自己眼眶里直打转,他咬着牙开口:“你走开,我不想见到你,我不想见到你。” “你这样周老师可要不高兴了,当时你不是最喜欢我么?” 闫敬昱不知道说什么好,周老师慈爱的面容充满了温暖。他觉得自己的心慢慢变得柔软了,下意识地要接纳这种温暖,可是他余光一瞟,发现远远地从教学楼里又出来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看到那个身影的闫敬昱心里一绞,周老师的温柔目光也不再令他向往,反而显得无比虚伪,他又回想起那个时候,那个他一辈子也不想记起,却无法忘记的画面。 他指着远处那个身影,对周老师大喊:“你怎么会不高兴?既然你知道我喜欢你,信任你,为什么你们还要那样做?” 对面的周老师并未因他的情绪变化所动,反而似乎对他的种种抵抗感到厌烦。她拿出那时对待顽皮的孩子的表情,这表情她几乎没有在闫敬昱面前展露过。 “闫敬昱!”她大喊一声。 闫敬昱猛地睁开眼。 第二章 1 “啊,你醒了。” 闫敬昱感觉自己的心跳非常快,眼前却是一片模糊。他努力定了定神,让自己适应了这个环境,跟随而来的是强烈的头痛感和呕吐欲,此时他发现自己正身处医院的病床上。 “你刚刚做完手术不久,麻药的效力可能还没有完全过,四肢会有一天左右的时间无法正常活动,而且麻药的副作用会导致你头晕、恶心,这些都是正常现象,你不必紧张,我们会有专门的护士来照顾你。”旁边站着的医生模样的人说道,“对了,你的手术很成功,应该不会对未来造成什么影响,你放心吧。” 闫敬昱懵懵懂懂,但是此时此刻他遵从自己的下意识做了一个动作,那就是点了点头。然后他顺着医生往他身边看去,发现除了医生和护士之外,再往后还站着一个警察。 闫敬昱想着,难道自己失忆了犯了什么案子?不应该啊。 他让自己镇定一点,抑制了一下想要呕吐的冲动,然后开始慢慢回忆发生了什么。 今天开车出门跑业务,一切都很正常,一路开到马连道的红绿灯旁等左拐弯,都很正常,再然后……再然后…… 啊,闫敬昱的记忆终于拼起来了,再然后他发现左边有辆车冲自己冲了过来,之后就是天旋地转的一波冲撞。 “我被人撞了。”闫敬昱琢磨过来了。 把这件事搞清楚以后,闫敬昱突然想到刚才在梦里,周老师最后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那一声喊得如此真切,并且把他从睡梦中叫醒了。仔细想来,那声音似乎并不是来自于梦境,而且不是出自一个女人之口,怎么想都觉得好像是个男人喊出来的。 “你们……”闫敬昱一张嘴,才发现自己现在连说话都是如此困难,“你们刚刚有人叫我的名字么?” “啊?没有啊。”医生有点纳闷,然后突然眼前一亮说道:“啊对对,你刚才醒的时候正好这位警官同志开门走进来,好像门外是有人叫了你一声。不过现在外面很乱,有很多媒体记者什么的,可能是他们瞎叫的,你不必在意。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过多地说话,更别提接受采访了,我建议你还是静养一阵儿。你的父母我们已经联系上了,他们正在往北京赶,需不需要我们帮你拨个电话过去,帮你报个平安?” 闫敬昱想了想,摇了摇头说:“你们要打就打吧,我就不自己说了。” 医生听了,想着可能闫敬昱还是很累,便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和那个警察说了两句,说完警察开口道:“闫敬昱同志,根据流程,我们要对你做份笔录,不过也不着急,听大夫的,我们过一会儿再来找你吧,你先休息。” 闫敬昱又努努力,点了点头,目送着警察和医生离开了病房。门开的那一刹那,外面喧嚣的声音传入病房,是各种询问的声音和噼里啪啦的快门声,闫敬昱把头扭向另一侧,避免相机拍到他。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呼喊的声音传了进来,让他猛然睁开眼,把头转了过去。 那声音喊:“闫敬昱!” 就是他。闫敬昱分辨了出来,把自己从梦中叫醒的就是这个声音。 “闫敬昱,我是袁帅!” 乱糟糟的人群中,他想寻找这个声音的来源,但是人太多了,他分辨不出那声音是从哪张嘴里传出来的。闫敬昱脑海中渐渐勾勒出那一个少年的轮廓,以及那个他以为自己好不容已经忘记掉,一回想却又如此清晰的冷酷眼神。 当然,一个十几年前的形象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在今天还能一眼识别,何况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还没来得及再做分辨,门就关上了。 闫敬昱想着,自己可能是听错了吧,反正自己都这副模样了,还管那么多别的干什么。强烈的晕眩感让他无暇去思考什么,他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让自己重新身处一片黑暗之中,他只希望不要再做那个梦。 2 与此同时,王小龙也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黑暗之中。 怎么会这样呢?王小龙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爸爸妈妈回来的时候高兴地说从朋友那儿借来一辆车,说今天不用出摊了,趁着他放暑假,要一家三口出去玩。 出去玩好啊,王小龙感觉他已经好久没有和父母一起出去玩了。每天他们两个人天不亮就出去卖菜,王小龙去上学的时候他们已经出去了,等王小龙下学的时候,二人正在摊上,每天耗到十一二点才收摊回来,这时候王小龙已经睡了。如此周而复始,若不是放假,他和父母几乎都打不着照面。 王小龙怀念自己小的时候,在老家和父母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刚到北京的时候,他总是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去,爸爸说等攒够了钱就回去。而且在北京多好啊,在北京上小学上中学上大学,以后就是北京人了。可是当北京人有什么好的?王小龙没闹懂。 王小龙也不知道攒多少钱算攒够了,后来他也不问了。 对啊,今天不是出去玩吗,这是玩到哪儿来了?摸黑迷宫么?王小龙回忆起来早上出门的时候,一家三口开开心心的,打开后门发现上边装着个小座,爸爸说这是安全座椅,朋友的,让他坐进去。王小龙不想坐,想坐在副驾驶,妈妈却没让,说爸爸没怎么开过车,不稳当,还是坐这里好。然后爸爸就把他抱进去了,还插上了好几个带子,箍得他好难受,感觉哪儿都动不了似的。 王小龙想伸手往前探探,却发现手脚都动不了,比坐安全座椅还难受。他有点害怕,想叫爸爸妈妈,却叫不出声来。他更害怕了,哭了起来,眼泪哗哗地往下流。他也不能用手去擦,只得任其自流,满嘴都是咸味。 哭着哭着,他似乎听见远远的有人在喊他,他四下望去,都是黑暗,压根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他停止了哭泣,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仔仔细细去分辨那呼唤声的来源,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咚咚声。 他开始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于是又开始拼命想移动自己的四肢,感觉手指好像有一点反应,他加快频率地想活动它们,感觉自己就像一块待化的猪肉。 正觉得曙光乍现的时候,王小龙又听到了那个声音,这次他听得真着,是有人在叫他“小龙”,右边好像是妈妈的声音,又不太像。他想答应一声,却还是发不出声音,他只好更努力地去活动自己,好歹先把脖子活动开,能往那边转头看看的吧。 这样努力了不知多长时间,王小龙精疲力尽,却收效甚微。他感觉好累,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要不然,先睡一会儿吧,睡醒了可能就好了。他闭上眼,发现闭眼和睁眼效果没什么区别,但是睡觉还是要先闭眼吧?他想起遥远的以前,妈妈讲故事哄他睡觉的时候,都让他把眼睛闭上,闭上眼睛听着故事就能看到小兔子拔萝卜了。 3 “大夫,小龙怎么没反应啊?是不是有啥问题啊?” “你们别着急,他现在各项生理指标都趋于稳定了,应该没什么问题,踏踏实实等待他醒过来吧,急也没用。” 王小龙的姨妈和姨夫看看大夫,又看看小龙,不再说话了。 接到警方电话的时候,小龙姥姥和姥爷几乎当场就晕倒了。被家人扶到床上缓了一会儿,姥姥暴发出凄厉的哭声,夹杂着诸如“我的闺女啊,我就说不能去北京啊”“我就说不能跟那小子”之类的含糊不清的骂街话,姥爷在旁边支棱着眼睛直掉眼泪。 王小龙的爸爸当年是邻村的一个野小子,从小就没了爹妈,几个兄弟姐妹为了生计也是各自为战,反正谁活下来算谁能耐吧。他四处给人包工,混成了大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和自己的小闺女搞到一起去了。老两口一个劲儿地不同意,觉得这孩子没爹没娘的肯定踏实不了。架不住从此之后这孩子天天帮着干活,地里的事靠他一个人解决了大半。老两口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有仨闺女却没儿子,冷不防来了这么个壮劳力,时间长了竟然使唤着习惯了起来,最后也就认了。 俩人结婚以后,又生了小龙这个大胖孙子,老两口觉得也算是有福了。没想到没过几年这女婿不知道哪来的主意,又开始撺掇媳妇去北京,说北京哪儿都好,随便干点什么都比在家种地强。小闺女没个主意,就这么让他说动了。二老拦不住他们,本想着把外孙子留在身边,却也没留住。女婿说,小孩子在农村能有什么出息,还是得去城里上学才能混出来。二人想想也是,他们也想让小龙长成大龙,巨龙,真龙。 谁成想这刚去了北京没两年,闺女就这么说没就没了,搁谁谁都受不了。老两口的大闺女跟着女婿早已经去南方定居了,身边只剩下二女儿和二女婿。他们想亲自去北京看小龙,被二闺女拦住了,怕他们老胳膊老腿在路上再出个好歹。事情已然如此了,不如让他们去,有什么事再给爸妈打电话吧。 就这样,小龙的二姨和二姨夫出现在他的病床前。 4 小龙的二姨在屋里陪着小龙,二姨夫自己走到医院大门口抽烟。一边往外走,二姨夫一边心里琢磨:这北京首都就是不一样啊,抽个烟还不能在楼道里抽,连楼门口都不让。刚才他刚在楼门口点了一根,就让保安拦住了,说这是无烟医院,要抽得上院子大门外头去。 第3节 得,去就去吧,毕竟是北京,天子脚下,规矩多点儿也正常,人家都是大爷,牛气得很。 二姨夫琢磨着,孩子爹妈都没了,这次事故听说还得担大头,死了一个,伤了一个,车还是借的,这里外里,三辆车,一个死人一个活人,加一块得赔多少钱?这事怎么说呢,第一,他是这家女婿,算是个外人。第二呢,小龙姓王,也不算这家人,里外里他跟小龙隔着两家,这以后事怎么算?这么多钱谁赔?以后孩子谁养?多烦心。 正琢磨着,旁边过来一个男的,岁数看起来跟他差不多,说:“大哥,借个火吧。” 二姨夫把打火机掏出来递给那人,那人点上火之后递回过来,抽了一口说:“大哥也是来看人?” “啊,是。” “我也是,刚坐火车过来的。我们家孩子,开车让人给撞了,你说说这什么事?好好的,飞来横祸啊。不过话说回来了,我家孩子今年本命年,本命年啊就是犯冲,怎么都得遭点灾,幸好大夫说事不大,没伤坏了哪儿。” 二姨夫一听,想起这次车祸撞伤了的那个小伙子,大概也就是二十四五岁,心想:“这位不会是那小伙子他爸吧?这他妈真是冤家路窄啊,这万一要是让他知道了我是谁,闹不好还得揍我一顿。”顿时,二姨夫不敢说话了。 那人也没等二姨夫回话,其实也不是要跟他聊什么,就是心里头不痛快,借着抽烟的工夫随便找个人吐吐心中的不快,感觉说出来,这点憋屈就好了。他继续说:“你说开车那人,多不负责任,我听说车里还有他老婆孩子,一家三口啊,全家人的性命啊,就这么开车?你猜怎么着?公母俩都没了,就剩一个孩子,要我说啊还不如干脆都死了得了,留一个孩子孤苦伶仃的,更造孽啊,这以后这孩子怎么活?” 二姨夫听口风,感觉这人还挺讲理,就试探着问:“是啊,那这孩子真是可怜,小小的年纪就没爹没妈了。不过这么说的话,那您说这事故咋算呢?还找那小孩子赔钱?” “唉,小孩子是没招谁没惹谁,怪可怜的,可是我们敬昱又招谁惹谁了?看吧,看看什么情况,孩子没钱,爸妈总不能没遗产吧?爸妈没钱,孩子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总有钱吧?” “那要是真都没钱呢?” 那人看了一眼二姨夫,把抽的差不多的烟扔地上踩灭了说:“有法律管着呢,看吧。” 说完,那人说了句谢谢,转头回去了。 二姨夫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犯了一阵愣,最后被烧到头的烟屁股烫了手,浑身一哆嗦,烟掉了。他回过神来,心里想着这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也往回走。 往回走是往回走,不过既然跟冤家共处一楼,二姨夫开始多加小心了。他偷偷摸摸地走回小龙的病房,进门前还四下瞧了瞧。现在时间比较晚了,白天守候着的各路媒体基本上都撤了。幸亏如此,不然这么显眼,想不让人找上来都难。 二姨夫打开门看了看里面,二姨趴在小龙床前,好像是眯瞪着了,而小龙还昏迷着,情况没发生什么变化。他小声叫了二姨一声,二姨没反应,于是他悄悄走了进去,尽量不惊动病房里其他病人和家属。不过看上去,他这样的行为反倒是更显得不正常。 二姨夫拨拉了一下二姨,二姨哼了一声,没醒过来。他并不气馁,又来了一下,二姨醒了,看看他,又看看小龙,迷迷糊糊地说:“我还以为小龙醒了。” “你跟我出来一下,我跟你商量点事。” “不行,小龙离不开人。” “哎呀,大夫都说了他很稳定,你在这儿待着他该醒不过来还是醒不过来,一会儿不在没事,你出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二姨不悦地小声嘟囔着,还是跟着他离开了病房。 走到楼道的角落,二姨夫找了一处窗台边,站定了,小声说:“小龙手术治病的钱,付了不少了,白天警察还跟我说回头要咱们掏你妹和你妹夫火化的钱呢。” “咋了,你钱还没带够?明天去银行再取点出来。” “不是,你没明白,你妹夫这回篓子捅大了,不光是这些事,还有事故的赔偿呢。不光说这几辆车,还有一条人命啊,你妹妹他们有多少遗产你知道么?” “那我哪儿知道?你先别管这些个事了,小龙没事要紧,后头的事跟家里再商量。” 说完,二姨转身回病房了。二姨夫听得心里发闷,又想抽一根,他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刚想点着,看到墙上那个禁止吸烟的标志,想了想,还是把烟夹在耳朵上,转身往楼下走了。也正是因此,他没能看到,走回病房的二姨,双拳紧握,眼泪流下来的样子。 5 “当时是直行绿灯吧,前边有几辆车左拐弯待转,我在后面排着,然后前边好像有辆车想掉头,正好待转的车往前走把路口让出来了,我看他就一直往左掰,应该是想趁着对面直行的车还没过来赶紧掉过头去,结果没想到对面来了一豁快的车,就撞上了。‘咚’的一声特别大,吓我一跳。然后我就看那掉头的车冲着我就来了,这我哪躲得开啊?就撞上了。我就记得当时一下就震得我喘不上气,然后气囊弹出来了,后来我就没什么印象了。” 警察一直在低头记录,听闫敬昱说完,停下笔开口道:“好的,你说的情况和我们分析的现场还有监控记录得到的结论基本一致,没什么别的问的了,你先踏实养病吧,等调查结案以后你可以发起民事诉讼申请赔偿。” “警察同志,那两辆车的人怎么样了?” 警察看了看他,停了一会儿,大概是在思考这事要不要告诉他,后来还是开口说:“直行那个和掉头的一家两口当场死亡,掉头那车的孩子活下来了。” “啊,那岂不是成了孤儿了?” 警察听了他的话,以为他怕找不着人赔偿损失,忙说:“肇事人死亡不会对你申请民事赔偿造成影响,你放心吧。” 这时候站在闫敬昱床旁边的一个中年女子开口了:“敬昱啊,这些事你先别操心了,踏踏实实养伤吧。” 闫敬昱没做表示,也没再说话,眼神呆滞地看着天花板,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警察和中年女子对视了一下,然后跟她交代了几句,留了个电话,便转身打开病房门离开了。 警察走后,闫敬昱躺在床上翻手机,中年女子还是在床边站着。她摸了摸床头柜上的一杯水,感觉有点凉了,于是打开暖壶又续上了一点热水,完事又摸了摸杯子,满意地放下了暖壶,把杯子往闫敬昱床那边推了推,一句话也没说。 这时,门开了,一个中年男子走进来,正是刚才和小龙二姨夫一块儿抽烟的那位。他站在女子身边,女子瞪了他一眼说:“你怎么刚抽完烟就进来,浑身都是味儿,不知道这是病房么?” 男子听了,点了点头要出去,床上的闫敬昱开口道:“没事,待着吧。” “敬昱啊,我刚才问大夫了,说你情况不错,明天再观察一天,没事的话就可以出院了。完事大夫说要静养一段时间,病假条也给你开好了,你看,你要不跟我们回老家住几天,养养身子?” “不用,你们别管了。”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也没说什么,他们已经习惯了闫敬昱这种态度。 看俩人没反应,闫敬昱又说:“你俩找着地儿住了么?先去找地儿吧,天都黑了,再晚不好找了。我这儿没什么事了,要是想来你俩明天再来吧。” 话是冲他俩说的,但是闫敬昱眼睛却一直没离开手机。 俩人愣了一会儿,然后男的说:“行吧,那我俩先出去看看,有事给我们打电话啊。你早点休息,别老玩手机了,你脑袋还伤着呢。” “嗯。” 两人就这么走出了病房,打开门的时候,闫敬昱抬了一下头,目送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门一关,闫敬昱又看回了手机,点开了下一则新闻,上面写着:马连道路口特大交通事故,知名网络红人吴晗香消玉殒。 唉,两死两伤四个人加一块,也不如一个网红来得轰动。 第三章 1 朝阳门外悠唐广场南边的“漫咖啡”里,工作日的下午两点多,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李少君看着这些形形色色的男女,心里不禁感慨,现在的人都这么闲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这个点儿不上班呢? 她没时间深刻思考这个问题,往里看了看,踅摸了半天,终于看到王健远远地从座位上欠起身来向她招手。她沉着脸走了过去,发现王健桌上有个紫色的小熊玩偶。 “嚯,童心未泯啊,没看出来你还玩这个呢。” “玩什么玩?这是这家店的特色,点完餐给个小熊,用不同颜色的小熊代表不同的单子,服务员送餐时候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你都不知道,离你单位这么近你从来没来过这儿?” 李少君心说:我为什么要来这儿,你以为我跟在座的这帮人一样这么闲么? 李少君落座不一会儿,服务员送上了两杯饮料,并把小熊收走了。 “今天这么热,本来想着点个冰的给你,不过你身子不是不太方便么,我觉得还是喝点热的比较好。”王健示意服务员把热咖啡放到李少君面前,然后说道。 王健这句话说得李少君心里一酸,但她还是想表现得坚强一点,尤其是面对这个大学四年的同窗。 李少君和王健是大学同班同学,曾经也算得上很熟了。王健当时暗恋李少君,虽然未曾正式表白,但是李少君不是傻子,自然心知肚明。李少君一直觉得王健此人人品不坏,但是整天嬉皮笑脸没什么正形,自然是跟自己这样的学霸级人物不搭调。而两个人选择了截然不同的职业方向后,连面都没怎么再见过了。这次因为马连道肇事案偶然相遇,她一方面好奇王健手头上有什么消息,另一方面也是在和袁帅赌气,毕竟当时王健留下联系方式的时候,袁帅也在场,所以才特意高调地在袁帅面前打了电话,约见这个老同学。 “没想到你心思还挺细。”李少君领了情,却直接拿起王健面前的那杯冰饮,对着吸管一口就干下去三分之一。 “大姐,你悠着点喝,别激着。”王健震惊于一个人用吸管喝水还能喝得这么快,隐隐担心那吸管会不会炸了,然后就这么看着她,继续说:“可怜你我同窗四年,我视你为女神,你却竟然都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别扯犊子了,说正事吧。” 王健正了正身,摆出了一副说正事的姿态,开口道:“好吧,我先说了,这个吴晗,是个网红。网红这东西你知道吧,就是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光靠脸就能挣钱的一种生物。按理说呢,这种人在市面上一抓一大把,我们这种比较有格调的狗仔是没兴趣跟的。不过我们无意中发现她最近和郭徽好像搞在一起。郭徽这个人你应该也有所耳闻,上大学的时候创业搞社交网络,结果火了,当大家都以为他要把这玩意儿做大做强的时候,却一把卖给了知名网站,拿着钱拍屁股走了,据说是上美国混去了。这没过几年,这孙子又带着高科技产品杀回来了,创立了他现在这个‘微景’公司,主要是做vr和无人机什么的,都是大热项目啊,而且他们的产品相当棒,可以说在世界范围内都是顶级的,目测身价不低。这孙子最大的特点就是花心,现在大概也三十多奔四的人了,一天到晚绯闻不断,换对象比我换衣服都勤。” 说到这儿,李少君看了看王健身上都快糟了的t恤,露出嫌恶的表情。 王健笑笑说:“我们当狗仔的一天到晚鲜衣怒马的给谁看?浪费。我接着跟你说,我们是怎么跟到这个吴晗的呢?其实之前跟郭徽搞的是个二线小明星,后来她的经纪公司找的我们,让弄点报道出来炒作炒作。干我们这行的,有时候为了吃饭,不管大活小活也都得接。结果我们这还没怎么跟呢,吴晗这妞就突然冒出来了。当时小明星的经纪公司都慌了,说这咋办呢,没想到这有钱人这么不靠谱,我说这有什么的,脚踩两只船,小三上位,把那小明星说得凄惨点,咔咔往外一发,这炒作效果不是更好?那经纪公司当时就乐疯了,攥着我双手就不撒开啊,老区人民见到毛主席也就这样了吧?” 李少君叼着饮料吸管,白了王健一眼。王健讪笑两声,端起李少君面前那杯咖啡啜了一口,却还是被烫了嘴,“不行,我还是去买杯冰的吧,你等我一会儿。” 2 袁帅拨通了电话,对方很快接了。 “干什么,查岗啊?我跟老同学叙旧呢,有事回头说。”电话那头李少君用冷淡的口吻,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袁帅做了一个深呼吸,开口道:“少君,我有正事找你。” “正事啊?巧的是我跟人谈私事呢,回头再说吧。” “少君,我挺着急的,就是……你,手头上有没有那个叫闫敬昱的人的联系方式,就是撞车的那个。我刚才去医院,他已经出院了,我不知道怎么找他。” “你找他干什么,你认识他?” 袁帅攥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说道:“是,他是我小学的一个同学,算是我学弟吧。” “这么巧呢?那你当时怎么没说,也没去找他?” 袁帅手心出汗了,他换了个手拿手机,那只手在裤腿上抹了抹,然后顺带着擦了擦头上出的汗。他想了想说:“当时不太确定,而且那会儿医院里挺乱的,我就别再添乱了。后来想想,年纪不差,姓名也相同,感觉不会错。而且,而且那天在医院我远远看到他了,虽然这么多年没见,不过眉眼还是那样,应该能确定。我觉得既然知道这事了,还是得看望看望,毕竟相识一场。” 说完这段话,袁帅又擦了擦汗,然后他感觉自己的解释是不是有点过于啰嗦了,反而显得心虚,他害怕李少君再往下细问。不过令他意外的是李少君回答得倒很干脆,马上说:“行吧,一会儿我给你发微信上。” 挂掉电话,袁帅长出一口气,然后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站在楼道里了,刚刚明明是在座位上拨的电话啊。他摇了摇头,回到办公桌前,端起水杯,把里面泡的茶水一饮而尽。放下水杯的时候,微信提示到了。 袁帅看着李少君发来的十一位数字,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可是他明明刚喝了水。他拎着水杯走到饮水机前,打开冷水的龙头接了满满一杯。刚刚接触茶叶的冷水无法释放茶叶的香气,丁点淡淡的茶味随着水流灌进袁帅的喉咙里,他突然觉得这茶有点苦。 放下水杯,袁帅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已经敲好的十一位数字就在上面。这时袁帅突然有点后悔,后悔自己那天在医院冲动地喊了闫敬昱的名字。这些年偶尔回想,他无不为自己当年的鲁莽和轻狂而自责,也一直对闫敬昱心怀愧疚,但是毕竟十几年过去了,是不是真的有必要旧事重提呢?若是继续两不相干地生活,可能对他们更好。 或许是因为刚刚和李少君争吵完,他的情绪有些失控,或许是他打心眼里还是希望解开多年前的这个节,总而言之他迈出了这一步。手机屏幕映着他的脸,不过却看不清他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 而上一次和闫敬昱面对面时,袁帅又是什么表情? 他回想了一下,那已经要追溯到十多年前的那个校园午后了。 袁帅耳畔还能听到教学楼里学生们的喧哗声,能听到学校楼后树林中的阵阵蝉鸣,甚至还能听到微风吹过树梢时传来若有若无的沙沙声。阳光炙烤在自己的胳膊上,渐渐开始发烫,袁帅旁边的一个男生拍了拍他的肩,然后拿出一个塑料袋,给他看里面的东西。 袁帅闻到了里面泥土混杂着腐叶的气息,有些作呕,但还是强装笑了笑,点头表示满意。 然后,他和那几个人低头看了看前面坐在墙角的那个男孩子,他只有二年级,比他们这几个六年级的孩子矮小很多,再加上脑袋被他们用黑布口袋套上了,这么背靠着墙根坐着,更显得又小又弱。 袁帅吸了一口气,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他还是有点心软。每一次这个瞬间,他都问自己,这样有什么用,已经发生了的事实并不会因此改变。可惜他得不到答案,也不愿意面对已经发生了的事实,因此他只有这么做。 他闭上眼,阳光把他眼前的黑暗晃成棕黄色,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看到了自己不成样子的家,这些景象可以让他振作起精神。 他攥了攥拳头,睁开眼,对旁边的人说:“拿下来。” 小喽啰上前,一下把套在那孩子头上的口袋取了下来,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来适应突然的光亮。袁帅注意到他那满面尘灰的脸上有两道清晰的泪痕。 袁帅没有等他说话,也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因为不可以给,再过两秒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保持这样冷酷的表情。他拿起小喽啰手中的塑料袋,上前照着那孩子的脑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浇。一开始是土和沙子,再之后是裹挟着树叶的泥土,最后又是什么,袁帅也没怎么注意,只觉得自己倒得都浑身难受。一袋还没完全倒完,他赶紧把塑料袋一扔,退回到原地,然后冲自己的喽啰们比了个手势,又是几个塑料袋倒了过去。 