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阈(骨科nph)》 惩戒 书房里很安静。 安静到能听见每一滴雨点敲打在弧形落地窗上的声音。维多利亚港的璀璨灯火在雨幕中化开,失去了白日里的锐利轮廓,成了一片片模糊而温暖的光晕。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的纸香,雪茄燃尽后残留的烟草味,以及那杯放在桌角的艾雷岛单一麦芽威士忌散发出的泥煤与海盐气息,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醇厚,沉静,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质感。 这是属于张靖辞的味道。 他坐在那张古董书桌后,目光专注地落在面前的彭博终端屏幕上,莹绿色的数据流在他金丝眼镜的镜片上淌过,像某种密码,像某种只有他能解读的语言。 他穿着一件解开了两颗领口的白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至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和腕上那块百达翡丽腕表。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移动,发出一连串轻微而富有节奏的敲击声。 房间的另一端,意大利手工定制的真皮沙发上,陷着另一个人影。 她被质地柔软但韧性极强的真丝束带固定住了手腕与脚踝,一个无法挣脱,却又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姿态。她的双手被束在身后,手腕交迭,用丝带绕了三圈后打了个优雅的蝴蝶结。脚踝被分开固定在沙发两端的扶手上,膝盖微曲,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完全敞开的姿态。 一件小巧,樱粉色的遥控跳蛋,正紧密地贴合在她腿心最湿热敏感的地方,低声嗡鸣着,将持续且细密的震颤传遍全身每一根神经。 那是一种不够强烈到让人崩溃,却又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的刺激。 像慢性折磨。 像钝刀割肉。 纯银质感的遥控器就放在张靖辞的左手边,紧挨着那杯散着泥煤气味的威士忌。 张靖辞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 他的注意力依旧集中在那些复杂的财务数据和法律条款上,手指依旧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处理着一封又一封需要加密发送的邮件。 但他的听觉却被分出了一小部分,捕捉着房间另一端的声响。 呼吸的频率变化,那是你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扭动时,皮肤与沙发皮革、与束缚的丝带之间产生的摩擦。以及,压抑在喉咙深处,几乎微不可闻的呜咽。 他享受这种绝对的割裂与并置。 左手边,是价值数亿的跨国并购案数据,是冰冷的数字,是理性的博弈。 右手边,是一个人的全部情欲开关,是炙热的欲望,是本能的沦陷。 理智与欲望。 秩序与被他允许的混乱。 都在这个绝对私密的空间里,由他一人主宰。 她快忍不住了吧。真不听话。 他知道,那种持续不断且无孔不入,永远停留在不够和太多之间的微弱刺激,远比一次猛烈的高潮更折磨人。它会让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渴望,神经末梢都在尖叫着给我更多,但理智却死死地守在悬崖边,告诉你不可以,他不允许。 这是一场身体与意志的拉锯战。 他要的,就是看她如何在这场拉锯战中,一点点输给自己身体的本能。 犯错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尤其是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擅自触碰不该碰的东西。 比如,他书架上那本初版的《理想国》,以及夹在书页里,那张早已泛黄的旧照片。那是他唯一不愿被任何人窥探的领地,是他亲手埋葬的过去。而她,用那双好奇的手,轻易就刨开了他的坟墓。 所以,她需要被教训。 需要被提醒,什么是界限,什么是规矩。 终于,一声被牙齿死死咬碎的、带着哭腔的抽泣声,打破了书房的寂静。 键盘的敲击声戛然而止。 张靖辞缓缓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穿过半个房间的昏暗,精准地落在沙发上那个蜷缩的身影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一下一下地用食指轻叩着桌面。 他伸出左手,拿起那个银色的遥控器。拇指在小小的“+”号键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能感受到按键表面那种磨砂的质感。 “我讲过嘅规矩系咩嚟嘅(我讲过的规矩是什么来着)?”他的声音很轻,语调平稳,是带着港岛上流社会口音的粤语,在安静的房间里却格外清晰。“No unauthorized climaxes. Or did you forget already(不允许擅自高潮。还是你已经忘了)?” 他没有等她的回答,拇指在按键上轻轻一按。 跳蛋的震动频率瞬间提升了一个等级,嗡鸣声变得急促而尖锐。沙发上的人影猛然绷直了身体,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又死死咬住嘴唇,只剩下剧烈起伏的胸口和无声的战栗。 很好。还记得规矩。 张靖辞欣赏着这一幕,就像在欣赏一件失控边缘的艺术品。片刻后,他又按下了“-”号键,将频率调回了最初的那种,慢性折磨的模式。 “This is just a reminder(这只是一个提醒).”他淡淡地说完,将遥控器放回原处,目光重新投向电脑屏幕,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键盘敲击声再次响起,清脆,利落,一如往常。 时间在雨声和键盘声中流逝。沙发上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细微的扭动也变得愈发频繁,身体在本能地寻找释放,但束缚让你无处可逃。终于,在发送完最后一封加密邮件后,张靖辞按下了关机键。 屏幕暗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窗外城市的光和桌上一盏台灯的暖黄。 他摘下眼镜,用绒布不疾不徐地擦拭着镜片,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成竹在胸的从容。然后,他将眼镜重新戴好,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衬衫的袖口。 皮鞋踩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现在,轮到处理你了。 他端起那杯几乎未动的威士忌,杯中的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没有喝,只是端着酒杯,一步一步,缓缓地朝沙发走去。 他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拉得很长,最终,将沙发上那个颤抖的人影,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规训 轮番过量的刺激导致少女视线都有些眩晕模糊,她战栗着几乎没有力气再扑腾挣扎,只能呼呼喘着气,无比湿热。她的嘴角淌着些涎水,这些因为吞咽不急而狼狈流出的水液顺着她的下巴滴落锁骨。她朦胧的目光顺着男人的步伐逐渐往上,最后定在他的脸上。少女闭眼晃晃脑袋努力清醒,张嘴:“哥……大哥……”简单两个字中间全是喘息。 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她只是将自己和张经典在国外的事告诉了他,想着他能想出办法来让父母接受那段错误的爱情,却被绑在这儿‘惩罚’了几乎一个下午。 太天真。以为坦白就是‘免死金牌’吗?你自己闯的祸,现在就自己受着。 想要洗掉她身上别人的痕迹。不管是弟弟的,还是谁的。用这种方式让她记住,除了这里,她哪也别想去。 皮鞋底敲击地毯的闷响停在沙发边缘。张靖辞垂着眼帘,视线从那一双被丝带勒出红痕的脚踝起始,沿着不住痉挛的小腿肌肉线条,寸寸上移。 他在看一件必须被返厂重修的残次品。 那一双总是含笑的眼睛此刻被泪水糊住,焦距涣散,嘴唇无意识地张合,吐出那两个字。 大哥。 握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泛出苍白。这称呼落在耳里,像在那原本就翻涌着怒火的神经末梢上,又浇了一勺滚油。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求谁。 是求那个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兄长?还是求那个此刻正掌控着她所有快感阀门的男人? 如果是求哥哥,那更该罚。 既然叫了这声大哥,就该知道有些界线,至死都不能跨过。 张靖辞没有应声。他弯下腰,动作不疾不徐,将手中那杯还冒着寒气的威士忌搁在沙发扶手上,玻璃杯底与皮革接触,压出一个浅浅的凹陷。 随后,他伸出手,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触碰到那张满是泪痕与体液的脸。 拇指毫不留情地按在那张湿漉漉的唇瓣上,用力揩去那些顺着嘴角淌下的涎水。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几分嫌恶的粗鲁,硬生生地磨红了她原本就充血的皮肤。 “吞下去。” 他的声音很低,语调没有起伏,不像在下令,倒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拇指强行撬开牙关,探入那口腔内部,搅弄着那条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让他满意话语的舌头。 “Swallow it back. Don039;t let me see such a mess again(咽回去。别再让我看见这副狼狈样)。” 粘稠的液体沾湿了他的手指,那是属于她的温度。张靖辞的手指在她温热的口腔壁上刮擦过,感受着那无意识的吸吮与颤抖。这触感让他想起小时候她偷吃糖果被抓包时的模样,也是这般惊慌失措,也是这般满脸泪水地喊哥哥。 可现在不一样了。 那时的糖果只是蛀牙的隐患,现在的“糖果”,是足以毁掉整个家族名声的剧毒。而她不仅吃了,还吃得津津有味,甚至还有脸跑来找他,让他帮忙把这层遮羞布盖得更严实些。 何其荒谬。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撒个娇,掉几滴眼泪,我就能像以前那样,把你闯的所有祸都摆平? 连这种乱伦的脏事,你也敢摊在我面前。 怒极反笑。他抽出手指,那上面还拉着一道暧昧不明的银丝。他并未急着擦拭,只是举到眼前,借着台灯昏黄的光线端详了片刻,随后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地将指尖那点液体抹在她的锁骨上。 冰凉的触感让她瑟缩了一下。 “清醒了吗?” 张靖辞直起身,从西装口袋里抽出一块迭得方方正正的手帕,细致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连指缝都不放过,仿佛刚刚触碰了什么极不洁净的东西。 “不清醒就继续。那东西还有两个档位没试过。”他偏头示意了一下那个还在低频震动的银色遥控器,语气轻描淡写得像是在讨论明天的天气,“或者,你可以省点力气,别再喊那些没用的称呼。” 他走到书桌旁,将那块擦过手的手帕扔进垃圾桶,转身靠在桌沿上,双手抱臂,这是一种绝对防御且充满审视意味的姿态。 “你来找我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看着她,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地剖开那些天真的幻想。 “想让我夸你勇敢?还是想让我给你那个宝贝二哥颁个奖?”冷笑从鼻腔里溢出,他在“二哥”那个词上加了重音,讽刺意味几乎要溢出来,“You really think I039;m that omnipotent charity worker?(你真以为我是那种无所不能的慈善家吗?)” 窗外的雨势似乎更大了,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制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张靖辞等待着。他不急。今晚的时间还很长,足够让她明白,有些路一旦走了,就再也回不了头。而有些求助,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话。” 他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两声脆响,打断了她那一连串毫无意义的喘息。 “告诉我,知道错在哪了吗?” 张靖辞的字字句句如同冰锥砸落在她心上,心跳一垒,被刺痛。漫长高潮过后的空白大脑终于慢慢能够收拢思绪,少女涣散的眼眸垂下。 她无话可说。 在她看来,如果不是她的沉沦,那么和张经典的错便会止步于那个夜晚。 但这并不是张靖辞以此种方式折辱她的理由。少女此刻才清明起来的大脑终于意识到不管怎样,有权力惩罚、斥责她的是爸妈,怎么样都轮不到大哥来代行实施。她咽了咽唾沫,清越的嗓音沙哑异常。她说—— “给我松开。” 那四个字落地,却如石沉大海。 房间里只剩暴雨拍打玻璃的白噪音。张靖辞维持着抱臂倚靠桌沿的姿势,连眉梢都未曾抬起半分。他并不急于回应,只是用那种审视报表漏洞般的目光,从上至下,将面前这个试图发号施令的人重新打量了一遍。 被束带勒红的手腕,敞开的腿,还有那虽然极力压抑却依然不规则起伏的胸口。 他没有生气,甚至感到一丝荒谬的幽默。这就像看到一只被拔了牙的幼狮,还在徒劳地试图用咆哮来确立领地。不仅毫无威胁,反而暴露了其内在的虚弱。 张靖辞抬起手,食指关节轻轻抵了一下眼镜的鼻托。 “松开?” 他反问,语调平平,将这两个字在舌尖滚过一遭,仿佛听到了什么悖论。随后,他站直身体,皮鞋踩在地毯上,向沙发迈近一步。这一步的距离,让他身上那股被冷气浸透的松木与烟草味,瞬间压迫进了那方狭小的空间。 “With what authority do you mand me?(你以什么身份命令我?)”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沙发扶手两侧,将那具颤抖的身体彻底圈禁在他的领地之内。镜片后的眼睛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只有绝对的理性与冰冷。 “张家的小姐?还是……”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那还在低频震动的腿心,“一个连自己身体反应都控制不了的沉沦者?” 他并没有去碰那些死结。 修长的手指再次捏住那枚银色的遥控器。指腹在冰凉的金属表面摩挲,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既然觉得我有权无权——” 拇指按压。 并非停止,而是转换。 原本绵密的持续震动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断续的、突发性的强脉冲。就像心脏骤停后的电击,每一次停顿都在积蓄力量,每一次爆发都直击最敏感的神经末梢。 “Now, tell me.(现在,告诉我。)” 他看着那具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刺激而猛然绷紧,看着那双试图聚焦的眼睛再次涣散。 “Who has the control? The one begging, or the one holding the switch?(谁拥有控制权?是那个乞求的人,还是那个握着开关的人?)” 雨声更急了,几乎盖过了房间里细微的电流嗡鸣。 张靖辞直起身,重新拉开距离,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需要这个角度,正如他需要掌控整个集团的战略图景。在他眼中,此刻的挣扎、反抗、甚至是那点可笑的尊严,都不过是这盘棋局中的变量。 既然变量不可控,那就加压,直到它回归正轨。 “想让我松开,可以。” 他将遥控器随意地抛在身侧的茶几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Use the correct word.(用正确的词。)” 他解开了袖口的一粒扣子,慢条斯理地将袖管向上卷了一截,露出一截紧实的小臂。 “不是‘给我’,是‘求您’。” 他停顿片刻,目光锁死那张布满红潮的脸。 “And not‘Big Brother’(也不是‘大哥’). You lost the right to that familial shield the moment you climbed into his bed.(在你爬上他床的那一刻,你就失去了这张亲情挡箭牌的使用权。)” 在这里,只有规则。 他要她亲口承认自己的位置。 权柄 “呜嗯——哈啊、哈啊……嗯!”少女如同一条忽然被扔入沸腾油锅中的银鱼,十根圆润脚趾因为用力而蜷缩。她被束缚住的手不断握紧又松开,指节泛白。她摇着头,有些神志不清地辩驳:“你,没有资格……呜嗯、审判我!”从小被娇养长大的少女平日里总是尊师重道兄友弟恭,如今一双眼灼灼的看向张靖辞,又凶又艳。她的五官清丽柔和遗传了母亲,唯独这双眼和父亲如出一辙,也和张家其他人如出一辙。凌厉,锋锐。 “你又是,哈啊……在以什么身份对我做出这样的事——哥哥吗?还是畜生。”少女年岁渐长也越发的伶牙俐齿,如今在张婧辞这儿讨不着一点好,她也干脆办法对兄长的恭敬也无。“要看、亲妹妹,唔嗯~在你的,办公室里,哈啊、高潮吗……!”她的瞳孔不断收缩又涣散,显然在和做巨大的抗争。她又快忍不住高潮了……该死…… 星池死死抿唇。 那两个字——“畜生”,掷地有声。 换作旁人,许早已暴跳如雷,或至少面露愠色。但张靖辞只是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得如同某种冷硬的雕塑。他脸上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彻底敛去,连最后一丝伪装出来的、属于兄长的温情也消失殆尽。 眼镜片反射着台灯昏黄的光,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暗流。 畜生? 为了帮你遮掩那桩足以让整个家族蒙羞的丑事,把你带到这儿来让你清醒,就成了畜生? 他慢慢地俯下身,双手撑在沙发靠背上沿,那股逼人的压迫感随着距离的拉近而呈几何倍数增长。 “Such vocabulary.(真是精彩的词汇量。)” 张靖辞的声音轻得近乎耳语,却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辨,像裹着天鹅绒的刀锋。他伸出一只手,并没有去触碰那些还在发烫的肌肤,而是捏住了那个因为剧烈喘息而不断起伏的下巴。 指尖用力,迫使那张倔强又狼狈的脸抬起来,直视他。 “骂得好。还有呢?继续。” 他甚至微笑着,嘴角勾起一抹极度危险的弧度。 “Is that all the gratitude you have for the one cleaning up your mess?(这就是你对为你收拾烂摊子的人,唯一的感激吗?)” 手指松开了对下巴的钳制,顺着脖颈优美的线条向下滑落。但他并没有真正触碰,指尖悬停在那急促起伏的胸口上方一寸处,仿佛是在感受那下面那颗狂乱跳动的心脏。 “你问我以什么身份?” 张靖辞低笑一声,笑意未达眼底。 “你现在的样子,还有资格提这层身份吗?” 他直视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凌厉眼眸,那里面的不甘与愤怒在他看来,不过是虚张声势。 “As for your second question...(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 视线缓缓下移,略过那些因为羞耻而泛起粉色的肌肤,最终定格在那个还在制造着断续电流声的小物件上。 “想高潮?” 张靖辞重新拿起那个遥控器,在指间把玩了一圈。 “In this room, your pleasure is not a right. It is a privilege granted by me.(在这个房间里,你的快感不是权利。是我授予的特权。)” 话音落下的瞬间,拇指按下了“暂停”键。 嗡鸣声戛然而止。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那种即将攀上顶峰、只需再推一把就能彻底释放的快感,在最关键的一刻被强行截断。身体还停留在高潮前的极度紧绷状态,所有的感官都张开到极致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却扑了个空。 这一手,比持续的刺激更狠。 那种悬在半空无处着落的空虚感,足以逼疯任何理智尚存的人。 “Denied.(驳回。)” 他吐出这个冷酷的词,眼神依旧平静得可怕。 “既然这么有骨气骂我畜生,那就留着这口气,好好受着。” 张靖辞没有给她适应这种落差的空隙。 他突然伸手,一把扣住了她被丝带绑在扶手上的左脚踝。掌心干燥滚烫,透过那层薄薄的皮肤,几乎能感觉到下面血管的搏动。 用力一拉。 这个动作迫使那个原本就已大开的姿势变得更加彻底,更加毫无保留。 “看着我。”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他另一只手撑在她脸侧的沙发上,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那股混杂着雪茄余味和冷冽须后水的气息霸道地侵入她的鼻腔。 “You think playing the tragic heroine makes you right?(你以为扮演悲剧女主角就能让你变得正确吗?)” 他的声音低沉,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敲打在耳膜上的鼓点。 “When you were rolling in sheets with him, did you think about039;brother and sister039;? Did you think about039;family039;?(当你和他滚床单的时候,你想过‘兄妹’吗?想过‘家庭’吗?)” 这一句质问,直击要害,撕开了所有虚伪的遮羞布。 “Now you want to talk about morals with me?(现在你想跟我谈道德?)” 张靖辞松开她的脚踝,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具因为得不到释放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眼中只有一片漠然的审视。 “Save it. You are in no position to negotiate.(省省吧。你没有谈判的筹码。)” 他转身走向酒柜,背影冷漠决绝。 “忍着。