那孩子倒在地上,下意识地颤抖了起来,似乎是想把落在身上的这些东西抖掉,但是恐惧感让他无力起身,他只好在地上打滚,像在锅上翻滚着的肉。 他这样的行为让袁帅突然感觉无比恶心,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战斗。于是他率先上去,照着他的肚子就是一脚,然后是腰上、背上、腿上,其他几个人也加入进来。由于太多拳头和脚密集,袁帅腿上都不知道怎么挨了好几下,那孩子只能双手抱头,死死地蜷着身子。 袁帅一边踢,一边默默地数着自己踢了多少下,但是数着数着就忘了。 等到这一套拳打脚踢结束的时候,那孩子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似乎是一种惯性。 第4节 袁帅心生厌恶,他觉得每天这么做,已经快要忘记了它的意义,但是看着周围的几个兄弟,又觉得这样结束得有点太潦草,于是耐着性子走上前去,蹲在孩子的旁边,一把抓起了他的头发,强忍着难受,对着他的脸开口说:“我劝你趁早滚蛋吧,别再让我看见你,不然我每天都会揍你一次。” 在往他嘴里塞了一把土,又朝他啐了一口吐沫以后,袁帅起身,带着他的几个小喽啰离开了。 袁帅没想到这个场景在他的心里依旧如此清晰,他想低头看看手机,却发现那串数字已经被他删掉了。 是啊,有这样的回忆存在,任谁也做不到轻轻松松一个电话打过去,然后说:“哎呀闫敬昱啊,老同学,我是那会儿每天揍你的袁帅啊,你还记得我吗?” 袁帅在心里问自己,他原谅我了么?我原谅他了么? 3 李少君挂掉电话的时候,正好王健走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只小熊,这次是个黄色的。 “业务挺忙啊。”王健坐下说。 李少君笑了笑,收起手机问:“吴晗和郭徽的事,你们发过报道了么?” “没呢,这刚开始跟,还没拍什么东西,这小三就死了,你说这事闹的。这下我真懵逼了,经纪公司就算像握马克思的手一样握着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写了。” 李少君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不过我跟这事的时候捎带脚查了查这个郭徽,倒是发现一个挺有意思的现象。”王健看了看李少君,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看来是有兴趣听,继续说道,“这个郭徽啊,行事很特别。一方面,作为一个新兴高科技公司,很少有老板像他这么低调的。你看那些新科技公司,那一个个创始人一天到晚不是卖情怀就是互相撕逼,特别会搞粉丝效应,可是这个郭徽几乎从来不抛头露面。他好像都没有微博,在专业领域几乎是没发过言,我那会儿在网上查资料想了解了解他,竟然无从下手。而另一方面,这孙子嗅蜜又勤得让人想弄死他,也从来不避讳,私生活高调得很,有什么绯闻啊这那的也不澄清。你可以去网上搜搜,有不少他玩过的小明星都控诉过他,他都当耳旁风了。” 李少君作为一个女人,自然对这样的男人第一印象就很差,俗话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嘛,她在媒体行业做了这些年,见过各种脑满肠肥的大老板、大官见色起意,对这也见怪不怪了。 她幽幽说道:“人过一百,形形色色,什么样人没有啊。” “不对,我觉得不对。”王健说得有点渴,但是冷饮还没到,不得不又喝了一口热咖啡,继续说道,“这明显不合常理,我觉得他这么做肯定有什么隐情。” 李少君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行了,我目前知道的就这么多,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要是还需要什么东西可以再找我,我的渠道里还是有很多你们拿不到的东西的。” “算了吧,你那些渠道,我用了还不知道要不要担法律责任呢。”李少君喝完了最后一点饮料,继续说:“那你呢,想从我这儿了解什么?” 王健一摊手,表示没有。 “你不是说互通有无么?” “是啊,不过我回去这么一想,我一个狗仔记者,这次的目标就是帮着那小明星炒作,现在策划案废了,我只能按原计划随便写点出来了事,我的工作结束了,还能有什么用得着的。” 王建说完,十分惬意地把身子往后靠在沙发背上,双手抱着头,看着李少君。李少君觉得这个场景略略有点尴尬,于是说:“那先这样吧,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你别着急啊,我水还没来呢,再坐会儿怕什么的?”王健话还没说完,李少君就走了,只剩他一人还保持着那副半死不活的姿态。 王健自嘲般地笑了笑,这时候服务员正好端着水杯过来了。 第四章 1 郭徽的目光离开了电脑,摘下戴在眼睛上的防蓝光眼镜后,仰靠在硕大的老板椅上闭目养神,同时问对面站着的一个男子说:“这事跟我有什么大牵连么?” “网上不是都有消息了么,说那女的是您的情人什么的,还有三角恋之类的事,我怀疑是之前那个小明星搞出来炒作的,现在接着这次交通事故的事,那女的还真火了一把。俩女的连带您现在都上热搜了。您看,这个事要不要发声明追责什么的?” “不用,八卦小报怎么写随他们去就是了,我又没什么损失。我问的是,这个事故本身,对我有没有什么牵连?” 对面站着的人开口道:“郭总,那台奔驰是咱们公司名下的。” 郭徽一睁眼,说:“我们名下的?” “啊对,您忘了,那女的说从那年刚开始摇号第一期就摇,摇到现在都摇不上,您说让她先开您的车。” 郭徽一想,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他摇了摇头,看来这个女人被撞死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她运气一贯不怎么样。 “警方已经联系过我们了,我代表法律部现在在和他们对接。因为吴晗是次要责任,因此关于车辆的赔偿,走民事诉讼的话有两个主体,一个是吴晗,一个是那家,俩人都死了,您看这事怎么算?要不要放弃索赔?警方等着回话呢。” 郭徽一愣,问:“为什么要放弃索赔?” 那人也一愣,似乎觉得放弃索赔是一件很正常的事,继续说:“听说那死的一家两口还留下一个孩子,好像挺惨的。” “我知道,新闻里都说了。” “那还坚持索赔,舆论会不会说咱们为富不仁啊?” “说去吧,谁说为富就要仁的,我又没偷他们钱。你去准备材料吧,我就不亲自对接了,如果实在需要我再说。” 那人还想再提醒郭徽一句,开口道:“这个当口,是不是还是应该低调点,毕竟新产品发布会再过两周就要……” 郭徽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那人便不再说,点了点头。 郭徽这个老板很各色,这在公司甚至在业内都是出了名的。一直以来他就不喜欢抛头露面,除了每年的新产品发布会露面之外,几乎不会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也不参加任何公开活动。这样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老总,在如今的科技圈实在是少之又少,因为大部分这方面的大佬现在就算不踏足娱乐圈,起码也是个微博段子手。万幸的是公司的产品卖得不错,因此也就没人提需要他去公关的问题了。 但是这郭总不会来事倒也罢了,一天到晚还给自己身上招事,要不是这帮老员工大部分都是跟着他白手起家的哥们儿,估计早看不下去了。 那人走后,郭徽起身踱步到落地窗前,四下是中关村创业园区核心地带的一片楼群,稍微远一点的中关村购物中心外面大led牌子还打着“微景”的广告,也是新产品发布会的宣传。他想,今年的发布会将是公司的一个重大时刻,用研发部老魏的话说,那是“划时代的产品”,用公司的形象来给自己的意气买单,值不值啊? 郭徽想着想着,笑了,觉得这种问题不像是他会思考的事。他掏出手机,翻了翻通讯录,与其思考这种问题,不如考虑换个对象。毕竟是花花公子嘛,形象必须得保持住。 给一个前几天在某个朋友私人酒会上认识的小歌手发去问候,歌手很快就回复并同意了晚上的约会。怎么说呢,越是声名在外,女人越是前赴后继啊。郭徽笑了笑,觉得这事值得研究一下。他收起手机,刚想离开了办公室,电话响了。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郭徽吸了吸鼻子,接了起来。 “喂,郭先生,不好意思啊打扰了。” “蔡医生,啊不不,不好意思,蔡小姐,没事不打扰,我昨天还算着你也该来电话了。” “哈哈,郭先生算得挺准的。怎么样啊最近,感觉如何?我在网上看到你的新闻了,还是在玩老套路啊。” “嗯,还是老套路,让你见笑了。” “您客气,我对您的私生活没什么意见。”那人停顿了一下,又问:“还去么?” 郭徽心说:这还叫没什么意见?回说:“去,正准备去。” “嗯,也可以的,郭先生自己把握吧,不过我还是提醒一下您……” “不用,我都知道。”郭徽打断了对方的话,继续说:“你放心吧,我还把握得住分寸,毕竟这好几年不是白过的。” “好的,那我不打扰您,不过以后没准儿还会定期叨扰哦,我的老师可是把您托付给我了。” “没问题。” 郭徽挂掉电话,想了想,还是离开了办公室。走的时候跟总裁办的人说:“我出去,老地方,盯着点儿。” 总裁办的小姑娘殷勤地点了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显然对这句话已经十分熟悉了。 一心福利院的门口驶入一辆英菲尼迪q70,那正是郭徽的座驾。门口的保安早已熟悉了这辆车和它的主人,还没等车开到跟前,已经把大门打开,嘻嘻哈哈地跟车窗里面的人打着招呼。他知道,这个人是福利院的大靠山,算起来,自己的工资里有很大一部分可能都是靠他的接济才发到手的。一个保安不懂得什么做慈善啊献爱心啊,对他来说这就是一份工作,谁发钱谁就是大爷,挺简单的一个道理。 下得车来,郭徽已经不是刚才那一身西服革履的行头,他换上了运动裤和纯色t恤,很普通的一身打扮。他轻车熟路地来到员工办公室,里面正坐着几位福利院的管理员。 “哎呀,郭总您又来了,工作这么忙还老抽空过来,真是辛苦。” “李姐我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郭总,受不起,叫小郭或者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郭徽笑意盈盈地与之对话。 “不行,让院长知道了回头会说我们不懂规矩的。” “周院长是碍于身份所以跟我客气,您几位就不必这样了,这么一叫,搞得都疏远了,反正不管你们怎么想,我是把这儿当家看的。” 李姐笑着说好好好,但是还是不肯叫出那一声小郭。 打完招呼,郭徽看了看表说:“这个点儿,该弄饭了吧?我去厨房打打下手,你们忙吧,不用跟着去了,反正我都熟。” 看着郭徽离去的背影,有个新来的管理员有些不明所以地拉着李姐,问这人是谁。李姐做大吃一惊状,好像这人不认识国家主席一样,赶紧说:“这是郭徽,大老板,钱多得老鼻子了,定期资助咱们福利院。要是没有他啊,福利院都快办不下去啦。而且这郭老板不光有钱,还特别有爱心,没事就到福利院来做义工,跟小朋友们关系特别好,真是一个有爱心的钻石王老五。” 其他员工都纷纷点头附和,大姐继续说:“郭老板说了,人家美国的福利院什么的,都有好多义工去帮忙,基本都不需要太多员工,靠义工干活就够了。在这方面比咱们要先进多了。人家郭老板在美国深造的时候就养成这习惯了,没事就去帮忙,但是人家想了,我一个中国人,大老远地跑到美帝国主义去给他们的孩子献爱心,我们祖国还有这么多孤儿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呢,这算怎么档子事啊?这不成了胳膊肘往外拐了?得了!一咬牙一跺脚,还不如回来呢,就这么的回国了,资助了咱们一心福利院。咱们院啊真是积了八辈子德了,让郭老板选上了。不过郭老板为人也是忒低调了,还不宣扬呢,这事要是让别的福利院知道了,还不得羡慕死哟,啧啧啧。” 大姐越说越开心,把这段所谓郭徽的心路历程编得跟真事一样,并且感觉好像郭徽资助的不是福利院,是她们本人一般。 2 牛排,红酒,烛光,刚刚在福利院被塞了一肚子包子的郭徽面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尤其是那块菲力牛排,他为了避免看见血了呼啦的东西忍不住再吐出来,特意要了八分熟的,结果还是吃不下去。默默把它们切分成小块后,他停下刀叉,用餐巾抹了抹嘴,喝了一小口酒。 “郭老板好讲究啊,什么都没吃就开始擦嘴。” 郭徽看着对面的小歌手,笑了笑说:“你还挺犀利。” “主要是没想到您这么大的老板,竟然还这么爱吃韭菜。” 郭徽这才想到在福利院吃的包子是韭菜馅的,有点尴尬,暗道不好,忘了嚼个口香糖了,便不敢再直面着她说话,半低着头回道:“啊,不好意思,刚才去看个朋友,盛情难却。怎么说呢,不能太摆架子嘛,现在这舆论你知道的。” 那女子虽说不算出名,不过举手投足还算优雅,既不紧张也不做作,分寸拿捏到位,这一点挺难得的。她回道:“郭老板还知道舆论呢?谁不知道您是花花公子,集邮爱好者,要是谁说您在意舆论那才怪了。” 明明举止很高雅,偏偏说出话来都带着刺,这种把人往死里岔的劲头,估计这姑娘是地道的北京人。郭徽心里这么想着,但是嘴上没说。他叉起一块牛肉,举在眼前相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 再次放下叉子,郭徽抑制住了下意识擦嘴的行为,然后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还出来和我约会,你怎么证明你和那些人不一样呢?” “我什么时候说要证明我和别人不一样了?如果我真的不一样,就不会走这条路了。” “那我就放心了。”郭徽从上衣内兜里掏出一张房卡,推到姑娘面前,姑娘看也没看直接收到了包里。 “我倒觉得郭老板有些不一样。” 郭徽将餐巾拿起,扔在桌上,开口道:“我是不是不一样,晚上你就知道了。我现在还有点事要处理,你慢吃,吃完直接去房间等我就好。” “要我先洗好澡,还是等你一起?” 此时的郭徽已站起身,听了这话,眯眼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女子,然后说:“看你心情吧。”说罢他微微欠身,算作告别礼,转身离开了餐厅。 “健哥你看那是谁。”一旁的小弟捅了捅在后座睡得正香的王健。 “爱他妈谁谁。”王健迷迷糊糊之中冒出这么一句,转了下脑袋继续睡了。 老板接到一条线报,说当红小鲜肉魏一凡跟女网友私会,晚上在这个酒店会面,让王健俩人去蹲点。王健觉得魏一凡这人一来没结婚,二来没女友,三来是个外籍华人,简直是天然不受干涉的约炮对象,约几个炮你情我愿的怎么了?就因为长得帅就要被拍么?再者说了,他要是长得跟赵四似的,谁跟他约?中午王健和一个同行老前辈吃饭,提起这事,前辈想了想就说:“嗯,魏一凡长成那样不容易,就冲这长相,睡几个女粉丝还不是理所应当的事?那个卢汉就差点意思,卢汉要是睡女粉丝我就不答应。” 王健琢磨着,魏一凡这么一个让前辈这样的千年老司机都认可了可以约炮的男子,还有什么跟拍的意思?因此完全不放在心上,到了地方就一直在睡觉。 经过刚才小弟那么一惊动,王健也睡不着了。就这么干耗了几分钟,王健坐起身来,从边上掏出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然后问:“魏一凡来了么?” “没有。” “那你刚才说看见谁了?” “那个,咱们那会儿跟的那个大老板,女朋友死了的那个。” “郭徽?在哪儿呢?” “刚才从里边出来走了,你没醒我也就没管。” 第5节 王健没再问,毕竟这都是过去式了。之后又呆了大概一个多小时,还是没看到魏一凡的影子,王健觉得今天可能是黄了,不知道哪出的岔子。反正干这行就这样,听风就是雨,一有风吹草动就得出马,你也不知道哪次能赶上真事。 王健正琢磨撤不撤,看见一辆出租车停在酒店门口,一个男的下了车,是郭徽。 王健愣了一下,然后不知怎么的就打开了车门,他嘱咐小弟盯一会儿,自己小步跑到酒店跟上了郭徽。郭徽毕竟不是从娱乐圈出身,虽然绯闻不断但是毕竟没长出一张魏一凡的脸,因此很少在公共场合受到关注。没遇上过事,自然就不具备什么防范能力,王健很轻松地就跟他乘上了同一部电梯。王健站在郭徽身后,发现他的神情并不是十分自然,好像有一些小动作,就像不经控制的神经抽搐似的,只有仔细盯着才能发现,显然是他在刻意压制。另外,郭徽还一直在出汗。 到了十一层,郭徽出了电梯,王健自然不能再跟,他早就在郭徽后面按了十二层。看郭徽完全无防备,王健按着开门键不放,他运气不错,目睹郭徽进入了1108号房间。 从十二层再回到一层,王健先跑出了酒店大门,来到车上,从后备箱取出了一件西装外套,穿上扽了半天,又梳了梳头,估摸着自己人模狗样了吧,然后又返身回到前台。 “您好,我是刚送郭总回来的司机,他有份资料落在车上了,打手机不接,能否麻烦帮忙拨一下房间电话?” “先生您知道房间号码吗?” “1108,郭徽,我就问一句就行,我也不上去。他要是要的话就麻烦您这边帮忙送上去。” 前台没再细问,拿出一部电话拨了号,不久就通了。 “喂,女士您好,这里是前台,这里有一位找郭徽先生,请问能让他接一下电话吗?好的谢谢。” 等郭徽的声音传来,前台姑娘一抬头,面前已经没人了。 回到车里,王健脱下外套,打了一条微信发了出去。 发完微信,手机锁屏。王健看着窗外想:这年头,没话找话都得靠技术啊,真是悲哀。 3 一番翻云覆雨后,郭徽和姑娘各自坐着,姑娘抽着烟,郭徽低着头。姑娘看了看郭徽,此时的他给人的感觉,怎么说呢,好像身体被掏空。 郭徽这次的感觉很奇特,虽然在药力的作用下他整个过程都保持着很兴奋的状态,但是却觉得身下的这个女人并没有非常迎合,但也不是那种职业性的敷衍。显然,这个女人很精于此道,也非常懂得男人在这个过程中需要的是什么,让人分不清她到底是走心了,还是没走心。 “郭老板,你每次做爱都这么玩命么?” 她冷不防地一问,郭徽并没有反应过来,几乎一动没动,不过仔细观察的话,大概还是能看出来他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嗑药了?” 听了这话,郭徽抬起了头,看向了姑娘。 “你不必慌张啊,这我也不是没见过。”歌手很轻巧地说,“我没有其他意思,这是你的自由,我没必要干涉也不会举报的。我就是好奇,你为什么要嗑药?” 郭徽又摇了摇头,缓缓开口说:“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劝你也不要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姑娘把烟掐了,饶有兴致地看着郭徽,然后站起身来,一丝不挂地走到他的面前。在床灯昏黄的照射下,姑娘身上的曲线变化出了美妙的剪影,虽然她的身材说不上特别曼妙,但是青春的肉体总归是好的。 姑娘抱着如此信念,却发现自己离郭徽越近,他的反应越奇怪。他的头埋得更低了,身体也开始微微向后倾。 他这是在躲我?姑娘很纳闷,难道说这是嗑药的后遗症,还是这一发high得过分,让他在短时间内产生了厌恶情绪?姑娘无从分辨,想了想也罢了,毕竟第一次见,不太适合再继续往下问深层次的问题了,万一再探讨到什么人性层面,那更是姑娘不愿意看到的一幕。这样也好,总比那些把一晚的房钱折合成次数来换算,生怕亏待了这春宵一刻的人强多了。 姑娘坐回到床上,过了半晌,郭徽缓缓抬起头来说:“不好意思,有点虚,缓一会就好了,我去冲个澡。” “一起么?” “不必,我就简单冲一下。” 郭徽起身缓缓向卫生间走去,临进门的时候姑娘说:“那么郭老板,以后请多多指教?” 郭徽露出笑容,忙称:“裴雪姑娘,不敢,不敢。” 第五章 1 王小龙苏醒是在事故后的第三天。不幸中的万幸,孩子身体脏器没有受到什么大的损伤,医生表示手术后只要踏实养病,恢复期内保持良好的饮食习惯,坚持运动和复健,应该不会对未来造成什么影响。 警方的调查报告在王小龙苏醒前就已经出来了,事故三方均没有酒驾、毒驾等特殊情况,又考虑到肇事的主要责任人和次要责任人均已死亡,也不可能再以什么危害公共安全罪定罪了,事情显得简单了很多,就是个民事赔偿问题。 不过就这么一个问题就能要了王小龙家里人的命。有三辆车的折旧费、三方市政设施的赔偿费、小龙的医药费、伤者闫敬昱的医疗费、死者吴晗的丧葬费和赔偿款……这些费用也不是小龙他妈娘家这几个农村人赔得起的。至于小龙他爸妈就不说了,暂且可以设定为一分钱不花,给他俩脚上栓张饼,喊两条狗给拉走算拉倒。 不过小龙醒过来是大事,现在二姨也顾不上那么多,民事法庭指不定什么时候宣判,以后的事还是留给以后解决吧。 小龙很快就度过了短暂的虚弱期,岁数小就是有优势,医生们也为他的恢复能力感到欣慰。不过人醒了,问题就来了,该怎么跟他表达父母均已不在人世的情况呢?重任落在了二姨身上。 二姨非常紧张,看着病床上的孩子,还没说话眼泪就开始吧嗒吧嗒掉。这样的状态显得很不好,她赶紧让二姨夫先稳住局面,自己跑到走廊里稳定心神。 正在这时,两个身影出现在走廊里。二姨本来没注意,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下意识转头去看,发现是一男一女,男的扛着摄像机,显然这是记者。事故当天医院里拥进来一堆长枪短炮,二姨当时又在沉痛之中,自然完全不记得记者们的样貌,而今天这两位直奔她,显然是有备而来。 “王小龙的二姨是吧?您好,我是电视台的记者,我叫李少君,这位是我们的摄像师方鹏,我们听说小龙已经苏醒过来了,怎么样,情况还好么?” 二姨没有看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李少君看二姨情绪低落,和老方对了下颜色,又开口问二姨:“他是不是还不知道父母已经不在了?” 二姨听了这话,转脸看向这个记者,这个姑娘凝视着她,显得还挺亲切的。二姨一下子又没忍住,哭出声来,赶忙用手捂住嘴,怕声音传到病房里去。 李少君没再说话,扶着二姨来到走廊旁的座椅上坐下,拦着她的肩,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纸巾递给了她。 二姨擦了擦眼泪,定了定神,走廊上又陷入了沉默,空气中充斥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以及住院部特有的凝重气息。 “大姐,您觉得,由我们来跟他说怎么样?” 二姨一愣,不知道这个记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是这么想的,小孩子这个年龄,刚刚接受教育没多久,应该对于我们这样的电视媒体有一定的敬畏感,因此在面对镜头的时候也会不自觉地表现出更坚强和自信的一面,即使心里难过,可能也不会当场失控。等到我们采访结束了,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再由你们家人来进行疏导,或许这个过程更好一些。当然,这么小的年纪就失去了父母,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可能轻松接受,关键是方式方法要适合,您说呢?” 二姨听了李少君的话,思考了一下,觉得好像有点道理,就说:“我进去问问孩子。” 二姨进了屋,李少君转头看向方鹏,老方默默冲她竖了个大拇哥。没费什么口舌就能直接独家采访到受害者,这趟来得实在是太值了。 王小龙躺在床上,二姨夫粗糙的大手抚摸着他的额头。二姨夫的手和父亲的手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二姨夫的手更干些,上面好像有很多硬茬,搞得王小龙有点疼。不像父亲的手,虽然又糙又硬,但是摸在身上痒痒的还挺舒服。唯一好的地方是二姨夫不像父亲,手上常年有一股难闻的油腥味。那种味道不单单出现在父亲的手上,连家里也因为放货和料一直充斥着这种味道,只是稍微淡一些,稍微能忍些。最近这段时间,有时候父母回来早了,会到床边来看一看即将或者已经入睡的他,每次他都要屏住呼吸才能避免想吐的冲动,和父母肌肤相亲早已失去了儿时的那种幸福感。 这时候二姨进来了,她看了看小龙,却又不愿更多地与他对视,而是拉上二姨夫小声嘀咕了几句。其实刚醒过来那一阵,小龙就一直在问他们爸爸妈妈怎么样了,两个人支支吾吾,现在又神秘兮兮,小龙虽小,心里也能猜想到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却又不愿多想。可是小孩子的脑袋,哪里是说不想就能不想的。 小龙看着两个大人,开口说:“爸爸妈妈到底怎么了?他们是不是也住院了?也像我一样只能躺在床上,所以不能来看我?” 二姨和二姨夫正说得带劲,听到小龙说话,愣了一愣。二姨夫心说:坏人还是让别人来当吧,我可不想让这孩子以后每每看到我,都想起这个让人心碎的画面。 “我去外边跟他们说说。”二姨夫说完,又揉了揉小龙的头发,出去了。 不过一会儿,二姨夫回来了,后面跟着李少君和方鹏。 “小龙,这是电视台的叔叔阿姨,他们想采访你一下。” 王小龙听了这话有点没反应过来,他简单回忆了一下平时在电视上看的那些被采访的人,要么是大好人,要么就是大坏蛋。王小龙想了想,自己好像也没干过什么英雄事迹,那应该只能是因为办坏事被采访了,当下就哭了起来。 二姨一看,这怎么什么都没说呢就崩溃了,想上去哄,却被李少君拦下了。她上前凑到王小龙面前,开口道:“小龙你好,我不是阿姨,你管我叫姐姐吧,姐姐就是想问你几句话,没事的啊。” 小龙还是哭,李少君继续说:“小龙你别怕,是不是躺在床上难受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住在医院是因为出了交通事故,因为有人不遵守交通规则所以让好几个人都受伤了,小龙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在电视上跟大家说,让大家都遵守交通规则呢?” 小龙听了这话,哭声渐渐低了,顺便点了点头。 “那小龙你说,如果是你爸爸妈妈不遵守交通规则,应不应该承担责任呢?” 小龙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小龙,你已经上小学了,也算是大孩子了,你觉得,爸爸妈妈应该怎么被罚呢?” 王小龙把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他看着这个挺漂亮的阿姨,不,姐姐,突然朦胧中有种自我保护的念头,虽然他还分辨不出来这是不是一个圈套或者是陷阱,可能只能用动物本能来解释。然后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小龙,那姐姐告诉你,你的爸爸妈妈这次犯了严重的错,他们不遵守交通规则,把自己和别人,其中也包括你,把很多人的生命当成儿戏了。你知道吗?不只是你,还有一个哥哥受了伤,还有一个姐姐,她已经不在了。所以出了事以后他们两个人特别内疚,最后决定用自己的一辈子去抵罪。” 说话的过程中,王小龙又是泪流满面,显然他已经明白什么叫作一辈子。 “小龙,爸爸妈妈是因为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才做了这个选择,不然他们可能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的过失,他们也希望你能理解,今后没有了爸爸妈妈,也要好好生活,更要记住遵守交通规则,不做危害自己和别人的事。 “小龙,我能看出来你是个坚强的孩子,我现在说的话就是你爸爸妈妈嘱咐我告诉你的。我知道你很伤心,但是你也要想想,爸爸妈妈做这个决定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们是要给大家做个表率,让所有人都知道破坏交通规则的恶果。这也是我们来找你的目的,我们希望你面对镜头告诉大家,制定交通规则是为了大家的生命着想,我们一定要遵守它,好么?” 王小龙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完全明白,父亲和母亲真的都不在了。一辈子,就是一辈子,不是王小龙的一辈子,也不是他们两个人中任何一个的一辈子,是属于这个家的一辈子。 李少君拍了拍王小龙的肚子,对他说:“小龙,你来想一想,我们都等着你。” 然后她站起身来,朝二姨二姨夫点了点头,和方鹏走出门去。二姨夫妻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觉得办事还得是文化人,真是厉害。 出得门来,李少君小声问老方:“拍了么?” “当然,这种事还用你说。”老方把摄像机暂且放在椅子上,又问:“不过这有用么?” “万一有用呢,谁知道呢。啊对了,还说约那个高尔夫车主聊两句来着,叫什么来着?对对闫敬昱,差点忘了,我先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2 接到李少君的来电,闫敬昱很纳闷,不明白为什么要采访他,对方解释说要做一期专题节目讲述这个故事,希望他能配合。闫敬昱心说:那关我什么事,搞得好像我不接受采访的话就对不起党和人民一样。 李少君讲:“我们也是为了把交通安全教育做到实处,希望广大市民都能增强安全意识,那个肇事人的遗孤,那个小男孩都已经接受了我们的采访了。” “那又如何?一个小孩子你们都忍心去招惹,这样撕一个孩子的伤疤有意思吗?” 李少君听到闫敬昱的回应有些不明就里,不知道为什么闫敬昱会突然这么站在王小龙的立场上想问题,一般人再怎么同情他,毕竟作为受害人,大概还是会更关心赔偿和善后工作才对吧? 正当李少君心里琢磨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闫敬昱突然开口了。 “我……问一下,这孩子还有家人么?他是不是要去孤儿院生活?” 李少君又是一愣,怎么突然冒出个孤儿院来,她回道:“没有啊,他的二姨和二姨夫在他身边,应该会抚养他吧。” 电话那头的闫敬昱又是一阵沉默,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问出这个问题,只是对于王小龙的这个“孤儿”身份,他脑海中蹦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千万不能去孤儿院。 李少君不知道闫敬昱心中的隐情,自然是有点摸不清这个闫敬昱的脉,但是她还是隐隐觉得闫敬昱这个人似乎有些特别,如果能够采访到他,或许能给事件的报道增加一点有趣的东西。这东西会是什么,李少君不清楚,暂且可以把这当作一个优秀记者的直觉吧。 简单思考了一下,李少君想到了一个切入点,于是她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开口了。 “闫敬昱,你是不是有个小学同学叫袁帅的?” 李少君其实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但是她这次蒙上了,这句话击中了闫敬昱。 其实那天在病房里的时候,开门关门时听到的那两次声音,已经让袁帅这个名字在闫敬昱的脑海里再次激起涟漪,他又一次想起了记忆里那个年少的自己,泥土的腥气,腐坏树叶的臭味,以及那一下下落在他身体各个部位的痛感。 十六次,闫敬昱到现在还记得。从第一次一直到他离开那个学校那天,他一共经历了十六次殴打和辱骂,闫敬昱都记在心里。 我为什么要记得这些?闫敬昱心里想。在经历了后面发生的一切后,闫敬昱觉得这些身体上的疼痛根本就不算什么,而且后来他也想开了,那时候的袁帅也只不过是一个受了伤却无处发泄的孩子罢了。 闫敬昱问:“你认识袁帅?” “嗯,他是我男朋友。” 说完这句话,闫敬昱没了动静,李少君又继续道:“他好像还挺激动的,听说你出了车祸,大概是想看看你,管我要了你的电话。当然,把关系人的联系方式未经同意私自告诉他人,这一点我做得确实欠考虑,我向你道歉。不过我想毕竟是老同学,应该还好吧,他联系过你了么?” 闫敬昱半晌没有答话。正当李少君以为打老同学牌失效的时候,电话那端传来了坚定的回音。 第6节 “好,我同意采访。” 3 离开病房的时候,二姨夫出来送,李少君握了握他的手说:“大哥,这次多谢您和大姐的配合,我相信我们的节目播出以后,一定会让更多道路使用者引以为戒。您放心,后期我们节目播出的时候会给你们都打上马赛克,不会露脸的,别有负担。” 二姨夫跟着客气了客气,说实在的他之前倒没想过什么马赛克不马赛克的事,现在更觉得李少君真是专业,素质高得很,真不愧是首都的电视记者。 临走前,李少君又表达了一下对小龙命运的感慨,并表示如果今后有什么困难可以联系她,她会尽量帮忙,又给二姨夫感动得不行。 出门的时候,老方问少君:“你让小孩管你叫姐姐,你又管人家姨夫叫大哥,这不整差辈了么?” 李少君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看着沉默的小龙,二姨夫叹了口气,然后对着二姨比画了一个抽烟的手势,走出去了。这时候二姨只能独自劝慰小龙。她坐到小龙身边,拉着他的手说:“小龙啊,以后虽然爸爸妈妈不在了,但是你还有二姨和二姨夫啊,还有姥姥姥爷,大姨大姨夫,这么多家里人呢,我们不会让我们小龙受委屈的。 “等你把伤养好了,二姨就接你回家,你不是一直说不喜欢在北京么?咱们就回老家住,咱们老家也越来越好了,也有学校上呢,什么都不缺。” 二姨这句话让小龙心中闪起一丝亮光,终于可以不在北京待下去了,这是他这一两年来最大的愿望,可是这个愿望的达成却是用父母的一辈子换来的。一辈子这个词也挺有趣,用了这个词就好像他和父母只是存在某种地理上的分隔,是三维空间的矛盾,不像死亡这个词,一下就将人完全分隔了。既然大人们乐于用“一辈子”这个字眼,小龙便更不会执着于用生死的眼光看待问题了。 但是这并不能让小龙的内心有任何美好感,他开始思考,为什么会这样?如果不是他每天吵着要出去玩,如果不是他承载着父母的希望,如果他不叫王小龙而是叫王狗剩或者什么的,是不是他们根本就不会到北京来?就不会借车出来玩?就不会发生这一切? 是我错了吗? 大概是我的错吧。 不然的话,为什么父母都不愿意见我呢?他们只是在惩罚自己么?其实他们是在惩罚我吧?是因为我才会变成这样的。 二姨看着目光呆滞的小龙,有些害怕,不住地抚摸着他的手和额头,想看看他是不是又发烧了。 “二姨,是谁错了呢?” 第六章 1 郭徽猛然睁开眼,周围虽说黑暗,但是透过纱质的窗帘,他还是能发现这里不是他的家。在短时间之内,他没法作出判断这是哪里。他的思维还停留在那一片树林里,那片远在大洋彼岸,地球另一端,但是却永远深深印刻在他脑海的树林里。 “醒了?” 这个声音,耳熟啊,是谁来着?郭徽又缓了一会,他需要一点时间,可能是梦境太真实,或者是现实太虚幻,总而言之他需要等待梦境和现实之间的壁垒在大脑中重新建立。 “做噩梦了?” 壁垒建立得差不多了,郭徽被拉回现实,他才想起来说话的这个人是裴雪。 “我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反正我没给你下药。”自从两个人确立了这种谁也说不清算什么关系的关系以来,郭徽和裴雪之间的约会还算频繁。裴雪发现郭徽好像也不是每次都嗑药,这个规律还没被她抓到。但是有两点挺奇怪的,一是郭徽每次都要求她不能叫得太厉害,二是郭徽从来都没有和她一起过过夜。姑娘虽不是很理解为什么会这样,不过想想这也没什么坏处,毕竟自己少忙活点儿是点儿,还不用佯装高潮,也就不去追究了。 而今天很意外,大概是郭徽有点儿疲惫吧,竟然稀里糊涂地睡着了。裴雪帮他盖好了被子,就一直在旁边抽烟,聊微信,直到他突然醒了过来。 郭徽坐起身来,感到口干舌燥,走到房间的minibar里抄了一听冰可乐,一口气灌了大半,然后打了一个标准的汽水嗝。 “我没说梦话什么的吧?” “那倒没有,不过你睡觉也不太老实,没事就抽搐两下,还磨牙。你平时压力肯定不小,而且据说老喝汽水也容易导致磨牙。” 郭徽看了看手中的可乐,略带嫌弃地把它放到桌子上,好像自己磨牙的病因真的赖它一样。 “不过以前没人跟你说过么?” 郭徽愣了一下,他确切地知道以前有人这么和他说过,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毕竟到现在依旧如此,他也不愿意在梦境以外的地方再去回忆那个人。 “对了,我刚才刷微博,还看到关于你的报道了。” “什么报道?”郭徽开始一件一件地穿衣服。 “你要走了么?” 郭徽没有回话,继续有条不紊地穿衣服。 裴雪见他不回话,换了个姿势,不再靠在靠枕上,一翻身横着趴在大床上,双肘微撑举着手机做翻微博状。郭徽站在床边一转脸,正好看到姑娘白皙的脸蛋和下面露出大半呼之欲出的两坨白肉。他轻笑一声,暗道这女人不知道是存心还是无心,然后说:“找着了么?” “啊,在这呢,‘知名网红香消玉殒,扒一扒其背后的男人’。哎呀呀,想不到我是在给一个死人接盘啊。”裴雪讲完,饶有兴致地看着郭徽,乌黑的长发有些凌乱,披散下来遮住了半边脸,一直落到床上。头发的黑,胸前的白,嘴唇的红,灯光的黄,而她的双腿还俏皮地交替一抬一放,一抬一放。 郭徽默默停下穿裤子的动作,像倒带一般完成了一系列穿衣服的逆向动作,然后走到了她面前。裴雪微微欠起一点身子,正好和郭徽的腰间平行。郭徽伸出右手搂住她后脑勺,不容置疑地将她的头靠向自己。郭徽感觉到了来自裴雪的一点点阻力,但是并没有费太多力气,还是把她的头揽向了自己,随之而来的就是下体的一阵温热。郭徽心想,要想把交配玩出一点情调来,大概齐不过就是心知肚明的你情我愿加上恰到好处的半推半就。 这一次,郭徽没有提声音大小的事。 2 “我说女神啊,这报道你还要我搞出多少来才算行?我们老大最近可找我了啊,说我咸吃萝卜淡操心,这还有好多明星排着队等着我们去跟呢。” “你别女神来女神去的,高攀不起。报道发是发了,但是我感觉效果不太到位,你不是在圈内挺有号召力的么?能不能让各路八卦媒体,还有那些自媒体都跟进一下?” “你这是图什么啊?” “问那么多干吗,反正你本来就是搞八卦新闻的,也不算不务正业。” “唉,我们这个圈子你也知道,干这种事都是要刷人情的。人情是什么,那都是用真金白银一分一分地充进去的啊,你以为谁白帮你呢。” “不就是相互利用么,有什么的,早晚他们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反正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要把郭徽和那个吴晗的事炒到世人皆知,你自己看看怎么着算达标吧。” 李少君刚说完,突然听到家门打开的声音,她转头一看是袁帅回来了。她俩同居一年多,最近因为打胎的事闹得挺尴尬,谁也不知道怎么下这个台阶,李少君干脆休息了几天以后就天天上单位加班,要么就出去跑,能不回家就不回家,尽量不给两个人打照面的机会。今天是个工作日,她想着白天回家歇会儿应该遇不上他,谁知道还是没躲过去。 不等袁帅反应,李少君赶紧从沙发上坐起来,穿上拖鞋就钻进卧室把门一关,来一个退避三舍,避避风头再说。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女神啊,你跟我打电话就好好听,别一心二用的,这分明是你求我办事,怎么还弄得跟我上赶着似的呢!” “好,我好好听,你说吧。”李少君一骨碌躺在床上,脸对着天花板。 “我说啊,你既然知道这个行业规矩,是吧,那你这么变着法地利用我,总得给我个交待吧?” “你想干什么?” 话筒对面传来笑声,然后王健说:“你别想太多,我能干什么,就是觉得咱们毕竟同窗四年,现在搞得好像除了业务没什么可说的一样,多没劲。这样吧,你踏踏实实全心全意地请我吃顿好的,然后这事我圆圆满满帮你给它办了,你说怎么样?” 王健这话倒也没什么毛病,虽然说他曾经对自己有意,但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因为这事别别扭扭的着实有点矫情。她其实本来就有这个打算,毕竟是让人家帮忙,要是不熟的人,人家还不搭理你呢。 见李少君答应了,那边王健十分高兴地说:“好,不过时间地点我来定,你等我通知,定了就不许失约。” “你这有点不讲理啊,我哪知道我哪天有事。” “你放心吧,我不会临时告诉你的,一定给你打好提前量。行了,先这么着了,我得出外勤了,微信联系。” 挂掉电话,李少君躺在床上,继续看着天花板,琢磨着一会儿该怎么出这个门。 袁帅站在卧室门口,手攥着门把手,也在想这个门开还是不开。开,开完说点什么?不开,毕竟都打了照面,总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不管怎么说,这事起因还是在他。一开始袁帅以为李少君也是持着不着急结婚的态度在交往,毕竟她是一个跨越了年龄、性别、种族以及任何划分人类的方式的,一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就好像她的一切都是为了成为更伟大的记者准备的。因此在她同意了袁帅的追求时,他甚至还吓了一跳。 其实在这个问题上,李少君也有种一拍即合的感觉,虽然她全身心地投身于工作之中,但是到了她这个岁数,总免不了被各路毫无关系的人催婚,她父母本来也没怎么着,架不住总有人在旁边提醒,到最后也彻底倒戈。遇到袁帅,或许于她来说是一种万分合理的拯救,一个年龄、阅历、社会地位都合适的男人,想与她在一起,又不会因为婚姻和家庭问题对她的工作束手束脚,这等好事上哪儿找去?不如就试一试吧。 这一试就是两年,期间二人相处还算融洽,并很快选择了同居。毕竟之前都是自己单住,何必浪费一间房子呢? 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李少君心里突然萌生了退意,可能这种子之前在她心里曾经萌发过,但是她并没有注意到。而这根验孕棒变成了超强效力的化肥,一把就把种子催成小树苗了,论其突然性,李少君自己都有点惊讶。 后来她对自己说,何不就这样呢?反正人总是懒惰的,何必要压抑自己的天性呢?一个女人,家庭还是事业,最终总要选择的,总不能等当上台长以后再做抉择吧?那样对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况且她也不觉得自己能当上台长。 却没想到袁帅并没有这么认为,二人的思想第一次出现了不统一的情况。 李少君当然不忿了,她心说:老娘可是放弃了未来台长,啊不,副台长好了,副台长或许有戏,老娘可是放弃了未来副台长的职位来换这个孩子的,你竟然还不乐意,你想怎么着? 现在袁帅想来,李少君说的有道理,让她这样的女人为了家庭而低头,或许这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这个机会如果因为他对婚姻的恐惧而错过了,可能就永远错过了。而这种恐惧的由来,袁帅是打死也不愿对其他人,包括李少君吐露的。 那这个门,到底是开还是不开呢? 正琢磨着,门突然开了,袁帅没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在门把上握着,直接给带了进去。从屋里拉开门的李少君也没想到,眼睁睁看着这个男人朝自己扑了过来,惯性和下意识使得两个人抱在了一起。 3 郭徽睁眼的时候,时间已经指向了下午一点半。 他拿起手机,上面有一条裴雪的微信,说她先走了。 还没等他醒过味来,房间的电话正好响了,他接起来,前台非常客气地告诉他,钻石会员最晚退房的时间是两点,问他是要退房还是要续住。 听了这话,郭徽突然意识到,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接到酒店前台催促退房的电话,之前他通常都是在深夜就先行离开了。 他回复前台马上退房,挂掉了电话。他发现了桌子上还剩下小半听可乐,走过去一饮而尽。失去了气泡的常温可乐在嘴里显得格外粘腻。他走到卫生间,刷牙洗脸,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竟然发现自己很久都没有这么有神采了。 或许是睡得太好了吧,一觉睡到中午,这大概是学生才能有的福利才对。 穿上衣服,退了房,郭徽赶到公司的时候已经快四点了。总裁办的姑娘看到他,发了一愣,大概是没想到这个时间点他还会过来,本来准备到了五点准时开溜的她心里一沉,这下不一定走得了了。 郭徽进屋,总裁办的姑娘还是非常敬业地敲了门,跟他交代了一下今天的访客记录,简而言之就是啥事没有。 郭徽朝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姑娘临出门的时候说了一句:“郭总,今天看起来挺精神啊。” 郭徽笑了笑,等姑娘走了以后摸了摸自己的脸,看来并不是什么幻觉,确实是精神头不错。郭徽不禁开始回想昨夜的事情,细细回味每一刻的欢愉。想着想着,郭徽又突然皱起了眉头,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去想这些,显得像一个刚刚拿到生日礼物的小孩子一样,欢欣鼓舞得令他人不屑,这些年来第一次出现的这种感觉让他有点被自己吓着了。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个改变让他有点措手不及,转念再想,自己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不就是在等这一刻么?于是他决定去验证一下这个变化对于他来说有怎样的影响。 “小西,快下班了,没事你就回吧,我出去了,老地方。” 看着郭徽匆匆离开的背影,总裁办的小西姑娘发愣想:这刚到还没有十分钟啊,早想好了还来干啥?直接爱去哪去哪呗。有钱人就是任性,一会儿一个主意。她看了看手机,半分钟前她刚跟闺蜜说晚上的饭局可能要取消,还好她还没回信,赶紧来一个撤回,重新发了一条“不见不散”,然后美美地补起妆来。 离一心福利院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郭徽把车停在了路边。 他看向远远的福利院大门,已经可以隐隐约约看到传达室的看门保安在屋里百无聊赖地坐着,不过他还并没有注意到郭徽。 郭徽熄了火,解下安全带,双手使劲擦了两把脸。他翻下遮光板,打开上面的小镜子盖,镜子上的补光灯随着盖子打开自动开启,照在他的脸上。郭徽透过镜子看着自己的脸,被手揉搓得有一些泛红,好像一个过敏体质的人长了一脸红斑一样。 郭徽就这么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直到眼前的这个人越看越陌生,越看越不像自己。 然后,他问自己:为什么走到门口,却突然停车了?你不想进去了吗? 镜子里的人和他自己一同意识到,事情似乎真的像他想的一样,这种从内到外的改变,这种他渴望已久的解脱之感,似乎真真实实地开始发生了。 郭徽笑了,他合上小镜子,收起遮光板,然后发动车子,掉头向回开去。 4 小小的卧室被阵阵喘息和呻吟声填满,空气中略略散发着性爱特有的氤氲气息。 第7节 从性爱方面李少君能感觉到,袁帅的内心深处有强烈的被伴侣认同甚至崇拜的需求,有点类似大男子主义,但是这又和他平时表现的谦和有礼的样子出入很大,这一点反而让他又多了些神秘感。寸的是李少君也乐于接受这种状态,有的时候甚至会表演得比袁帅预期的还要过火。反正关上门来,一切都是自己的事,何必又要端着装圣女,压抑自己的天性呢? 不过今天情况不太一样,虽然刚才那巧合的一抱擦着了两个人之间压抑已久的小火苗,让两个人都在一瞬间忘却了这段时间的不快,不顾一切地要奔向快乐的彼岸。李少君此时内心确确实实饥渴,但是在这关键时刻她还是保留了灵台之中最后一丝清明,她趁着袁帅的舌头离开自己口腔的空档,压抑着喘息说:“不行不行,大夫说要等一个月。” “什么破大夫。”袁帅的嘴唇正游走到李少君的肚脐附近,一般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就说明他对你的节奏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于是将会亲自到下方进行作业,想直接进入正题。李少君心知肚明,赶紧两手捧住了他的双颊,此时他的头已经处于李少君的双腿之间,二人就这样对视着,过了三秒,袁帅默默坐了起来。 “对不起,我给忘了。” 袁帅说完,站起了身,背对着床,激情稍稍退去,他想起这并不能解决实际生活中这道坎。 还没等他想好下一步怎么做,突然他感觉自己的内裤被瞬间扒掉,然后一个力量迫使他转过了身,之后是一股暖意从下身传来,那一瞬间他几乎没有站住。他低下头,这个女人一双眼也注视着他,那一个瞬间的画面让他猛然发现,他是如此地爱她。 袁帅看着这个女人,鼓了半天劲,开口道:“少君,我们结婚吧。” “你确定你想好了么?” 袁帅无语。 “你可别搞这种一时冲动,现在这样三八线画得好好的,我还心里有数,真要说结婚,回头你临时悔婚更伤人。” 袁帅想了想,开口说:“那个闫敬昱你见过了么?” “还没,没约上。不过他本来是拒绝我的,听说你是我男朋友之后,他又同意了……不对啊,我说你俩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李少君问完,盯着袁帅看了几秒钟,突然睁大了眼说:“我去,你俩不会是搞过基吧?” “搞你大爷。”袁帅揉了揉李少君的脑壳。 “你还搞过我大爷!果然你取向有问题啊,怪不得不想结婚。” 袁帅一把搂住李少君,李少君笑着七扭八扭,连连告饶。就这样二人又打闹了一阵,突然之间气氛又安静了。 在这个过程中,袁帅心中的思绪渐渐明朗,他发现自己并不想失去李少君,所以他必须要迈过这一道坎,否则就像李少君说的,他可能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好了。 袁帅知道,那十一位数字就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手机里。 第七章 1 “大哥大姐,这个事其实也不复杂,这样,我通俗简单地给你们算一下。按照我们国家的法律规定,以及有据可查的历史案例来看,一个人的死亡赔偿金判定,基本是根据上一年度本城市人均可支配收入的二十倍。那么去年呢,北京的人均可支配收入是48458元,如果只算城镇的,那么这个数字就变成了52859元,乘以20,大概就是一百万。考虑到死者,大大小小算是个名人吧,可能会有一些溢价空间。这一点咱们暂且不讨论,算上什么丧葬费啊这个损失那个损失的,我不跟您细讲了,那算是小头。就这个案件而言呢,这个女子本身也对事故负有次要责任,那么作为一个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她对自己的生命损害负的责任有多大,需要法官来参考判断,所以还是有一定的回旋余地的。 “然后,您弟弟借的这辆车,情况我们也了解了,保险上得不多,除了交强险,只上了个三者,还是十万的,也就是说,保险公司撑死了管赔除了这辆车和你们家三口人以外的十万块钱。但是那两辆车的修理,这里主要说那辆奔驰,它是新款的slk,价格呢倒也算不上太贵,好歹不是法拉利啊,估摸着六七十万吧,现在看是基本确定是报废了,修理价值不大,折旧出来多少钱还不好说,咱们按四十万算。那高尔夫大概五万块钱能修好,您弟弟朋友这车年头不算短了,这下估计可以直接报废了,这块保险公司应该可以理赔一部分,他那朋友还要不要其他索赔,不太清楚,咱们也算上个五万块钱吧,加一块减去三方的钱,正好扯平,等于这块就不用您这边再考虑了。 “咱们继续说,那个高尔夫车主的医疗费用,大概几万块钱吧。然后还有就是公共设施,就那些公交站牌子啊隔离带什么的费用,反正这块钱怎么说也没用,我估计也得几万,这都是人家公家定好的价,多了少了的也就是它了,你也干不过他们。” “黄律师啊,您还是直接说我们得掏多少钱吧。” “大哥大姐别着急,这里边还是有一些变数。首先这次事故您弟弟不是全责,那个女的还有次要责任呢,所以这块肯定是要按比例减的。其次呢,我们也还有调解的时间,我的建议是你们主攻两处,一个是那奔驰车,那车据说不是那女的的,您明白吧,一般这种网红都傍着大款呢,大款或许为了公众形象想息事宁人,人家也不差那点钱嘛,所以这笔钱或许能私了。另外就是那个高尔夫车主,他伤得不重,如果是个善良点的人的话,能跟他好好说说的话,没准能少要点儿。” 二姨和二姨夫在心里合计了一下,感觉这再怎么说也是交通事故赔偿,谁能说给你免了就免了。二人心里也是一凉,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黄律师继续说:“大哥大姐,你们是少君介绍给我的,我肯定能帮的尽量帮,不过您二位也明白,我们毕竟是职业律师,靠它吃饭的,而且我这律师所里还养着人。您看,这是我名片,二位回去以后想一想,如果希望我替您二位出面调解并打这场官司,就给我打电话吧,费用方面我一定尽量优惠。” 二姨和二姨夫道谢着离开了黄律师的事务所。往回走的路上,二姨一直看着名片,二姨夫连连骂街并往地上啐吐沫,大概意思是还嫌钱掏的不够多,这律师还得讹一笔,而且要他也没个屁用云云。 可是骂归骂,到头来钱还是这些钱。小龙他爸妈在北京这一年多,一是刚刚站下脚跟,二是小龙的学费也占了一头。二姨来了这么一清算,发现其实压根儿没攒下来多少,充其量可能也就几万,还不够塞牙缝的。老家里头,都是务农的,能有几个钱?也只能去问问大姐和大姐夫能不能凑点出来了。但是按二姨想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事跟他们没多大关系,虽说是妹妹没了,按理讲这是全家的事,可是谁的日子都得过,都是出去打工的人,想想也不觉得能管多大用。 接了二姨和二姨夫的电话,李少君心里也早已有数,联系这个黄律师只是让小龙家人看清现实,顺便帮他们先免去一点咨询费罢了。虽然说她和黄律师有点交情,但是记者和律师之间的关系微妙得很,节奏对上了就是互相帮衬,对不上就成了互相拆台,总是你利用完我我利用你,谁也没把谁真当回事。就像王健说的,交情都是刷卡刷出来的,等真刷透支了谁也不会管你。 袁帅在家里陪李少君,俩人上次在家里和好之后,算是转入了平稳期,这几天谁也不再提堕胎或者结婚的事了,照常过日子。 “李大记者,看不出来你这爱心还挺泛滥啊。你干纪实记者也有年头了吧,也没看你帮几个人啊。”袁帅听完李少君接电话,揶揄道。 “废话,天下那么多妻离子散你死我活的事,我看着可怜的都帮一把,你当我九天仙女下凡尘啊。” “那你这回怎么这么积极?” “偶尔当一回仙女也不是不行。”李少君露出一副骄傲的神色,这倒让袁帅有些高兴,因为她的这种状态只有在跟他一起气氛融洽的时候才会出现,除此之外都是高冷女魔头形象。因此,袁帅决定继续试探一下她,看看她当前的底线如何。 “啧啧啧,九天仙女别的不说,身材倒真是不赖。” 李少君一个脚丫子踹了过去,算是展示了一下“九天仙女”的拳脚功力。