要是敢自己偷偷蹭出来……” 他回过头,镜片后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I will make sure everyone, including your precious second brother, knows exactly how lewd you look right now.(我会确保每个人,包括你那个宝贝二哥,都清楚地知道你现在这副荡样。)” 被放置的空虚感是极为折磨人的,少女难耐地将脸蹭在沙发面上,像只发情的猫。她学过些格斗技巧和挣脱手段以应对突发的绑架事件。星池也没想到如今将这种手法运用到如何逃脱哥哥给她绑上的死结上。少女两只背在身后的手腕开始磨搓,她一面不动声色地开口:“你到底想干什么……如果是因为我和经典的事来惩戒我,一个下午难道还不够吗?” 那点细微的、布料与皮肤摩擦的声响,在暴雨敲打窗棂的背景音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对于张靖辞来说,这声音就像是深夜里的一声枪响,清晰且刺耳。 他甚至不需要回头。 那些反手寻找绳结受力点、利用腕骨错位来松脱束缚的技巧,每一个步骤他都了如指掌。毕竟,当初他在那个烈日灼人的午后,站在练功房边,盯着私教一遍遍纠正她动作时,想的是若真有万一,这便是她保命的底牌。 而不是用来在这个时候,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这种聪明。 本事见长。 当年让你练体能哭得像个泪人,为了这点事,倒是学会忍痛了。 张靖辞走到酒柜前,并没有急着把酒送入口中。他举起杯子,对着光看了看琥珀色的酒液,然后才转过身,视线越过杯沿,落在沙发那端。 “The knot is a modified bowline.(那个结是改良过的称人结。)” 他轻描淡写地抛出这句话,语气平稳得就像在讨论一份无关紧要的午餐菜单。 “The more you struggle, the tighter it gets.(你越挣扎,它就会收得越紧。)” 他抿了一口威士忌,辛辣的酒精滑过喉咙,让他原本就被怒火烘烤的神经稍微冷却了一些。他看着她徒劳的努力,看着那张因为缺氧和用力而涨红的脸,既没有上前制止,也没有丝毫动容。 “Enough?(不够?)” 他慢慢踱步回来,皮鞋在地毯上留下无声的压痕。 “You think this is about duration? About filling a quota?(你以为这是关乎时长?关乎凑满一个额度?)” 他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拿着酒杯,微微倾斜。 “If you truly understood why you are here, five minutes would have been enough.(如果你真的明白为什么会在这里,五分钟就足够了。)” 他的目光扫过她被磨红的手腕,又在那张还在试图辩解的嘴唇上停留了一秒。 “But look at you. Still negotiating. Still trying to escape.(但看看你。还在谈判。还在试图逃跑。)” 张靖辞摇了摇头,那是一种对冥顽不灵者的失望。他放下酒杯,重新拿起那个银色的遥控器。这次,他没有按下任何键,只是将它握在手里,用那冰凉的金属外壳,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一下,两下。 “Tonight doesn039;t end when you say so.(今晚不会因为你说了算而结束。)” 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宣判。 “It ends when I see regret. Genuine regret. Not this... performance.(它只会在我看到悔意时结束。真正的悔意。而不是这种……表演。)” 手指滑向遥控器侧面的开关。 “既然还有力气解绳子,说明刚刚的强度确实不够。” “Let039;s try something different.(让我们试点不一样的。)” 谎言的代价 星池扔在沙发上的电话是这时候响起的,少女自己录的铃声清脆悠扬,来电人显示是妈妈。 少女一僵,原本凶凶的眼神软和下来。 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在安静的书房里回荡。每一秒的拖延都在增加对方挂断的可能性,也在加剧某种名为“恐慌”的情绪发酵。 张靖辞不紧不慢地在沙发边缘坐下。即便是在这种情形下,他的姿态依然保持着一种近乎严苛的优雅,西裤的折痕没有一丝乱,只有衬衫袖口那一点解开的扣子,昭示着这是属于他的私人时间。 “接吗?” 他问,语气平和得像是在问晚饭吃什么。 手指轻轻摩挲着手机冰凉的边缘,他没等回应,也没给她选择的机会,而是用那只拿着手机的手,轻轻拍了拍她涨红的脸颊。 “Mom would be worried if her precious daughter didn039;t pick up on a stormy night.(若是宝贝女儿在这个暴雨夜不接电话,妈妈会担心的。)” 他俯身凑近,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耳畔,声音却冷得像冰。 “But can you talk to her? Like this?(但这副样子的你,能和她说话吗?)” 视线意有所指地向下滑落,经过那被勒红的手腕,经过那一塌糊涂的腿间,最后停留在那个暂时沉寂的小玩具上。 “What if she asks what you are doing?(如果她问你在做什么?)” 这种时候,撒谎是本能。 但要在高压下撒出一个完美的谎,需要天赋。 手指从脸颊滑向颈侧,在那里感受到脉搏剧烈的跳动。张靖辞低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 “I039;ll make it easier for you.(我让你轻松点。)” 拇指滑动。 接听,并开启免提。 “喂?乖女?” 梁婉君温柔的声音瞬间在房间里响起,带着那一贯的雍容与宠溺,甚至能听到背景音里微弱的麻将碰撞声,显然是在某个惬意的牌局间隙抽空打来的。 “这么大雨,还在外面吗?有没有带伞?” 张靖辞将手机放在星池耳边的枕头上,离她的嘴唇只有几公分。而后,他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紧接着,他的另一只手拿起了那个刚才被放置在一旁的遥控器。 并没有按下任何键,仅仅是将拇指虚按在上面,让那个银色的小物件重新进入她的视野范围。这是一个无声的信号,也是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的眼神透过镜片锁死在那张慌乱的脸上,手指一下一下,毫无规律地轻点着遥控器的金属外壳,发出极轻微的、令人神经紧绷的“嗒、嗒”声。 房间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唯有母亲的声音从听筒里持续传来,因为没有得到回应而带上了一丝疑惑。 “星池?信号不好吗?” 张靖辞挑了挑眉。 他身体前倾,那只拿着遥控器的手慢慢下移,最终停在她的小腹上。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皮肤渗进去,引起一阵细密的战栗。他没有开机,只是让这东西作为一个必须被时刻警惕的存在,停留在那里。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凌迟。 只要他动一动手指,刚才那种几乎让人崩溃的快感就会重演,甚至更甚。而在电话那头,是对此一无所知、满心关怀的母亲。 “Tell her.(告诉她。)” 他用口型无声地说道,眼神里带着一丝残酷的鼓励。 “告诉她你很安全。跟……大哥在一起。” 他在“大哥”这个词上露出了一个极具讽刺意味的笑容,那是在嘲笑这个称呼如今所代表的荒诞含义。 随后,他的拇指稍微用了点力,按下了遥控器上的一个小键。 不是震动。 是那个樱粉色小玩意的另一种模式——轻微的电流脉冲。不会发出声音,只会带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如针刺般的酥麻。 以此作为催促。 “我跟哥哥在一起……”少女喘息着快速说完后连忙抿唇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呻吟,抬眼凶艳地瞪视张靖辞一眼。然后妈妈又问是不是经典,少女摇摇头,然后才想起她只是在和妈妈通话而已,于是压下喘息声,在张靖辞的视线中干涩道:“没,和大哥在一起……我有个想计划落地的项目找大哥拉投资……”那边的梁婉君也没怀疑,毕竟家里的除了老二,老大和老小都是靠得住的人,于是又关心了少女几句,还调侃她多跟大哥走近点,然后两个人多拉着点二哥上进便挂了电话。 少女如临大赦般松开唇,呜呜咽咽地呻吟出声,眼眸再度蒙上水雾。 然而下一个电话很快接上,她以为又是妈妈,将视线投去后才眼眸一颤。 来电人是张经典—— “别,别接……”少女恍然回神,脸上浮现出真切的哀求与痛苦。她眨了下眼,盈满泪的眼眶里就这样啪嗒掉出几颗泪水,她摇着头:“对不起,对不起哥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是我兀自沉沦、是我枉顾伦常,求你,求你。” 求你别接。 那声挂断后的忙音还没来得及在空气中完全消散,就被另一阵急促的震动声取代。屏幕上的光亮再次刺破书房昏暗的一角,那个名字在黑色的背景上跳动,像是一道催命符。 张经典。 这一回,张靖辞没有去拿手机。他只是依然保持着那个前倾的姿势,单手撑在沙发靠背上,另一只手拿着遥控器,任由它在掌心里随意地转了个圈。 视线从屏幕移向那张瞬间褪去血色的脸。 刚才面对梁婉君时还能勉强拼凑出的镇定,在这个名字出现的瞬间土崩瓦解。那一连串带着哭腔的“对不起”和“求你”,听起来如此凄切,仿佛下一秒天就要塌下来。 Begging? For him?(乞求?为了他?) 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只要涉及到他,就变得一文不值。 他慢慢直起腰,向后退开半步,给这种恐慌留出一点发酵的空间。 “Quite a distinctive reaction.(真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张靖辞摘下眼镜,从西装口袋里掏出绒布,不疾不徐地擦拭着并未沾染尘埃的镜片。他的动作很慢,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从容,与那不断震动的手机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面对母亲,你还能编出那套‘拉投资’的谎话。” 他对着光检查了一下镜片,重新戴上。 “But for him... you crumble.(但面对他……你崩溃了。)” 手机还在震动,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发出嗡嗡的声响,执着得令人心烦。张靖辞走到书桌旁,并没有接听,也没有挂断。他只是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那个还在跳动的名字上。 “Why so scared?(为什么这么害怕?)” 他低头看着屏幕,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 “Is it because you039;re afraid he039;ll hear you panting? Or are you afraid he039;ll find out his little secret lover is being... disciplined by his big brother?(是因为怕他听到你的喘息?还是怕他发现他的秘密小情人正在……被他大哥管教?)” 那根手指顺着屏幕向下滑动,最终停在红色的挂断键旁,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他在等待。等待这通电话自动挂断,或者对方主动放弃。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比直接的宣判更折磨人。每一秒的流逝都在拉扯着那一根名为理智的弦。 终于,震动停止了。 屏幕暗了下去,重归死寂。 只有那一个红色的“未接来电”标识,刺眼地停留在锁屏界面上。 张靖辞拿起手机,在手里掂了掂。 “‘兀自沉沦’,‘枉顾伦常’。” 他重复着刚才那些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词,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带着一种近乎审判的意味。 “You admit your sins only when cornered.(只有被逼到绝境时,你才承认你的罪过。)” 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回沙发前。皮鞋踩在地毯上的声音沉闷而压抑。他将那个已经黑屏的手机随手扔在沙发脚边,发出一声轻响。 “That039;s not repentance. That039;s fear.(那不是悔过。那是恐惧。)”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整个人圈禁在自己与沙发之间。那股混杂着烟草与冷香的气息再次笼罩下来,带着不容忽视的侵略性。 “既然这么怕他知道……” 张靖辞伸出手,指尖在那满是泪痕的脸颊上轻轻刮过,带起一阵细微的痒意。随后,他的手指向下,停在她的喉咙处,感受着那里因为吞咽而产生的滑动。 “Then let039;s make sure you remember this fear.(那就让我们确保你记住这份恐惧。)” 他拿起那个银色的遥控器,拇指按下了那个带有“脉冲”标识的按键。 不是持续的震动,也不是剧烈的冲击。而是一种模拟心跳节奏的、强有力的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精准地撞击在那最敏感的一点上,却又在即将达到顶峰时骤然停止,留下一段令人发狂的空白期。 “Keep it quiet.(保持安静。)” 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像恶魔的低喃。 “如果不想让他再打过来,就别发出哪怕一点声音。” 陌生人 少女好不容易明亮聚集的瞳孔再次扩散开来。 她愣愣侧过脸看着这张曾经朝夕相处无比熟悉的脸,忽然觉得陌生无比。神思渐渐远去,那个在夜深人静的夜晚于她身边细心教导的认真面庞、在她每回得奖回家后第一个跑向的人、在她身后认真握着她的手告诉她打在绑匪的哪里最疼的人……安静的张靖辞、温柔的张靖辞、笑着的张靖辞、假装生气的张靖辞、疲惫的张靖辞——最后通通被她连带着年少不可见人的爱恋一起写进日记本锁进保险箱。 眼前这张冷漠到近乎冷酷的面容……是哥哥? 少女喘息着,又努力去看。万分困惑地在这张相同的皮囊上企图找到一丝不同之处,看着看着又开始发呆。 张靖辞看着她那双眼,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似乎已经不认识他了,那种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种认知上的错位让他手指的动作停顿了半秒。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审视着她,手里的遥控器在掌心里转了一圈。明明是他掌握着主动权,却仿佛根本没有真正触及到她的实感。他需要打破这种游离的状态,让她清醒过来,认清楚现在在她面前的人到底是谁。这种眼神比任何言语上的反抗都让他感到被冒犯。 这种眼神太过直白,毫无遮掩。她在寻找什么?那个会在深夜教导功课的兄长?还是那个会在绑匪面前挡在她身前的保护者?张靖辞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他低下头,凑近了一些,直到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逼迫她看清这张脸上的每一处细节。 “看够了吗?”他问道,语调平稳得像是在询问一份文件的细节。手指扣住她的下颌骨,稍微用了点力,固定住那颗总是试图游离的脑袋。“Who are you looking for?(你在找谁?)”指尖感受到皮肤下紧绷的肌肉,他不允许任何逃避。 并没有等到回应,那个名字卡在她喉咙里,或者根本就不存在。张靖辞松开手,站直身体,习惯性地扯平了袖口上的一丝褶皱。他再次审视着手中那个冰冷的金属控制器。既然语言无法唤醒,那就用更原始的方式。 “Let me refresh your memory.(让我帮你回忆回忆。)”拇指下压,没有丝毫犹豫。脉冲的频率瞬间拔高,变成了一连串不间断的强刺激。那具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猛然弹起,却被束缚带死死拉回原处。在那一瞬间的痛苦与快感交织中,那双涣散的眼睛终于被迫重新聚焦。 张靖辞端起那杯搁置已久的威士忌,冰块已经融化了大半,酒液被稀释得有些浑浊。他抿了一口,味道淡了,失去了那种独特的烟熏感,但他并不在意。透过玻璃杯底,那扭动的身影变得扭曲而模糊,但这才是此时此地最真实的图景。 “Don039;t look at me like I039;m a ghost.(别像看鬼一样看着我。)”他把空杯顿在茶几上,玻璃与大理石碰撞出清脆的声响。“The brother in your diary doesn039;t exist anymore.(你日记里的那个哥哥已经不存在了。)”他俯下身,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Right here, is the man disciplining you for your recklessness.(站在这里的,是因你的鲁莽而管教你的男人。)” 伸出的手在半途凝滞,指尖距离那滚烫的脸颊只有毫厘,最终却握成拳,收回身侧。张靖辞转身背对着沙发,看向落地窗外密集的雨幕,只留给她一个冷硬的背影。“Stay awake.(保持清醒。)” 在不断迭起的高潮中少女昏昏沉沉,中间似乎晕过去几次,但她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最后束缚带被解开,她几乎失去知觉,熟悉的沉稳的怀抱抱起她,醇厚沉静的气味……是在国外四年都不曾闻到的气味……张靖辞的气味。 她几乎是本能的,信赖地往他怀里缩了缩。那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信任,如何都磨损不了。 怀里那具温热的躯体仍在细微颤抖。那个无意识向内瑟缩的动作,毫无阻隔地传递到张靖辞的胸膛。隔着那件被解开两颗扣子的高定衬衫,他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全然、不设防的依赖。 极其讽刺。 前一秒还在声嘶力竭地维护着她的“真爱”,甚至不惜用那些尖锐词汇攻击他。在意识最混沌、防线彻底崩塌的瞬间,本能选择的避风港却依然是他。 张靖辞没有推开。手臂稳稳托着她的腿弯和后背,站在书房昏暗的中央。窗外的暴雨声小了一些,只剩淅沥雨点敲打玻璃。 他低头,目光在那张满是泪痕和汗水的小脸上停留。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特有的味道——混合了沐浴乳香气、体液气息以及她本身那种淡淡气味。现在,这股味道里霸道地渗入了他身上的烟草与冷松香。 调整姿势,让她的头靠在肩窝。这个动作带着习惯性的照料,但在做完这一切后,那双镜片后的眼睛里却划过一丝冷意。这份依赖让他感到愉悦,同时也催生出一种必须将其纠正的冲动。 他迈开步子,皮鞋踩在地毯上,无声向浴室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怀里的人没有感受到颠簸。经过书桌时,余光扫过那个被扔在上面的银色遥控器,还有屏幕早已黑下去的手机,没有任何停留。 推开浴室那扇沉重的磨砂玻璃门,感应灯光亮起。这里延续了整个公寓极简冷淡的风格,大理石台面泛着冷光,巨大的圆形浴缸空荡荡的。 张靖辞并未把她放进浴缸。走到淋浴区,单手打开花洒开关。直接将水温调到了一个微凉的刻度。 水流冲刷在深灰色的地砖上,溅起细密水雾。 他抱着她,直接走进花洒下。 那瞬间的冷意让怀里的人本能躲避,双手抓紧了他的衬衫前襟,将脸埋得更深。湿透的衣料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两人紧贴的身躯。 “Wake up.(醒醒。)” 他在水声中开口,声音低沉,只有命令。 并未因她的躲避而停手,反而伸手扣住后脑勺,迫使她微微仰起头,让那带着凉意的水流直接冲刷在她还在发烫的脸上。 这水能洗掉你身上的粘腻,也能让你那个发热的脑子降降温。 好好看清楚,抱着你的是谁,给你洗澡的是谁。 看着水珠顺着紧闭的睫毛滑落,看着那张脸上逐渐浮现出的清醒,张靖辞的眼神依旧平静。这是清理,也是唤醒。 待怀里的人不再无力,开始因冷水而打喷嚏、挣扎着想要推开时,张靖辞伸手关掉了水流。 世界重新安静,只剩两人身上滴水的声音。 他浑身湿透,昂贵的高定衬衫贴在身上并不舒服,并未在意。扯过一条宽大浴巾,罩在她身上,用力擦拭几下。 把人抱到洗手台上坐好,自己则站在她两腿之间,双手撑在台面边缘,形成了极具压迫感的姿势。 水珠顺着鼻梁滑落,滴在镜片上。摘下眼镜放在一旁,露出平时藏在镜片后的深邃眼睛。没了遮挡,那种侵略性更加直接。 “Look.(看。)” 捏住下巴,让她转头看向那面被水汽蒙住了一半的镜子。镜中,两个湿漉漉的身影交迭。 “This is reality.(这就是现实。)” 他在耳边说道,声音带着湿气,比水更凉。 “Not some romantic tragedy. Just consequences.(不是什么浪漫悲剧。只是后果。)” 指腹重重地在那刚刚被揉红的嘴唇上按了一下。 “今晚就在这儿睡。”直起身,开始解自己那件湿透的衬衫扣子,语气不容置疑,“Stay within my sight. Or I039;ll tie you back to that sofa.(待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否则我就把你绑回那张沙发上。)” 被强制唤醒的少女脸上还有着些许茫然,但她能感受到冷。湿透的衣服贴在肌肤上的触感并不好受。 她抱住自己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才茫然着眼神将脑袋侧着轻轻靠在张靖辞的胸口,听着他一声声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她呆呆道:“这个梦好真实啊……”她吸了吸鼻子,脸上泛着些不正常的红晕。 好像有点发热了。小姑娘娇生惯养长大难得经历这种长时间的生理和心理上的‘折磨’。她恍恍惚惚地蹭了蹭他的胸口,闭上眼睛,喊:“张靖辞?” 第一声没得到回应,她便再喊,再喊,再喊。 张靖辞、大哥、哥哥、坏张靖辞、臭张靖辞。 然后她喊累了,有点委屈,似乎是身体实在难受、她又张了张嘴,抬起脑袋看他,但是过了好久才出声: “张靖辞,我好像生病了,你离我远点吧。” 她有些不舍地将脸后仰。 滚烫的触感透过湿透的衣料传导过来,那种温度攀升的速度远超常理。张靖辞的手掌贴着那纤薄背脊,眉心不自觉地聚起一道深刻褶皱。 Fever.