袁帅受教之后,不敢造次,默默爬回沙发上给“九天仙女”削苹果,并切成小丁,放在盘子上,插上了根牙签,双手捧给“仙女”作为供奉。 李少君接了苹果,大概是有感于善男信女的虔诚,拍了拍袁帅的脑袋,一边吃苹果一边开口道:“主要是我想沿着这事做个系列专题,感觉如果能做得好的话还是挺有料的,而且能打动人。” 袁帅当然知道李少君这么拼目的是什么,开口道:“主要是为了争副主任吧?” “去你大爷的,怎么说话呢。不过话说回来,当然了,如果能靠它给我的职业生涯增光添彩,这也是我应得的嘛。” 袁帅自知李少君心里争强好胜的劲头,而且这事再深说下去就敏感了,因此没接这话。 李少君看袁帅蔫了,猜到他是觉得提升职这事可能会把火引到二人的关系问题上。其实自上次的意外火花之后,李少君也有点看开了,她觉得把自己的职业生涯和两个人的未来生活捆绑在一起的这种想法确实也略显矫情,毕竟自己作为一个新时代女性,还是一个新闻工作者,还是应该开放一点、先进一点,不能老钻进死胡同。因此她也做下了决定,工作还是踏踏实实做,两个人如果走到一起,那再看情况。如果不行,那谁也不耽误谁,也没什么大损失。 于是她换了个话题说道:“我准备采访闫敬昱了。” 袁帅看了她一眼。 “怎么,不期待?” 袁帅摇了摇头,没说话。 “唉,你跟他儿时有什么事我也没什么兴趣,我是真的要采访他,而且我要帮小龙找他求情,看看能不能省下来点赔偿费用。回头报道下来,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舍小钱为大义,新时代的好青年!” 2 闫敬昱送父母到火车站。 待了一个多礼拜,闫敬昱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二老一来在这边也帮不上什么忙,二来闫敬昱也一直是横眉冷对的,着实尴尬。虽然他们俩还是想趁这机会多看看孩子,却还是抵不住闫敬昱的再三要求,最后相当于是被轰回去了。 北京站因为人满为患,这几年赶上暑运、春运,早已经不卖站台票了,闫敬昱心里松一口气,送到广场就可以算大功告成了。进安检之前,二老又停住脚步,跟闫敬昱嘱咐了一大套,无外乎又是“注意身体啊”“好好养伤啊”“别太操劳啊”“有时间回家看看”“该找个对象了”这种老生常谈的话题,闫敬昱偶尔答应一句,没往心里去。 “敬昱。” 老头子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把闫敬昱的眼神拉了回来。 “我们知道,你不想让我们老来看你,你心里烦,我们这几年也尽量不来打扰你。这次不是别的事,你说说你出车祸了,你说我们俩能不来看看么?你不知道,警察同志给我们打电话的时候,你……你妈她高血压都犯了,真要是一个不留神,她可能就这么去了。” 说到这儿,老太太捅了一下老头,意思是这事就别提了。 老头瞪了一眼老太太,继续说:“我们俩啊,没别的想法,你好好的我们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我俩回去了,你注意身体注意安全。我们知道你不喜欢我们老烦你,所以你没事就给我们来个电话,知道你过得好,我们也就不会再来烦你了。” 说罢,老头挥了挥手,拉着老太太转身融入了北京站茫茫人海中,没一会儿就找不着人了。 闫敬昱立在那里,想起老头刚才说的话,还有他的眼神……他发现,虽然十几年过去了,这个老人说话的口气,还有那一点点乡下口音,特别是说“来个电话”时曲折离奇的转音,一点儿都没有变。 那栋破旧的砖楼,夏天的时候外墙爬得全是爬山虎,把红砖都给挡上了,甚至有些窗户都打不开,一打开就是浓烈而潮湿的植物味道。不开窗的时候,整个楼里也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汗味,又没那么臭,像是奶味,又没那么香。那种气味闫敬昱自离开那里以后,就再也没在任何地方闻到过,大概那就是所谓的孤儿的味道。 一心福利院,那个大门口白底黑字的木头板子,闫敬昱自从进门那一次,就再也没看到过,离开的时候也不曾回头去看,却深深印刻在脑子里。实话说,在那时,那个福利院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了,还有自己的老师,不过也就只能讲小学教材,孩子们按岁数分一分,一个老师从一年级讲到六年级,全拿下。 福利院也会定期组织一些出游,闫敬昱从来没跟着去过,但是他非常期待这样的时刻,因为这样一来,就没人在旁边吵闹了。闫敬昱一般会在一个留守老师的照看之下,把一本《十万个为什么》从头翻到尾再翻回来,其实什么都没看。 那个老师姓周,闫敬昱现在想想觉得也挺对不住周老师的,因为她本来可以一起出去玩,他相信没有一个人愿意在那个楼里一直待着,其实他也不愿意,只是相比较起来,还是在这待着更好一点。 那天也是周老师带着他来到接待室,这个屋子闫敬昱知道,一般有人要领养孩子的时候才会被送到这来,大一点的孩子管这叫“相亲之家”。一般只有表现特别好的孩子才会被送到这儿来。有一些人为了离开这里,每天表现得都特别对得起胸前的红领巾,只可惜这地方闭塞,没有方法让他们扶老奶奶过马路,只能想着法地帮老师洗衣服擦地。 但是闫敬昱对这事丝毫没有兴趣,他觉得自己不能走出这个门,在这里面,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用承担这个世界给他的罪责。他想起自己的妈妈,不知道她现在跑到哪里去了,但是以她那个样子,大概也不会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吧?既然如此,就让他来替母亲赎罪吧,赎罪的人不配走出这个门。 结果他却来到“相亲之家”,他没想通自己究竟是哪点好,让福利院的人给看上了。 来到屋里,对面坐着一对中年男女,看起来一副朴实的样子。 “敬昱,这是你的表叔和表婶,是你妈妈的家人。”周老师这么说。 但是闫敬昱从来没听说过他妈还有什么亲人。 “啊,敬昱,我们是老家来的。”那个被称为表叔的人满脸是笑,坐在那儿双手不住地搓着自己的大腿,开口说道,“论起来跟你妈是同辈的。” 闫敬昱不知道这句话代表了什么。 “我们听说你一个人在这边,想把你接回去,跟我们一起过,你说好不好?” 闫敬昱看了看他俩,又看了看周老师。 周老师大概觉得闫敬昱有点害怕,就说:“敬昱,表叔和表婶跟你妈有同一个祖爷爷,你们是一家人,这点你放心,我们都核实过了。” 闫敬昱觉得表叔、表婶、祖爷爷这几个词和之间的关系实在有点难以理解,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核实的。 看闫敬昱没什么反应,表叔又笑了笑,看了看表婶,说:“没事,敬昱,今天咱们就是认识认识,你看,这是我们从家里给你带来的吃的,还有些衣服,也不知道是不是合身,你先穿着。电话我也留给老师了,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啊,都可以找我们。” 说罢,表叔指了指旁边的大包小包,闫敬昱一眼也没看。周老师看有点尴尬,笑着应下来了,表示一会儿帮着他拿回宿舍。 到他离开“相亲之家”,闫敬昱也没有开口说任何一句话。 离开后,周老师又和表叔表婶在楼道聊了一会儿,大概就是说这孩子比较内向,可能多来几次,熟悉了就好了。表叔表婶也表示认可,毕竟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孩子从小没爸,他妈也那个样子,要是天天高兴得没心没肺,见谁跟谁走才见了鬼了。老师表示一定会多劝导劝导孩子,让他敞开心扉。闫敬昱当时坐在屋里,听得最真着的一句话就是表叔临走时候跟周老师说:“有事就来个电话。” 3 “你好闫敬昱,我是电视台的记者李少君,你能抽时间出来跟我聊聊实在感谢。” “没事,我只是不知道我能跟你说些什么。我就是老老实实开着车,停在那儿,然后被撞了,就这么简单,还有什么可说的么?” “嗯,对于事故情况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你完完全全是受害者,我主要是想问问你,关于民事赔偿,是怎么想的。” “这还要怎么想?” 闫敬昱对这个问题,好像并不是十分配合,反而一直盯着着李少君,这让她感觉有点尴尬,于是硬着头皮继续问:“方不方便透露一下,你打算要求多少索赔?” “就修车和看病的费用,你还非得要准数么?我又没打算讹人。” “我也没这个意思,你也知道肇事者一家的情况,夫妇二人都死了,后座的孩子成了一个孤儿。” 李少君说话的时候注意到,她提到“孤儿”两个字的时候,闫敬昱的表情微微一变,转瞬即逝,她难以确定闫敬昱这一反应是基于什么。再想到上次打电话的时候,他也是对这个词有些敏感,想着这两个字是否是激起了他的同情心。 “闫先生,我们当记者的,主要工作是报道新闻,给观众一个真相,但是工作了这么多年,在很多时候我发现,越是接近真相,我们有时候越觉得很无力,很多悲剧都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就像那个孩子,王小龙,还没有好好地认识这个世界呢,父母就都不在了。虽然说他老家也有亲人,但是那种感觉显然是不同的。在医院那天我也看到了,你的父母也从大老远赶来,一直守着你,虽然你也经历了这一幕惊魂,但是我觉得,不管怎么说你比他要幸运得多,毕竟你们还是团圆的一家。” 说到这儿,李少君感觉情绪还算到位,深情凝视着闫敬昱,希望从他眼里看到点反馈,结果发现好像和预想的有点出入,他似乎并不感冒,这倒让李少君蒙了。其实闫敬昱觉得这些话很讽刺,好像是专门针对着他说的,搞得他特别想笑,不过他也知道这个记者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做足功课,了解到他的那些事的,还是尽力忍住了。 “闫先生,所以我今天主要不是来做采访的,是来当说客的。”李少君定了定神,还是决定硬着头皮把话说完。 “你觉得,因为那个小孩的爸妈死了,我就应该放弃索赔?他家里就没有家人了么?他父母就没有遗产了么?这个世界现在这么充满爱,已经开始需要大家不顾一切地放弃自身利益去同情一个所谓的可怜人了么?” 李少君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把情况告诉你一下,看看你怎么想,毕竟我们做这个工作,还是希望可以多宣扬正能量。” “你们可以去搞募捐啊,每天不是有那么多慈善家大庭广众之下摇头尾巴晃的么?让他们去掏钱啊,我作为一个受害者又有什么义务去做这件事。” 李少君本来以为可以动之以情,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发力,就被闫敬昱给怼回来了。她也很奇怪,看起来闫敬昱是一个整体素质比较高的年轻白领,一般情况下这种人会碍于面子,或者说起码是出于礼貌而做出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即使没真的打算同情小龙的遭遇,也不会反应这么激烈,这让她有点措手不及。 另一方面,闫敬昱对于王小龙前后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更让李少君十分不解。她开始发现自己一开始的解读可能出了错,但是又不知道问题在哪儿。 闫敬昱看李少君有点语塞,拿起桌子上的饮料喝了一口。饮料放的时间太长,里边冰都化了,感觉比刚上的时候还满,他就着吸管喝了几大口,一下下去了半杯,然后把杯子放了回去。李少君注意到,闫敬昱放回杯子的位置比刚才更靠近了她一点,原来的位置还有一圈明显的水渍。 第8节 根据经验判断,这是一种拉近关系的举动,这或许意味着他心里有一些更私密的话题想要跟她聊。她马上就想到了能够拉近二人关系的那个话题,她想到这个闫敬昱或许一开始接受她的邀约的时候,就不是打算配合采访的,而是另有所图。 这个话题,袁帅一直不愿正面启齿,闫敬昱也不愿打开天窗说亮话,李少君察觉这显然不会是什么哥俩好的东西,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闫敬昱对于袁帅的情况,应该比较有兴趣。 怎么开口好呢?李少君在心里快速遣词造句,结果还没等她展现一个职业记者的优秀素质,闫敬昱先开口了。 “其实我在孤儿院待过两年。” “什么……你是孤儿?不对啊,那天在医院的……” “那是我养父母。” “是这样啊。”李少君接受了这个设定以后,才突然发现刚才自己一番慷慨激昂的长篇大论在闫敬昱面前显得多么可笑,赶忙说:“刚才的话实在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 “没事的,其实按理说,有过相同经历的人应该更能换位思考的,是吧?”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你做出什么样的反应都是合理的。” 闫敬昱对李少君这句话不置可否,开始摆弄起面前的那杯水。李少君也拿起来喝了一口,然后也把杯子放在更靠近闫敬昱的位置。 “那你和袁帅呢,难道他和你的经历有关?” “怎么这么说?” “我总觉得你们俩好像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那天在医院,听说伤者是你的时候,反应很……怎么说,别扭。” 闫敬昱笑了笑,开口道:“他没跟你说过?” 李少君也笑了笑,摇了摇头。 “他对你怎么样,你们俩考虑结婚了么?” 面对闫敬昱突如其来的转折话题,李少君只能用套话回答:“挺好的,我俩也是奔着结婚去的。” 闫敬昱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转向别处,若有所思。李少君更纳闷了,感觉闫敬昱问的这个问题似乎意有所指,却又不知其所指。她内心深处开始疑问,难道他俩搞过基?于是开始很仔细地打量闫敬昱,又觉得他的举手投足不像是一般概念中同性恋该有的样子。 闫敬昱用余光感受到了李少君目光的不同寻常之处,笑了笑开口道:“你也别瞎猜了,我跟你讲讲吧。” 4 袁帅的父亲把离婚协议书拍在桌子上的时候,袁帅并不在家。 袁帅的母亲早已经料想到这个画面,但是当它真正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这真实的情景不由得使她颤抖了一下。回想到最近半年多的争吵、哭诉、殴打甚至以死相逼,换来的还是相同的结局,她突然意识到之前的每次争执,对于这个男人来说都不过是给原本已经向外倾斜的天平上继续加重砝码。就好像跟一个比自己重两斤的人玩跷跷板,一开始还觉得挣吧挣吧有点机会,结果架不住人家一边玩一边吃,最后比自己重两百斤,一屁股下去,不但赢了,还一把把自己甩飞了。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当时就认输得了,起码面子上还过得去。 母亲冷笑了一声道:“真是日防夜防,家长会难防啊,你说说你也挺棒的,开个家长会都能跟人勾搭上,也不怕帅帅被学校里人笑话。” “现在跟我说这个还有用么?签字吧,帅帅归你,家里攒下来的钱和东西都归你,对你够不错的了。” “哟,对我们娘俩这么好,那狐狸精没意见啊?” 父亲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母亲悠悠地拿起那张协议,尽量控制住情绪以及颤抖的手,想在此时此刻显得没有那么失败,大概浏览了一遍以后,她看到了最下面他的签字,是如此苍劲有力,大概齐中美英代表签《波兹坦公告》也就这劲头了吧。 想想这半年,从一开始的有所怀疑,到后来的板上钉钉,其实也挺快的。只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在给袁帅开家长会的时候跟一个低年级学生的妈对上眼了,这得是倒了几辈子霉才能赶上这种不着调的绿帽子。是不是学校也得对这事负点责任呢?本来一个教书育人的地方,生生成了搞破鞋介绍所了,这都怎么话说的。 想到这里,母亲竟笑了出来,结果这情绪一流露,就容易控制不住,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母亲觉得实在太丢人,赶紧一手擦着眼泪,一手在模糊中把字签上了,然后把协议书往前一扔,赶紧走到里屋关上了门,把头埋在了枕头里。 客厅里的父亲缓缓拿起这张协议书,镇定地把他放在公文包里,然后掏出挂在裤带上的钥匙链,缓缓地取下与这个房子有关的一切钥匙,一一放在桌上,然后拎起地上早已经打包好了的衣物,打开了大门。 在关上门的最后一刻,他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这个房子,不知道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关上了它。 5 “也就是说,袁帅他爸爸和你母亲好上了,就和他妈离了婚,那后来呢?” “后来,听说我妈又把他给踹了,不知道上哪儿野去了。反正那个女人一直以来都那样,风评很差,我爸死了以后更是无所顾忌了。邻居那会儿都私下里传,说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我真正的父亲是谁。” “那你妈就再也不管你了?” “她之前也没怎么管过我,我小时候她每天晚上都去舞厅玩,怕我瞎闹,还经常把我锁在大衣柜里,后来我很长时间都不敢关灯睡觉,这几年才好点。” 说完,闫敬昱似笑不笑地看着李少君,却发现李少君并没有表现出特别惊讶的样子,想了想毕竟是多年的记者,什么混账事没见过,估计也见怪不怪了。 “所以袁帅是恨你母亲的。” “与其说是恨她,不如说是恨我,毕竟比起一个连轮廓印象都没有的女人,一个活生生的每天出现在周围的人更适合拿来复仇吧。” “那……你们之间后来发生了什么?” 闫敬昱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他觉得那些事并没有什么跟李少君吐露的意义,他说:“后来我就去孤儿院了。” 李少君点了点头,她心里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袁帅一直迟迟不肯下决心结婚,或许父母的离异对他的打击很大。在他眼里,婚姻这件事大概并不值得向往,反而有些失败的烙印。她同时也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了解袁帅。 第八章 1 《肇事·孤儿》特别节目第一期如期播出,在网上引起了不大不小的反响,主要集中在对王小龙处境的担忧和对其父母不负责任行为的讨论上,并不算多热烈。想来,毕竟偌大的北京,偌大的中国,哪天不出点幺蛾子事,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不过有另一件事倒是有点让人哭笑不得,就是王小龙同款儿童安全座椅销量飙升,上某宝一搜安全座椅,热销排名里十个有八个借了这个新闻的报道文字,剩下两个直接上了截图。国内口口声声喊了好几年的普及安全座椅,最后还得靠血的教训来达成。不过还有些吃饱了撑的的人表示,光孩子没事也不灵,跟这出似的,父母都没了,光留一孩子,还不够窝心的呢,不知道是悲还是喜,因此买家频频询问有没有可以装在驾驶座上的安全座椅。 李少君浏览着网上关于这次专题节目的议论,一边看一边直嘬牙花子,流露出一副不满意的表情,老主任经过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背。 李少君一回头,看到这个即将退休的老人家,想站起身来说话,又被主任按回座位了。 “主任,找我有事?” “我能有什么事,路过而已。” 李少君点了点头,然后发现主任也在注意她电脑屏幕上的内容。 “这期节目做得不错,听说从前期采访到后期制作,整个过程都是你亲自跟的。要我说啊,你也该从一线上撤下来了,还跟着起什么哄啊。” 李少君笑了笑说:“多跑跑腿当减肥了。” 主任也笑了笑,把一旁的转轮椅拉了过来,坐在李少君身边,稍微凑近了点儿说道:“你啊,不用跟我藏着掖着,我知道,等我退休以后咱们部门会有一系列的人事变更,你在台里时间也不短了,能力也是有目共睹。趁这个机会当上咱们部门副主任我觉得还是没问题的,而且组织上也希望领导班子里能多点女性同志,以免让人家说咱们搞歧视嘛。” 李少君觉得主任说这话本来就有点“搞歧视”的意思,也不做回答,默默点了点头。 “你这次想做一个有点轰动性的系列专题,从台里角度讲,这个选题还是挺有意义的。不过要是我个人说,在现在这个裉节儿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对你可能更好。” 李少君看着主任的眼睛,她觉得这种看似关切的眼神实则透露出来的不过是对女性的轻视。说台里希望领导层有个把女性确实不假,但是那说白了也只是追求个花瓶效应,或者说叫作“强制优势”,她并不想成为台里出于某种所谓政治正确的考虑因素而坐上副主任位置,然后让下属当着面“嗯”“啊”“是”,在背后指着她的屁股说“你看那个女人”。 李少君点了点头说:“主任你放心吧,我有把握。” 主任走后,李少君接到一个电话,是王健打来的,说给她带来了一本新发行的《超级娱乐》,让她品鉴品鉴。 2 小龙被二姨二姨夫带回了老家,一来他已经出院了,原本父母租的房子也正好快到期,没有什么续租的必要。二来他们也要回来给小龙的父母办丧事,不管人是怎么没的,最后一路还是必须得好好送一程,也不能真的喊两条狗给拉走,不然以后乡里乡亲的说起来,脸上也挂不住。 按法律讲,小龙和姥姥姥爷都是父母遗产的第一继承人,二姨属于第二继承人序列的,说白了其实就是没她什么事。姥姥姥爷也是小龙的法定抚养人,这些二姨夫之前是问清了王律师的。 他想了半天,这里头怎么算,都没他们什么事,此时此刻小龙在他眼里倒像一个累赘,让他每天都有点喘不上气。不过二姨夫不傻,他合计了一下,二姨很疼小龙,如果他不跟着疼,那就是和媳妇对着干,这叫不忠;姥姥姥爷对小龙有抚养义务,但是又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们作为儿女若是不帮忙,这叫不孝;小龙还是个孩子,若是他对个孩子都这么狠心,这叫不仁;小龙再怎么说现在跟他们也算是一家人,若是不管不顾,这叫不义。这家伙一个不留神就容易把自己落到“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地步,二姨夫这步子是万万迈不开的。 二姨已经联系过了大姐,得到的消息是孩子要上大学了,还有他们最近跟风炒股,结果直接赶上大跌,已经赔得够呛了,实在拿不出钱来。 “什么叫拿不出钱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让他们出钱,难不成咱们要卖房卖地?” 听着二姨的抱怨,姥姥姥爷也说不出话来,毕竟都是自己亲闺女。想来想去,二老拿出了最后一招,叫作转移话题。 “小龙的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后遗症啊?” “大夫说基本都是外伤,但是一个月后要去复查呢。我们想着到那会可能官司也该打起来了,回来歇些日子还得上北京去。” 姥姥捅了捅姥爷,这大概是某种事先约定好的暗号,于是姥爷点了点头,走回里屋,过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布裹着的东西,走到几个人跟前坐好,一点一点把它打开了,里面露出了两个存折。 “老二,我俩眼睛不太好使,你给看看这俩存折里头还有多少钱。” 二姨和二姨夫面面相觑,这两个存折他们有所耳闻,据说是老两口存的老本。俩人从来没说过这事,但是家里三个孩子都知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出来的,按常理推论,肯定是大姐先知道的,但是大姐死不承认,说是听她们说的,这事就成了悬案。这两张存折也成为了家里的一种图腾,类似于民间传说一般的存在。 二姨小心地接过存折,打开翻看,二老虽然说眼睛不好使了,但是也跟着看,还指指点点意思是得往后翻,好像除了他俩没人见过存折似的。 二姨夫也很好奇,不过他自我定位很清晰,这种涉及家族传说的大事,还是少掺和为妙,因此跨出门槛,坐在屋外的小椅子上望着天抽烟。 过了一小会儿,二姨走出来,坐在二姨夫身边,然后从二姨夫手中把烟拿了过来,自己抽上了。二姨夫吓了一跳,瞪了二姨两眼,自己又掏出来一根点上。 “咋了,钱不够?” “差那么多,卖房卖地都不够,本来也没指望他们钱够。” “那你这么苦闷干什么?” “我就是发现,这俩老油条啊,也是真能攒。” 说完话,夫妇二人共同抽着烟望着天,天色并不好,大概快下雨了。 3 钻石王老五郭徽在塞舌尔海边与新欢亲密嬉戏,光天化日大庭广众就解衣服扒裤子的照片在杂志上赫然出现。照片虽然不是很清晰,但是还是满园春色关不住,广大网民们最爱看这个,比看那些停车场里头偷拍的戴口罩的各路明星带劲多了。 “可以啊,这都能拍着。” “当然了,这就叫‘你找他,苍茫大地无踪影,他抓你,神兵天降难提防’,我们狗仔容易么我们。”王健笑道,“这还是因为出版审核,你去搜搜,现在网上已经流传出来尺度更大的套图了。” 李少君白了王健一眼没接这话,又说:“话说回来,你们那儿福利倒是不错啊,连塞舌尔都能跟着去。” “跟屁,这是寸劲,赶上我们老大去度假,撞枪口上了。” “就是清晰度差了点儿。” “你不知道拿多长的长焦调出来的,闹着玩的呢。” “你们老大出去度假还带长焦?” “职业操守嘛。” “可以可以。”李少君又欣赏了一遍图片,然后把关注点放在了后面的文字上:郭大老板前任吴晗遭遇车祸,尸骨未寒,转脸他就跟新欢(疑似是新出道的女歌手裴雪)在人间天堂滚沙滩,简直是惬意自在。 然后文章历数了郭老板的各任女友,着实拉了一拨仇恨。文章最后又提到了网红吴晗之死,并表示车祸发生时吴晗的座驾——那辆报废的奔驰,正是郭老板的公司财产。后面有张郭徽发布会时微微一笑的照片,旁边配的对白是:一个小奔驰,废就废了,就当听个响。 最后,文章里还表示,记者联系了裴雪的经纪人以及郭徽的公司,双方均不置可否,不做表示。 这事捅出去,下一步就等着看舆论是否会按预期发酵了。而再之后郭徽会怎么出手,是李少君关注的重点。若是他在舆论的压力下放弃索赔,李少君一来又可以渲染一番人间真情,二来还能落得个救命恩人的名头,毕竟她已经跟王小龙一家交底,赔偿的事一定尽全力帮忙,到时候淡淡地把功劳一揽,良心媒体人的名号怎么也算是坐实了。当然,这事肯定不能跟他们完全交底,狗仔的事就不必提了,就说是斡旋了斡旋。 倘若是郭徽不放弃索赔呢?这事也有意思了,起码专题报道是有的说了,而且作为官媒,效果一定比八卦杂志好得多,到时候舆论风向一把握,效果可能更好,这叫两头堵。 第9节 “你别觉得这事有门,我跟你讲,郭徽这个人不一般。”王健有点看透了李少君的心思,继续说道:“这个郭徽啊,别看在男女关系问题上有点随意,但是形象保持得一直都还不错,从当年的社交网络,到现在的科技产品,一直挺受那些青年学生热捧的,也算是个‘80后’创业梦的代表吧。而且他长得不赖,在创业圈里大小也可以称得上是个男神级的人物。这样的人,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搅和到这趟浑水里的。” “我当然知道,只是想给他施加一点压力罢了。经你这么说,郭徽的形象这么正面,那事情应该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社会正能量又将得到弘扬,我们作为传声筒也感到很欣慰啊。” 