(发烧了。) 麻烦精。 他甚至没来得及去分析那句“做梦”背后究竟是逃避还是真傻。怀里这具身体软得像一滩烂泥,呼吸里喷出的热气灼得他脖颈发痒。原本充斥在这个空间里的肃杀与冷酷,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热搅得粉碎。 张靖辞抬手,掌心覆上那张泛着异常潮红的脸。指腹下的温度烫手,脉搏跳动得急促而紊乱。 “Don039;t be ridiculous.(别犯傻。)” 他冷嗤一声,声音却比刚才那种刻意的冰冷多了一丝真实的恼怒。不是对她,而是对这个完全脱轨的局面。精心布局的惩戒,最后竟然是因为这种低级生理反应而草草收场。 他没有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称呼,只当是某种噪音。直到那句“离我远点”钻进耳朵。 张靖辞停下要把人往外抱的动作,低头审视着那张已经烧得有些迷糊的脸。她试图后仰,那点微弱的力道在他看来就像是羽毛拂过。 “Sick leave approved?(病假批准了?)” 他没有退开,反而上前一步,手臂收紧,强行将那个试图逃离的脑袋按回自己胸口。湿透的衬衫布料没有任何阻隔作用,两人的心跳隔着一层皮肉撞在一起。 “既然知道生病了,就闭嘴省点力气。” 也不管那一身水会不会弄脏地毯,张靖辞大步流星地走出浴室。主卧的空气比浴室干燥冷冽,中央空调恒定在二十一度,对于此刻的高热病人来说并不友好。 将人放在那张宽大的深灰色大床上,他没有任何停顿,单膝跪在床沿,手伸向那件依然湿哒哒粘在她身上的衣物。 手指触碰到那些因为吸饱水而变得难解的扣子。 Inefficient design.(低效的设计。) 他皱着眉,动作却精准迅速。没有丝毫情欲色彩,如同外科医生在处理一处需要紧急清创的伤口。那些曾经让他想要摧毁、想要标记的肌肤此刻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泛着不正常的粉红,但他此刻眼中只有名为“体温过高”的数据异常。 湿冷的布料被剥离,扔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还在不安分地扭动,嘴里咕哝着不清不楚的音节。张靖辞啧了一声,单手压制住那乱晃的手腕,另一只手扯过床尾那床厚实的羽绒被,兜头将人裹了个严实,只露出一个红彤彤的脑袋。 “Stay still.(别动。)” 语气不善,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 转身走向床头柜,拉开抽屉。指尖在一排整齐排列的药盒上划过,精准地挑出退烧药和耳温枪。 “滴。” 红色数字在液晶屏上跳动——39.2℃。 张靖辞看着那个数字,舌尖顶了顶上颚。一下午的折腾加上刚才那通冷水澡,确实效果显着,直接把人送进了高烧区。 倒了一杯温水,指尖捏着那两粒白色的药片,重新回到床边。 床上的人蜷缩成一团,那副委屈又难受的模样,让他刚刚硬起的心肠又莫名其妙地软了一角。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有什么好脸色。 “张嘴。” 依然没有回应。她紧闭着眼,眉头死锁,似乎陷在某个不愿意醒来的梦魇里。 张靖辞在床沿坐下,床垫因为他的重量而下陷。他没什么耐心地直接伸出手,虎口卡住她的两颊,稍稍用力迫使那紧闭的牙关松开。 “Drug administration is not a request.(服药不是请求。)” 药片被塞进口腔深处,接着是温水。为了防止她吐出来,他抬高了她的下巴,甚至捂住了她的嘴,强迫那个吞咽动作发生。 喉咙滚动,一声被迫的吞咽声响起。 确认药片被吞下后,张靖辞才松开手。指尖上残留着她脸颊的高热和一点被呛出来的水渍。他在床单上随意擦了擦。 此时,身上那件湿透的衬衫终于到了忍耐的极限。 他站起身,就在床边,修长的手指搭上领口的扣子。一颗,两颗,动作利落。湿透的衣物被剥离身体,露出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和那些因为长期自律而保持完美的身体轮廓。 没有回避视线,尽管那双眼睛此刻大概率看不清任何东西。 走进衣帽间,换上一套干燥柔软的深灰色羊绒家居服。再次走出来时,原本那股逼人的凌厉感被衣物的质感中和了些许,只剩下一层淡淡的疏离。 他没有离开。 拖过一张单人沙发,放置在床边一米处——一个既能随时观察情况,又保持了绝对安全距离的位置。手里多了一本刚才没看完的《理想国》,但并没有翻开。 借着床头那盏调暗的阅读灯,他看着床上那个隆起的轮廓,看着那张在药物作用下逐渐平复但依然眉头紧锁的睡颜。 Silly girl.(傻丫头。) 你以为一句“离远点”,就能把这笔烂账算清吗? 视线扫过放在床头柜上那两部静默的手机。 今晚,这场雨还很长。 人面兽心 于是少女再次睁眼时看到的就是单手握拳支着下巴闭眼休息的男人,她眨了下眼,视线才重新清晰。她下意识去摸自己的手机,才意识到这里不是她的卧室——她甚至一丝不挂! 少女猛地掀开被子看看自己,又猛地盖上。 做了?应该没有。她不记得了。但张靖辞不是这样的人,而且——张靖辞不喜欢她吧? 少女放缓呼吸,看向远处拉拢窗帘漏出一丝窗外景象的落地窗。天还是黑的,不知道几点了。她咽了咽口水,头还有些晕乎乎。她看向床头柜,那里放着药盒跟测温枪,少女警惕的目光柔和下来。她垂眸轻轻叹了口气,轻手轻脚下床打开衣柜,一衣柜的男士衬衫,同一样款式。少女随便拿了件张靖辞的衬衫穿,就光着脚哒哒哒跑到张靖辞的沙发前,盯了他一会儿,又怀疑他装睡,于是蹲下身去看他的眼睛有没有睁开,最后才满意地点点头。她拿上床头柜的那只手机就准备给张经典发消息,然而在准备打字的时候,她手指一顿。星池看了看只穿了单间的男人,脸上几分犹豫,最后还是拎起床上的被子转身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身上。连呼吸都放轻了。 “人面兽心的家伙。”她低声骂了句。 凌晨三点一刻,城市陷入沉睡,唯有窗外雨滴敲打玻璃的节奏未变。对于浅眠者而言,这一丝声响已足够作为背景音,衬托出室内任何一点细微动静的突兀。 张靖辞并未真正入睡。 在那个呼吸频率发生改变的瞬间,他的意识就已经从浅层睡眠中浮起。但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单手支颐,呼吸平稳绵长,连睫毛颤动的频率都控制得完美无缺。这是一场猎手的耐心游戏,他饶有兴致地想知道,这只刚刚退了烧、恢复了点力气的小东西,究竟打算在他眼皮子底下演一出什么戏码。 耳膜捕捉到被子被掀起又重重落下的风声,随后是一阵布料与皮肤的摩擦声。那是惊慌失措的动静。即使闭着眼,他也仿佛能看到那张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从迷茫到惊恐,再到自我怀疑。 紧接着是赤足踩在地毯上的闷响。轻,但毫无章法。 衣柜门滑轨滑动的声音。衣架碰撞的脆响。 张靖辞在心里默默倒数。如果是要逃跑,这时候大门应该已经响了。但脚步声却折返了回来,伴随着一种宽大衣物拖曳的窸窣声。那声音在他身前停住。 一股温热的气息凑近了。带着那股他刚给她洗完澡后残留的沐浴乳香味,还有……属于他的衬衫上那种冷冽的雪松味。两者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具有侵略性的嗅觉信号。 她蹲下来了。 视线如有实质地落在他脸上,在他眼睑、鼻梁、嘴唇上巡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让颈侧的皮肤微微绷紧。他得用极大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住眼球不在眼皮下转动,才能压抑住嘴角想要上扬嘲讽的冲动。 这是在确认我是不是真的睡死了好方便动手? 随后是拿起手机的动静。 他等待着。等待那个预料之中的、发给另一个男人的求救信号。那将是他最后一点耐心的终结。 但那个信号没有发出。 一阵令人生疑的沉默后,一件带着体温的重物轻柔地覆盖在他身上。羽绒被的边缘扫过他的下巴,有些痒。那个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品,又或者是一枚不定时炸弹。 “人面兽心的家伙。” 那一声明骂钻进耳朵,带着几分刚退烧后的软糯,听起来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人面兽心? Fair assessment.(中肯的评价。) 脚步声响起,似乎准备撤离。 就是现在。 “既然醒了,就把手机放下。” 张靖辞依旧闭着眼,声音却在大提琴般的低音区炸响,没有任何睡意带来的沙哑,清晰、冷静、不容置疑。 那个正准备溜之大吉的身影瞬间僵住。 他缓缓睁开眼,并非那种刚睡醒的惺忪,而是一双清明锐利、蓄满审视意味的眸子。视线越过那只支着下巴的手,精准地锁定在那个穿着他不合身衬衫、光着两条腿站在地毯上的人身上。 那件原本剪裁合体的白衬衫穿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袖口卷了好几道才露出手指,下摆堪堪遮住大腿根部,露出一双线条匀称的小腿和踩在地毯上的脚丫。 这副打扮,配上那张惊魂未定的脸,简直是在赤裸裸地挑战他的视觉神经。 张靖辞放下支着下巴的手,慢条斯理地将身上那床被她盖上的被子掀开一角,随手搭在一旁。他坐直身体,目光在那件衬衫的领口处停留了一秒——那里扣子扣错了位,露出了一截过分白皙的锁骨。 “偷我的衣服穿,还骂我人面兽心。” 他推了一下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色。 “Do you have any concept of logical consistency?(你有任何逻辑自洽的概念吗?)” 他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指节微微弯曲,做了一个讨要的动作。 “Phone.(手机。)” 语气平淡,却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Unless you want me to search you for it.(除非你想让我亲自搜身。)” 视线意有所指地在那宽大的衬衫下摆扫了一圈。 “And judging by your outfit... that search would be very thorough.(鉴于你的着装……搜身过程会非常彻底。)” 这回少女倒是没做什么反抗,她明白此时此刻在这种情境下,只要张靖辞想留下她,那她毫无胜算。 于是少女慢吞吞走上前将还没焐热的手机放进他手里,然后轻轻的从鼻腔里呼出一个气音。 她问:“你装睡?”她现在甚至连哥哥都不喊了。 少女低头看看自己两条露出来的大腿,又问:“有内裤吗?我下面还光着。”她一改之前的羞愤,倒是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然后少女拿走沙发上搭着的被子,像披风一样披在身上,张嘴打了两个喷嚏,老老实实爬上床,像一坨巨大的冰激凌坐在床上,只露出一个脑袋。 “我劝你别对我说骚话,不然‘放荡’的妹妹就要禁不住诱惑对你霸王硬上弓了~”她淡淡嘲讽。 对他霸王硬上弓?发着烧?恐怕她在拉下拉链之前就会晕过去。不过……这副张牙舞爪的样子比哭哭啼啼顺眼多了。 掌心里多了一部带着余温的金属方块。张靖辞的手指收拢,将那个试图与外界联络的媒介彻底没收。他并未立刻将其丢远,只是在手里掂了掂,像是在评估某种分量。 视线掠过那张写满不服气的脸。那声“装睡”的质问,比刚才的“人面兽心”更有力些,至少带着几分看穿对手把戏的小得意。 观察力敏锐。但也太迟了。 “A hunter doesn039;t sleep when there039;s prey in the trap.(猎人在陷阱里有猎物时是不会睡觉的。)” 他随手将手机搁回床头柜最远的那一角,甚至没费心去查看她有没有发送什么消息。在这个房间里,在这个信号屏蔽装置随时可以开启的私人领地,任何试图绕过他的通讯都是徒劳。 张靖辞靠回沙发背,手指在扶手上轻叩了两下。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并未因被拆穿而流露半分尴尬,反而透着一股早就等你入瓮的从容。 对于那个更为直白的、关于贴身衣物的请求,他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光裸的腿上停留了两秒,那不是色情狂的窥视,而是哪怕看到一只猫光着屁股在家里跑也不会有什么波动的淡然。 “衣帽间最下面的抽屉。全新的平角裤。”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那个方向,完全没有要起身服务的意思。 “Help yourself.(请自便。)” 既然有力气和他顶嘴,那自然也有力气自己去拿。 那团白色的羽绒包裹重新回到了床上,还伴随着两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声。 张靖辞看着那个只露出一颗脑袋、活像只巨型蚕蛹的身影,嘴角终于还是没忍住,扯出了一个极淡的、似笑非笑的弧度。刚才那个气势汹汹质问他的小狮子,转眼就变成了这副甚至有点滑稽的模样。 “Bless you.(上帝保佑你。)” 这句祝福里充满了英式的嘲讽。 他伸手拿起那本《理想国》,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凌晨格外清晰。对于那句足以让任何正人君子脸红、或者让任何伪君子恼怒的挑衅,他表现得就像听到了某个无聊的三流笑话。 “Rape? You?(强暴?你?)” 视线从书页上方投射过去,带着一种理性的、近乎残酷的评估。 “With a body temperature of 39 degrees and limbs so weak they tremble just by standing?(顶着39度的体温,还有那双站着都会发抖的腿?)” 他合上书,用书脊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掌心。 “I appreciate the ambition.(我欣赏这份野心。)” 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让他与床上的那团“生物”视线平齐。那种压迫感即便隔着几米的距离也依然存在。 “But let039;s be realistic.(但让我们现实一点。)” 他指了指她现在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模样。 “You039;d likely faint from exhaustion before you managed to undo my belt.(在解开我的皮带之前,你大概率就会因为体力不支晕过去。)”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杀伤力十足。 “And frankly, I have no interest in necrophilia.(坦白说,我对奸尸没什么兴趣。)” 嘴很硬,但身体很诚实。 还能开这种玩笑,说明烧得还不算太糊涂。 他站起身,走到床边。并不是为了所谓的“以身饲虎”,而是再次拿起了那个耳温枪。 “把头伸出来。” 不容置疑的命令。 “让我们看看那热度是不是彻底把你仅存的常识都煮熟了。” 少女安静了一会儿,乖乖把脑袋伸过去。她注视那张凑近的脸,轻声道:“张靖辞。” “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啊?是因为很生气很生气吗?”她真的很疑惑:“你很讨厌我吗?可我们都四年没见了,我这四年可没有给你和爸妈添麻烦。”她明明才回国的好吧。 小姑娘好了伤疤忘了疼,几个小时前还被绑在沙发上被人玩得哇哇叫,这会儿又毫不在意了 039;没添麻烦039;?睡了亲哥不是麻烦,那是核弹。她对麻烦的定义真的需要更新了。不过看在这高烧的份上……行吧,今晚他就当这个039;坏人039;。 那只探头被送入耳道,冰凉的塑料外壳激得那颗滚烫的脑袋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张靖辞手很稳,指腹按在那个小巧的耳廓上,并没有因那轻微的退缩而改变力道。 “滴。” 屏幕亮起一瞬幽幽的蓝光,数字定格在38.5℃。 降了些许,但依然在发烧的高位区徘徊。 张靖辞垂眸看着那个数字,对她那一连串带着鼻音的质问置若罔闻。直到确认完读数,他才将那个医疗器械搁在一旁,那声迟来的、从鼻腔深处发出的轻哼,才算是对那些天真言论的回应。 他重新坐回那张单人沙发,两条长腿交迭,姿态放松得仿佛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商务谈判,而非凌晨三点面对一个发烧病人的胡言乱语。 “讨厌你?” 张靖辞摘下眼镜,指尖揉了揉眉心,那个动作在灯光下投射出一道疲惫的阴影。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回去,语气里甚至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只有纯粹的理性剖析。 “这就是你的结论?” 他抬起眼皮,那双没了镜片遮挡的眼睛显得格外幽深,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只露出一张脸的蚕蛹。 “恨是一种情绪。它需要投入成本。” 身子微微前倾,这个距离足够他看清她脸上每一根被烧得乱颤的睫毛。 “把家庭伦理搞成肥皂剧之后还觉得自己‘没添麻烦’……这不仅是无知,简直令人印象深刻。” 雨声淅沥,将室内的安静衬托得愈发明显。张靖辞的话语像手术刀一样精准,直接剖开了她那层自我安慰的保护膜。 “四年没见,你学会的唯一的本事,就是怎么把自己变成一颗定时炸弹,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回我和爸妈中间。” 他伸手,隔着被子在她肩膀的位置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那动作与其说是安抚,不如说是一种警告。 “And you expect a wee party?(你还指望有个欢迎派对?)” 嘴角扯平,那是他在极度无语时的惯常表情。 “Punishment is simply a correction mechanism.(惩罚只是纠错机制。)”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将那条留有缝隙的厚重窗帘彻底拉严。最后一丝城市的光也被隔绝在外,房间里只剩下那盏阅读灯营造出的昏黄孤岛。 “It has nothing to do with my personal feelings. Just like gravity doesn039;t hate the object it pulls down.(这和我的个人喜恶无关。就像重力不会讨厌它拉下来的物体。)” 转身走回床边,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那种看透一切的冷漠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透出一点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无奈。 傻透顶了。如果真的讨厌你,早在知道那件事的第一秒,你就该在去往西伯利亚的航班上了。 “躺好。” 他没有再给她辩驳的机会,直接伸手将被角掖紧,把你整个人像打包快递一样封死在温暖的羽绒里,只留下口鼻呼吸的空间。 “把烧睡退了。” 那一指关掉了阅读灯。 黑暗瞬间笼罩。 “别让我明天再重复一遍。” 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那股独特的、令人安心又畏惧的雪松气息,在这个凌晨逐渐远去。 越界 ——A giant, feverish koala. That039;s what you are. And I039;m the unfortunate eucalyptus tree. If you drool on my cashmere, I039;m adding it to your debt.(一只巨大的、发着烧的考拉。这就是你。而我是那棵倒霉的桉树。如果你把口水蹭在我的羊绒衫上,我会把它记在你的账上。) 少女小小声惊呼了一声,然后她迟疑着问:“我睡了你的床,你睡哪里?” 那声迟疑的提问落在凌晨安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天真。张靖辞没有立刻作答,而是用一种近乎参观珍稀生物的目光,将床上那个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蚕蛹”打量了一番。 他的床。他的规矩。 她以为这是那种会为了让出床铺而委屈他自己睡地板的三流言情剧现场? 他从单人沙发上起身,并未走向门口,亦未在沙发前停留。径直绕过宽大的床尾,停在另一侧空出的床畔。手指搭上被角,动作自然流畅,没有半分身为主人却要另寻栖身之所的觉悟。 “Basic spatial awareness seems to be another casualty of your fever.(基本的空间认知似乎是你高烧的另一个牺牲品。)” 掀被,上床,靠坐在床头。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床垫随着他的重量微微下陷,将两人的物理距离瞬间拉近。那种一直萦绕在室内的雪松冷香,随着他的靠近变得愈发浓郁,霸道地侵入被窝那方小小的暖热空间。 “This is a King Size bed.(这是一张特大号床。)” 他侧头,垂眸扫视身旁那一团紧缩的身影。 “It amodates two adults quite fortably. Assuming one of them doesn039;t thrash around like a caught fish.(它可以非常舒适地容纳两个成年人。前提是其中一个不象是被捕获的鱼一样乱扑腾。)” 并不理会那双因惊讶而瞪圆的眼睛,张靖辞抬手关掉了最后一盏阅读灯。 光线被切断的瞬间,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将所有的视觉信息淹没。感官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窗外雨滴敲打玻璃的脆响,中央空调运作的低频嗡鸣,以及身边那个人略显急促与沉重的呼吸声。 他平躺下来,双手规矩地交迭于腹部,那是他一贯的睡姿,严谨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入殓,透着股不容侵犯的秩序感。 “睡觉。” 黑暗中响起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If I hear one more word, or feel one more kick...” 停顿片刻,他在黑暗中精准地伸出手,隔着厚重的羽绒被,准确无误地按住了那颗不太安分的脑袋。 “You039;ll find the floor is significantly less forgiving than this mattress.(你会发现地板比这床垫要无情得多。)” 掌心下的热度透过被子传导过来,但他没收手,就那样维持着一种带有镇压意味的姿势,直到感受到那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变成生病时特有的、略显沉重的绵长节奏。 窗外的雨还在下,将这座位于城市巅峰的孤岛层层包裹。