王健笑了笑,没说话。这会儿李少君手机震了一下,她拿起手机,回了条微信,然后开始收拾东西,看来是要走了。 “诶,李大记者,这是几个意思?都这个点儿了,赏光让我请你吃个饭呗。” “不用了,我男朋友做好饭了,等我回去吃呢。” “啧啧,行,李大记者驭夫有术啊,自己在外头忙事业,让老爷们儿给你搞后勤,佩服佩服。” “你别扯了,该干吗干吗去吧,你看你那衣服上好几个油点子,也不知道洗。” 王健低头看了看,还真是,这衬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滴了几个油点子,这还是知道要约李少君,特意从家里找了半天找出来一件不太脏的。 王健目送李少君离开,感慨自己大概真是应该活得稍微细致点儿的同时,心里同时泛起了一些暖意。 袁帅把菜摆上桌,坐在椅子上又给李少君发了条微信,点上一根烟刚抽没两口,门就开了。 “还挺快啊。” “离着不远。嚯,这菜不赖啊。”李少君换着鞋,看着桌上的几道菜露出了垂涎的神色,袁帅不禁想起了那天在床上的情景。 从那天后,俩人的关系有所缓和,平时也可以正常沟通了,不过倒是没再做过爱。一是因为俩人都挺忙,聚少离多,二来俩人也是还有点情绪没纾解开。情之所至是一回事,真说找个晚上,沐浴更衣后,俩人四目相对,规规矩矩从从容容地来一次,还都有点抹不开面儿。 今天袁帅刚出差回来,中午落的地,想了想没什么必要再去公司了,就直接回了家,心血来潮弄了点饭。准备饭菜的时候他看看都有点沾灰了的锅碗瓢盆,回想了一下,已经记不清上次在家开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吃饭的时候,李少君提及了闫敬昱的事。 “啊,你们见过面了。”袁帅静静地说,筷子没有停地继续夹菜。 “真是想不到,你俩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嗯。”袁帅低头夹菜,情绪略略低沉。 “后来呢,你还见过你爸么?” 提起他爸,袁帅抬起头说:“你要是不告诉我,我还以为他跟那女的已经白头到死了呢。” “你这么盼着他俩死呢?” 袁帅想了想,说:“也不至于,小时候不会这么想,现在更不会了,若是他俩能有个好结果,也不枉费他死活要抛妻弃子走向新生活。结果弄成这样,估计他心里也不好受吧。” “这么多年,他也没回来找过你们?” “他不是那种人,他特别要脸。” “要脸还跟其他家长搞婚外恋,这人丢的多大啊。” “我又没说他要我的脸,反正不是他跑了,丢人的是我们娘俩。” 李少君略微沉吟,扒拉了几口菜,然后又说:“嗯,你和闫敬昱都挺苦的。想不到他还在孤儿院待过。” 说到这,李少君感觉袁帅整个人定住了。她看向袁帅,发现他的反应显然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这倒让她没想到。 “你不知道么?” 发现袁帅用一种发蒙的眼神看着她,李少君又说:“他从小没爸,他妈跟你爸跑了以后他就没人管了,勉强上了一阵学,但是因为没有经济来源,最后还是上不下去了,只能去孤儿院了。最后是被他妈的远方亲戚带走抚养长大的。这事你不知道么?我还以为都传开了。” “不对,他不是因为家里没人管上不下去学,他是因为天天挨我打才上不下去学的。”袁帅在心里这么说到,并没有把这句话讲出来。不过他没想到的是,闫敬昱也没有把这些事讲出来,是想留给他自己说么?还是觉得往事随风,不提也罢。袁帅拿起手机,他觉得,自己也不能再耗着了。 第九章 1 “师傅啊,我们真是校友,我是99届的,他是02届的,就是想回母校看看。” “不行,学校规定不让外人进。” “不是,我们不是外人啊,都是自己人。您听我跟您说,您看看我说的对不对,我班主任姓张,张淑荣,一老太太,教语文的,他班主任……你班主任叫什么来着?” “我就上到二年级就退学了,我怎么记得。” “你们两个人啊,倒是把词对好了再来啊,这刚没说几句就露馅了,你刚才不是说他是02届的么,怎么又光上到二年级了,瞎话都不会编,赶紧滚蛋吧!说不让进就不让进。” 袁帅一看这看门大爷逻辑思维可以啊,这么快就找到了其中的漏洞。他还想再努努力,又说:“不是,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别说上到二年级,就是只上了一天学,那也是校友啊,您不能区别对待啊。” “我没区别对待啊,没说么,你俩都不能进。” 大爷这句话有理有据让人信服,袁帅无话可说。 一旁的闫敬昱说:“算了吧。” 闫敬昱选择在母校见面,袁帅心里还是挺打鼓的,毕竟这不是一个留下美好回忆的地方,尤其是对于闫敬昱来说。但是后来想了想,大概闫敬昱的这个选择,是想向他表态: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正因为他已经把这个坎迈过去了,才会坦然地约在这个地方吧。 当然,闫敬昱也有可能想在曾经被伤害的地方报复袁帅。对于这点可能性,袁帅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大不了就是挨顿揍什么的,原样奉还呗。都是成年人了,还有什么委屈受不住的。 不过可惜,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被公事公办的看门大爷扼杀在摇篮里了。 俩人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买了点饮料,坐在外头的台阶上喝了起来,袁帅这会儿倒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想着看看闫敬昱会不会先开口,最终他没有令袁帅失望。 “你女朋友挺不赖的。” “啊?”袁帅早该想到,两个男人。打开话题的最好方式就是女人。 “看起来不错,长得好看又大方。” “啊,还好吧。”袁帅喝了一口可乐,然后俩人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女人只能帮助打开话题,却无益于话题的深入开展。 这时候,马路对面楼房里出来一个倒垃圾的老大爷,倒完又回楼门里了,袁帅看了半天,突然说:“啊,你看那人,那人是那会儿学校边上书店的老板!对对对,就丫的,我记得那会我偷了一本《七龙珠》被丫抓着了,为了不让丫给我告老师,我赔了丫整整三十块啊,那本书就卖五块钱其实,生生要了我一个月的零花钱啊!” 袁帅指着楼门,义愤填膺地说完,看了看闫敬昱,只见他漠然看着自己,然后开口说:“我连班主任都记不住了,还能记得他?” 袁帅一想也是啊,低头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闫敬昱又开口说:“那件事,我已经不在意了,劝你也不必在意。” 袁帅扭过头问:“哪件事?”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你我二人见面,还能有哪件事?” “不是,那其实是两件事。” “我知道是两件事,两件事也是一件事。父母的问题不该成为你我的负担,因此而生的仇怨自然也大可化解,毕竟我还活着,而且活得凑合。” “你不恨我?”袁帅问。 “你不恨我?”闫敬昱问。 袁帅想了想,说:“要不找个地喝点儿吧。” “喝白的喝啤的?” “我先来一瓶啤酒吧。”闫敬昱道。 “一瓶?你怎么跟个上海人似的,来二两啤酒一醉方休?先来半打吧,你喝啤酒我也不喝白的了。”袁帅道。 “不行不行,我酒量特别差,顶多三瓶。” “好吧,不强求,先来三瓶喝着吧。” 叫了啤酒,袁帅给闫敬昱和自己都倒上,俩人先碰了一个。结果闫敬昱喝了一口,袁帅干了。看着袁帅那空空如也的瓶底,闫敬昱有点尴尬,赶紧猛地灌进去了。 “没事,你随意。” 闫敬昱咽下啤酒,自己给自己倒上了,然后说:“看起来你酒量不错啊,什么时候练就出来的?” “从……小学的时候,偷我妈的酒。”袁帅回想起那一阵儿偷母亲的酒喝,嘴上泛起笑意。 “啊,是啊。” 袁帅看闫敬昱有点尴尬,不由想了想,其实说起来闫敬昱比他的情况更悲惨,自己好歹还有母亲可以相依为命,而他呢,彻底失去了父母,还平白遭受自己的羞辱。 在袁帅当年幼小的心里,大概认为勾引自己父亲的女人是狐狸精,那么自然而然的,狐狸精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种逻辑大概就是小孩子的正确逻辑,就好像在网上看到的那些指爹骂娘的键盘侠一样,幼稚得可怕。 等长大了再回来看,他也一样是受害者,但是作为一个懵懂的孩子,父母在自己眼里就像天一样,父母犯了错,便自认为是自己也犯了错,父母没有受到惩罚,那就自己代为受惩罚吧,如果能因此抵消掉父母的过失的话。 也正是因此,闫敬昱并没有更多地记恨袁帅,反而会觉得袁帅会欺负他,才是正常的表现。 袁帅不自觉地干了眼前的酒,他感觉自己当年是利用了闫敬昱毫无根据的愧疚心理,一次又一次践踏他的尊严,却自认为有理走遍天下。要是反过来,如果闫敬昱说袁帅他爸勾引他妈,把他妈拐走了,然后天天揍袁帅,感觉也是合情合理啊。 说白了还是袁帅岁数大。想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自己是以大欺小。袁帅觉得这个结论还挺在理的。 想到这里,袁帅一口干了杯中酒,又倒了一杯,如此往复连干了三大杯。对面的闫敬昱有点蒙,不知道袁帅这打的是哪路拳,想跟着喝,又觉得名不正言不顺,而且一下再干一杯,他也有点扛不住,只好愣愣地看着。 干完第三杯,袁帅打了一个酒嗝,然后说:“小时候那些事,我实在是不敢说跟你赔罪,这么着也挺累的。你当我年幼无知也好,当是往事随风也罢,我先自罚三杯,算你原谅我了,你看怎么样?” 闫敬昱又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他一笑,袁帅也跟着笑了,这时候服务员正好上菜,看着这俩人有点不知所措,放下盘子赶紧走了。 笑完,二人又对着干了一杯,不知不觉已经没了两瓶了。袁帅拿起第三瓶,开口道:“就没了啊,再来点儿吧?” 闫敬昱说:“不要。” “不喝了?” “不要普啤,来纯生吧,冰的。” 袁帅哈哈大笑,一边倒酒一边斥责闫敬昱不地道,还说什么这不能喝那不能喝,结果开口就是纯生。闫敬昱回说他没骗人,真的不能喝,不信等着看三瓶以后他是个什么样。 袁帅一听这意思就是三瓶起喝啊,赶紧叫来服务员说来一箱,结果被闫敬昱拦住了。 “怎么,又怕喝不了?” “先来半打,要不酒不凉了该不好喝了。” 2 郭徽晚上回来发现法律部经理给他发了个消息,不过现在这个时间已经是深夜了,郭徽不知道该不该回信。他想了想,还是发过去了一个视频通话申请,没想到几乎第一时间就被接听了。 “啊,你还没睡啊?” “我算了时差,打算等您到四点,还不错,这刚不到一点。” 郭徽点了点头,琢磨着今年年终奖是不是应该多给他分一点。 “有什么事?” “你们度假的照片被八卦杂志拍了。” 郭徽往旁边的卫生间看了看,裴雪正在里面泡澡,没什么动静。他起身走到阳台,点上一根烟,眼前乌漆漆的,耳边海浪声滔滔。 第10节 “怎么了,她也有经纪公司要炒作?” “不太像,感觉是在围绕您做文章。” “我有什么文章可做?” “没想通,感觉可能和吴晗的车祸有关。我怀疑有人知道你不打算放弃索赔,而且现在还是咱们新品发布会的当口,所以各方势力都在利用这个机会想黑你。” “这有什么可黑的?” “树立一种唯利是图的小人形象呗。现在市场竞争这么激烈,盯着咱们的人挺多的,只是现在还不清楚是谁在主导。” “啊,这是一个问题,先是绯闻再是发布会,那这么说的话,会不会还有人觉得我是自己给自己炒作啊?” “呃……可能也会有人这么说吧,您有这个顾虑?” “没有。” “那要不要我们把您资助一心福利院的新闻放出去,反正怎么也有人说是炒作,不如自己真的炒作,咱们趁着这阵东风,也得说点正面的。” “不用不用,你别给我出主意了,按我之前说的来。”郭徽说着,余光看到裴雪穿着浴袍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于是说:“后天我就回国了,到时候再细说,你赶紧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啊,我还以为您会跟我说,让我明天不用上班了。” “别他妈想美事了。”郭徽笑着关掉了视频通话。 郭徽放下手机,听到后面有动静,发现裴雪裹着浴巾也走到阳台,点上一根烟。她走到郭徽身边,手肘撑在栏杆上,侧过脸笑意盈盈地说:“啊,趁我不在跟小姑娘激情视频呢?” “激情个屁啊。”郭徽走到歌手身后,伸出双臂环住她的腰,把头靠在她肩膀说:“都工作上的事,等这次休假回去以后要开始忙活一阵儿了。” “啊,有多忙活啊,比你昨晚上在床上还忙活么?” 郭徽没说话,趁她不注意一把拉开了她浴巾。虽然说天黑了,而且每个独立套间阳台的私密性都做得很好,但是露天毕竟是露天,这种胴体一下暴露在风中的感觉有些特别,裴雪轻轻叫了一声。 郭徽只当这叫声是一种调情,正面搂过她来,双手环在后面捏住她的屁股,开口道:“这样顶撞老师,老师要打你屁股的。” 郭徽说完,正打算吻上去,却发现裴雪的脸色不对,表情僵在那里,也不说话。郭徽纳闷,但是脸还是往她脸上靠了过去。突然一阵钻心的痛,他连忙退开,发现自己的胳膊被裴雪用烟头烫出了一个黑圈。 郭徽吸着凉气抬头看裴雪,正要责问,却发现她还是那样失魂落魄地站着,烟头也已经掉在了地上。不过一小会儿,她好像缓过神儿来,捡起地上的浴巾胡乱往身上一搭,跑进了屋里。 3 袁帅和闫敬昱两个人喝得迷迷糊糊,袁帅在酒瓶子里扒拉了扒拉,找到一瓶没倒完的,给自己杯子里续上,然后看了看表,已经夜里一点多了。他又向周围看了看,小饭馆里还三三两两的有几桌人,这不是周末不是假期的,现在的人还真是闲啊,袁帅不知不觉间发出了和李少君那时在咖啡厅里同样的感慨。 闫敬昱喝吐了好几回,一开始还不太好意思,以上厕所为借口出去,速吐速回,假装没事人。到后来就不行了,变成不顾一切地吐。好在啤酒这东西没那么上头,吐完了,肚子里得空了还能接着喝,且喝不倒呢。 喝了一口酒,袁帅看着对面的闫敬昱,解开了彼此的心防之后,在袁帅眼中,他们两个其实是同病相怜的人,都在最需要父母的年纪遭到了父母的背叛。他不知道闫敬昱是怎么接受这个事实的,他只记得这些年来母亲虽然总是失魂落魄,却又坚强地背负着两个人的生命往前走去。这两年,每当看望已经步入老年的母亲,他都会问自己:婚姻是什么?如果说婚姻都无法保护和维系两个曾经相爱的人的关系,那么还有什么才能做到这一点? 所以在和李少君谈到婚姻问题时,袁帅退缩了,他不敢提到结婚这两个字,在他眼里这两个字不再具有任何的神圣的幸福感可言,取而代之的是未来生活的不确定性,以及造成悲剧的可能。他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是太过偏激,也不知道该向谁询问,只有在今天这个酒后的晚上,面对这个同样悲情的人,他才有机会解开自己的心结。 袁帅问道:“我问问你啊,你现在还恨不恨你妈?嘿!嘿!跟你说话呢嘿!” “啊?”闫敬昱拖着长声,慢慢醒转过来,双手撑着椅子把自己从“京瘫”的状态下恢复原位。 “我说,你还恨不恨你妈?” 闫敬昱想了想,突然一个定神,说:“哦,你说我妈啊。” “是啊,没问你二姑。” “唉,你说的这个人,我好像好长时间没见过了,你容我想一想。” 闫敬昱说完,也开始从旁边的酒瓶子堆里扒拉,一边扒拉一边念叨着怎么都空了,眼瞅着就把桌子上一个瓶子给碰倒了,啤酒“哗”地洒了一地,其实这是唯一剩下的一瓶。 服务员挺和蔼,估计是对这情况屡见不鲜了,赶紧过来说别动了别动了,然后拿来个笤帚把瓶子碎片扫了。袁帅没说话,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倒了一半给闫敬昱。 闫敬昱拿起酒,喝了一口说:“要说过去吧,其实不叫恨,那时候叫惶恐。虽然说我爸没了以后,她一直也没怎么在意过我,但是毕竟每天住在一块,好歹算是个家。突然她人就不见了,我是害怕的。那种害怕,比起你们欺负我的时候,还要害怕。其实你们每天欺负我,我没什么感觉,那会儿我觉得挺正常的,既然我妈是个这样的人,那就属于我活该。后来那事被学校知道了,我以为学校会找你们让你们停手,结果没有。他们找我说让我退学,我觉得这就坐实了我活该的想法,这是你的错,为什么要让我走,你说是不是?” 袁帅觉得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他原来以为闫敬昱是不堪受辱主动退学,李少君告诉他是因为没钱上学所以退学,这两种情况他觉得都能说服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学校发起的。但是不管怎么说,客观上来讲,闫敬昱确实是因为袁帅的存在,才无法在学校立足的。 “后来我没地方去,被街道送到了孤儿院。你说孤儿院就孤儿院吧,还叫什么福利院,有什么福利?这不是见人就叫爷爷——装孙子嘛。我去了孤儿院以后,觉得还不如在学校,那里面有股味,我说不上来,反正很难闻,我每天什么都不想干,就想一个人待着。” “后来呢,你被人收养了?” “啊,被人收养了。其实我很厌恶他们,我觉得他们只是可怜我,我觉得我不应该被可怜,我就应该一个人在那儿待着,谁来也没用,我妈来了我也不会走,那味道再讨厌,那孤儿院名字再自欺欺人,我也不想出去了。” “可是你还是选择了出去。” 说到这,闫敬昱突然站了起来,喊道:“酒呢?怎么就没了?还能不能干买卖了?” 一个服务员跑过来说:“两位大哥,我们这儿得关门收摊呢,真的不卖了,刚才老板已经走了,走的时候把酒柜冰柜都给锁了。” 袁帅听了,赶紧起来拉住闫敬昱,从兜里掏出一把钱来说:“你看看够不够。” 服务员数了数,说还得找他五十多。袁帅一摆手,意思是罢了,拉着闫敬昱走出饭馆。夏日的夜晚,不比白天凉快多少,俩人一出门,马上就开始出汗了。 “哎呀,你急什么?” “我急什么了?” 看着闫敬昱一脸茫然,袁帅觉得大概他是忘了刚才的事了,于是说:“没什么,我叫个车送你回家吧。” 大半夜的,还挺好叫车,只叫了一回就到了。司机来了一看,皱着眉头说:“喝成这样啊,能行么还?” 袁帅知道司机是怕他吐,弄脏了车,赶紧说:“没事师傅,他胃里已经吐干净了。” “是啊师傅,您放心吧,我保证一路老老实实的。” 司机也挺没辙,不过没再说什么。袁帅打开后车门,把闫敬昱塞进车里,然后也要跟上,却被闫敬昱推出来了。 “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 “送你一道啊。” “用不着,我清楚着呢,你自己走你的吧。” 袁帅无奈,叹了一口气,准备把门关上,结果又被闫敬昱顶了一下,门又开了。司机在前面通过后视镜看着他俩,显得有点不耐烦。 “你又干什么?” “没什么,刚才你问我的话我还没答呢。我不恨她,但也不会当她是我母亲。这两点都是为了我自己,她的生活是她的,跟我没关系。” 话说完,闫敬昱自己把门关上,出租车扬长而去。 4 过了不知道多久,独自蜷缩在床上的裴雪那边传来了轻微的呼噜声,半躺在躺椅上的郭徽胳膊上的痛感已经不那么强烈。他抬头看一眼床上,发现裴雪被子没有盖好,便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一边帮她掖被子一边暗笑自己为什么这么犯贱。 他看了看裴雪紧闭的双眼,眼前又浮现她那时看向自己的表情,他知道裴雪一定有什么事隐瞒着他,他想知道那是什么。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要求裴雪对他坦诚相待呢?他摇了摇头,双手拉住被子,把它提到裴雪肩膀以上。 这时候,郭徽的手却被裴雪伸手握住了,他一怔,看向裴雪,不知什么时候她睁开了双眼,看着他,不是平时常见的冷艳,也不是刚才那种惊慌和凝滞,而是迷蒙而温柔的目光。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郭徽把胳膊受伤处给她看了一下,“你看,没什么事。” 裴雪点了点头,想说些什么,被郭徽打断了,郭徽开口道:“先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说罢郭徽伸过头,在裴雪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裴雪没有躲避,她闭上了眼,不过多会儿又发出了均匀而深沉的呼吸声。 郭徽本来在躺椅靠着也有些睡意,结果现在反而清醒了。他坐在裴雪旁边陪了她一会儿,然后下床到浴室冲了个澡,擦干身体。走到阳台点了根烟,拿起桌上的手机翻看,发现一心福利院的周院长给他发来一条微信,内容是问他最近这段时间怎么都没过来,小朋友们很想他。 郭徽笑了,他想了想,打下一句:最近比较忙。 刚要点发送,他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下周抽时间过去。 5 袁帅回到家,发现李少君并没有回来,想着估计又在台里加班了。本来想问她一句,一看已经三更半夜了。问吧,人家说都这会儿了你才想起来我,要是不问呢,反而可能没什么大事,过去也不怎么常问的,于是干脆算了。袁帅盘算着回头她要是问起来再解释吧,就说跟闫敬昱喝多了,反正他跟闫敬昱的事她也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不会再深问了。 想到这儿,袁帅放下手机,换下衣服冲了个澡,躺上床想赶紧睡觉,结果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耳边都是闫敬昱最后那句“她的生活是她的,和我没有关系”。 袁帅坐了起来,走到外头从冰箱拿出一听可乐,打开喝了两口,结果可能是因为胃里之前喝酒太刺激,一下激得他直颤抖。 袁帅放下可乐,点了一根烟坐在客厅,然后开始回忆他父亲第一次去给他开家长会时回来的情景。 袁帅的家长会基本都是他母亲去,袁帅印象里他爸只有因为他妈实在请不下假来去过两次,结果第二次就跟闫敬昱他妈不知道怎么勾搭上了。 而第一次呢。 他爸回到家,他妈和袁帅两个人已经在饭桌前等着了。他爸一落座,他妈就问:“怎么样怎么样,老师说没说什么?” “说什么?你自己问他吧。”他爸没什么好气,看着袁帅。袁帅赶紧低下头猛扒拉饭。 “老师说,有几个同学,一上课就睡觉,一下课就醒了,上课时候困得跟二百年没合过眼似的,结果下课玩的时候比谁都欢,完事直接就点名咱们家袁帅了。” 袁帅扒拉着饭,听着这话心说:老师自己讲得催眠,还怪我睡觉,真是没天理。 他妈听了,跟着他爸指着袁帅说:“你说说你这浑小子,我们送你上学是让你去补觉吗?” “我也不是什么课都睡。” “嘿,你还有理了你,我知道了,你谁的课都不睡,就等你们班主任的课的时候睡,成心让他看着,等家长会的时候让我下不来台是吧?” 袁帅没回话,他妈又冲着他爸说:“先不说这个,老师还说什么了?” “啊,后来我眯瞪着了,说什么就不知道了。” 想到这块,袁帅本来喝着可乐,“噗”地一下就喷了,弄了一脸,洒了一地,赶紧放下可乐,跑到厕所去洗脸。洗完脸,他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起印象里那个男人,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以后越来越像记忆里的那个他了,尤其是皱眉头的时候,和印象里那个皱着眉头呲儿自己的人,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唉,就这张讨人厌的脸,是怎么做到第二次去就勾搭上一个女的的呢?抛开别的不说,这撩妹技能,简直是让人佩服。 第十章 1 李少君盯着屏幕前的文档,浏览完了第三遍,感觉没什么问题了,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是早上五点半。其实她不看也知道个八九不离十,因为外头天色已经开始发亮了。 李少君站起身来,颇为不雅地上上下下抻了抻僵硬的身体,搞得套裙都抽抽上来了,她三两下把它扽下来。虽然台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人,但是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也没人有心思看她是不是走光了。 她走到过道,对着咖啡机看了看,最后按了一杯巧克力奶。这个咖啡机李少君也曾细细研究过,上面有多种选择,但是她到现在都没有喝出来其中的“摩卡”和“拿铁”区别在哪儿,还有“巧克力奶”和“美禄”的区别在哪儿。后来她找了个机会盯着保洁阿姨往里面续粉,发现里面加的东西竟然真的是不一样的,无解的她只好认定是自己的味蕾有问题。 李少君基本不喝咖啡,所以每次她只会从“巧克力奶”和“美禄”中做选择,后来她一想,既然喝起来是一回事,为什么还要选择呢? 她也答不上来,反正至今为止,她每次点的时候,还是会在两个按钮之间犹豫一两下。大概她心里觉得,选择这件事,必然是有对错或者好坏之分的,虽然直接蒙一个没有区别,总归还是提供了一种可能性。或者说在她心里,世界上不可能存在结局一模一样的两种选择,她并不愿意放弃任何一次做选择的机会。 第11节 拿起热巧,回身时,李少君差点跟一个走过来的同事撞上,幸好俩人都刹住了。 “哎呀,少君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莽撞了莽撞了。” “啊,没事。” “姐,你怎么还在这儿呢?你也没早间节目啊。”那人打着哈欠问。 “哦,整理点稿子。” “姐,你说你这么拼,未来姐夫不在意啊?” “啊,他呀,他也挺忙的,我俩是谁也别说谁。” “啧啧,你们这是强强联合啊,以后绝对是精英家庭。” 李少君笑了笑没说话,她觉得每次加班的时候,都有人来问她男朋友乐意不乐意之类的话,她总有一种莫名的烦躁感。她总想反问,你们男的遇到这样的女友不是应该欢呼雀跃才对吗,因为她们名正言顺地不粘着你,给你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寻欢作乐,这不才是你们男人最想要的么? 看不惯女人这么拼命工作,不想自己的女人太抛头露面盖过自己的风头,同时又不想女人成天在家鸡毛蒜皮碍着自己的眼,男人啊,矛盾又幼稚。 李少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喝下热巧以后,打算稍微眯一小会儿。再过一个多小时,主任就要来上班了,择日不如撞日,她需要将赶制出来的策划案第一时间给他。 2 与其要彻底忘记,还不如记住更多美好的回忆,经过了一夜的思考,袁帅觉得闫敬昱给了他关于如何面对过去、面对父亲的一个很好的启迪。或者说,闫敬昱的态度消除了袁帅多年的一个心结,如果不能敞开心扉面对闫敬昱,那么他就一直也没有迈过去这道坎的力量。 很显然,袁帅对于自己父亲的美好回忆要比闫敬昱对他母亲的美好回忆要多一些,但是现在不是讨论“好人变坏”和“坏人坏到家”这两件事哪个更伤人心的时候,起码袁帅的父亲还有一些好的回忆能留给自己。 袁帅打开笔记本,登上了收藏夹中的一个网站,给销售顾问敲下了一串问题:您好,我想要这个款式的戒托,请问钻石我应该怎么选? 很快,对方就回话了:先生您好,很高兴为您服务,请问您的预算大概是多少?对颜色和净度有什么要求吗? 袁帅一脸蒙,打了一句回话:我也不太懂啊,您给推荐一下? 回复:如果您只是作为求婚或结婚信物来用的话,其实没什么大区别,能达到宝石级别的钻石,其中的差异肉眼都是几乎无法分辨的。当然,大家都想买品质更好一点的,那么说性价比高一点的话,我们这儿有一款现货是3个ex,h色vvs1的,价格大概是十五万出头,您觉得可以接受么? 袁帅想了想,回复道:还可以,请问刻字的话,有什么规定么?还有,大概多长时间能发货? 袁帅等着回复,起身拉开了房间的窗帘,发现这是一个北京少有的好天气。他走到客厅,点上一根烟,端着烟灰缸往屋里走的时候,听到了新回复消息的提示音。他走过去,看了看回复,笑了。他又打开电脑的日历,算了算日子,心里盘算了个大概。 把订单支付出去的刹那,袁帅觉得自己像开学前一天晚上十点终于把暑假作业全都补完了的小学生一样,内心充满了满足之情。 3 中午时分,李少君回到了家,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袁帅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这个时间点她会回来。 “咦,你怎么在家?”率先发问的是李少君,她也没预料到俩人能在家里碰见。 “我前些日子不是在项目上么?一期完工了,最近太累了,我申请了项目组集体调休几天,昨天下午我在单位交接了文档就没事了。”袁帅答完,目送着李少君把笔记本电脑,还有一大摞材料扔到了书房的桌子上,然后继续说:“你一宿没回来啊,事这么多?” “啊,我本来昨天值了个晚班,结果半夜刚要走来了个突发情况,我赶了赶稿子,赶完稿子就又快上班了,我一想,择日不如撞日,等主任来了把稿子给他看看,跟他讨论了半天,稀里糊涂的就这会儿了。” “哦。” 李少君从书房出来又进了卧室,再回到客厅时,已经换好了一身居家服,她从冰箱里取出一桶橙汁,倒了一杯,端着走到袁帅跟前,挤眉弄眼地说:“说到这个突发情况啊,跟你还有点关系。” “啥意思?我们公司做的项目出事了?” “什么跟什么啊,你满脑子都是项目那点事。”李少君喝了一大口橙汁,做出一副“爽得飞到了半空”的表情,然后继续说:“是闫敬昱,他半夜给我发了个短信,说他决定不发起民事诉讼索赔了。” “啊?” “昨天半夜两点多钟给我发短信说的,我刚要走,本来还想着专题没什么料呢,这下这期又有事可说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袁帅听了一想,正好是头天喝完酒他回去的时间。这小子不会是因为喝多了哪根弦没搭对想起来当圣人了吧?袁帅不禁有点为闫敬昱担心,别等酒醒了看见自己的所作所为,心疼得直哭才好。 “啊,毕竟同病相怜,同是天涯沦落人,面对多变复杂的世界,以一颗同理之心对待另一个自己,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给这个世界增加一丝温暖,真是好人啊,社会主义好青年,正能量小王子,一定得大书特书啊!相比之下那位姓郭的土豪可真是不咋地,也不知道回馈社会,又花又抠门,啧啧啧。” 李少君在那儿品头论足,袁帅还在琢磨闫敬昱当时是否清醒这一问题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李少君看他不予置评,也没在意,反正正在兴头上,说给自己的,说出去就是爽,不是为给别人听的。 过了一小会儿,袁帅醒过味儿来,问李少君:“你刚才说什么?” 这会儿李少君已经拎着浴巾往厕所走了,正好在关门的一刹那,然后里面喊道:“你说啥?一会再跟你说吧,我得好好洗个澡,一身臭汗。” 随后厕所里传来喷头出水的声音,袁帅愣了一下,细细一想,她刚才好像是说,要把闫敬昱的童年身世报道出来? 4 闫敬昱自己坐在“相亲之家”的凳子上,门开着,外边传来周老师和表叔表婶说话的声音,是周老师说:“这孩子内向,这孩子不爱说话,这孩子不表达想法,不一定代表他不想跟你们走,就是认生。”他听不真着,也不想听。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关门声。闫敬昱低着头,双手搓来搓去,渐渐搓出一坨体积比较可观的泥出来,他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然后扔到地上。 “敬昱啊,你为什么不愿意跟他们走呢?虽然他们是农村来的,但是老师看得出来,他们很喜欢你的,跟他们一起生活肯定比在福利院好啊,而且在福利院上学不如找个真正的学校,出去得越晚你会越跟不上社会的呀。” 闫敬昱跟自己说:她不是跟我说话,她不是跟我说话。 眼前伸来了一只手。 “唉,算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走吧,回去了。” 闫敬昱看着这只手,略微粗糙,还挺胖,跟母亲的手相比,简直不能称之为一个女性的手。但是母亲的手,他有多久没有碰过了?闫敬昱想了一想,没什么印象。 那抓还是不抓呢? 闫敬昱想着,为什么要被周老师拉着?自己又不是不会走。他又看了看那只手,突然发现它不一样了,变得又小又白又嫩,这不是周老师的手啊。 闫敬昱抬起头,发现眼前的人是她。 “走不走呀,不等你了啊。” 闫敬昱还没反应过来,那小女孩好像生气了,哼了一声收回了手,转身就跑出去了,那身小碎花连衣裙在透过窗户的阳光斜射下,散发出诱人的光芒。 闫敬昱心里那个着急啊,赶紧要从椅子上起来去追她。 “你别跑啊,不要一个人跑走!”看着那身碎花连衣裙往走廊深处跑去,闫敬昱在心里大喊,他不能让她独自一人,因为走廊尽头黑漆漆的格外可怖。 闫敬昱此时此刻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站不起来,好像浑身都被绑住了一样。他更害怕了,不单因为连衣裙逐渐消失在视野中,更因为“相亲之家”里又只有他一个人了,还不如刚才直接跟着周老师走了就好了。闫敬昱不喜欢这里,他不喜欢每一个企图成为他的新的父母的人。他走了,他妈妈的错谁来赎?他妈妈之所以称之为他妈妈的最后一点联系,就要断掉了。 闫敬昱不再挣扎,他哭了起来。 然后他醒了。 待强烈跳动的心脏稍稍缓过来一点儿后,闫敬昱擦了擦头上的汗,他看了看外面,早已大亮,一看表,下午了。 他躺在床上定了一会神,然后回忆了一下,想到头天和袁帅喝酒,回到家稀里糊涂就睡了,竟然一睡睡到这个时候。唉,这个病假不能再休下去了,再这么下去生物钟全都乱了,还怎么回去上班?他打定主意下周就去上班,反正平时活也不太忙。 闫敬昱起身接了杯水喝,然后走到厕所刷牙洗脸。对着镜子看到自己,眼前闪现了一幅画面,是那身白色的小碎花连衣裙。 闫敬昱狠狠地把脸搓了搓。 5 李少君从厕所走出来,接触到外面凉爽的空气,一瞬间舒服得要死,此时此刻只想倒头睡一觉。往外走了两步一看,袁帅不在客厅了。她拿起茶几上剩下的半杯橙汁,一口干了。放下杯子,四下看了看,却发现袁帅正在书房里看她拿回来的材料。 “别瞎看啊,这可都机密文件。” 袁帅抬起头,看着李少君问:“这些东西,你公布出去经过别人同意了么?” “当然。”李少君十分纳闷,“我采访前全都说清楚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采访里的内容,当然是同意了。” 袁帅没说话,低头又翻了翻李少君写的稿子。在“丧父”“失母”“福利院”“领养”等等这些字眼以及媒体人专业的遣词造句的烘托下,勾勒出了闫敬昱一个凄凉的童年。 袁帅想起就在昨天晚上,那个坐在他对面的小伙子,从面貌上已经分辨不出来和他的那三四年的年纪差,站起来比自己还高。能看得出来,他还是很低调内向,这显然和他的童年经历有很大关系。袁帅能感知,这个人已经非常努力地把自己适应到这个社会里,起码看起来与他人无异。 真的要用宣扬正能量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揭人家的伤疤吗? “唉,不过你别说,要没有你这一层关系,他是肯定不会跟我说这些事的,这得算是独家深度报道了,帅哥,不赖啊!” 这话袁帅听着更别扭,好像这事是他给捅出去的一样。 “他也挺有意思的,我采访的时候问他有没有意向放弃索赔,他还劈头盖脸呲儿了我一顿,说我在博取同情。” 对于一个已经几乎失去了一切的人来说,唯一还能死死守住的东西,就只有尊严了吧?袁帅的思绪回到童年,脑补出每次他们走了以后,闫敬昱默默站起身来,掸掉身上的土和死虫子的画面。他可能还要尽力避免同学的注意,偷偷跑到去厕所里冲干净,然后像没事人一样悄悄回到班里。当校长找他谈话让他退学的时候,他强忍着内心的委屈,尽力表现得很自然,甚至微微一笑点点头说:好,那我就退学吧。 袁帅把头低下去了。 “这么一报道,不仅社会上对小龙境遇的关注度上来了,而且还会唤起大众对于整个孤儿群体的关怀。多好的事啊,有点有面,棒极了。” 袁帅终于忍不住发话:“你就不想着他以后被别人怎么看吗?” “哎呀,我们会用化名的。” “那管个屁用啊,你他妈当人都是傻子啊!” 袁帅突然一嚷嚷,让李少君也有点意外,她看着袁帅问:“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李少君不知道袁帅曾经校园暴力过闫敬昱,再加上前一天闫敬昱的从容面对和推心置腹,不但一笑泯恩仇,也给了袁帅放下过去、追求自己幸福的勇气。这让袁帅对闫敬昱的态度更加复杂,有愧疚,有感谢,也有敬佩。袁帅张不开嘴说这事,心里更憋得慌,开口道:“不为什么,这种事涉及个人隐私,你应该慎重。” “你怎么知道我不慎重?” “反正我觉得你这样不合适。”袁帅不知道说什么,干脆甩出一句片儿汤话,放下那几张纸想往外走,却被站着的李少君拦住了。 李少君折腾了一天,上午和主任进行了很久的沟通,才最终让主任同意了这个选题和角度,并且当场改稿子又拿去给主任看,一口气工作了超过三十个小时,有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结果回来冷不防被袁帅骂了,也是无名火起。 “我跟你说袁帅,不要对我的工作指指点点的,这次我就不说你什么了,因为你们俩小时候有瓜葛,你可能觉得不合适。” “呵呵,有什么瓜葛?没瓜葛。” 袁帅冷脸对她,李少君又急了:“对啊!有什么瓜葛?不就是你爸跟他妈跑了么?我知道了,这么论的话,你俩还得算得上干弟兄呢吧?怎么着?替你弟弟打抱不平是吧。” “你有病吧?” “你有病吧!你知不知道我辛辛苦苦熬了多久写出来的稿子,你一张嘴就不行,你算老几?我们主任都没说不行。我跟你说,咱俩的事还没完呢。” “你疯了吧,这事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我跟你也没什么关系。赶紧给我滚蛋,老娘要睡觉。” “这他妈是书房啊,要睡你去屋里睡去。” 李少君没说话,俩人这么僵持了十几秒,她一把推开袁帅,跑到屋里去了。袁帅只听到重重的关门声。 坐了几分钟,袁帅自己走出书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叹了口气。 然后,他突然想起来什么,掏出手机登上一个网页,点开联系客服,然后敲下了一行字:不好意思,我之前下的单,请问还能取消么? 第十一章 第12节 1 二姨和姨夫从地里回来,正看到小龙坐在小板凳上,就着小饭桌写着什么,姥姥在一旁拿着个扇子给他扇。 “妈啊,热就开空调,你这个小扇子管什么用。” “小孩子吹太多空调不好,容易着凉。那会儿我就跟你们说电扇这东西不能扔,就算装了空调也有用。你看看现在,要是有个电扇多好,再加上这穿堂风,一点都不热,也省得我给小龙扇扇子。” “行行行,您有理,我来吧,您歇会儿。”二姨一把抄过了姥姥的扇子,开始给小龙扇。手上闲下来的姥姥嘴上还不闲着,在旁边一直指导,太快了太慢了,扇大了扇小了,都是事儿。二姨大概用了两分多钟,才算成功“出师”,把姥姥挤到一边去了。 饶是母女二人这样你一言我一语,探讨技巧和手法探讨得如此热烈,小龙一直纹丝不动在那儿写,二姨夫看了觉得奇怪,都说了不打算回北京上学了,难不成还在写暑假作业?怨念如此之深吗?他琢磨着,探头过去看了看,发现小龙好像是在写作文。 “小龙都会写这么多字了啊,这是在写什么呢?” “写爸爸和妈妈。” 一听这话,二姨也不扇扇子了,凑上来看小龙写了些什么。小龙认识的字不太多,好多都是用拼音代替的,还有个别地方画了些小画。二人看了看,内容都是小龙父母和他日常生活里的一些事。 “我怕我以后就把他们忘了,所以把能想起来的事情都写下来。” 二姨听了,没说话,一个劲猛扇扇子,把脸别过去悄悄抹眼泪。二姨夫拍了拍小龙的头说:“真好,真好,小龙你好好写,有什么不会写的字可以问姨夫。” 二姨一听,眼泪还没擦干净就噗哧笑了,还带着哭腔骂道:“你小学文凭,还跟这儿装什么大头蒜。” “你小学都没毕业。” 二姨刚要反驳一下,二姨夫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一看是李少君来的电话,连忙接了起来,二姨也就没有机会再对自己的受教育情况做出有效的反击了。 电话打完,二姨夫把二姨叫到门外,留下小龙一个人在屋里继续写着,扇扇子大权也交还给姥姥继续把持。 李少君这个电话是向他们知会一声关于闫敬昱打算放弃索赔的消息,二姨倒是很乐观,表示说这是好事啊。 二姨夫却无法展露任何喜悦之情,他觉着面对可能上百万的索赔金额,这小小的几万块钱实在是有点太不起眼了。 二姨不以为然,说道:“少一点是一点吧,有几个人跟钱过不去的。对了,人家李记者多好的人啊,跑前跑后地帮着跟人说,以后得好好谢谢人家。” 二姨夫听了表示肯定:“当然要好好谢谢人家了,毕竟素不相识的。” “李记者还说问我们要不要在网上发消息,让好心人给募捐钱什么的。” “好啊,要是能有人捐钱替咱们还债,这多高兴的事啊。” 二姨夫却略略摇头说:“我老感觉着要是这么干了,就跟跪着要饭似的,矮人一头。” “哎呀你个死老头子,这都屎堵屁股门了你还顾得上回家拉,有个没人的草垛子就不错了,你是真没遇上过事啊。” 二姨这句话给二姨夫带来很大的打击,因为他真的是遇上过事。 想当年上学的时候,二姨夫曾经被一帮小混子给截住了,硬拉着他去喝酒。二姨夫这人特别要面子,虽然在学校里不算什么有头有脸的人,但是总觉得自己挺能耐,属于四面八方都能混得开的,跟这几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混子偶尔打个照面,还点点头,完事还挺美,意思是你瞧瞧哥多吃得开,他哪知道这帮人早就打了他的主意。这回独自一人,跟他们遇上了,毕竟不是一路人,心还是虚,又不敢反抗,结果半推半就就去了。也搭上他这什么都往外说的嘴,口风不严,透露了刚拿到每月的零花钱,被狠狠宰了一顿洋荤不说,剩下的钱和自行车全都给劫走了。他这顿哭啊,一边哭一边往家走。十几里地啊,就这么愣走,路上黑得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他这劫后余生还有点紧张,结果肚子就不行了。按他这个要面子的劲头,往常还真是得奔回家再说,但是这个时候也管不得了,跑到路边解开裤子就拉,那个臭啊,给他自己熏得哭得更厉害了。 好死不死,本来一路上都没遇上个人,结果一拉屎感觉全世界的人都来了,还都认识他,看见他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便秘了半辈子,终于拉出来了,感动得直抹眼泪。他又不好解释,只能强忍着屈辱往肚子里咽。 这儿时的一幕,二姨夫至今记忆犹新,并且列为了此生最丢人的三件事之首。至于另外那两件事,不提也罢。 这事平日里他也不会想,结果被二姨这一句话,又给带出来了。正伤心呢,二姨见他有点愣神,又追问了一句,二姨夫肯定不能往外说啊,嗯嗯啊啊地搭了个茬,没再细提。 二姨夫和二姨各怀心事,二姨夫为了自己儿时的遭遇痛心疾首,而二姨却觉得上网募捐这个事靠谱。 2 李少君给二姨夫打完电话后,又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您好,请问您是闫敬昱的父亲吧……叔叔您好,我是北京电视台的记者,我叫李少君,我们之前应该是联系过的……对,后来您二老离开北京了,我也一直没得空拜访……哈哈哈,您太客气了……是是是,我前几天刚和闫敬昱见过面,他气色还不错,看来已经是基本恢复了……您二老也担惊受怕不少日子吧,真是飞来横祸啊。不过我看闫敬昱还是挺乐观的,他前两天跟我说打算放弃对肇事人的索赔了……啊您还不知道啊?他没跟您说么这事?” 听闫敬昱的养父说他没提放弃索赔这事,李少君也是有点吃惊,她本以为这事一家人肯定会商量一下。联想到这二老来去匆匆,都没有在北京多陪陪他,李少君感觉他们养父子的关系或许并不是十分亲密。 李少君转念又想了想,这也很正常,毕竟没有血缘关系,而且收养这件事,本身就或多或少带着一点怜悯的色彩,若是赶上自尊心比较强的孩子,可能随着年纪增长,抵触心理会越来越大。 “叔叔啊,这个事倒没什么,因为对敬昱的采访中,我们也大概了解到了他的童年遭遇,我想大概就是因为他有过这种经历,所以才会对同样成为了孤儿的肇事者的孩子产生了同情心,进而影响了他的决定吧。这一点我作为一个记者也是觉得很感动的,所以我们打算以敬昱为正面典型做一些报道,呼唤社会的爱心嘛……啊对对,所以我这边也想对您二老进行一个简单的采访,大概就是聊聊敬昱成长的经历,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把人物形象丰满丰满……啊好,您二老考虑考虑,如果您这边没问题,我们可以直接去您家里的……您别客气,一点都不麻烦,我听说老家那边景色可美了,我们也当作连工作带玩了嘛,哈哈哈……好好好,我等您电话。” 挂掉电话,李少君在记事本上又记了几笔,这时候有一个男同事走了过来,在她桌子上放了一杯饮料。 “来来来,猜猜这是热巧还是美禄。” 李少君一听就知道是老同事在调侃她的选择强迫症,笑了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说:“热巧克力。” “猜对了啊,难不成真的有区别?”他看了看李少君,又看了看杯子里的液体,弄不明白她是怎么猜出来的。 “没区别,但是机器上热巧的按钮在美禄上面,一般人都不假思索会点那个的。” “哎呀我们的李大记者啊,真是观察入微,佩服佩服。”那人说完,话锋一转又说:“跟你说正事,你让我帮你打听的附近的房子,有门了,一室一厅带装修,挺新的。房子是我一朋友的哥们的,小两口本来准备结婚用,结果刚装修完还没住,家里老房子拆迁了,现在已然看不上这儿了,抱着钱买了个大house。所以说啊,这可是百年不遇的好房子,六千一个月,划算得很,钥匙我都给你要来了,一会儿下班去瞧一眼?” 李少君看了看表,想了想说:“我今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班呢。” “唉哟我说李大记者啊,您少忙会儿工作能死啊?你知不知道你这几天天天住单位,我们这些大老爷们都很有意见啊,出出进进的很尴尬啊!” “唉哟,你们还好意思说是大老爷们儿,我都不尴尬你们有什么可尴尬的。” “你多牛啊,巾帼英雄,当代花木兰,再世穆桂英,我们可比不得。听我的吧,一会下班去看看,也不远,走道十分钟,看了合适就定了,人家还等着回话呢。你要是觉得合适,这事也就算了了,也省得你再操心啊。完事你要是有点人性呢,就请我吃个饭当谢谢我牵线,要是觉得不好,你接着回来加班,不耽误你多少事,行不?” 李少君想了想,感觉也是有理,毕竟天天在单位睡觉也有诸多不便,还是早找到房子为好,便答应了。 3 这一天,闫敬昱像往常一样躲在楼道的角落里,坐在窗框的下沿,然后盯着透过窗户射在地上的光随着时间慢慢移动。 多亏了福利院略显松散的课堂制度以及紧缺的人手,闫敬昱才能经常性地在上课或者集体活动时间这么偷偷溜走,自己一个人待着。 然后他突然觉得累了,每次他这样躲着都会觉得有点累,然后就稀里糊涂地睡过去,直到老师找到他,把他拉回课堂或者宿舍。 而这一天他并没有睡,而是选择站起身来,趴在窗户口向外张望。 关于那一天,那一瞬间,闫敬昱的那一个选择,可以有很多种解释,比如说可能那天阳光正好,打在闫敬昱身上的时候恰好比他的体感高出0.5摄氏度,不多不少,如此合适,而他呢,恰好穿了一件白衬衫。 闫敬昱趴在窗户口四下张望,因为正是上课的时间,因此操场上一个人都没有,一直看到福利院大门口都没有看到任何肉眼可见的生物。 然后闫敬昱突然看到周老师从楼门口出来,一颠一颠地走向大门口,与此同时,一辆汽车出现在门外,停住了。 从里面走出来的,正是那一身碎花小裙子。 看着周老师领着她一步一步地往里走,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就不去找什么理由了,总而言之闫敬昱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她好像一个天使,降临在他的身边,一定是基于某种冥冥之中很确定的理由。 那个时候闫敬昱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而心却跳得格外有力,那心跳声在他身体里撞击着,似乎对他有所催促。然后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窗台上了。 可惜的是,或者说万幸的是,福利院的所有窗户都部署了防盗网,闫敬昱就像一个笼中动物一般隔着网向外探手。 而导致闫敬昱回过神来的原因,是周老师发现了他。 “啊呀啊呀!你干什么呢?快下来啊!” 周老师松开了小女孩的手,慌忙地往楼里跑,而闫敬昱乐得天使身边不再有碍事的人,继续这么盯着她看。而她,显然也无法不注意到这个站在窗台上的人,也盯着她。三层楼的纵向高度,十几米的横向距离,已经足够一个视力正常的孩子清晰地分辨对方的面庞。 然后,那姑娘竟然笑了。 闫敬昱也笑了,直到他被周老师一把从窗台上拽下来。 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闫敬昱的思绪。他醒了醒神,自从上次喝完酒梦到了她以后,时不时他就会想起那一段往事,即使他极力地控制自己不要再去想,但是记忆的闸门一旦开启,这些事也就由不得他了。 闫敬昱看了眼手机,是养父打来的。 “喂。” “喂,敬昱啊,干啥呢,还没上班呢吧?” “没呢,什么事?” “啊,方便说话吗现在?” “嗯,什么事?” “啊,就是啊,电视台那个女记者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女记者?李少君?” “对对对,就是叫李少君。” “给你打电话干什么?” “说要采访我们俩。” “采访你们干什么?” “还说呢,说你不管那家人要赔偿了。对了,说到这个,这么大个事你怎么也没跟我们提啊?你自己钱够不够啊,要不要我们给你打点过去?” “不用管,我有数,采访你们干什么?” “哦哦,记者说要立你当正面典型呢!说你特别,特别怎么着,我也学不上来,反正就是大好人啊,说要在节目里好好夸夸你。然后就说采访采访我们,让我们说说你小时候的事。” “我小时候的事,你们知道么?” 闫敬昱一问,养父有点哑口无言,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小声说:“我们想着这怎么也是个好事啊,本来你……你妈说要答应,我想了想说,还是先问问你的意见。” “别理她。” “啊?” “你不是问我意见么,我意见就是别搭理她,以后她电话也别接。” “可是我觉得李记者说得挺好的啊,你想想你这加一块,赔偿也不少啊,说不要就不要了,还不兴让大伙知道知道你这人心多善。” “你是听我的还是不听?我说你别搭理她,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闫敬昱没听养父说完,把电话挂了,扔在手边。 过了几分钟,手机震了,闫敬昱拿过来一看是养父发来一条短信,内容说:我们听你的,不搭理她了。 4 李少君看了房子,还别说,真的是相当不赖,装修新,家电全,小区好,位置佳,对于她的要求来说几乎没有任何不符,而且每个月六千的价格,就这个地段和这个平米数的房子来说,真的不算贵了。总而言之,得此好房,夫复何求啊!李少君差点就要问这房子卖不卖了,她感觉这房子,买了也没什么后悔的。 因此,这事非常顺利地就成了,房东小夫妻也很高兴,他们觉得李少君这样的高级白领住他们的房子,也算是比较踏实,让人搞得乱七八糟的自己看着也是糟心。 李少君也挺痛快,最后双方又把价格定了下来,一次付一年的,成交价聊到六万五,不用押金,这算是又占了个便宜,双方都挺满意。谈得差不多了,小夫妻提出要请她和同事一块吃饭,被李少君和同事双双婉拒了。李少君是觉得没什么必要,同事的意思是这顿该是李少君请他,这是说好的事,回头可以单约他们。 李少君笑笑,然后就被同事拉着去吃饭了。 席间,李少君察觉到同事一直有点欲言又止。她知道他想问什么,俩人在台里也算同期的老战友了,这次李少君突然找他,想也知道是感情方面出了问题,作为兄弟,好奇是自然,不好开口问也是自然,李少君觉得这个状态没什么不好,她并不想说这件事。 这时候,李少君手机震了一下,她打开一看,是王健发来一条微信:你换男朋友了? 李少君微微皱眉,这哪儿跟哪儿啊,没搭理他。过了一会,又震了。 第13节 都开始看房子了? 李少君愣了,有点生气,回了一句:你跟踪狂啊! 很快回复来了: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吗? 李少君回:你可是狗仔啊,不是这种人是哪种人? 王健回复:啊,有道理啊,我竟无言以对。 李少君也无言以对了,她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王健非常猥琐地蜷缩在附近的一个小汽车里,端着一个长焦相机嘿嘿嘿地笑。她打了一个激灵,不再想了。 又过了两分钟,微信又来了:不跟你开玩笑了,你今天看那房子,对门住的就是我。 李少君一看,蒙了,恍然间说出一句:“真的假的?” 同事一听也愣了,停下手中的筷子看着李少君,以为出现了什么突发新闻呢,问她什么真的假的。 李少君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你不是又有什么一手劲爆消息?我说李大记者,这可不是头一回了啊,我又不跟你抢,你老藏着掖着的多没劲。” 李少君嘬了一下牙花子说:“我说你这人啊,思想怎么这么龌龊,真没事。” 同事觉得玩笑开到这里正合适,也就不再追问,二人继续吃饭。 饭后,李少君作别同事,独自往台里溜达。走着走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 “喂,李大记者,说不回复就不回复,太冷酷了啊!” “我跟人吃饭呢,没完没了发微信不礼貌。” “我看出来了,反正就我禁得罪,纯屌丝不好混啊。” “你丫别废话了。” “还是说正经的。”王健口气变得严肃,“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看上房子了?我今在家里刚睡醒,就听见外边有说话声,怎么听怎么耳熟,没敢出去看。介猫眼瞧了一眼,还真是你啊。” “你丫真猥琐,不会开门看啊。” “那多尴尬啊。你别转移话题,说说吧,那男的谁啊?” “没谁,同事,介绍看房的。” “怎么想起来看房来了,跟你相好的一块住着不挺好的么?” “掰了。” “真掰了?” “我骗你干吗。” “哎哟,这真是大快人心啊!那怎么唱的来着?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揪出四人帮昂昂昂……” “你有病啊?” “不是,我女神恢复单身,我当然得敲锣打鼓了,一会我得买点鸭脖子和啤酒自己庆祝一下。” 