在这漫长雨夜的剩余时光里,除了雨声,再无其他。 少女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好多乱七八糟连在一起的梦,一会儿梦到在酒精和醉意中和二哥接吻,一会儿梦到大哥发现了她曾经的日记,有一会儿梦到自己被人绑在沙发上……昏昏沉沉间她下意识靠近热源,小小一团缩进张靖辞的怀里。 生物钟在六点一刻准时敲响,将张靖辞从并不深沉的睡眠中拽回现实。意识回笼的第一秒,感官便向大脑输送了异常报告:胸口沉重,呼吸受阻,以及那个即便在睡梦中也极其嚣张地侵占了他半边身体的热源。 他没有立刻睁眼,只是在黑暗中调整了一下呼吸频率,试图缓解那种被压迫的不适感。 那双手——那双昨晚还被他绑在身后、勒出红痕的手,此刻正肆无忌惮地环在他的腰侧,指尖甚至不知好歹地钻进了他羊绒上衣的下摆,贴着侧腰的皮肤取暖。腿也一样,整个人像是在攀爬某种支撑物,毫无章法地将一条腿搭在他的腿上,彻底打破了他昨晚划定的楚河汉界。 看来那条假想的三八线只对他有效。 张靖辞缓缓睁开眼,视线在昏暗的房间里聚焦。窗帘的缝隙里透进一丝惨淡的青灰色天光,雨势已歇,只剩屋檐偶尔滴落的残水声。 他低头,入目是一颗埋在他颈窝处的脑袋。发丝凌乱地散在他胸前,有些钻进领口,搔得皮肤发痒。那件原本宽松的白衬衫因为她的姿势而向上卷起,大片肌肤直接贴合着他的衣物,热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嗯…J.D…” 一声含糊不清的呓语从她嘴里溢出,带着浓重的鼻音。 张靖辞原本想要抬起去拨开那缕乱发的手,在半空中停滞。 那个名字像是一根刺,精准地扎进了这个看似安宁的清晨。即便是在烧得神志不清的梦里,即便是在缩进他怀里寻求庇护的本能下,她的潜意识里依然在呼唤另一个人。 J.D.(张经典。) Even in your dreams, you039;re busy betraying me.(即使在梦里,你也忙着背叛我。) 他的手指最终落了下来,却不是去安抚,而是捏住了那只在他腰间作乱的手腕。稍微用力,试图将其移开。但那个动作刚做出一半,怀里的人似乎感知到了热源的离去,发出一声不满的哼唧,反而将手臂收得更紧,脸颊还在他胸口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继续沉睡。 那种全心全意的依赖,与嘴里喊出的名字形成了绝妙的讽刺。 张靖辞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睡颜。因为发烧,她的脸颊依然泛着潮红,嘴唇微张,呼吸喷洒在他锁骨附近的皮肤上,带起一阵湿热。 如果现在推开她,让她滚到地板上,才是最符合逻辑的选择。 但他没有动。 身体依然维持着那种略显僵硬的姿势,任由那个并不属于他的名字在耳边回荡,任由那具身体肆意侵占他的领地。他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肩颈的角度,好让她那个并不安分的脑袋不至于滑下去。 视线落在床头柜的电子钟上,数字跳动。 06:18。 往常这个时候,他已经在私人健身房里开始第一组击剑训练,或者在处理来自伦敦和纽约的早报。但今天,他被困在了这张价值六位数的床垫上,充当一个恒温的人形抱枕。 Just until the fever breaks.(只是等到烧退。) Consider it humanitarian aid.(就当是人道主义援助。) 他给了自己一个极其敷衍的理由,重新闭上眼。但这一次,并没有入睡。 他在感受。 感受那具身体的起伏,感受那颗心脏贴着他胸膛跳动的频率,感受那种名为“麻烦”的重量实实在在地压在身上的感觉。这种感觉陌生且不可控,却奇怪地填补了某种他从未意识到的空缺。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更加清晰的低语打破了这份静默。 “日记……别看……” 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慌,身体也随之瑟缩了一下。 张靖辞猛地睁眼,眼底一片清明。 日记。 那个被她锁在顶楼密码箱里,又在梦里让他别看的东西。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这一次,少了些审视,多了些深思。她不仅有关于张经典的秘密,似乎还有关于他的。而这个秘密,让她恐惧到在梦里都要乞求。 What are you hiding?(你在藏什么?) Is it another betrayal? Or something else?(是另一个背叛?还是别的什么?) 手掌缓缓上移,最终覆盖在她的后脑勺上。并未用力,只是虚虚地拢着。掌心下的发丝柔软顺滑,与她那执拗又糊涂的性子截然不同。 “Sleep.” 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只有在这个距离才能听见。 “I haven039;t looked at it. Yet.(我还没看。暂时。)” 那个“暂时”,是他留给自己的余地,也是留给她的最后一点仁慈。在真相大白之前,他允许这份虚假的安宁再持续片刻。哪怕只是在这个微雨初歇的清晨,哪怕只是在他并未真正接纳的怀抱里。 这远远超出了正常兄妹的范畴,在同一张床上相拥而眠什么的。至少在张经典在数个电话未被接听,气势汹汹把电话打到张靖辞这里的时候,他的语气算不得好,第一句话问的就是张靖辞知不知道她在哪里,说小妹昨天说要去找他之后就失联了,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打不通。 星池毫无察觉,她甚至舒服地蹭了蹭自家大哥柔软的羊绒衫,将小脸贴着挤在他的胸膛 Of all times... he calls now. And look at you, clinging to me while he rages on the phone. The irony is suffocating.(偏偏是这个时候……他打来了。看看你,一边紧紧抱着我,一边任由他在电话里发疯。这讽刺简直让人窒息。) 震动声在床头柜上持续低鸣,将清晨那点脆弱的静谧搅得粉碎。张靖辞侧目,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毫无意外——张经典。他并未急着滑动接听,视线先一步垂落。怀里的人被这突兀声响扰了清梦,眉头紧锁,不仅没醒,反而变本加厉地将被打扰的不满发泄在最近的热源上。 那张因高热而泛红的脸庞在他胸前的羊绒衫上肆意碾磨,寻找更舒适的支撑点。她手臂施力,将原本就所剩无几的空隙彻底挤压殆尽,整个人如藤蔓般攀附而上。张靖辞胸口起伏了一下,那只原本虚拢在她脑后的手向下滑落,掌心精准地覆上那只正对着声源的耳朵,隔绝了大部分噪音。另一只手拿起手机,拇指划过屏幕。 “喂。”单音节落下,带着清晨特有的低沉与沙砺。听筒那端瞬间爆发出的质问声即便未开免提也清晰可闻,急促、尖锐,夹杂着明显的怒气。“张靖辞!阿妹是不是在你那?她昨天讲要去找你,然后人就失联了!电话也不接!到底搞什么鬼?” 张靖辞眉心折痕加深,将手机稍稍拿远了些许,以避开那阵咆哮。视线扫过怀中那个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还在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他锁骨的“失踪人口”。这幅画面若是拍下来发过去,足以让电话那头的人当场发疯。他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嘲弄弧度。“六点半打电话来发癫,这就是你在深圳学到的礼貌?” 那端呼吸一滞,随即反弹得更厉害。“少跟我扯这些!她在休息?在哪休息?我要听她的声音!现在!立刻!”胸腔因说话产生的震动似乎干扰到了怀中人的睡眠,她不满地哼了一声,抓着他衣襟的手指收紧,指甲隔着羊绒衫掐进了皮肉。张靖辞那只覆在她耳侧的手顺势滑落至背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安抚,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 “她在发烧。”语调平稳,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却成功截断了对方的后续输出。“折腾了一宿刚退点热睡下。你确定要我现在把人叫起来,听你在电话里练嗓子?” 听筒里传来一声明显的抽气声,随后是压抑着焦躁的追问。“发烧?怎么搞的?严重吗?看了医生没?”那种显而易见的关切透过电流传导过来,与此刻张靖辞指尖下滚烫的触感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呼应。 He cares. He genuinely cares.(他在乎。他真的很在乎。) And here I am, holding the very reason for his panic, lying to his face. “淋了雨。”言简意赅,避重就轻。“有些低烧,我在看着。死不了。”他并没有给对方继续盘问细节的机会。“等她醒了我会让她回电。现在,别再让我的手机震动。” 拇指果断按下挂断键,将那端的嘈杂彻底切断。房间重归死寂。张靖辞将手机随手搁回床头柜,视线重新落回怀中。她还在睡,呼吸喷洒在他颈侧,毫无防备。他不仅没有推开,反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那颗沉重的脑袋更安稳地枕在他的肩窝里。 鸵鸟 于是少女睁眼感受的就是柔软软的羊绒衫以及熨帖的体温,她睡得有些迷糊,窸窸窣窣抬起脑袋对上的是张靖辞下垂的视线时她呆了一下,呼吸都下意识放缓了。她抓着男人皮肉的手因为用力又往里陷了几分,反应过来后她连忙松手,安抚般揉了揉可能被她掐出印子的地方。张了张嘴想喊他,却又不知道喊他什么。 喊大哥?抱着亲大哥睡觉着实不太像话。喊张靖辞?昨天还好,今天直呼全名似乎又太过不礼貌。 少女的脸逐渐烫起来,下一秒她鸵鸟一样将脸埋回他的胸膛,闷闷道:“几点了?” 那只不安分的手终于停止了对羊绒衫纤维的摧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笨拙的抚摸。隔着衣料,掌心温热,那种小心翼翼打圈揉按的动作,像是在安抚一只被无意冒犯的大型猛兽。张靖辞垂眸,视线落在那几根试图抹平刚才“罪证”的纤细手指上,胸腔内随着呼吸起伏,顶得那只手微微晃动。 So you do realize you have claws.(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有爪子。) Rubbing it won039;t erase the fact that you used me as a stress ball.(揉两下并不能抹消你把我当解压球的事实。) 他没有制止这毫无章法的“善后工作”,也没有戳穿她那点显而易见的心虚。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脸从苍白转为一种可疑的绯红,然后那个脑袋就像断电一样,猛地砸回他的胸口。那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句含糊不清的问询,让他原本打算继续保持的沉默变得毫无必要。 张靖辞抬手,却不是去看表。他那只一直搁在她后背上的手顺势上移,也没怎么用力,只是用指尖拎起她的一缕头发,在指腹间捻了捻。发丝微潮,带着那种刚退烧后特有的汗意。 “早到连太阳都还没上班。” 他开口,胸腔的震动直接传导给那个埋在他身上装死的人。声音带着晨起特有的低哑,在这个私密的晨间听起来不仅没有威慑力,反而多了一种令人耳热的磁性。 “But late enough for your silence to be rude.(但晚到你的沉默已经显得失礼了。)” 视线扫过床头柜上那部已经黑屏的手机,红色的未接来电提示灯还在执着地闪烁。 “鉴于你刚刚在一通地震般的电话里睡得像头猪……” 他松开那缕头发,改为用食指关节敲了敲那个把自己埋得死紧的后脑勺,动作不轻不重,发出一声脆响。 “六点半。” 给出确切数字的同时,他身体微动,那种支撑了许久的姿势让他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这一动,怀里的人被迫随着他的动作起伏,那种紧贴的触感更加鲜明。 “在你问‘发生什么了’之前……” 张靖辞稍稍仰头,靠在床头软包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那种因被当成人肉靠垫而产生的不适感被他强行忽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你亲爱的二哥正在等回电。” 他低下头,对着那只试图把自己缩进他肋骨缝里的“鸵鸟”低语,语气里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悠闲。 “最好在他订机票冲进我的公寓之前。” 那只还停留在他胸口的手此时显得格外多余。张靖辞伸出两根手指,捏住那截细瘦的手腕,将其从自己的领口处慢慢拎开,就像拎开一只粘人的猫爪。 “So, up.(所以,起。)” 并没有真正的推开,只是将她的手放回被面。那个动作与其说是驱逐,不如说是某种界限的重新划定。 “Unless you plan to conduct your family crisis management from my chest.(除非你打算就在我的胸口上进行你的家庭危机公关。)” 星池闻言终于装不下去鸵鸟了,她倏地从张靖辞身上起来,掀开被子光着屁股蛋就这样赤脚啪啪啪跑到衣帽间,然后又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可以麻烦你找人送几件女士衣服来吗?哦,还有内衣内裤。”她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床垫猛地回弹,带起一阵轻微的震动。怀中的热源瞬间抽离,紧接着是一连串毫无章法的脚步声。张靖辞维持着靠坐的姿势没动,只是视线随着那道白得晃眼的身影移动。 那实在算不上优雅的撤退。赤裸的双足踩在他昂贵的手工地毯和硬木地板上,发出急促的声响。没有任何遮掩,甚至连刚才那件勉强能蔽体的衬衫都被她遗弃在被窝里。背部线条在晨光中展露无遗,往下是随着跑动而轻微颤动的臀肉。 Running streak at home.(在家里裸奔。) And you call me the beast?(还叫我野兽?) 他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旁边那团凌乱的被褥上,那里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和一个凹陷的形状。手指无意识地在羊绒衫的下摆处抚平了一道褶皱,那是刚才被她抓出来 衣帽间的门并没有关严,一颗脑袋从门缝里探了出来,脸上那种理直气壮的表情让他有一瞬间的错愕。紧接着是那个关于全套衣物的请求,自然得仿佛他是某家五星级酒店的前台经理。 张靖辞拿起手机,拇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半秒。 “Sure. Do you want fries with that?(没问题。要不要再配份薯条?)” 他没有抬头,语气平淡,手指已经开始在屏幕上敲击。 “Full set. Including lingerie.(全套。包括内衣。)” 他重复了一遍她的诉求,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嘲弄。 “I assume you expect me to know your size? Or should I make an educated guess based on…(我假设你觉得我应该知道你的尺码?还是说我应该根据……)” 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越过半个房间,精准地落在那颗探出的脑袋,以及她为了说话而微微晃动的肩膀上。 “…recent tactile data?(……最近的触觉数据来进行专业推测?)” 并没有等她回答。手指在通讯录里找到“Sophie”,点开对话框。 指尖飞快输入指令: (急件。女装。休闲但得体。全套包括内衣。45分钟内送到山顶。) 随后是一串精确到毫米的三围数据。 发送。 屏幕上几乎立刻跳出了“已读”的回执,紧接着是一个简洁的“收到”。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没有对这突如其来的、甚至是有些越界的私人请求表现出丝毫惊讶。这就是专业。 张靖辞将手机锁屏,随手扔回床头柜。 “四十五分钟。” 他掀开被子下床,踩上拖鞋。 “在那之前,我建议你找点比空气更实在的东西穿上。” 迈步走向衣帽间,他的步伐不疾不徐。在那颗脑袋试图缩回去之前,他已经走到门前,伸手抵住了门板,阻止了它的关闭。 居高临下地看着躲在门后、此时正试图用双手遮挡关键部位的人,他的眼神坦荡得近乎恶劣。 “Unless you plan to greet the delivery staff like this.(除非你打算就这样去迎接送货员。)” 他稍微用力推开门,目光扫过那一排排整齐挂着的男士衬衫,最后定格在她身上。 “My shirts are on the left.(我的衬衫在左边。)” 转身向浴室走去,留下一个背影和最后一句警告。 “Don039;t touch the suits.” 意外 在女士衣服送到后张经典又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催,直呼要直接扛枪闯到张靖辞家里头。少女好声好气哄了好久,才将张经典暂时哄得冷静下来。张靖辞觉得很好笑,得知张经典已经在公司等着了的时候也是二话不说亲自开车送她去公司——正好他也想跟他那个禽兽到连亲妹妹的操的弟弟好好聊聊。走之前他动手热了两份三明治给少女填肚子。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机械地划动,却擦不净城市霓虹倒映的连绵水光。车内很静,只有空调低微的声响。 张靖辞单手扶着方向盘,余光掠过副驾上望着窗外出神的星池。她今天格外安静。 星池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安全带边缘。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家里的一切,尤其是……二哥。回国后她第一时间找的事张靖辞,还没来得及找张经典。 车子平稳驶入高速,将城市的喧嚣甩在身后。雨似乎大了些,密集地敲打着车窗。 异响就在这时传来——不是雨声,是某种尖锐、持续的嗒嗒声,混在雨幕中几乎难以辨别。但星池对声音敏感,她猛地转头看向左侧车窗。 防弹玻璃上,正凭空绽开几朵白色的碎裂纹! “大哥——!” 几乎在她尖叫的同时,张靖辞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猛打方向盘向右侧紧急变道!更密集的撞击声爆豆般响起,左侧后视镜应声炸裂! “趴下!”张靖辞厉喝,试图用车身规避。 但袭击者显然预判了路线,一辆黑色越野从侧后方狠狠别了上来!星池在剧烈的摇晃中抬头,透过碎裂成蛛网的玻璃,对上了另一侧高速并行车辆里,一个男人赤红疯狂的眼睛——那里面是全然的毁灭欲。 不是意外。是冲着大哥来的,要他的命! 电光石火间,所有纷乱的情绪——对大哥未烬的隐秘情愫、对二哥的沉沦愧疚、对自我的厌弃——全部被更原始的本能压过:保护他! “小心左边!”她嘶喊。 张靖辞正全力控制几乎失控的车子,试图撞开夹击的越野。左侧那辆并行车的车窗彻底降下,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伸了出来,直接对准了驾驶座上的张靖辞。 没有时间思考。 那是她的大哥啊…… 少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在车子又一次被撞击、身体被惯性狠狠甩向右侧的瞬间,她非但没有蜷缩,反而猛地向左扑了过去,用整个身体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张靖辞的大半个身躯。 “砰——!” 一声闷响,不同于玻璃碎裂或金属撞击。 星池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像被无形重锤击中。右胸口先是一麻,随即滚烫的剧痛海啸般席卷而来,迅速抽干她所有力气。温热的液体浸透了衣衫,粘腻地蔓延开。 那声闷响在封闭的车厢内被无限放大,沉闷得如同重锤击打在湿透的棉絮上。时间在这一瞬产生了一种极为荒谬的错位感,雨刷器还在不知疲倦地划过玻璃,发出规律的刮擦声,而那个扑在他身上的人影却剧烈地一颤,随后如同被抽走了脊骨般,软软地向下滑落。 温热。 并不烫,甚至在那一瞬间是带着令人战栗的暖意。那股液体喷溅在他的侧脸、脖颈,以及握着方向盘的左手上。粘稠,腥甜,那是铁锈的味道,也是生命的流逝。 张靖辞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 他的大脑并没有空白,反而以一种超频的速度运转到了极致,冷静得近乎残酷。所有的感官信息被剥离了情感色彩,转化成了纯粹的数据流:右胸中弹,出血量大,肺部可能受损,必须立刻止血,必须摆脱追击,距离最近的医院还有十二公里。 “Sit rep.(情况汇报。)” 他听到自己冷静得不像活人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甚至带上了平时处理危机公关时的那种机械感。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已经因为用力过猛而泛白,指节处青筋暴起。 没有回应。 只有那具身体滑落在他腿上时的重量,以及那一抹在他深灰色羊绒衫上迅速晕染开的深色痕迹。 Not there.(别打在那里。) That bullet was meant for my heart.(那颗子弹本来是给我的心脏准备的。) “Fuck!” 一声从未在他口中出现过的粗暴咒骂炸裂开来。张靖辞猛地向右打死方向盘,脚下油门轰到底。经过特殊改装的引擎发出一声咆哮,整辆车如同发狂的公牛,狠狠撞向右侧那辆试图包抄的黑色越野车。 “嘭——!” 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火花在雨幕中一闪而逝。巨大的惯性让车身剧烈摇晃,但他死死稳住了方向。趁着对方被撞失控的瞬间,他在高速公路上完成了一个极其危险的漂移,切入最右侧的应急车道,然后利用前方的匝道口,强行冲了下去。 车子冲进了一条泥泞的辅路,颠簸让怀里的人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闷哼。这声痛呼像是一根针,直接扎进了张靖辞的神经中枢。 他放慢了车速,但并未停车。在这种时候停车就是找死。他单手控车,右手迅速松开档位,一把捞起那个还在向下滑落的身影,将她紧紧按向自己。 手掌触碰到了那片湿热的区域。 那是他的衬衫。她今早刚穿上的,还带着他身上味道的衬衫。此刻已经被染成了刺目的鲜红。血还在往外涌,透过指缝,温热得让人心惊。 “别睡。” 他厉声命令,语速极快。右手死死按住那个弹孔的位置,试图用掌心的压力堵住那个缺口。 “看着我。” 他低头,视线在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上搜索着生命的迹象。那双平时总是带着点狡黠、或是畏惧、或是愤怒的眼睛,此刻半阖着,焦距涣散。 “你想跟你二哥说话吗?” 他抛出那个她最在意的名字,像抛出一个诱饵,试图钩住她正在流逝的意识。 “他在等。别让他等。” Damn you.(该死的。) Why did you move?(你为什么要动?) Who gave you the permission to play hero?(谁准你当英雄了?) 巨大的愤怒在胸腔里翻涌,混杂着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名为恐惧的情绪。那种恐惧不是因为面临死亡,而是因为那个替他挡下死亡的人,正在他怀里一点点变冷。 这是一家位于郊区的私立医院,也是天誉集团有注资的产业。黑色的轿车带着满身弹痕和剐蹭,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横停在了急诊大厅门口。 车门被一脚踹开。 张靖辞抱着人冲进了雨幕。他甚至没感觉到雨水打在身上的凉意,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怀里那个轻得过分的重量上。 平日里那身昂贵的西装早已不成样子,前襟全是血,分不清是她的还是溅上去的。他的眼镜歪了,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前,那副精英阶层的从容假面在这一刻彻底粉碎。 “Stretcher! Now!(担架!立刻!)” 他在大厅里吼道,声音嘶哑而暴戾。那一瞬间爆发出的气场,让原本想要上前阻拦保安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医护人员推着平车冲了过来。 张靖辞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在上面,右手依然死死按着那个伤口,直到被急救医生强行拉开。 “Gunshot wound. Right chest. Heavy blood loss.(枪伤。右胸。大量失血。)” 他快速报出关键信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看着平车被推向抢救室,那扇白色的双开门在他面前合拢,“手术中”的红灯亮起。张靖辞站在原地,并没有像电影里那样瘫软在地。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沾满了鲜红液体的双手。 血迹正在干涸,变得黏腻。 他慢慢握紧了拳头,指甲刺破了手心的皮肤,带不来丝毫痛感。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还沾着血指印。 拨通了一个号码。 “封锁往深圳的所有出口。”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一潭死水下的暗流。 “找到他们。” “我要活的。” 他要亲手,一点一点,把这笔账算清楚。 挽钟 黑暗。然后是冷。 刺骨的冷,像沉在深海底,四面八方都是水压,挤压着胸腔,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右胸口的位置,有一个灼热的、不断抽吸她生命和热量的黑洞。 声音很远,又很近。 引擎的咆哮,金属的碰撞,雨水击打车顶……还有一个声音,穿透所有喧嚣,直接凿进她逐渐涣散的意识里。 “……不准睡!听见没有!” 是大哥。 声音哑得厉害,发抖,可她从没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愤怒?恐惧?还是……绝望? 她分不清。 她只觉得好累。身体很重,又很轻,像要飘起来。黑暗很温柔,诱惑着她沉进去,放弃抵抗。 可是不行。 她答应过二哥……要回去的。要和他一起……面对…… 还有大哥。 她替他挡了那颗子弹。很奇怪,扑过去的那一刻,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没有复杂的伦理挣扎,没有这些年纠缠不休的爱与愧。只有最简单、最原始的念头:不能让他死。 现在,这个念头还在顽强地燃烧,像风中残烛,却死死拽着她,不让她彻底坠入黑暗。 身体被颠簸着,一只滚烫的手死死按在她右胸的伤口上。压力加剧了疼痛,却也带来一种诡异的、真实的存在感。 “看着我。” 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她努力想掀开眼皮,好重。视野里只有晃动模糊的光影,还有他紧绷的下颌线条。 “你想跟你二哥说话吗?” ……二哥?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针,刺入混沌。心底某处传来细密的、熟悉的抽痛,混杂着无法言说的依赖和背德的羞耻。那个在异国他乡的深夜拥抱她、引诱她、让她沉沦又给她虚幻承诺的人…… “他在等。别让他等。” 等? 她忽然想扯动嘴角,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二哥……如果知道她是为了大哥变成这样,会怎么想?那个玩世不恭、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二哥,会愤怒,还是会……难过? 混乱的思绪被剧烈的颠簸打断,然后是刺耳的刹车声,刺目的灯光划过眼皮。 身体被凌空抱起。冷雨打在脸上,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她落入一个坚实却颤抖的怀抱。他的心跳快得吓人,隔着湿透的衣物和她的鲜血,重重擂在她的耳畔。 咚。咚。咚。 像战鼓,也像挽钟。 她被放在冰冷的平车上,滚轮飞速转动。头顶的光线变成一条条惨白的线,飞速掠过。嘈杂的人声,器械碰撞声,有人用力掰开她死死攥着什么的手——她不知道自己在攥着什么,也许是他的衣角。 “血压持续下降!” “准备手术室!快!” “建立静脉通道,加压输血!” 声音忽远忽近。冰冷的液体注入血管,带来些许虚幻的暖意,但胸口那个黑洞的吸力越来越强,寒冷从四肢百骸蔓延上来。 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起,却没有想象中的恐慌。只有铺天盖地的疲惫,和一种深重的……遗憾。 还没跟二哥说清楚。 还没真正开始她想要的自由人生。 还没……好好看看大哥最后一眼。不是隔着兄妹的界限,不是怀着隐秘的愧疚,只是……看看他。 眼前最后的景象,是手术室冰冷的无影灯,和医护人员快速晃动的蓝色身影。 然后,一切感知被强行剥离。 她坠入纯粹的、无梦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已是永恒。 一点微弱的意识,像深海里浮起的气泡,挣扎着向上。 痛。 首先是尖锐的、无处不在的痛,从胸口辐射到全身。然后,是沉重的束缚感,口鼻似乎被什么堵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发出粗糙的声响。 耳边有规律的、单调的“滴滴”声。 她想动一动手指,却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生命体征……稳定……” “……观察……” 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她努力集中残存的意志,试图冲破这片混沌的泥沼。 眼睛……睁不开。 但嗅觉似乎先一步恢复。消毒水刺鼻的气味,还有……一丝极淡的、熟悉的冷冽气息。不是二哥身上那种张扬的木质香,而是更沉静、更克制,像雪后的松柏,混杂着一点……血腥味? 他在这里。 这个认知,比任何镇痛剂都更有效地刺穿了迷雾。 大哥。 他还活着。 那……就好。 紧绷到极致的某根弦,悄无声息地松开了。更深的黑暗涌上来,包裹住她。这一次,不再有遗憾,只有无边无际的虚脱和……安宁。 急救推车的滚轮声、医护急促的脚步声、仪器报警的嗡鸣……所有声音都在那扇自动门合拢后变得模糊不清,隔绝成另一个世界。 张靖辞站在空荡的走廊中央,如同一尊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的雕塑。 右手掌心残留着粘稠的触感,温热而残酷。他缓缓摊开手,垂眸凝视那片暗红。那不是抽象的颜色,是她生命的刻度,正在他皮肤上一点点冷却、干涸。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星池大概只有七八岁,她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红墨水,也是这样的颜色,她慌得快要哭出来,偷偷用他的白衬衫去擦,以为没人看见。那时他是怎么做的?他装作没发现,事后让秘书买了一件一模一样的衬衫。 为什么是这件小事? 他不知道。 大脑拒绝处理更庞大的信息,比如那颗子弹本应穿透他的心脏,比如她扑过来的重量,比如她涣散的眼神。它只是固执地、荒谬地循环播放着那个无关紧要的画面:小小的女孩,惊慌的眼睛,染红的白衬衫。 “张先生。” 一个穿着白大褂、年约五十的医生快步走来,神情凝重。张靖辞记得他,姓陈,是这家医院的副院长,也是张家用了多年的医疗顾问。 “陈叔。”张靖辞的声音异常平稳,平稳得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她怎么样。” 不是疑问句。 陈医生看了一眼他胸前大片的血迹,又迅速移开目光,低声道:“失血非常严重,子弹可能伤及肺叶,已经出现气胸和休克。我们正在组织抢救,但情况……很不乐观。需要立刻手术,取出弹头,修补血管和脏器。” “成功率。” “如果现在立刻手术,大概……四成。” 四成。 张靖辞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甚至抬手,用还算干净的手背推了推鼻梁上歪斜的眼镜。 “用最好的团队,最好的设备,不计任何成本。”他说,每个字都像冰锥,“如果这里的设备不够,立刻从总院调,或者联系最近的医疗直升机。钱不是问题,我要她活着。” “我明白,张先生,我们会尽——” “不是尽力。”张靖辞打断他,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锋,冰冷地钉在陈医生脸上,“是必须。陈叔,你知道张家待你不薄。星池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 他没有说完。 但陈医生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他比谁都清楚,眼前这个看似冷静的年轻人,和他父亲、乃至整个张家根系下的手段。那不是威胁,是陈述。 “我亲自进手术室监督。”陈医生深吸一口气,“您……先去处理一下伤口,换身衣服吧。这里有消息,我立刻通知您。” 张靖辞没有动。 他只是转回头,望着那盏刺眼的“手术中”红灯。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梢滴落,混着尚未干涸的血迹,滑过下颌,落在同样染血的白衬衫领口。 “我就在这里等。” 他走向墙边的长椅,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上,沾满血污的手掌向上摊开,像一个正在等待审判的囚徒,又像一个随时准备扼杀猎物的猛兽。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几个穿着黑色西装、气息精悍的男人匆匆赶来,为首的是张靖辞的私人安保主管。他们看到长椅上的张靖辞,以及他身上的血迹,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更快速地靠近,在他面前停下,微微躬身。 “张总。”主管低声汇报,语速极快,“袭击车辆在G9417出口附近被我们的人截住了,对方三人,两人重伤,一人轻伤,已全部控制。初步审讯,是上个月被我们收购破产的‘昌运实业’前CEO王昌海雇的人。王昌海本人一个小时前在浅水湾的公寓试图吞药自杀,被我们的人拦下了,现在控制在地下室。” 张靖辞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甚至没有抬眼。 “知道了。” “王昌海怎么处理?还有那三个……” “活着。”张靖辞终于动了动,他抬起右手,看着掌心交错的血迹和自己的掌纹,“都活着。给我一间安静的房间,隔音要好。另外,准备一套干净衣服送过来。” “是。” “还有,”张靖辞补充,声音很轻,却让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去查查,王昌海最近接触过什么人,账户往来,亲属动向。他一个人,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门路找到这种亡命徒。” 主管心头一凛:“您怀疑是……” “去查。” “明白。” 几人迅速退下。 走廊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头顶惨白的灯光,无声地笼罩着那个坐在长椅上的身影。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摊开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那不是恐惧。 是压抑到极致的暴怒,正在每一寸骨骼、每一条肌肉纤维中冲撞,寻找着宣泄的出口。 他闭上眼。 脑海里无法控制地再次闪回——子弹破窗的脆响,她扑过来的身影,那声沉闷的撞击,还有她最后看向他时,那双逐渐失焦的眼睛。 他想起她小时候,总是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后,叫“大哥”。他辅导她功课,她解不出题时会偷偷拽他袖子。后来她长大了,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东西,又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再后来,她去了国外,和经典…… 心脏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比任何物理伤害都来得猛烈。 他忽然明白,那种一直盘踞在心底的、对她和经典之间暧昧的烦躁与不悦,其根源是什么。那不是兄长对妹妹越界行为的反感,而是…… 而是更阴暗、更不容于世的占有欲。 只是他从未允许自己承认。 而此刻,当他可能永远失去承认的机会时,这头野兽才终于挣脱牢笼,露出狰狞的獠牙。 “星池……” 他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要将它碾碎在齿间。 你必须活下来。 你必须。 因为有些话,我还没来得及说。 有些事,我还没来得及做。 那些你欠我的,我欠你的,我们之间不清不楚的账…… 你得活着,才能跟我一笔一笔算清楚。 他重新睁开眼,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手术室的门,依旧紧闭。 红灯刺目。 而漫长的等待,才刚刚开始。 兄弟阋墙 ——Every drop of blood on my hands is a debt. I will collect it from the world, and I will pay it back to you. With interest. For the rest of my life.(我手上的每一滴血都是一笔债。我会向这个世界讨回来,然后连本带利地还给你。用我的余生。) 医院走廊的空气被消毒水的味道填满,那种特有的、令人联想到疾病与死亡的气味,混合着张靖辞身上尚未散去的血腥气,形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氛围。他并没有去那个所谓的“安静房间”,也没有换下那身如屠夫般可怖的衣物。他依然坐在那张金属长椅上,姿态僵硬得像是一块被遗忘的墓碑。 经过身边的护士和路过的病患家属无不投来惊恐的目光,又在触及那双阴鸷眼睛的瞬间慌乱移开,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那股实质般的戾气割伤。安保人员在走廊两端拉起了警戒线,隔绝了外界的窥探,将这里变成了一个真空的死寂领域。 张靖辞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血迹已经干涸成暗褐色的硬壳,紧紧绷在皮肤上。稍微动一动手指,就能感受到那种干裂的拉扯感。他没有去洗。这是她留在他身上的东西,是她生命的一部分。洗掉了,好像就会少一点什么。 一阵急促且凌乱的脚步声猛然撕裂了走廊的死寂。 “滚开!别拦着我!” 一声暴喝从走廊尽头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失控与惊惶。安保人员试图阻拦,但来人显然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应激状态,不管不顾地冲撞着人墙。 张靖辞没有抬头,甚至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他知道那是谁。 “让他过来。” 声音不大,沙哑得像是含着一把砂砾。 安保退开。一道身影踉跄着冲了过来,带起一阵急风。张经典头发凌乱,那件平日里总是精心搭配的衬衫此时扣子错位,袖口全是褶皱,那是他在赶来的路上一路狂奔留下的痕迹。 他停在离张靖辞几步远的地方,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得像个破风箱。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赤红一片,视线死死地钉在张靖辞身上,准确地说,是钉在他那件被血染透的衬衫上。 那是谁的血? 这个认知让张经典的瞳孔剧烈震颤,理智在那一瞬间彻底断弦。 “张靖辞!” 他吼了一声,声音凄厉得变了调。下一秒,他整个人扑了上来,双手死死揪住张靖辞那件原本就残破不堪的衣领,巨大的冲力将坐着的人狠狠撞在椅背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她人呢?!啊?!她人呢!!” 张经典双目圆睁,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混合着暴怒与极度的恐惧。他晃动着那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兄长,像是在晃动一个该死的罪人。 “你不是说只是低烧吗?!你不是说你在看着吗?!这就是你的‘看着’?!啊?!” 他指着那满身的血迹,手指哆嗦得不成样子。 “这他妈都是谁的血?!你说啊!!” 周围的安保人员见状就要上前制止,却被张靖辞抬起的一只手制止了。 张靖辞任由领口被勒紧,窒息感从喉咙处传来,但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是一片令人心寒的平静。他抬起眼,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崩溃的弟弟,眼神里没有任何愧疚的躲闪,只有深不见底的黑。 “在里面。” 他侧头示意了一下那扇紧闭的手术室大门,语气平淡得残忍。 “右胸中弹。肺叶贯穿。正在抢救。” 每一个短句都像是一记重锤,精准地砸在张经典的天灵盖上。张经典的手瞬间失了力气,那件被揪得变形的羊绒衫从他指间滑落。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的骨头,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中弹……?” 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得可怕。 “怎么会中弹……她昨天还好好的……她早上还在我怀里……” 不,她早上是在张靖辞的怀里。 这个念头闪过,但这已经不再重要了。张经典猛地抬起头,那股绝望瞬间转化为更加猛烈的恨意。他从地上爬起来,再次冲到张靖辞面前,这一次,他的拳头狠狠地挥了过去。 “嘭!” 一声闷响。张靖辞的脸被打偏过去,嘴角瞬间渗出了血丝。但他没有躲,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是你……是你带来的麻烦对不对?!” 张经典嘶吼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毫无形象可言。 “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她是替你挡的!是不是?!是不是!!” 他太了解这个世界了,也太了解他这个哥哥了。星池一个刚回国的小姑娘,社交圈干净得像白纸,根本不可能惹上这种亡命徒。只有张靖辞,只有那个坐在高位、脚下踩着无数利益纠葛的“天誉掌舵人”,才会招来这种杀身之祸。 张靖辞用拇指抹去嘴角的血迹,转过头,重新看向张经典。那双眼睛里依然没有丝毫波澜,仿佛那一拳只是打在棉花上。 “是。” 这一个字,直接判了死刑。 “车子被逼停,对方开枪。” 张靖辞的声音很稳,稳得让人想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石头做的。 “她扑过来,挡在了我前面。” 这句陈述简单直白,没有任何修饰词,却比任何煽情的描述都更具杀伤力。它不仅坐实了张经典的猜测,更是在那个本就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她是为他而死的。是为了救这个平日里对她冷言冷语、甚至昨晚还在惩罚她的“大哥”而死的。 张经典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发出一声极度痛苦的呜咽。他看着张靖辞,那个他从小仰望、敬畏、又暗暗较劲的兄长,此刻只觉得无比陌生和憎恨。 “为什么要救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他抱着头,蹲在地上,声音破碎。 “你怎么不去死啊张靖辞……该死的是你啊……” 这大概是一个弟弟对哥哥能说出的最恶毒的话。但在场的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 张靖辞没有反驳。 他甚至在内心深处赞同这个观点。 是啊,该死的是他。那颗子弹本来就是冲着他的心脏来的。如果她没有动,如果没有那个愚蠢又伟大的扑救,现在躺在里面的应该是他,而她只会受到惊吓,或者受点轻伤。 那样多好。 他宁愿躺在里面被开膛破肚的人是他。 “王昌海。” 张靖辞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冷淡,却透着一股森然的鬼气。 “买凶的人叫王昌海。昌运实业的前CEO。” 他看着蹲在地上的弟弟,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某种将猎物撕碎前的嗜血光芒。 “他在我们手里。活的。” 这句话像是一个开关。张经典猛地停止了哭泣,慢慢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眼睛里,悲伤被纯粹的杀意取代。 “活的……?” 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很好。” 张经典摇晃着站起身,抹了一把脸。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盏亮着的手术灯,又看了一眼满身鲜血的张靖辞,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那是恨,是怨,也是一种不得不暂时结盟的无奈。 他转过身,一脚踹在旁边的垃圾桶上,金属垃圾桶发出巨大的噪音滚出老远。 “如果她醒不过来……” 张经典背对着张靖辞,声音阴沉得可怕。 “张靖辞,我会杀了你。我发誓。” 说完,他大步走向电梯口,背影决绝而充满戾气。他要去处理那个“活口”。用张家人的方式。 走廊再次恢复了死寂。 张靖辞靠在椅背上,从口袋里摸出那块迭得方方正正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从嘴角流下来的血迹。那血是腥的,和他衬衫上的味道一样。 “你会杀了我?” 他对着空荡的走廊低语,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笑。 “排队吧,经典。” “如果她醒不过来,我自己都不会放过我自己。” 格式化 —— Forgot? Good. Forget him. Forget the guilt. Forget everything. You are mine to rewrite now.(忘了?很好。忘了他。忘了愧疚。忘了所有。现在,你由我重新书写。) 意识像沉船被打捞,缓慢、笨重地浮出黑暗的水面。 首先感知到的,是痛。不是尖锐的爆发,而是深植在骨髓里、遍布全身每一个细胞的钝痛,尤其是胸口,沉甸甸地压着什么,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看不见的伤口,带来窒息般的闷痛。 然后是声音。单调的、规律的“滴滴”声,像是某种冰冷的计时器,宣告着时间的流逝。远处隐约有人声,压得很低,听不真切。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她用尽全部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晕,白色的天花板,冰冷的金属输液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却洁净的消毒水气味。 医院。 这个认知让她混沌的大脑稍微清晰了一点。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她努力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艰难地移向床边。 窗户边站着一个男人。背影高大,肩线挺括,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正对着窗外阴霾的天空。仅仅一个背影,就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和……疲惫? 她轻轻吸了口气,胸口传来的刺痛让她闷哼出声。 几乎是瞬间,那个背影僵住了,随即猛地转过身。 一张英俊而疲惫的脸闯入她的视野。是大哥,张靖辞。但他的样子……很陌生。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下眼睑一片青黑,下巴冒出短短的胡茬,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浓重的、几乎实质化的阴郁里。最让她心惊的是,他的眼神在触碰到她睁开的眼睛时,里面爆发出一种极其复杂、极其剧烈的情绪——像是狂喜,又像是更深重的痛苦,还有某种她无法理解、却让她本能感到心悸的东西。 “大哥……?”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 张靖辞几步跨到床边,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脸,却在半空中猛地停住,手指蜷缩起来,指节捏得发白。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平复什么。 “醒了。”他开口,声音比她好不了多少,干涩而紧绷,“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难受?” 她摇摇头,随即被这轻微的动作牵扯得蹙紧眉头。“疼……全身都疼。我……怎么了?” 张靖辞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除了茫然和痛楚,还有对他惯有的、小心翼翼的敬畏和疏离。 没有爱恋,没有愧疚,没有……那些曾让他烦躁又隐秘地享受过的复杂情愫。 什么都没有。干净得像被格式化过的硬盘。 “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沉,“出了点意外。已经不碍事了,好好休养就行。” “意外?”她努力回想,大脑却一片空白,只有一阵尖锐的刺痛。“什么意外?我……我不记得了。我们不是……我好像要出国了?”记忆的最后,是收拾行李的混乱,是对未知国度的忐忑,还有……对即将离开这个家、离开大哥视线的某种说不清是轻松还是遗憾的心情。 张靖辞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你昏迷了几天。”他避开了“意外”的具体描述,也避开了“出国”的时间点,“医生说你大脑受到震荡,可能会有暂时性的记忆紊乱,需要时间恢复。” 记忆紊乱? 所以,她丢失了从“出国前夕”到“现在”之间的所有记忆?这段时间有多长?一个月?一年?还是…… 她心里莫名地慌了起来,像是踩在空荡荡的悬崖边上。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砰”地一声用力推开。 一个身影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和浓重的烟味冲了进来。是二哥,张经典。他看起来比大哥还要糟糕,眼下的乌青更深,头发乱糟糟的,昂贵的衬衫皱巴巴地套在身上,眼底翻涌着血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焦虑。 “她醒了?!”张经典几乎是扑到床前,完全无视了旁边的张靖辞。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她,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混合着狂喜、痛苦和毁灭性占有欲的炽热。 “星星!你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一迭声地问,声音嘶哑,伸出手似乎想握住她的手,却又在碰到之前触电般缩回,只是用那种灼人的眼神看着她。 星星? 这个过于亲昵甚至带着狎昵意味的称呼,让星池浑身一僵。二哥以前……会这样叫她吗?记忆里,二哥总是吊儿郎当,对她这个小妹说不上不好,但也绝没有这么……热烈而古怪的关切。他们之间,应该只有客套的兄妹情分才对。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这个细微的动作显然刺痛了张经典。 他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慢慢被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和恐慌取代。 “星星?”他又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试探和不安。 “……二哥。”她轻声回应,语气是显而易见的生疏和礼貌,甚至带着一点被陌生人过度靠近的不适。“我没事,谢谢关心。” 张经典像是被迎头打了一棍,踉跄着后退半步,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猛地转头,赤红的眼睛瞪向张靖辞,嘴唇哆嗦着,用口型无声地质问:她……不记得了? 张靖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张经典如遭雷击,整个人晃了晃。他再次看向床上那个用陌生眼神望着他的女孩,那个他爱入骨髓,与他共享过无数炽热夜晚和背德秘密的妹妹兼恋人。 现在,她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不太熟悉的、需要保持距离的兄长。 她记得张靖辞是她“敬重的大哥”,却彻底忘记了他是她的“爱人”。 巨大的荒诞感和灭顶的绝望席卷了张经典。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想碰她,想用身体唤醒她那些该死的、甜蜜又痛苦的记忆,想告诉她自己是谁,他们之间有过什么。 但他不敢。 在她此刻干净又戒备的目光下,他那些汹涌的爱与欲,都成了肮脏的、见不得光的污秽。 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带血的月牙。他最后深深地、痛苦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星池心脏莫名一揪。然后,他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冲出了病房,门在他身后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消毒水味,和床边那个沉默如山、眼神却深不见底的大哥。 星池看着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身边气息压抑的张靖辞,心底的茫然和不安像潮水般蔓延开来。 她到底……忘记了什么? 为什么二哥的反应那样奇怪,那样……痛苦? 而大哥……他看她的眼神,为什么让她觉得…… 胸口伤处的疼痛依旧清晰。 但比这更清晰的,是记忆断层带来的,无边无际的空洞和……隐约的不祥预感。 那扇被蛮力撞上的门还在微微震颤,发出某种令人牙酸的余韵。张靖辞的视线在门板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毫无留恋地收回。张经典那落荒而逃的背影,那副仿佛天塌地陷般的崩溃神情,在他眼底映不出半点波澜,甚至,如果在更隐秘的角落里深究,或许还能品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残忍的愉悦。 Run.(跑吧。) Keep running until you039;re out of her world.(一直跑到滚出她的世界为止。) 房间里那种足以令人窒息的紧绷感随着那个身影的消失而骤然松弛。张靖辞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个动作极轻,像是要把这几天积压在肺腑里的淤血都排空。他转过身,面对着病床上那个眼神茫然的女孩,脸上那层因长期高压而凝固的冰霜,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心调配过的、无懈可击的温和。 他重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动作放得很慢,避免发出任何突兀的声响惊扰到她。 “不用在意他。” 张靖辞抬手,替她将被角掖好。指尖隔着被子,在那单薄的肩头轻轻拍了拍。这动作克制而疏离,完美契合一个“严厉但关心妹妹的兄长”的人设。 “经典他……这几天一直没怎么睡,情绪不太稳定。” 他垂着眼,语气平稳地编织着谎言,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他一直觉得自己没保护好你,太自责了。看到你醒过来,一时没控制住。” Self-blame?(自责?) Sure. Let039;s call it that.(当然。就叫它自责吧。) He039;s mourning the death of his secret romance, unaware that I039;m the one burying the coffin.(他在哀悼他那段秘密恋情的死亡,却不知道我才是那个钉棺材板的人。) 视线并未从她脸上移开。那双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他感到眩晕。没有那种做了错事后的闪躲,没有那种面对他时下意识的恐惧与讨好,更没有那种藏在眼底深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影子。 她现在是一张白纸。 而这意味着,此前那盘错综复杂、几乎要把所有人都勒死的死局,被上帝之手一把掀翻了。 张靖辞感到喉咙发干。他侧身,从床头柜上端起那杯早已晾得温热的水。拿起棉签,蘸了点水,动作轻柔地润湿她干裂起皮的嘴唇。 “是不是觉得有些事情对不上?” 他看着水渍在她唇上晕开,看着她下意识地抿唇,那个细微的动作牵动着他的神经。 “没关系。医生说了,这是脑震荡后的正常反应。记忆这东西,就像拼图,打散了还能拼回来。” 他放下棉签,将水杯递到她嘴边,另一只手自然地穿过她的后颈,将她的上半身微微托起。手臂用力,却控制着分寸,不让这份支撑变成禁锢。 “就算拼不回来……” 张靖辞停顿了一下。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那双陌生的、充满依赖的眼睛正毫无防备地看着他。他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了一下,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混杂着某种更加黑暗、更加贪婪的念头。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Forget it all.(全忘了吧。) Forget the guilt. Forget the fear. And most importantly, forget him.(忘了那些愧疚。忘了那些恐惧。最重要的,忘了他。) You don039;t need those memories. You just need me.(你不需要那些记忆。你只需要我。) “喝点水。” 他将杯沿抵在她的唇边,微微倾斜。看着她顺从地张嘴,看着喉咙小幅度地滚动,咽下他喂给她的水。这种绝对的掌控感,甚至比他在书房里用那些昂贵道具调教她时还要来得强烈。因为这一次,她是完全自愿的,是基于对他这个“大哥”的全然信任。 这信任是偷来的。是基于谎言的。 但他不在乎。 “再睡会儿吧。” 喂完水,他将她重新放回枕头上。指腹在那苍白的脸颊上似有若无地蹭过,那种触感让他指尖发麻。 “大哥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I039;ll be the first thing you see when you wake up. Every time.(我会是你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每一次。) Until your world is filled only with me.(直到你的世界里只装得下我。) 疑虑 星池半靠在枕头上,温水滑过干涩喉咙的舒适感短暂地驱散了身体的不适,却无法驱散心头的迷雾。她顺从地吞咽,视线却无法从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上移开。 大哥……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记忆里的大哥,是遥远而严肃的。他总是穿着熨帖的西装,坐在书房宽大的桌子后面,处理着好像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文件。他很少笑,说话永远有条不紊,目光锐利,能轻易看穿她所有的小心思。她对他,是孩子对权威的敬畏,混杂着渴望靠近却又不敢僭越的复杂心情。 可现在这个坐在床边,亲手喂她喝水,替她掖好被角,语气堪称“温和”的大哥……陌生得让她心慌。他的动作很稳,眼神却深得像潭水,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那里面没有往日的冷硬疏离,反而有种……沉甸甸的、几乎要溢出来的什么,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而且,太近了。 属于成年男性的、带着淡淡雪松和一丝血腥气的气息笼罩着她,他手臂穿过她后颈时的力度恰到好处,带着不容置疑的支撑感。这亲密的姿势让她身体本能地僵了一下,记忆里,大哥从未与她有过如此近距离的肢体接触。 她垂下眼,避开那过于专注的注视,轻声问:“我……昏迷了多久?” 张靖辞将水杯放回床头柜,动作不疾不徐。“三天。” 三天。所以,距离她记忆中那个混乱的“出国前夕”,已经过去了至少三天?这三天里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躺在医院,身受重伤,甚至失忆? “是什么意外?”她追问,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被单,“车祸吗?”只有严重车祸,才能解释她身上的剧痛和脑震荡导致的失忆吧? 张靖辞的目光在她揪紧被单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那纤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伸出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将她紧攥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耐心,却又奇异地温柔。 “不是车祸。”他语调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路上遇到了点麻烦,对方带了武器。你受了伤。” 武器?受伤? 星池的呼吸一滞。这超出了她平淡人生经验所能理解的范畴。她一个普通学生,怎么会卷入需要动用到“武器”的麻烦里?而且,看大哥身上虽然换了干净衣服但依旧难掩的疲惫,还有二哥刚才那副崩溃的样子……这“麻烦”显然不小。 “对方……是冲着你来的吗?”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口。问完才惊觉失言,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指责。她连忙补救,“我的意思是……是不是连累了你?” 张靖辞看着她慌乱的眼神,那里面纯粹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他的维护,像一根极细的针,精准地刺入他心脏最柔软也最阴暗的角落。 不是指责,是关心。甚至,在忘了所有之后,她的第一反应仍然是维护他。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比得知她失忆时更加汹涌澎湃。 他收回了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指尖还残留着她皮肤微凉的触感。他微微向后靠了靠,拉开了些许距离,仿佛需要一点空间来平复那陡然加速的心跳。 “是冲着我来的。”他没有否认,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自厌,“但你……是为了保护我,才会受伤。” 星池愣住了。 保护……大哥? 这个信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她本就混乱的脑海,激起更大的浪花。在她仅存的、停留在“出国前夕”的记忆里,她和大哥的关系远没有亲近到可以让她奋不顾身去“保护”的地步。她对他更多的是敬畏和一丝难以言说的、被刻意压抑的少女悸动,但那悸动早已被她判定为不该存在的错误,并决心在出国后淡忘。 她怎么会……为了救他,让自己受这么重的伤? 这不符合逻辑。除非……在她丢失的这“几天”(或者更长时间?)里,她和大哥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某种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个猜想让她心头莫名一紧,一丝怪异的感觉掠过。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该说“没关系”吗?可她现在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该说“你没事就好”吗?这话听起来又太过亲近。 最终,她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重新将视线投向雪白的天花板,试图消化这过于庞大的信息。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像之前那样令人窒息,反而掺杂了一种微妙的、正在重新建立联系的气息。 张靖辞看着她侧脸的轮廓,那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苍白的嘴唇微微抿着,显示着她内心的不安和困惑。她正在努力适应这个“新”的世界,一个被他半真半假的陈述所重新定义的世界。 这很好。 “别想太多。”他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却比往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软,“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其他的,等你好起来再说。”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将厚重的窗帘拉开一条缝隙。傍晚灰蒙蒙的天光透了进来,给病房染上一层冰冷的色调。 “关于记忆,顺其自然就好。”他背对着她,声音透过昏暗的光线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笃定,“有些事情,忘了未必是坏事。重要的是现在,和以后。” 星池听着他的话,心里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却又似乎凝结成了更厚重的云层。忘了未必是坏事……大哥是在暗示,她忘记的那些事情,是……不好的回忆吗? 会是关于什么的? 是关于这场可怕的“意外”?还是关于……她和大哥,或者她和二哥之间,发生了什么? 二哥刚才那痛苦到近乎疯狂的眼神再次浮现在脑海。那绝不仅仅是因为“自责没保护好她”。那里面有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东西。那是什么? 她不敢深想。胸口伤处的疼痛适时地提醒着她此刻的脆弱。大哥说得对,现在想太多也没用。她需要先好起来。 “……嗯。”她又轻轻地应了一声,闭上眼睛。身体的疲惫和药物的作用很快再次袭来,意识开始变得昏沉。 在彻底坠入睡眠前,她隐约感觉到有人又走回了床边,似乎替她调整了一下点滴的速度。一只微凉的手,极轻地、短暂地抚过她的额发。 那触感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但也带着一种,她此刻无法理解、却隐隐感到心悸的……占有意味。 张靖辞站在床边,低头凝视着那张陷入沉睡的、毫无防备的脸。病房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和她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他伸出手,悬停在她脸颊上方,最终却没有落下。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需要耐心。