李少君发现王健近来跟自己说话越发地贫嘴,似乎是回到了大学时期的那种熟络状态,刚打算反击一句,突然听筒响起了滴滴声,李少君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一眼,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来电。本着记者的职业素养,李少君跟王健匆匆了结了话题,转接了这个电话。 电话是小龙他二姨打来的。 听着二姨的表达,李少君嘴角泛起一点笑意,不过她想了想,还是严肃地问了一句:“大姐,我白天跟大哥说的时候他有点模棱两可,你俩商量清楚了么?别回头产生什么矛盾。” “哎呀没事,那老头子脑瓜子有点死,我跟他说清楚就行了。不过李记者我问问你啊,这事管用么?别回头忙活半天没人捐钱。” “大姐啊,这个我保证不了,但是您一定要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的。” “行行,我信得很,只是我们家小龙啊真的命太苦了,我们也是走投无路,总不能让孩子没爹没妈了,还从小背着一屁股债过日子吧。” 李少君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又对二姨宽慰了半天,挂掉电话以后,她存下了二姨的手机号,起名为“王小龙二姨”。存好后,看着通讯录里上下挨着的“王小龙二姨”和“王小龙二姨夫”,她思索了一下,决定以后万事找二姨,就把二姨夫的号删了。 5 二姨本来是想趁着二姨夫出去抽烟的工夫,偷偷打这个电话,可是她哪知道二姨夫忘了拿打火机,又走回来了,这下站在二姨背后从头到尾听了个真真着着。二姨夫很生气,质问二姨说:“你从哪儿来的李少君电话号码?” “上回她给你留电话的时候我偷偷记的。” “好家伙你可以啊,适合搞地下工作啊。” “你这不是还偷听我打电话呢,咱俩谁也别说谁。” “这怎么叫偷听,有本事你别背着我打啊。” 二姨夫话音刚落,突然一个黑影向他蹿过来,他脑袋向边上一侧,躲了过去,那物打在墙上,“啪”的一响,落在地上。二姨夫心有余悸,定睛向地上望去,发现那竟是二姨的一只拖鞋。二姨夫虽然刚才嘴上逞能,但是其实一直以来在家里地位是不太高的,一个大老爷们,不说带着媳妇出去闯荡,虽然说都是一个村的,农活都是两边干,但是他一直是跟着媳妇一块住在娘家,这说难听点儿跟倒插门也没什么区别。 身为一个半吊子倒插门女婿,二姨夫一直以来深知二姨的脾性,基本上拖鞋一出肯定是谁与争锋了,他也不敢再说什么,想了半天最后出口了一句:“其实还是应该咱们自己再想想办法。” “有什么办法?你有办法么你?没办法就靠边待着去,屎堵屁股门了都,还这个那个的。” 二姨夫听了这话,气又不打一处来,嘟囔了一句:“怎么又提这个。” 然后二姨夫从桌子上抄起打火机往门外走去。 二姨一头雾水,心说:我提哪个了? 第十二章 1 郭徽把车开进一心福利院大门的时候,注意到院子墙外有一个老头在那儿来回来去地溜达,还不断往里张望。那老头穿得挺体面的,不像是个捡破烂的或者流浪汉,但是举止做派却很奇怪,不像是个心智正常的人。郭徽有点奇怪,问了一下保安,保安也一头雾水,说这人在这儿好几天了,好像还认识院长,没事就找他们保安打听福利院的情况。他们觉得这人好像精神有点问题,就去问院长要不要给他轰走,院长说别搭理他,但是也别让他混进来。 郭徽点了点头,没再细问,把车开进去了。 这个时间,正巧有一个班的学生在操场上体育课,看到郭徽的车开进来,其中几个孩子都远远地跑过来。体育老师和其他老师一样,非常与时俱进,对于大金主的态度很包容,知道那是郭徽的车,也不去阻拦。 郭徽从后视镜看到那几个小孩子过来,怕车开着有危险,赶紧顺边停了,反正偌大的操场也不会有人说他什么。 停车下来,郭徽发现周校长也从教学楼里往这边走,看来也是一直在等他。还没来得及跟校长打招呼,小孩子们已经围上来了,郭叔叔郭叔叔地喊着。郭徽笑意盈盈,蹲下身来胡撸胡撸这个脑袋,掐掐那个脸蛋,一个一个回应着。 “婷婷你不是一直说想郭叔叔吗,郭叔叔来了还不亲他一口?”周校长此时也走了过来,冲着其中一个小女孩挤眉弄眼。 小女孩听了做恍然大悟状,大概是才想起来,冲到郭徽眼前就要上去亲。郭徽突然神色一变,想躲,结果没蹲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营造出了一种被推倒的场面。 小朋友们见状笑开了花,纷纷扑上去打算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郭徽紧躲慢躲各种招架。周校长见状况不对,赶紧上去把孩子们分散开了,说道:“你们看你们给郭叔叔弄的,身上都脏了,赶紧回去上课去吧,一会吃晚饭的时候再跟郭叔叔玩。” 小朋友们还是挺听校长的话的,一个个的都跑回去上课,只留下郭徽躺在地上狼狈不堪。 周校长拉郭徽站起身来,帮着他掸身上的土,一边掸一边问:“郭总,今天感觉和小朋友们不太亲啊,是不是太长时间没来了,有点生分了?” 郭徽讪笑着点头,他心里其实也没想到最近这段时间会有这么大的变化,看到这些小孩子们过来的时候,他反而有些抗拒与他们接触,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可喜还是堪忧。 身上的灰掸得差不离了,周校长便拉着郭徽说去教室转转。郭徽便一路跟着走。每到一个教室外,校长便拉着他从后门的窗户口向里望望,这么看了四五间教室,郭徽便明白了周校长的用意。 “校长,课本又不够了吧?” “哈哈,郭总眼睛真毒,今年福利院又进来不少学生,一下子不光是课本,桌椅啊床铺啊乱七八糟的都有点捉襟见肘。你说说,也不知道这年月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孩子没人养。” 郭徽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回去我就安排财务跟你们联系。” 周校长听罢眉头一展,说道:“实在是感谢郭总啊,这三天两头管你要钱,我这个老太太啊脸都快不要了。” “周校长别这么说,您能坚持把福利院办下去,就很值得社会对您尊敬了,该说谢谢的是我们,现在这个世界对小孩子太不公平了。” 周校长听罢也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二人说着话,走到了校长室,进到屋里,周校长冲了两杯茶递给郭徽,一时间屋里弥漫着茉莉花茶的香味。 “周校长这喝高碎的品位还是没变啊。” “哈哈,是啊,每年‘张一元’出新茉莉花的时候,我都去抢高碎去,这几年得亏跟他们经理混熟了,每年都给我留点,要不真抢不着,这都成习惯了。” “您在咱们福利院也有些年头了吧?” 周校长想了想,说:“你不说不要紧,这么一算,得有二十大几年了。我从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就分配到这来了,那会儿院里孩子也不多,老师人手也少,一开始也是想着凑合干着,结果一干就扎下根来了,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估计我也不会再适应其他工作单位了。而且那会儿跟孩子们、跟这个地方都有感情了,又稀里糊涂就当上了院长,就再也离不开了。” 郭徽听了点了点头,喝了口茶。 “哎呀,说这些个干什么,都没什么用。一会就该开饭了,郭总你今天就别去后厨帮着忙活了,跟这儿歇一会儿就直接吃饭吧。我们这新来的师傅,做香河肉饼一绝,你来巧了,一定得尝尝。” 郭徽想了想,点了点头,但是这么干坐着又挺别扭的,于是就说站起来参观参观。虽说郭徽经常过来,但是这校长室还是头一次这么仔细瞧。一看不要紧,发现还挺有意思的,挂着各种锦旗奖状自不必说,还有些活动照片,大合影什么的,郭徽开始一个一个分辨里面那些熟识的孩子们。 这些合影从近几年的一直到十几二十年前,从彩色到黑白,背景一直是这个福利院的大楼,光影中也看到了福利院这么多年来的变化,郭徽还挺感慨。看到一张照片,郭徽发现里面一个青年女子很眼熟,细细一看这不就是周校长么,虽然看面相比现在年轻很多,但是模样基本没怎么变,身材也比现在敦实,一看就是个有干劲的人。 郭徽叫来周校长,校长看了还有点难为情,开口道:“哎呀,这些年我都没仔细看过这照片,没想到让你把我给逮着了。” 郭徽也笑笑,接着往旁边看去,结果看到周校长旁边的一个中年男子,突然愣住了,感觉非常眼熟。细细一想,这不就是刚才在门口看见的那个徘徊的老头么。 “周校长,这位是?” “啊,这是福利院之前的校长,王校长。”周校长口气突然有点紧张。 “我刚才在大门外……” “啊,你看到了啊?” “真是他?” “嗯,是的。” “这是怎么回事?” “哦,嗨……”周校长咽了口吐沫,说道,“是这样,王校长啊,那会突然得了病,精神上的那种,也不太严重啊,就是有点弄不清事,糊涂,有点老年痴呆那种意思吧。于是后来就退下来去医院疗养了,我就是这么接的班。最近这段日子,他突然经常出现在福利院周围,我也跟他家人打听了,说是已经治好病出院了,但是还是有后遗症,家里人管也管不住,让我们尽量不要惊动他,以免刺激到他。我想着毕竟院子里都是孩子,也不认识他,我怕王校长的病情反复,再吓着孩子们,不敢放他进来。但是想想,估计他也是心里头惦记这个地方,存着个念想,也就不敢轰他,就这么没去管。” 郭徽感觉周校长的话有点难以自圆其说,但是又看着她似乎有难言之隐的样子,也便不再深究,点了点头。 突然楼里响起了铃声,校长看了一下表说:“啊,要开饭了,走吧郭总,香河肉饼管够。” 郭徽笑着点头,临走的时候又看了一眼合照上的那个王校长。 2 李少君头天搬进来,花了一晚上时间打扫了一下,发现这屋子真是不错,还挺干净,里里外外打扫一遍也不怎么费事,感觉这价钱真是挺值。 正在沙发上歇着的时候,手机震了,李少君拿过来一看,是一条微信信息,是袁帅发来的。 刚要琢磨怎么回复,“叮咚”,门铃声响起,吓了李少君一跳,她想着头一天搬进来,怎么会有人来找?李少君放下手机,蹑手蹑脚走到门口,通过猫眼一看,舒了一口气,打开了门。 “哎呀,新邻居啊,幸会幸会,以后多照应照应。您家缺油盐酱醋么?随时找我要啊别客气。” 第14节 “别跟我废话了,有事么?” “你这话说的,没事就不能看看你?毕竟是新身份嘛,重新认识一下不好么?” “好好,幸会幸会,可以了吧。” “不邀请我参观一下?” 李少君白了他一眼,“啧”了一声,王健认怂道:“得得得,有正事,真的有,让我进去说吧。” 李少君想了想,侧身把王健让进屋里。 “说吧,什么事。” “先给我弄口水喝呗。” 李少君嘟囔一句“事真多”,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可乐放在王健面前。王健打开可乐,结果“砰”地一下喷了,给俩人都吓一跳。 “大姐你这可乐什么情况啊?” “哦,刚才刚从超市买回来的,可能给晃荡了。”李少君拿来桌布擦了擦,看了看王健的衣服上面也溅了不少,说道:“你这衣服又有日子没换了吧?甭擦了,凑合着吧。” 王健点点头说:“得,听您的。” “行了,说吧,有什么事。” 王健喝了一口可乐,开口道:“内部消息,这个郭徽你别看面上是个浪荡公子,实际上一直在暗中资助一家叫‘一心福利院’的孤儿院。” 李少君听闻心中一动,感觉这名字好熟悉啊,仔细一想,这不是闫敬昱当年去的福利院名字么,她想起来了解闫敬昱背景时查到的那些资料,“一心福利院”院子的那张照片,那个招牌,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你怎么知道的?” “唉,干我们这行的就是路子野呗,郭徽他们公司总裁办公室的一个女的,叫什么小西的,她闺蜜是我一哥们的女朋友,有一次一块吃饭的时候那女的说出来的,说不光是一直出资,还经常亲自过去呢,啧啧啧。据说那姑娘说这事的时候一脸的崇拜。热心公益的钻石王老五啊,谁不爱?” 李少君心里更是疑惑不解了,按理说这种搞互联网高科技产品的公司,为了吸引年轻消费者,老总都挺重视个人形象塑造的,这个郭徽办了好事藏着掖着,倒天天让人看自己风流成性的样子,不知道怎么想的。 “怎么样,有点意思吧?” “嗯,有点意思是有点意思,不过我不关心这个。” 王健点了点头,感觉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怪尴尬的。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王健看了看四周,想找个话题,找了半天终于开口说:“你东西都搬完了?有没有什么体力活要我帮忙的?” 李少君想了想,说:“大后天有时间么?” “大后天?这日子是怎么定的?有吧,我工作时间弹性大着呢,说有就有。” “哦,大后天我搬东西过来,有时间的话来帮我收拾收拾吧。” “没问题啊女神,随叫随到!”王健笑答。 “行了行了,你还有啥事不?没有了就回去吧,我还得干活呢。” “好家伙,这离单位近了就是好啊,不加班了,开始soho了。” “赶紧回去吧你。” “我可乐还没喝完呢。” “拿着喝拿着喝。”李少君拿起可乐,放在王健手里,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王健无可奈何,只好走了。 把门关上,李少君回到沙发上,拿起手机又看了一眼那条微信,内容是:我后天调休结束,晚上飞机去上海。 然后李少君回了一条:我大后天去搬东西。 在空空荡荡的家里坐着的袁帅收到李少君的回复,气不打一处来,心说,这是什么意思?后来转念一想,那我是什么意思呢?是说让她想着把水电费交一下? 袁帅也没想通自己到底想怎么样。 3 郭徽放下筷子,一旁的周校长很是疑惑,问他:“郭总这就不吃了?往常你来我们这儿都很能吃啊,今天怎么战斗力下降了?” “啊,可能最近胃口不太好吧,公司的事有点忙,过两天该开新产品发布会了。” “郭总你忙就早说啊,没必要特意过来一趟。” “没事,我也换换脑子。”郭徽又拿起筷子,夹了一沿肉饼,如同表演一般地在周校长面前把它给吃下去了,连醋都没蘸。 食堂里教职工用餐区和孩子们的用餐区是分开的,单独一个小屋,落地大玻璃隔断,目的是让除了看着孩子吃饭的老师之外的其他人能随时注意用餐区的动向,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情况便于集体出动。因此,教职工用餐区里有什么事,孩子也是一目了然。虽然说这是一个孤儿福利院,大多数孩子都经历了失去父母或者被遗弃的命运,内向沉默的居多,但是毕竟是孩子,到哪都少不了闹腾的,用餐期间就有好几个孩子一眼看到了郭徽,冲进来要来找他。 周校长看出今天郭徽心不在焉,便让老师把小屋的门关了,不让孩子进来,郭徽感觉有点尴尬,又不好再说什么,就假装沉默没这回事。 吃完香河肉饼,再来碗小米粥,一来解腻,二来溜溜缝。郭徽出了点汗,感觉还挺舒服,本来吃不太下,结果最后稀里糊涂又吃了好几沿,可能是这师傅手艺确实正宗吧。 往回走的时候,郭徽问周校长:“周校长你回家么?我送送你吧。” 周校长想了想,“那就有劳郭总啦。” 车子开出院门口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喊:“啊,小周!小周!” 郭徽一看,是那老头远远地在喊周校长,郭徽心说:你别说这老头虽然说脑子不好使,眼力倒还不错啊,一眼就看见我们了,这说话中气也挺足的。 周校长透过车窗看了看那王校长,郭徽感觉她的身体明显地往后靠了靠,不知道是在躲还是什么。不过那个王校长倒是根本没有往这边走的意思,一只手往后背着,另一只手举着挥舞,跟首长慰问似的,郭徽相信了这人绝对是当领导出身。 “呃,要打个招呼么?” “你等下啊。” 周校长把车窗按了下来,冲王校长说道:“王校长,您快回家吧,天都黑了。” “好好好,那明天我再来看你们。”王校长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说,“小琳最近怎么样啊?” “都好都好。”周校长听王校长说起这个名字,脸色一变,随口答了一句,便迅速地把车窗升起,跟郭徽说:“走吧。” “他说的小琳是?”周校长脸朝向外,郭徽没有看到她的表情变化,但是对王校长口中的这个名字还是不免产生了兴趣。 “哦,一个过去的老同事,早就不在这儿干了。我没说么?他老年痴呆了,脑子不行了。” 郭徽点了点头,脚踩油门,汽车和后面王校长的距离越来越远。 第十三章 1 马连道交通肇事案的特别报道节目《肇事·孤儿》第二期播出以后,社会反响比第一期大了很多。节目中除了突出了闫敬昱放弃索赔的好人好事,还介绍了闫敬昱的身世,呼吁社会对于孤儿人群的关爱之外,还含沙射影地表示了对“某些坐拥巨大财富”的有钱人的诘责。 虽然节目中对于闫敬昱的真实姓名以及他的出身,还有一心福利院的名字并未提及,但是一经播出,闫敬昱周围的人显然知道这说的是谁,这让刚刚回到工作岗位的他略感尴尬。这在他知道李少君去找了他的养父母之后,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不过真的身处此情此景,还是有点不适应。 当然了,作为一个从纷乱中走出来的人,闫敬昱还是练就了一些屏蔽闲言碎语的本事的,即使公司里有个别女员工在茶水间里对他的讨论音量不可谓不大,比如: “怪不得平时不怎么说话,这么不合群,原来是孤儿来的。” “我见过他入职材料,里面填了父母啊。” “那应该是养父养母,我见过他们来找他,一看就是乡下人,看面相明显就不是亲生的。” “那么些钱说不要就不要了,看来他也挺有钱的啊。” “怎么样?有车有房,父母双亡,你是不是有一点动心了?” “你怎么知道他有房的,你去过?” “你滚蛋。不过说真的,他好像一直也没搞对象呢。” “会不会是有童年阴影?” “不至于吧,既然你这么有兴趣,要不你去勾引一下他试试?反正你岁数比他大,或许他作为孤儿,恋母情结比较严重呢。” “你丫滚。” “嗯,为什么这俩姐们不管说什么话题,最后都会终结在八卦上呢?”闫敬昱觉得她们也挺神的。不过话说回来,怎么听起来这事对于他的个人问题好像还有点小帮助呢,闫敬昱笑了笑,假装不知道地悄悄走了。 收到了一条微信,来自袁帅。 袁帅:节目看了? 闫敬昱:看了。 袁帅:唉,为这事我跟她都闹掰了,我说这种事不该提,她非要播。 闫敬昱:没事,无所谓。 袁帅:你别没事啊,你这一没事那我跟她闹掰了不是白闹了么。 闫敬昱:你俩要是没别的矛盾,也不至于因为这事闹掰。 这句话刚发出去,闫敬昱就后悔了,他觉得这话看起来特别别扭,好像他和袁帅很熟,熟到可以对他的私生活指手画脚了一样。闫敬昱打算点下撤回,但是想着袁帅应该是看到了,若是再撤回更显得刻意。好在袁帅再也没有回复,不至于越聊越尴尬。 闫敬昱把手机放下,突然笑了,感觉自己好像一个爱情大师一样给人指点迷津,但是其实他长这么大,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要不算有过一次? 周老师把闫敬昱叫到办公室训了一顿,其实她也吓得不轻,这要是那防盗网年久失修承受不住闫敬昱的重量,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办?虽然说闫敬昱是个孤儿,但是就算他是个什么亲人都没有的孤儿,她也担不起这责任。 好在没出什么问题,周老师虚惊一场,自己的心放下了,自然就要责备闫敬昱一番。 “敬昱啊,你说你平时看着挺老实的啊,怎么还玩这悬乎的?那窗台上是有钱啊还是有什么啊,你就非得爬上去玩才行呢?你说你怎么不能让老师省点心,老师平时对你不好了?老师招你惹你了?你这要是给老师吓出心脏病来可怎么办。” 闫敬昱听着也不说话。 “你说本来今天事就多,来了个新同学我还得带她办手续……哎,不对啊,新同学哪去了?哎哟我天哪,不会还在操场上站着呢吧?哎哟,我天哪我天哪!”周老师猛然想起还有一位被她晾在操场,赶紧往门外跑,跑到一半又觉得也不能这么扔着闫敬昱,冲他又补一句:“你,赶紧给我回教室上课去,一会还得欢迎新同学呢,要是等会儿在教室里看不见你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闫敬昱一听,知道这个小碎花裙子竟然将会和自己同班,顿时来了精神,前所未有地想去教室上课,哪儿还用得着周老师来威胁,点了点头就往教室跑去,比周老师跑得都快。 赶到教室,班里人正在上课,老师看到闫敬昱站在门口也很诧异,因为他不怎么上课,老师压根不认识他是谁。“同学,你是这个班的么?” 闫敬昱没答话,座位上有个小胖子倒站起身来说:“老师他是我同桌。” “哦,那快去坐吧。”老师也不多说什么,毕竟身为这样一个地方的老师,也谈不上什么对孩子严格要求,踏踏实实过日子就完了。 闫敬昱的同桌外号叫“安西”,源自于动画片《灌篮高手》,不过这部动画片只有今年新来的一些同学有幸在电视里看过,闫敬昱这样的“老同志”进福利院之前没赶上看,福利院里又没给配电视,自然是看不到了。 对于这种所谓“外来势力的入侵”,福利院的老师们也很头疼,好多孩子没事就缠着他们说要看电视看影碟,他们给王校长说了好几次,王校长的意思是:“书都快买不起了,还买什么电视啊,把这当五星级大酒店呢?” 因此,虽然小朋友们外号众多,比如“安西”“运气”“魔人布欧”等等,但是其实大部分孩子并不知道这些名字背后的真正形象是如何,在当下只能靠看着带着这些名号的同学的样子去猜测了。 安西长得又白又胖,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实在没有点儿所谓“孤儿”应该有的样子,但是可惜造化就是如此弄人。一般来说,长得胖的孩子,大多数天生就带有很强烈的温暖属性,待人也都很和善,安西也是这种人。本来闫敬昱觉得安西还挺好的,只可惜一到了夏天他就没完没了地出汗,坐在他旁边那股汗味和粘腻的感觉让闫敬昱十分难受,不由自主地想远离他。福利院又没法保证他每天能洗澡换衣服。话说回来,即使能保证一天洗一次,闫敬昱也怀疑这对安西来说有没有用。 但是今天闫敬昱坐到安西旁边,却没有闻到这股味道,并且也没有躲着安西。安西还以为他的挺身而出感动了闫敬昱,心里还挺美。 其实闫敬昱脑子里什么都不存在,只有那身小碎花裙子,而且甚至还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他觉得这大概就是天使的味道。 第15节 没过一会,周老师果然带着“小碎花”站到了门口,她跟讲课的老师点了一下头,带着她走进来了。男同学们看到这一幕,集体发出了“哇哦”的声音,闫敬昱看了看周围,连安西都一脸呆滞,看来天使就是天使啊,一来就俘获了这么多人的心。 安西用他那如同刚洗完的大白萝卜一般的胳膊捅了捅闫敬昱问他:“你快看啊,这个应该是新来的吧,长得好漂亮啊。” “嗯,是啊。”闫敬昱心里说,我早知道了,比你们都先知道,也比你们都先认识她呢。所以他要装得淡定一些,以示与众不同。放到现在来看,这大概就是所谓“高冷”吧。 闫敬昱假装不跟别人一样往死里盯着她看,而是东张西望,然后在每次视线转移的时候扫过她的脸,看看她是否注意到了他。 然后,他发现,她竟然一直在盯着他看,而他也顿时忘记了变换视线。 闫敬昱和“小碎花”,就这么互相看着对方,笑了。 周老师开口道:“同学们啊,这是我们新来的同学,她的名字叫叶一琳,从今天开始就和大家一起学习一起生活了,大家鼓掌欢迎吧。” 热烈的掌声在闫敬昱耳旁响起,尤其是旁边的安西,那俩大胖手拍起来咔咔的,震得闫敬昱耳朵直难受。 闫敬昱突然从回忆中走出来,发现不是耳朵在震,是手机在震,他拿起来一看,袁帅打来了电话。 “我晚上要飞上海了,一会儿一块吃个饭么?” “找我吃饭?有事么?醉酒可不让上飞机。” “你请我吃饭,算是为导致我分手的导火索而道歉。” 虽然闫敬昱觉得这简直莫名其妙,但是他还是答应了。 2 “声称划时代新产品发布在即,整个业内翘首期盼,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微景公司总裁郭徽却被指在前些日的马连道交通事故中因自己的车辆被毁,不肯善罢甘休,向失去双亲的肇事者遗孤索要天价赔偿。微评论:做人还是要大度点。[新闻链接]” 郭徽看着这一篇热搜微博,下面的评论已经过了十万,其中点赞数最多的那些评论基本都是在骂他的。有的人还算理智,说虽然这事听起来顺理成章,但是作为一个不差这点钱的人,何必把事做得这么绝,这是要逼死人的节奏啊。还有的就直接骂开了,什么资本家剥削完劳动阶级就拿血汗钱玩女人,结果出了事不说老实待着,还不依不饶,简直是丧尽天良。还有一些凡事都上升到民族层面的人说什么中国的有钱人都一个德行,归根到底还是巴依老爷,当初搞土改的时候怎么没把这种dna一块掐死算了。再往后看,还有一排排整齐的队形:我某某某人在此庄严发誓,今后再也不会买微景的产品。 “郭总,我怀疑这里有同行业的人在推波助澜。” “这不显而易见么。” “但是咱们定好的明天的发布会,现在因为网上的这些谩骂搞得有点被动啊,我怕效果会大打折扣。” “这不显而易见么。” 郭徽的态度很无所谓,这也是显而易见,于是说话的人也不提了,他想了想问:“要不要取消明天发布会后面的记者提问环节?” “别取消,我们之前发邀请函的媒体基本都是科技媒体,他们不会关注这么多八卦新闻的,还是要把产品宣传好。不过这样吧,明天发布会提问环节换魏总来,我不直接答问题了。”郭徽心说:本来我就不想答,很多技术问题不如让负责开发的老魏来抵挡,这下正好借机会撒手了。 “不过魏总没做准备啊。” “要什么准备啊?产品参数他了如指掌。一会儿我给他去个电话,你整理一下产品宣传方面的材料给他,让他过一遍就行了。放心吧,前边我能说明白的都会说明白的。” 人走以后,郭徽马上给老魏打了个电话,对方有点心领神会的意思,立马答应了,什么旁的都没问,这让郭徽再一次产生了对这几个老战友的愧疚之情。 交待完毕,郭徽靠在老板椅上望着天,虽然在下属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但是这次的新产品对于他和微景公司来说都是一次重要的考验,如果营销能够成功,即使在国内外竞争激烈的vr市场无法一举夺魁,起码短时期之内应该是无人能敌了。这样的产品,如果因他的负面新闻影响而导致失败,那么公司上上下下这么多人的努力,他也无法承担。 正琢磨着,电话响了。 “郭先生您好,是我。” “哦,蔡小姐你好。” 对方轻轻一笑,声音恰好可以被郭徽听到。“郭先生,您终于可以熟练地不称呼我为蔡医生了。” “啊,你嘱咐了这么多回,我总得有点进步啊。” “好的好的。是这样,我看到了网上关于您的一些传闻,虽然我认为以您目前的状态已经完全可以应对这样的心理压力,但是出于老师对我的嘱托,以及您支付我费用,我还是想问一下您,感觉如何?” “没什么问题,很好。” “好的郭先生,不过我还是再提醒您一下,根据老师在一开始对您的创伤程度以及心路历程的判断,我们认为您还是需要适当的心理疏导和辅助的药物来治疗。我知道您有自己的治疗计划,而且根据您的反馈,停止诊疗期间表现得非常平稳,但是我依旧建议您定期跟我聊一聊,以防……” “以防走火入魔是么?”郭徽见她词穷,自己帮她续上,“我知道你们觉得我是在玩火自焚,但是你的老师也说过,现在行业内都没有有效的治疗办法,那我为什么不能按我自己的办法去做?” “我知道您对自己很有信心,我们也对您很有信心,但是是否可以请您对我们也有点信心呢?”蔡小姐辩驳道。 “蔡小姐,我对你们很有信心,这一点从我在美国接受你们老师的治疗时起就毋庸置疑。”郭徽停了一下,把领带松了松,“这样吧,我这段时间确实很忙,下个月我会抽时间和你见面,到时我们一起做下一步的安排,如何?” “好的郭先生,期待与您见面,那不打扰了,再见。” “再见。”郭徽挂断了电话,把领带直接解了下来,放在桌子上。 3 袁帅和闫敬昱菜过五味,谁也没有提袁帅和李少君闹掰了的事,好像这顿饭跟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关系似的。 其实袁帅也想不通为什么会脑袋一热来找闫敬昱吃饭,只是与李少君的当时争吵发生得太突然,以致于之后几天他都没有想通问题出现在哪,只好安上一个“因为闫敬昱的出现”这么一个理由。实际上仔细想想,抛开袁帅自己的童年阴影以及这次与闫敬昱的碰巧相遇,他和李少君本身也不一定能走得下去。李少君是个强势的女人,她在台里的工作状态袁帅不用想也能猜出个大概。虽然李少君在家的时候已经尽力地收敛,但还是免不了把工作上的派头带到家里。而袁帅的父亲离开家的时候,他已经快要小学毕业,人格开始走向成熟,在家里逐渐开始掌握大小事务的支配权,不喜欢受制于人。母亲本就有点软弱,早已习惯了父亲的安排,现在换一个人来让她有所依靠,倒也自然接受。 袁帅后来听到一个说法,说凡是从小和母亲一起长大的男孩子,免不了都有点娘,这一点似乎挺有道理,但是袁帅觉得自己并不是这样,大概也是因为成熟得比较早得缘故。 总而言之,袁帅和李少君的性格上冲突点很多,即使未来生活在一起,也很难非常和谐。看透了这一点,袁帅便也不再执着于和她一定要有个什么结果,之前的种种美好在现实面前更是如过眼云烟,与其顽强坚持,倒不如早早放手,彼此还落得一个好印象。只是二人,尤其是李少君,已不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女,年近三十,对于爱情上的每一次选择都会变得非常小心,这一次的失败经历或许意味着更多。 袁帅想,若不是因为选择时的谨慎,也必然就谈不到此时下决定的艰难,毕竟连戒指都差一点买下了。 想清楚这一些,此时再去谈论什么,已是没有必要。坐上了饭桌的袁帅,此时此刻对于闫敬昱的闭口不谈,还有些心存感激,不然的话他就丢了大脸了。 三言两语的对话,俩人都闷头吃饭,闫敬昱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号码,按了一下锁屏键不再去管它。 没过一会,手机再响,闫敬昱皱了皱眉头。 “老板催你加班啊?” “不是。”闫敬昱对着手机相了一会面,还是接了起来。 “喂,敬昱啊,下班了么?啊,我们也没什么事,今天你……你妈她出门遛弯的时候,见着村头王婶,王婶说电视上讲你来着,我们才知道那节目已经播了。你看那节目了么?上回我们都听你的了,可什么都没跟那记者说。” 老头一上来先赶紧把俩人给择出来,他们生怕闫敬昱误解自己接受了采访。不过电话那边的闫敬昱好像对此并不在意,只是说:“知道了,还有没有别的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最近怎么样,身体是不是都没事了,大夫说得多观察。” 电话那头的闫敬昱表现出了与平时无二的非常不耐烦的口气,表示什么事都没有,边上的老伴一脸着急,拽着他的袖子小声说:“你问问啊,你问问啊。”老头很不知所措,摊着手表示这怎么问,正当俩人还在沉默中你来我往的时候,电话被挂掉了。 “让你问啊你怎么不问啊,你看看,给挂了吧。” “这怎么问啊,他都说没事了。” “唉,都赖你,当时人家记者找你的时候你就应该让她别说这些事,现在你受不受采访,敬昱都觉得咱俩跟记者是一头的了,该不高兴了。” “哎呀不会的,人家记者想报啥咱们能管得了么?敬昱不会那么想的。”老头心说,你以为没这事他就能对咱们有好气么。 老太太叹了口气,本来她一开始也觉得电视台要夸夸敬昱高风亮节什么的是好事,结果今天听了邻居说,让人帮着上网找那节目看了看,看完也觉得说不上来的别扭。老太太心里着急,非让老头给闫敬昱打个电话问问,老头觉得没什么必要,却拗不过老太太,就打了一个,结果不出所料,又贴了一次冷屁股。 “是你的养父母?”闫敬昱挂下电话,袁帅问了一句。 “嗯。” “感觉你跟他们的关系不是很好啊。” “还行吧,就那样。” “哦。” “他们是我母亲的远方亲戚,当时听说我在孤儿院,就来把我接回去了。”沉默了一会儿,闫敬昱像是突然上了弦一般说出这句话,末了还补了一句:“他们对我挺好的。” “哦。”袁帅应了一声,然后随意地问了一句,“你在孤儿院生活了多久啊?” “不到半年吧,没多久,没什么印象了。” 袁帅点了点头,看看表说:“我得去机场了,谢谢你请客啊。” 闫敬昱笑了笑,挥了挥手说:“你赶紧走吧,一会我买单。” 袁帅走后,闫敬昱依旧这么坐着,眼底又浮现了那“没什么印象”的一心福利院。 第十四章 1 王健在楼下抽着烟站着,远远望见一辆小货车从远处开来,估计应该是了。走近了定睛观瞧,果然见李少君坐在副驾驶上。 停到楼下,李少君开门下车,货车后面也下来两三个小伙子,长得倍儿黑,还精瘦精瘦的,一看就是干体力活的。 “干吗愣着?过来帮忙搬啊。” 王健连忙答应着,把烟踩灭了走了过去。李少君跟搬东西的师傅说:“师傅,他跟着你们搬东西,我上去开门啊,就这楼门8楼802,我先上去开门等着您。”然后李少君走到王健跟前,又小声道:“你不用动手,在这儿帮我盯着点儿,别让他们磕了碰了什么的。” 王健点了点头,目送着李少君走进楼门,然后拿了半块砖头把楼门顶住了。他转身看着工人们在那儿搬,也没什么家具,全都是一个一个大纸箱子,看着相当沉,估计都是些书本什么的。王健摇了摇头,感觉这李少君的家当也是比较各色。 还得说是搬家工人,专业干这个的就是不一样,虽然说没什么大件,就这七八个纸箱子要是让王健搬,估计搬一天也搬不上去。这还是建立在他半途不会死掉的基础上,但是哥几个你一背我一抬的,动作又麻利又稳当,而且都是些巧劲。王健不由感慨真是隔行如隔山,卖油翁也就这个意思了。 随着最后一批货送完,王健跟着工人一块儿上了楼,一看李少君已经在那开始拆箱子了。 “大姐,这最后一个了,都搬完了。” “好好好,多谢多谢,钱我就放桌子上了,你数数,应该跟之前说好的一样。”李少君指了指桌上的一沓钱,然后又指了指地上的一箱可乐,“还有,我这有一箱可乐你们拿下去给兄弟们喝着玩吧,辛苦你们了。” “不用不用,我们用不着,再说这一箱也太多了,我们几个人也喝不了。”工头在那儿一边数着钱一边客气着。 “你们就拿上吧,你们大姐有的是钱,别跟她客气。”王健搬起那一箱可乐,端到工头面前,工头数完钱,都给揣兜里了,看着王健在他对面端着可乐,有点不好意思拿。 “快点接啊,我比不了你们,我快不行了。” 工人只好接了过来,连连说:“这怎么话说的,那就谢谢大哥啊。” “别别别,别这么叫,好像我跟他有什么关系似的。” “对对对,我不是大哥,我是住隔壁的,姓王,你叫我隔壁老王就行了。” “对,你就管他叫老王吧。” 王健一不小心当了长寿龟,斜视了李少君一眼。工头也不知道接什么话,搬着可乐点头哈腰地就走了。 “不错啊李大记者,这一招‘刁买人心’用得可以。”王健把门关上以后开口道。 “昨天台里当防暑降温费发的,我又不喝这玩意,送出去正好。” “你不喝我喝呀,你怎么不说给我送去啊?” “你还是别喝了,你的智商今后也就告别可乐了,到时候又弄一地。” 王健心里说怎么李少君现在也开始耍贫了?不知道拿什么话顶,看着李少君从纸箱子里往外拿一摞一摞的书和文件夹。他有点好奇,蹲到旁边拿起一个文件夹打开看了看,发现都是一些文档和材料,而且时间都不新了。他又合上文件夹,看了看夹子脊上,贴着一个“2004”的标签。 “2004年,大姐你那会儿大学还没毕业吧?” 第16节 “是啊,咱俩不是一届的么,你自己哪年毕业的你还不知道么?” “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啊?” “那会儿我就已经在实习了啊,有一些实习报道的材料,还有学校的大作业什么的,乱七八糟什么都有,觉得有用的我都留着呢。” “不是,这玩意儿你在家扔着就完了呗,你还一直带在身边啊?这有什么用啊?再说了,你觉得有用就扫描一份存电脑里看不是更好,这齁老沉的。” “扫描件我也有啊,不过看扫描件和看原件感觉不一样。这些东西都是宝贝,很多当年查的资料啊数据啊现在再找都很困难了,留着点儿没坏处,比电脑上的文档靠谱。”李少君低着头一个箱子一个箱子地拆,继续说道:“你别在那儿说风凉话了,先帮我把这些按年份放到屋里书架上。” 2 郭徽在掌声中走上了宣讲台,适应了一会儿闪光灯的光亮和快门的声音后,他长出了一口气,用手上的遥控点开了第一页ppt。 随着投影展开,微景公司全新一代旗舰无人机产品“遨游4”正式对外揭开了它的面纱。虽然其外观和各项技术参数在发布会前早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不胫而走,但是当郭徽一项一项去介绍它的参数时,在座的记者和技术发烧友们依旧对它惊叹不已。 全新一代视觉定位系统,加入了可选装的红外热感探头,即使外界环境是光照不充足的夜晚,它也可以在15m/s以下的飞行速度下稳定工作。并且在视觉定位系统工作时,垂直和水平悬停精度均达到0.1米以下,云台的控制精度也达到了前无古人的正负0.01度。就以上这几个参数所代表的意义,让这个产品已经可以和军用无人机相提并论。 更强的电池容量,更具兼容性的相机卡口,以及信号范围覆盖更广的遥控设备,让这架无人机在硬件上对前代产品,甚至是对市面上的竞争对手形成了近乎碾压的打击,几乎达到了其名字的意义——海阔天空,任意遨游。 宣讲完以上内容,郭徽继续推出下一个产品,新一代虚拟现实装备“微景6”,这个和微景公司同名的系列虚拟现实套装,是郭徽杀回国内科技业后的立足之本,也是微景公司的核心产品。而自从第一代产品发布,微景系列vr设备从此也成了国内,甚至全世界vr业界的标杆产品。 在介绍完微景6的技术参数以及观看完体验短片后,郭徽定了定神,他要给在座的人一些消化的空间。然后他继续开口道:“想必在座的各位朋友对于今天发布的两款产品已经早就有所了解,没有什么新鲜感了。因为,几个月前,各类谍报就已经在网上甚嚣尘上,虽然大部分都是无稽之谈,不过也确实基本勾勒出了我们公司这两款产品的先进性。说实在的,看了那些新闻我都不想开发布会了,反正你们都知道了。” 台下对于郭徽的老套玩笑发出了一些非常客套的笑声。 “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次发布会还是如期举行了,这主要是因为最近我有一些绯闻,大家可能都听说了。所以觉得还是应该给大家一些跟我见面和提问的机会,刚才的产品介绍其实是可有可无的。” 望着台下的沉默,郭徽继续说:“这句是真的玩笑话。” 台下又出现了一些笑声。 “好吧,我不卖关子了,下面是真正的重头戏。”郭徽往侧面走了几步,把后面的幕布墙整个暴露给台下,“请大家屏息以待。对了,刚才我说的都是玩笑话,我的绯闻今天谁也不许问啊,谁问跟谁急,并且发布会礼品我都收回。” 台下的人本来都真的憋着气在等着看投影,结果被郭徽这句话给说泄了气,会场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郭徽看准台下的人精神最松弛的一刹那,点开了幻灯片。 “‘遨游4代’新选装模块——‘游景’,数据图像处理及转码模块。”郭徽一句话介绍完,看到下面没什么反应,继续道:“我相信已经有聪明的朋友大概明白它是做什么用的,我也不给你们玩猜谜游戏,咱们直接看一段演示视频,大家就都明白了。” 画面变为一段录制好的视频,视频分为左右两部分,左边是一个人拿起无人机遥控器,指挥无人机升空,右边是一个人戴上vr眼镜,左右手操作游戏手柄。眼镜启动的一刹那,画面变成了一个第一人视角的飞机座舱,而座舱的前景即是无人机摄像的画面。 随着视频进程,又有三五个无人机升空,与之成队的是一个又一个玩家加入游戏,这两个人就如同双人战斗机的驾驶员以及操作员,一个驾驶飞机进行闪转腾挪,另一个则操作武器击打敌人,而战斗场景就发生在真实的北京郊野,伴随着一首rhapsody乐队的《emeraldsword》,你追我赶的一场空战显得格外振奋人心。 随着战斗结束,游戏玩家收回战机,摘下眼镜,获胜方的队友击掌相庆,兴奋无比,画面暗了下来。 不过几秒,一个新的画面亮起,依旧是一人操作无人机,一人头戴vr眼镜,这次游戏的主人公化身为著名超级英雄“钢铁侠”,在接受了来自javis的一系列任务说明后,钢铁侠升上高空,画面中的现实场景上多出来了很多虚拟的敌人,感觉有点像近期红极一时的游戏《pokemongo》,两个玩家互相配合地消灭一个又一个敌人,最终干掉了隐藏在前面水库大坝上的boss堡垒,整个画面异常真实,而且敌人的刷新也是根据无人机拍摄的地形和相对位置出现的,场景十分真实,就好像他们真的把北京的密云水库给炸了一样。 视频播放结束,郭徽重新站到宣讲台的中央,看着台下的观众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笑着等了几秒钟,然后开口道:“现在,大家可以鼓掌了。” 3 “哟,李大记者,这你也留着呢啊。”王健饶有兴致地翻完了2004年的档案盒,又打开了2005年的,首先映入眼帘的这一份材料让他很是惊喜。 李少君凑过来看了一眼说:“这个啊,这个案例分析挺成功的,当然要留着。” 王健回道:“我还以为是因为这是咱俩合作搞的,你才特意留个纪念。” 李少君白了王健一眼,然后也凑上去看那份大学时期的小组案例分析作业,二人跟着回忆的翅膀似乎又回到当年那个时期。 这是基于当年美国的两件真实案件整合而成的报道。第一起发生于田纳西州的范德比尔特大学,一名黑人学生在醉酒后强奸了一名白人少女,最终被判二十年有期徒刑。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生在加州斯坦福大学的一起白人学生醉酒后强奸华裔女学生的案件,最终判罚的结果是六个月监禁,外加缓期执行。 抛开美国州与州之间的相关法律条文有区别这一客观条件,单纯地拿出“黑人”“白人”“华裔”这三个敏感的词汇来与案件对号入座,黑人强奸白人入狱二十年,白人强奸黄种人跟无罪释放差不多,傻子都能推断出一个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结论:这是赤裸裸的种族歧视。这两起案件也确实激起了美国当地的黑人群体以及华裔群体的愤慨。而案发之后,由此引发的另一件悲剧更加重了这种情况,那就是那名被强奸的华裔女子似因不堪忍受压力和屈辱,自杀了。 李少君当时作为一名大学生,自然对这种事很敏感,而且做美国的新闻案例有另一个好处,那就是政治倾向上不怕出问题,没什么太多沟沟坎坎,不用怕用词太敏感,可搜索的资料也比较多。最终,她和王健一并制作的这期案例报道还得到了老师的高分。虽然王健这样吊儿郎当的学生不在意,但是李少君还是将它认为是自己记者生涯的一次成功预热,就把材料全都保存下来了。 “啧啧,这个案例找得真好啊,拿到今天来聊都一点也不过时。李大记者真是三岁看老啊,一看就是个搞媒体工作的材料。” “你别老拍我马屁,其实当时你找资料也找得挺辛苦的。” “嗯,毕竟是一个同胞因此失去了生命啊,我记得当时还真的挺愤慨的,有一阵真觉得这个搞出来能带来什么变化似的。现在想想,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咱们国家这点事还没弄利落呢,还替人家国家的制度操心。” 王健一边品头论足,一边一行一行地看着资料。当他看到一则当时的新闻报道的打印稿的时候,开口说:“哎,你看这个啊,受害人,这个……这个baijing,大概叫白静吧,不知道是不是这么读,今年26岁,是斯坦福大学的一名研究生,当天和同一学校的博士在读的男友guohui一起参加学校的酒会……巧啊,这男的好像也叫郭徽,跟那大老板同名同姓。” “你等会儿的。”李少君突然叫住王健。 王健一愣,看着李少君,两秒钟后说道,“不会这么巧吧?” “我记得郭徽当年就是去斯坦福读的博士。” “真的假的?” “你等会儿我搜搜。” 李少君走到电脑前敲敲打打,不一会开口道:“郭徽,2004年突然卖掉了让他声名鹊起的‘你我网’,在创业的最高峰前往美国斯坦福大学攻读计算机专业博士。”说完,她继续在浏览器里键入了“郭徽白静”,却没出现什么像样的结果。 “嗯……时间、地点和姓名基本都对得上,不过关于他女友的关系信息找不到,也不能百分之百断定。不过……”李少君转过桌子,对着王健说:“可能性非常高。” 王健点了点头。 “接着念,后面呢?” “据郭徽的证词,那天酒会进行到深夜的时候,他发现白静不在周围,他想着时间不早该回去了,就四处找她,却没看到她的踪影。后来他问起了白静的同学,有同学说看到她和那个白人学生在一起往哪里去了。郭徽一路跟随目击者的线索找,最终在学校的一处僻静草丛里听到了声音,等到他走过去的时候,发现那个学生正在奸污白静。” “我去,等于这个郭徽亲眼看到过程了?”李少君两眼放光。 “应该是这样,郭徽也是这个案件非常重要的人证。” “啊,对对,你这么说我有印象了,这个华裔女子的男友,从相关报道上看,这货简直就是洋相百出啊,先是说什么当时喝得也很多了,腿脚不听使唤,再加上受到很强烈的刺激,看到当时那一幕的时候精神濒临崩溃。后来想上去制止却摔在了树林边上,因此给了那个强奸犯可乘之机,抄起一个板砖就把他打晕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不光那个强奸犯跑掉了,连白静都已经偷偷离开了。” “对对对,基本就是这个情况。”王健浏览着材料,内容跟李少君回忆的基本是一致的。 “要我说没准都是借口,他可能就是被吓坏了,以致于后面的行动都笨拙不堪,还不够让人笑话的。” 王健想了想说:“毕竟人在异乡为异客,很多国人在美国还没等人家歧视你,自己就觉得自己矮人一头,所以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他有所胆怯,也算是情有可原。我想后面白静的自杀一定给他带来了更大的心理刺激。你想想,那个白人和白静肯定已经发觉了郭徽的靠近,结果他竟然丝毫没有阻止到那个强奸犯,反而最后造成的结果是白静在自己的男友面前就这么生生地被人侵犯了,这失身事小,丢人事大啊,你说要是没人看到则罢了,搁哪个女的能受得了这份屈辱?” “如果你的推测属实的话,那么白静的自杀可能不仅仅是因为被强奸这一件事。自己被人强奸,而最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的男人在自己受到伤害的时候虽然在身边,却没有起到一个男人的作用,这或许给她的打击更大。” “这种推测也能够解释为什么郭徽现在会变成一个如此花天酒地的人,因为他心理的阴影,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曾经是如此懦弱,所以选择用不断地更换女伴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作为一个男性的强大。” “这样的男人算什么强大?”李少君撇了撇嘴,“自欺欺人,不过就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4 “以上内容就是今天的产品发布环节,相信这样的介绍已经足以让大家直观了解我们这一套产品会给业界带来怎样的推动。让无人机、vr和ar走到一起,这才是我们定义的、真正属于这个时代的体感游戏。” 郭徽停了一下,继续说:“但是,今天我还不想这样结束我的宣讲,下面我也打算跟个风,聊聊情怀。 “大家都知道我是搞互联网起家的,那会儿啊,其实说是创业,只不过就是把人家美国的facebook拿过来抄一抄罢了,算不得什么,但是它却让我思考了很多。 “其实无论是互联网,还是我现在做的电子科技产品,说白了都源自于我们内心的孤独,或者说是为了孤独的人准备的,而我就是这样一个孤独的人。 “我从小被我父母管得很严,可能是你们都无法想象的那种严格。他们每天逼着我学这学那,不让我跟同学出去玩,我的所有时间他们都已经给我安排好了。当然我父母的这些做法只是想让我在人生的起跑线上站在比别人离终点更近一些的地方而已,而我现在这样,似乎也证明了他们对于我的严格是有成果的。但是我发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很孤独,直到我长大,上了中学、大学,开始有了可以自己安排时间的机会以后,我都没有什么朋友,也不知道怎么和别人打交道,用现在的话说,我有点社交障碍。 “但是我也渴望与人交往,就像小时候的我,每天在做各种功课的时候,偶尔看着窗外,看着那些满院子追跑打闹的同龄人们,都如此地渴望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所以,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想知道像我们这样渴望交流又不懂交流的人该如何与人交流,而我思考的结果你们已经知道了,我开始做互联网社交。而到了今天,大家也看到了,互联网社交已经空前繁荣,社交软件已经如此多元化,甚至它们已经根据社交的目的划分出了不同阵营,这是何等的高效啊!让探亲的归探亲,约炮的归约炮,各自有各自的一片土壤。我在想,这是不是进一步证明了,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在其内心深处,都是孤独的。 “但是新的社交方式并不能治愈我们的孤独,因为我们面对的依旧是冷冰冰的屏幕,我们的心依旧得不到解放。请朋友们原谅我们是这样矫情的一帮人,因为我们不是社交大师,社交大师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他们只需要敞开怀抱去和周围的人打交道就能轻而易举地赢得胜利,他们就靠说说话聊聊天,就可以把生活变得非常充实。而我,或者说你,我,他,我们。我们真的做不到。 “所以说,如果要让有社交障碍的人来参与社交,让对社会恐惧的人来加入社会,在远离人群的所在来绽放自己,我们的目标就只有星辰大海,以及蓝天和虚拟现实了。 “但是,这件事是否可以真的帮助我们?说实在的,我不知道。因为这些技术的发展,它们一方面充实了我们这样逃避社会的人的生活,另一方面更是在将我们推向远离人群的深渊,当我们被它们牢牢俘获,我们所得到的所谓‘充实’的感觉,是否只是一种虚幻的自我慰藉?就像一个痛苦不堪的病人打了一针吗啡,他自己也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暂时的麻痹而已。各位朋友们,我无法回答我自己提出的这个问题,我只能说,自己的病还得自己去治,就像自己是个不想起床的人,就千万不要嫌被窝太暖和。 “我最后想说的一句话就是,你玩得不亦乐乎以致于女朋友要和你分手的时候,可千万别怪我们的产品太棒了。” 郭徽言毕,用眼神扫视了整个会场一圈,然后开口道:“以上,就是我今天要说的全部内容。” 场上响起一片掌声。 郭徽鞠躬下台。 5 李少君凑出来一大堆材料,让王健不得不咋舌佩服,就靠一个人名,一个学校,就这么在网上愣搜,竟然能搜出来这么多零零碎碎的东西出来。 郭徽,2004年离开中国进入斯坦福攻读计算机专业博士学位,2009年拿到了博士证书,此后又在美国工作了四年。2013年回到国内,成立了微景公司,专研于虚拟现实产品和无人机。郭徽的商业嗅觉很敏锐,那时这两个产品别说在国内,就算是在硅谷也基本只是一个概念而已,没有什么商业化做得很好的产品,在这一点上,微景可以说走在了全世界的最前列。 郭徽回国以后的情况就很了然了,而他在美国的这几年,尤其是毕业后的情况,基本是一片空白,不过应该也是在硅谷做一些研发之类的工作,并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 引起李少君和王健注意的,是他在斯坦福修学的第二年,也就是强奸案发生之后,根据学校的慈善交流会的记录,他一直在捐助当地的孤儿福利院,并且长期在福利院做志愿工作,这一点让他成为了那几年斯坦福的“慈善之星”,屡屡登上学校校报和网站,从记录和照片来看,确定是这个郭徽无疑。 王健沉吟了一会开口道:“这个倒是和他回国以后一直在暗中资助这个一心福利院的举动对上号了。” “嗯,我觉得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对女友的死心里有愧,因此希望做一些善举来让自己好过一点。” 王健不置可否,说:“这也不过是我们的猜测罢了,但是我能确定的是他暗中资助福利院和他张扬地换女友的行为有点矛盾,为什么他不把做慈善的事也张扬出去呢?这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或许他是怕强奸案那事败露?” “这谈得上败露不败露么?当花花公子上八卦小报就不怕败露?退一万步讲,他又没有罪,而且毕竟是过去的事,又远在地球的另一端,即使被公众知道了,他也有一万种理由可以解释过关。” “这你问我我问谁去?”李少君摇了摇头,“可能他心里边还是对白静过意不去呗,觉得毕竟是为了赎罪,再拿这事去炒作更对不起她了。” 王健坐累了,站起身来来回走了两步,开口道:“有点意思。” “嗯,这个郭徽有点意思,我打算再从他这边挖一挖。” “挖什么?” “弘扬正能量嘛,回头我就去查查这个一心福利院。” “李大记者啊,你可真够能折腾的。” 6 后面的问答环节,根据郭徽的安排,是魏总上去搞定的。魏总也是个人才,虽然是做技术出身,但是不怕见人,整个过程稳重又优雅,问题回答得滴水不漏,并且在产品的技术参数上讲解得更细致,比郭徽说得好。这让他很欣慰,心里盘算着以后这种事都交给他们就得了。 答题环节之后是自由体验时间,这其实比宣讲更令人紧张,毕竟你说了半天,天花乱坠,而这个新产品的价格也可以称得上不菲,能玩得起它的人,必然会很在意体验,若是此时此刻真让人上手一玩不是那么回事,那可就现了大眼了。由于场地限制,体验区除了无人机的静态展示和vr设备常规游戏和影片的播放外,只提供了两架可供联动试玩的无人机设备,并且只能由工作人员进行操作,体验者只能扮演“玩”的那个人。 饶是如此,郭徽也还是很紧张,他趁着休息的时间又去临时搭建的机房看了看,观摩了最后的调试,放心地独自从后台出了会场,坐在马路牙子上点上了一根烟。看着产品发布会的大广告,以及会场周围的人来人往,不禁心里感慨,虽说在场子里是万人之上,真到自己一人走到路边上,往这一蹲,哪还有人看你一眼,更别说认出来你是谁了。 正琢磨着,郭徽的手机响了,一看是裴雪。 二人自塞舌尔度假归来后,郭徽为了产品发布会开始加班加点,而裴雪那边的演艺生涯似乎也跟着绯闻而迎来了一次春天,各种通告开始多了起来。郭徽想着这可能就是裴雪和自己在一起的最大目的吧。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他们在塞舌尔被偷拍的事是不是裴雪自导自演,不然哪个狗仔会不远万里跟到那里去拍一个根本不火的歌手呢。 不过这种想法很快就被郭徽打消了,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因为这种事被跟拍,早已经习惯了。 可是这一次,情场老手郭徽却觉得自己开始陷入和裴雪的关系中,有些无法自拔,多日的离别让他对裴雪的思念与日俱增。他渴望见到她,哪怕只是在机场的短短十分钟,哪怕是她录完通告的三更半夜,他也渴望听到她的声音。郭徽也无法说清为什么会这样,她时而冷艳时而热情的眼神,她娇嫩的身躯,她的坏笑,还有她似乎深藏着的秘密,此刻都成为了他爱上她的理由。郭徽感觉自己好像有点魔怔了,但是这不就是自己一直以来希望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