需要一点点,将她重新拉入自己的轨道。这一次,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干扰,没有张经典,没有她内心那些不必要的愧疚和挣扎。 她会好起来的。在她的记忆恢复之前(或者,他根本不会让那些记忆有恢复的机会),他会成为她世界里唯一的、也是最稳固的支点。 他会让她重新“认识”他。不是那个高高在上、令人畏惧的大哥,而是一个可以依赖、可以信任、甚至可以……产生别样情感的男人。 这个念头让他血液微微发热。 他转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悄无声息地走出了病房。 门外,安保人员立刻挺直了背脊。 “看好她。”张靖辞一边穿上外套,一边低声吩咐,声音里的温和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命令,“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包括二少爷。” “是,张总。” 他整理了一下袖口,迈步走向电梯。脸上所有的疲惫和柔软都收敛了起来,重新覆上那层属于“天誉掌舵人”的、坚不可摧的冰冷面具。 星池这边,他可以慢慢来。 但有些人,有些事,需要立刻处理干净。 比如,那个胆敢把主意打到他头上、并且差一点就夺走他最珍贵之物的王昌海,以及他背后可能存在的影子。 比如,他那个情绪失控、说不定会做出什么蠢事的弟弟。 清算与隔离 ——Cleaning up the mess. Removing the weeds. Making sure the path is clear for us. Just us.(清理烂摊子。铲除杂草。确保这条路上只有我们。只有我们。) 电梯数字在“B3”停住,轿厢门滑开,一股混杂着潮湿霉味和淡淡铁锈气的冷风扑面而来。这里是医院并未启用的地下车库一角,被改造成了临时的安保隔离区。没有自然光,只有头顶几盏应急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投下惨白而摇晃的光影。 张靖辞走出电梯,皮鞋踩在水泥地面的回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脱掉了那件沾血的西装外套,只穿着那件同样染了血迹的白衬衫,袖口挽至手肘,露出的小臂肌肉紧绷,青筋隐现。他没换衣服,也没洗手,似乎有意让这些干涸的红褐色印记留着,作为一种无声的威慑,也作为对自己的一种残忍提醒。 安保主管站在一扇厚重的防火门前,见他到来,无声地推开了门。 房间里很空,只有一把固定在地上的铁椅,和那个瘫软在上面的人影。王昌海,那个曾在商业酒会上即使破产也要维持体面的男人,此刻像一滩烂泥。他的脸肿胀变形,昂贵的衬衫被撕扯开,露出的皮肤上布满淤青和擦伤——那是车祸和随后的一点“必要手段”留下的痕迹。 听到脚步声,王昌海勉强睁开肿成一条缝的眼睛。在看清来人的瞬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了极致的恐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身体本能地想要后缩,带动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张……张总……” 张靖辞没有说话。他走到离椅子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随手拉过旁边的一张折迭椅坐下。姿态放松,甚至有些慵懒,仿佛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商务会谈,而不是在审讯一个差点杀了他的凶手。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低头点燃。打火机的火苗在昏暗中跳动了一下,映亮了他那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 “你很有种。” 他吐出一口烟圈,青白色的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只剩下那个冰冷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敢动我的人。” 王昌海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混着血水流下来。“我……我没想杀那个女孩……我只是想……想吓唬吓唬你……让他们……逼停你的车……” “吓唬?”张靖辞轻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而讥讽。他站起身,走到王昌海面前,两根手指夹着还在燃烧的烟,慢慢逼近对方那张恐惧到扭曲的脸。 “三辆车,两把土制猎枪。你管这叫吓唬?” 烟头在距离王昌海眼球几厘米的地方停住,高温炙烤着脆弱的角膜,逼得对方疯狂眨眼,眼泪流得更凶。 “我没时间听你忏悔。”张靖辞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所有的慵懒瞬间收敛,只剩下赤裸裸的杀意,“两个问题。第一,枪哪来的。第二,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计划。” “没……没人了!就我一个!”王昌海尖叫着,试图躲避那个还在逼近的火点,“枪是……是找蛇头买的……我……我恨你……你毁了我的公司……毁了我的一切……” “恨我?”张靖辞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收回手,将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底碾灭。 “商场如战场,输了就是输了。你想报复,冲我来,我敬你是条汉子。”他俯下身,双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近距离地盯着王昌海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把枪口对准她。” 那一瞬间爆发出的戾气,让身经百战的安保主管都感到后背发凉。 “处理干净。” 张靖辞直起身,从旁边桌上抽了一张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仿佛刚才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送去警局。把证据链做实。买凶杀人,非法持有枪支,危害公共安全……我要他在里面烂到死。”他顿了顿,将湿巾扔进垃圾桶,“至于他的家人……只要没参与,我不动。但如果让我查出一丝一毫的牵连……” 他没说完,但意思已经足够明确。 “是,张总。” 走出地下室,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苏菲发来的消息。 [二少爷还在休息室。情绪很激动,但他没有硬闯] 张靖辞看了一眼屏幕,嘴角勾起一抹冷嘲的弧度。没有硬闯?那是他没胆子。在这个家里,在天誉,只要他张靖辞不点头,张经典就永远只是个被保护得太好的“二少爷”。 他并没有急着去见张经典。而是先去了一趟医生办公室,再次确认了星池的所有检查报告,详细询问了关于逆行性遗忘的所有细节。直到将每一个可能得变量都刻在脑子里,他才转身走向那间位于走廊尽头的休息室。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 张经典坐在沙发上,脚边散落着七八个烟头。听到开门声,他猛地弹起来,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张靖辞,像是要把他身上烧出个洞来。 “她怎么样?醒了吗?我要见她!” 张靖辞没有回答,只是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他走到窗边,打开排气扇,皱着眉挥了挥手散去那股呛人的烟味。 “醒了。” 听到这两个字,张经典整个人明显松了一口劲,肩膀垮了下来,脸上那种近乎癫狂的神色也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急切。“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现在去——” “你见不了。” 张靖辞转过身,背靠着窗台,双手插在裤兜里,神情漠然地打断了他。 “什么叫见不了?我是她二哥!”张经典的火气瞬间又窜了上来,“张靖辞,你凭什么拦着我?我有权利——” “她失忆了。” 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像是一盆冰水,直接浇灭了张经典所有的怒火,将他冻结在原地。 “什……什么?”张经典张了张嘴,似乎无法理解这几个字的组合含义,“失忆?什么意思?全忘了?还是……” “逆行性遗忘。”张靖辞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那是猎人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的眼神,“她记得我是大哥。记得爸妈。记得小时候的事。” 他停顿了片刻,给予张经典消化的时间,然后才缓缓抛出最后的一击。 “但她不记得最近几年的事。尤其是不记得……和你有关的那些越界的事。” 这当然是谎话。至少是一半的谎话。星池只是忘记了这几天的事,并没有完全忘记张经典。但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这就是最有力的武器。 张经典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整个人晃了晃,跌坐回沙发上。 “不记得……我了?”他喃喃自语,双手捂住脸,声音从指缝里传出来,带着一种破碎的绝望,“我们……那些事……她都忘了?” “忘了不是更好吗?”张靖辞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沉浸在痛苦中的弟弟,“那些本就不该发生的事,那些见不得光的烂账,现在上帝给了她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经典,这是天意。” 他俯下身,语气放缓,带上了一种循循善诱的蛊惑意味。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刺激她。让她以为自己还有一个清白的、正常的家。而不是让她一醒来就要面对那些让她痛苦、羞耻的乱伦记忆。” “为了她好,离她远点。” 张靖辞伸出手,在张经典颤抖的肩膀上按了一下。 “别去打扰她。直到她完全康复。这是你能为她做的,最后的事。” 说完,他直起身,没有再看一眼那个已经彻底崩溃的男人,转身大步走出了休息室。 走廊里依旧安静。张靖辞站在电梯口,看着金属门上映出的那个模糊倒影。衬衫上的血迹已经变黑,像一块丑陋的勋章。 他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个倒影的胸口位置。 Cleared.(清除了。) 无论是外部的威胁,还是内部的隐患,都在这一刻被暂时隔离。现在,那间病房,那个女孩,彻底属于他了。一个干净的、空白的、只依赖他的世界。 他按下电梯键,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一次,他会把故事写对。 无法触及 日子在医院里,被切割成以输液袋更换为记的、缓慢流淌的片段。 星池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麻药的效力退去后,伤口的存在感变得无比清晰,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闷痛,任何轻微的动作都足以让她冷汗涔漓。虚弱成了常态,她像一片脆弱的叶子,被固定在病床上,任由时间的水流冲刷。 而每一次从昏沉中挣扎着醒来,视野由模糊转为清晰,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几乎总是那个身影。 张靖辞。 他有时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膝盖上放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微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眉头微蹙,处理着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工作。修长的手指偶尔在触控板上滑动,敲击键盘的声音轻而规律,成了病房里除仪器声外唯一的背景音。 有时候,他只是站在窗边,背对着她,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或者城市夜晚永远不息的光河。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重的疲惫。她能看到他抬手捏眉心的动作,很细微,但她注意到了。 更多的时候,他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在她睁开眼的瞬间,他的视线便会精准地捕捉过来。那眼神很复杂,不再是记忆里那种纯粹的、令人敬畏的疏离,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东西。像一张细密的网,无声地笼罩下来,带着审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还有……某种让她心脏微微发紧的、近乎痛楚的温柔? 她说不清。只觉得被这样看着,既安心,又隐隐不安。安心是因为,在她对这个“新”世界茫然无措的时候,有一个强大而稳定的存在始终在旁;不安是因为,这注视太深太重,仿佛要将她看透,又仿佛要将她囚禁。 他会适时地递上温水,用棉签润湿她的嘴唇,或者调整一下她背后的枕头。他的动作总是很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妥帖,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会过于亲密让她不适。他会告诉她今天的日期,告诉她外面是晴是雨,告诉她医生说她恢复得不错。 他成了她与这个陌生时空之间,唯一的、也是最可靠的连接点。 关于那场“意外”,关于她丢失的记忆,他偶尔会提及,总是用最简略、最不带感情色彩的语句,仿佛那只是一段需要被翻阅、但无需被铭记的冰冷档案。她试图追问细节,他总是温和但坚定地转移话题:“现在养好身体最重要。” 她也问过二哥。为什么那天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二哥不是很自责吗? 张靖辞沉默了片刻,才说:“经典他……需要一点时间冷静。而且公司那边也有些紧急事务需要他处理。”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但她总觉得大哥在说这话时,眼神有些微的闪烁。 直到第四天的下午。 她刚睡醒没多久,精神比前几天好了一些,正半躺着,看护工帮她小心地擦拭手臂。病房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推开。 进来的是张经典。 他看起来比那天好了许多,至少衣服是整洁的,胡子也刮干净了。但眼底的红血丝和浓重的黑眼圈依旧明显,整个人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平静。他手里捧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白色百合,浓郁的花香瞬间冲淡了病房里的消毒水味。 “星星。”他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声音有些干涩,“感觉好点了吗?” 星池看着他,心底涌起的却并非见到亲人的亲切,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感到茫然无措的情绪。她记得他是二哥,记得他以前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对她这个妹妹也算和气,但绝谈不上多么亲近。可为什么……此刻看着他站在门口,那双眼睛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里面翻涌着如此浓烈、如此痛苦、又如此压抑的情感时,她的心脏会猛地一揪? “二哥。”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甚至扯动嘴角想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我好多了。谢谢你来看我。” 张经典似乎因为她这句客气而疏远的“二哥”和“谢谢”而僵硬了一瞬。他深吸一口气,才迈步走进来,将花束放在床头柜上,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喜欢吗?”他问,视线却不敢长时间停留在她脸上,只是看着那些花瓣,“我记得你以前……好像喜欢白色。” 以前?星池努力回想,记忆里她对花花草草并无特别的偏爱。但她没有反驳,只是点了点头:“嗯,很漂亮。” 护工识趣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沉默蔓延开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张经典似乎想找些话说,嘴唇动了动,却最终只是哑声问:“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好多了。”她答。 又是一阵沉默。 张经典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那目光贪婪地逡巡着,像是要把她的每一寸轮廓都刻进心里。他的眼眶渐渐红了,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 “对不起……”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鼻音,“星星,对不起……是我没……”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星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他抬起那双通红、盛满痛苦和歉疚的眼睛望向她时,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的眼泪就从她眼眶里滚落下来。 泪水滑过脸颊,冰凉一片。 她愣住了,抬手摸了摸脸上的湿意,眼中满是不解和愕然。为什么?她并不感到特别悲伤,胸口伤处的疼痛也没有突然加剧。二哥的道歉虽然听起来真诚,但对她而言,那更像是基于“没能保护好妹妹”的兄长责任,不足以让她产生如此汹涌、如此不受控制的泪意。 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像打开了某个她不知道的开关,自顾自地流淌。视线迅速模糊,张经典的身影在她泪眼中扭曲变形,那份压抑的痛苦似乎通过无形的纽带,直接传递到了她的心脏,引起一阵尖锐的、陌生的酸楚。 “我……?”她茫然地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不明白的哽咽,“我怎么了?” 那滴泪像是滚烫的铁水,直直地砸进了张经典的心里,烫出一个血肉模糊的洞。他整个人僵在原地,伸出一半的手悬在半空,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哭了。 在这个忘记了他、忘记了他们之间所有炽热与疯狂的世界里,她看着他,毫无理由地哭了。 这眼泪是为了谁?是为了那个她以为疏远的“二哥”,还是为了那个被她遗忘在深渊里的爱人? Body memory.(身体记忆。) Even if your mind forgets, your soul is screaming for me.(即使你的大脑忘记了,你的灵魂还在为我尖叫。) 一种近乎惨烈的狂喜与更深重的绝望同时扼住了他的喉咙。张经典看着她茫然地擦拭脸颊,那副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流泪的无辜模样,让他几乎忍不住想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抱紧她,吻干那些泪水,告诉她他是谁,告诉她那些该死的、被张靖辞抹去的真相。 但他动弹不得。 张靖辞那句冷酷的判词像一堵看不见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让她以为自己还有一个清白的、正常的家。” 只要他越过这道线,只要他哪怕流露出一丁点超出“兄妹”界限的情愫,就会彻底粉碎她此刻脆弱的平静。她会崩溃,会痛苦,会因为无法承受这背德的重压而再次受到伤害。 而他,宁愿剜出自己的心,也不愿再看她受哪怕一点点伤。 “别……别哭。” 张经典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他强迫自己收回那只想去触碰她脸颊的手,转而抓起桌上的抽纸盒,胡乱抽了几张纸巾,动作笨拙得像个初次犯错的孩子。 “是不是伤口疼了?还是……还是我身上烟味太重熏着你了?” 他语无伦次地找着借口,试图为这莫名其妙的泪水找一个合理的、安全的解释。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敢盯着她下巴上那一滴摇摇欲坠的水珠,拿着纸巾的手凑过去,却在离她皮肤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住,生怕指尖的颤抖会泄露他快要爆炸的情绪。 “我……我去叫医生。” 他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烫了一下。那种只能看不能碰、只能以“二哥”自居的痛苦,比当初看到她躺在血泊里还要折磨人。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没有敲门声,直接而强势。 皮鞋踩在地面上沉稳有力的声音,在这个充满压抑情感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张经典像是被惊醒的困兽,猛地转过头。 张靖辞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护士。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蓝色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那副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挡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完美、冷酷、无懈可击。 “探视时间结束了。” 他的目光在星池满是泪痕的脸上扫过,然后定格在张经典手里那团被捏皱的纸巾上,眼神冷得像冰。 “病人情绪波动太大,不利于伤口愈合。” 张靖辞走进病房,那股属于他的、带着淡淡冷感的压迫力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他没有看张经典一眼,径直走到床边,自然地接管了局面。 “怎么哭了?” 他从张经典手里抽走那几张纸巾,动作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剥夺意味。随后,他弯下腰,用自己的指腹——干燥、温暖、有力——轻轻拭去了星池眼角的湿意。 “二哥太吵了是不是?” 语气温和,带着一种对待易碎品的耐心,与面对张经典时的冷漠判若两人。 星池吸了吸鼻子,视线在两个男人之间游移,最后落在这个给她带来莫名安全感的大哥身上。她摇摇头,声音还带着鼻音:“没……二哥没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 “没关系。”张靖辞打断了她的话,拇指在她太阳穴附近轻轻按压,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累了就会情绪不稳。医生说你需要静养。” 说完,他直起身,转头看向站在一旁、脸色惨白如纸的张经典。 “你可以走了。” 这是逐客令。毫不留情面。 张经典死死盯着那只刚刚触碰过星池脸颊的手,眼底的红血丝像是要炸开。他看懂了张靖辞那个眼神里的含义——她在为我流泪,而你,只是个引起她痛苦的噪音源。 You win. For now.(你赢了。暂时。) 但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还会为了我哭,我们就没完。 张经典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他强行压下那股想要挥拳的冲动,视线最后一次贪婪地落在星池脸上。 “那你……好好休息。” 声音艰涩,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嚼玻璃。 “二哥……下次再来看你。” 说完,他没等回应,转身大步走出了病房,背影狼狈得像个逃兵。 房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那道令他心碎的视线,也隔绝了他最后的念想。 张靖辞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远去,直到彻底消失。他嘴角的弧度微不可察地上扬了一分,随即又迅速抚平。 “以后少见他。” 他回过头,重新看向躺在床上的女孩,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经典这个人,做事没分寸,情绪也不稳定。你现在身体弱,受不了这种刺激。” 他拿起桌上那个被张经典带来的百合花束,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洁白的花瓣上还带着露水,散发着浓郁得有些刺鼻的香气。 “而且,花粉对呼吸道不好。” 手腕一翻,那束代表着张经典心意的昂贵花束,被像垃圾一样,毫不犹豫地丢进了墙角的废纸篓里。 “砰”的一声轻响。 所有的过去,所有的纠缠,似乎都在这一刻被一并丢弃。 “我们要听医生的话。” 张靖辞坐回床边的椅子,重新拿起那本没看完的文件,姿态闲适而优雅。 “这里,只要有大哥就够了。” 最好的安排 ——She believes it. Every word. The lies are taking root in the blank soil of her memory. Now, I just need to water them.(她信了。每一个字。谎言正在她记忆的空白土壤里扎根。现在,我只需要浇灌它们。) 病房的门彻底关上,将二哥那个决绝又狼狈的背影隔绝在外,连同他带来的花香和那几乎要灼伤人的目光一起消失了。空气仿佛瞬间稀薄下来,消毒水的气味重新占据了主导。 星池还残留着刚才落泪后的疲惫和茫然,心脏某个角落仍有细微的、莫名的抽痛感,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扯了一下。她看着大哥走到墙边,将那束开得正盛的百合毫不犹豫地扔进垃圾桶,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那声花束落进废纸篓的轻响,让她心头莫名一悸。 “大哥……”她下意识地开口,声音还带着未散尽的鼻音,“二哥他……只是来送花。” 张靖辞转过身,走向窗边,将半开的窗户又推开了一些,让外面微凉的风吹进来,似乎想驱散那残留的花香。他背对着她,阳光透过玻璃勾勒出他肩背挺括的轮廓。 “他太莽撞了。”张靖辞的声音随着风吹进来,比刚才对二哥说话时要温和许多,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结论性,“你现在需要的是绝对的静养,任何可能引起情绪波动的因素,都应该避免。” 他在窗边站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才转回身,走到床边。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微微俯身,手指轻轻拨开她额前被泪水濡湿了一点的碎发,动作自然而熟稔,仿佛这个动作已经重复过千百遍。 “刚才为什么会哭?”他问,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专注地观察着,试图从那里面找出除了茫然困惑之外的情绪。 星池在他专注的注视下,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努力回想,试图抓住那一闪而过的、让她流泪的缘由,却只抓到一片空茫。 “我不知道。”她老老实实地回答,眉心因为困惑而微微蹙起,“就是……看到二哥站在那里,心里突然很难受……然后就……”她抬手又摸了摸脸颊,那里已经干了,但皮肤还残留着一点紧绷感。 张靖辞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深了一分。他直起身,从旁边拿起保温壶,倒了一杯温水,试了试温度,才递到她唇边。 “可能还是身体太虚弱了,加上药物影响,神经比较敏感。”他看着她小口啜饮,语气平静地给出了解释,“人的情绪有时候并不完全受意识控制,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星池点了点头,温水润泽了干涩的喉咙,也似乎安抚了心底那份莫名的悸动。她抬眼看向大哥,他正垂眸看着水杯,侧脸线条在下午的光线里显得有些柔和,但那股骨子里的疏离和掌控感,依旧清晰可辨。 “大哥,”她忽然问,“在我……忘记的这段时间里,我和二哥……是不是比以前亲近了一些?”不然,怎么解释身体这种奇怪的反应?总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不太熟悉的二哥”产生这么强烈的情绪吧? 张靖辞递水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抬起眼,对上她探究的目光,神情没有任何破绽,只是将那点细微的停顿化作了思考的模样。 “经典他,”他慢慢地说,将水杯放到一边,抽了张纸巾替她擦了擦嘴角,“你出国那几年,他也在国外,偶尔会照顾你。兄妹之间,自然比以前亲近些。”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但他性子跳脱,有时候照顾人也毛毛躁躁。你以前还跟我抱怨过,说他带你去酒吧,害你被同学误会。” 有……这样的事吗?星池在残存的、停留在出国前夕的记忆里搜寻,完全找不到相关的片段。但大哥的语气如此笃定,仿佛那就是发生过的事实。 “哦……”她应了一声,心底那点疑惑被大哥有理有据的解释暂时压了下去。或许是吧,毕竟她丢失了几年的记忆,很多事情都变了。 “别想这些了。”张靖辞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刚才放下的文件,“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休息。早点好起来,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 “什么事?”她问。 张靖辞从文件中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面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快得像是错觉。 “很多。”他最终只是这么说,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你的学业,你的事业,还有……家里的一些安排。” 他低下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文件上,仿佛刚才那段对话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等你好了,我们再慢慢说。” 星池看着他低垂的眉眼,那专注工作的侧影莫名给人一种安定感。他是大哥,是这个家里最可靠的存在,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应该都是为了她好。 胸口伤处的疼痛隐隐传来,提醒着她此刻的虚弱。她闭上眼睛,将那些理不清的困惑和莫名其妙的泪意都暂时抛开。大哥说得对,现在想太多没用,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日暮西沉,天际残留的一抹暗红透过窗帘缝隙渗进来,将病房里的白色染上了一层旧照片般的昏黄质感。张靖辞坐在床边,并没有开灯。他手里的文件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但他并没有真的看进去。视线越过纸张边缘,落在病床上那个呼吸逐渐平稳的身影上。 她睡着了。那份困惑、不安,还有那些差点让他计划崩盘的本能泪水,都随着药物的作用沉入了梦境。 So easy.(太容易了。) 一张白纸,任由涂抹。 张靖辞合上文件夹,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响。他将文件随手放在床头柜上,指尖在那个冰冷的水杯边缘摩挲了一下。刚才那番话,半真半假,逻辑严密。利用她对“大哥”天然的敬畏和信任,将那个最具威胁的变量——张经典,巧妙地重塑成了一个“毛躁、不靠谱、甚至曾让她困扰”的角色。 这不仅仅是谎言,这是战略。 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叩击声,节奏三短一长,是苏菲。 张靖辞起身,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走到门口拉开房门。苏菲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两个保温食盒,那是从家里——那个由梁婉君亲自把控厨房的半山主宅——送来的晚餐。 “张总,夫人的电话,问小姐怎么样了。”苏菲压低声音,递过食盒的同时递上一部工作手机。 张靖辞接过食盒,却没有接手机。 “告诉妈,星池刚醒,还在观察期,医生建议不要打扰。”他语气平淡,仿佛这只是医嘱的一部分,“过两天情况稳定了,我会安排视频。” 苏菲点头,没有任何多余的疑问,转身离开。 关上门,张靖辞将食盒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清淡的白粥,配了几样精致的小菜,热气腾腾,带着家里特有的烟火气。这种气息在这个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空间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异常温馨。 他盛了一小碗粥,试了试温度,才转身走到床边。 “星池。” 他并没有大声叫喊,只是伸出手,指背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滑过。那种微凉的触感足以唤醒浅眠中的人。 床上的人睫毛颤动了几下,慢慢睁开眼。那双眼睛在看到他的瞬间,先是迷茫,随即浮现出一种本能的安宁。 这种眼神取悦了他。 “吃饭了。” 张靖辞扶着她坐起来,在他背后垫好软枕。动作自然流畅,就像过去几天他做过无数次那样。他端起碗,舀了一勺粥,送到她嘴边。 “家里送来的。” 这一句话,就将她拉回了那个他精心构建的安全区。 看着她张嘴含住勺子,看着她有些艰难地吞咽,张靖辞眼底浮现出一丝极深的满足。这种饲喂的行为,在某种层面上,比任何性行为都更具占有欲。她在依靠他生存,每一口食物,每一滴水,都必须经过他的手。 “大哥……”她咽下几口粥,声音恢复了一些力气,却依然带着虚弱,“我的手机……还在吗?我想给妈发个消息,报个平安。” 张靖辞喂粥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勺子在碗里轻轻搅动,发出细微的瓷器碰撞声。 “坏了。” 他头也不抬地给出了答案,语气里听不出半分虚假。 “出事的时候摔碎了。我已经让人去帮你补办卡,买新机。”他舀起一勺粥,吹了吹热气,再次递到她嘴边,“这两天你就安心养病,妈那边我已经说过了,她知道你没事,让你别操心。” 谎言的最高境界,就是切断所有验证的渠道。 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张经典。她的世界里,此时此刻,只有这间病房,和他。 星池张嘴吃下那勺粥,眼神里闪过一丝遗憾,但很快就被对他的信任所掩盖。她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还要。” 她轻声说,视线落在他手里的碗上。 张靖辞看着她,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 “好。” 他耐心地喂完了那一碗粥。然后,像对待一个小孩子一样,帮她擦嘴,甚至帮她理了理有些乱的领口。他的手指偶尔会触碰到她颈侧细腻的皮肤,每一次接触,都在无声地确认着这份所有权。 夜色渐渐深了。窗外的城市灯火亮起,透过窗帘的缝隙投下一道道光斑。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运作的低频嗡鸣。 张靖辞没有离开的打算。他在旁边的陪护床上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映照着他的脸庞。 他需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王昌海的烂摊子,公司的公关,还有那个随时可能发疯的张经典。但在这一刻,在这一方小小的、封闭的空间里,他感到了久违的平静。 You are safe here.(你在这里很安全。) Safe from the world. Safe from him.(远离世界。远离他。) And entirely mine.(并且完全属于我。)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重新入睡的星池。 在这个重新编写的故事里,他不会再是那个旁观者,那个克制的兄长。他是编剧,是导演,也是唯一的男主角。 至于张经典…… 张靖辞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一行指令,那是给法务部关于“对昌运实业残余势力进行彻底清算”的邮件。 在这个故事里,没有配角的位置。 表面之下 『张家半山主宅·餐厅|暮春夜晚』 水晶吊灯的光芒倾泻而下,将餐厅里那张足以容纳十二人的红木长桌映照得光可鉴人。银质餐具摆放得一丝不苟,骨瓷餐盘边缘的金线在灯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梁婉君亲自煲了四个小时的党参乌鸡汤的醇厚香气,混合着新鲜百合和晚香玉的幽香——这是张家晚餐桌上固定的氛围。 星池坐在母亲梁婉君身边的位置,身上穿着一件宽松柔软的米白色羊绒开衫,衬得她脸色仍有几分大病初愈的苍白,但气色比在医院时好了许多。她面前的餐盘里,食物被梁婉君夹得堆成了小山,大多是清淡滋补的菜肴。 “多吃点,看这小脸瘦的。”梁婉君心疼地又舀了一勺蟹肉蒸蛋放在她盘子里,“这次可真是吓死妈妈了,以后出门一定要当心,让你大哥多派几个人跟着。” 张崇山坐在主位,正在安静地喝汤。他年近六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即使在家中也带着商海沉浮多年的威严。闻言,他抬眼看了看星池,目光在她仍显单薄的肩膀上停留了一瞬,语气平稳:“人没事就好。靖辞处理得不错。” 这句肯定,算是为这次“意外”和后续的风波做了定性。 “是,爸。”张靖辞坐在星池斜对面,微微颔首。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家居羊绒衫,褪去了西装革履的正式感,但背脊依旧挺直,用餐的姿势优雅而标准,切割牛排的动作精准得像在进行外科手术。他抬眼,目光与星池短暂接触,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一切都在控制之中。 然后,他的视线,极其自然地,滑向了餐桌的另一侧。 张经典坐在那里,与张靖辞隔着两个座位,正对面是星池。他面前的食物几乎没怎么动,手里捏着红酒杯的杯脚,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今晚异常沉默,没有像往常那样妙语连珠地逗母亲开心,也没有和父亲谈论最近的投资风向。他只是坐在那里,视线大部分时间落在自己面前的餐盘上,偶尔抬起,飞快地、几乎是贪婪地扫过星池的脸,又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垂下。 他瘦了。眼下的阴影即使被餐厅暖黄的灯光柔化,也依旧明显。那身昂贵的定制衬衫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 “经典,你也多吃点。”梁婉君注意到小儿子的异常,夹了一块他喜欢的红烧排骨过去,“最近公司很忙吗?看你精神不太好。” 张经典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抬起头,扯动嘴角,试图露出一个惯常的、玩世不恭的笑,但那笑容只牵动了面部肌肉,未能到达眼底。 “还好,妈。就是……睡得晚。”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说完,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红酒。 餐厅里安静了片刻,只有细微的餐具碰撞声和梁婉君偶尔给儿女布菜的轻声细语。气氛看似温馨,底下却流淌着一股看不见的暗流。 星池小口吃着母亲夹来的菜,她能感觉到两道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一道来自对面的大哥,沉稳、平静,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掌控感。另一道来自斜对面的二哥……那目光很复杂,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不安和……心悸。她想起医院里那次莫名其妙的流泪,心头再次掠过一丝困惑。 她抬起头,恰好迎上张经典再次偷瞥过来的视线。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立刻躲开,而是怔怔地与她相触。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翻涌着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痛苦、挣扎、压抑,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温柔? 星池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张经典像是被她的注视惊醒了,猛地移开视线,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拿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然后有些粗鲁地扯了扯领口。 “经典。”张崇山放下汤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注意餐桌礼仪。” 张经典的身体再次僵住,他放下酒杯,低声道:“……是,爸。” 梁婉君看了看小儿子,又看了看安静吃饭的大儿子和女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作为母亲,她敏锐地感觉到三个孩子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尤其是经典对星池的态度,太过……紧绷了。还有靖辞,他对星池的照顾似乎也有些过于……无微不至了? “星池啊,”梁婉君试图打破这微妙的沉默,转移话题,“你那个设计博主的账号,妈妈帮你看了,粉丝都很关心你,问你什么时候更新呢。身体要是允许,偶尔发点简单的,别让支持你的人担心。” 星池愣了一下。设计博主?她……有在做这个吗?记忆里,她似乎只是对设计感兴趣,但并没有经营什么账号。 她下意识地看向张靖辞,眼神里带着询问。 张靖辞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从容不迫。 “妈,这事不急。”他开口,声音平稳,“星池现在需要的是彻底休养。账号运营的事情,苏菲那边会暂时接手维护,发一些安抚性的内容。等她身体和精力都恢复了,再考虑重新开始也不迟。” 他看向星池,语气放缓,带着解释的意味:“你之前确实在做一个设计类的分享账号,做得不错。不过现在养好身体是第一位的,那些事,以后大哥帮你安排。” 又是这种“大哥帮你安排”的口吻。星池点了点头,心里的那点疑惑被压下。大哥总是考虑得很周全。 “对,听你大哥的。”张崇山发话,“身体是本钱。靖辞,你多费心。” “应该的,爸。” 晚餐继续进行。张靖辞偶尔会与父亲低声交谈几句公司事务,声音平稳理性。梁婉君则拉着星池说些家常,询问她想吃什么,屋里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张经典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只是喝酒,吃得很少。 当饭后水果被佣人端上来时,张经典突然站起身。 “爸,妈,我吃饱了。公司还有点事要处理,我先回去了。”他的声音紧绷,甚至没有看星池一眼。 梁婉君有些错愕:“这么急?不再坐会儿?你妹妹刚回家……” “不了,妈。”张经典打断她,语气有些生硬,“真的有事。” 他说完,朝父母微微颔首,便转身大步离开了餐厅,背影甚至带着点仓皇的意味。 餐厅里再次安静下来。 梁婉君看着小儿子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 张靖辞用小银叉叉起一块蜜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满意。 星池看着二哥几乎没动过的餐盘,又看了看大哥平静的侧脸,心头那股莫名的、细微的不安感,像水底的涟漪,轻轻漾开,又缓缓归于平静。 窗外的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半山。宅邸里灯火通明,温暖静谧,将所有的暗涌和无声的角力,都妥帖地包裹在这层华丽而安宁的表象之下。 这顿为庆祝她出院回家的“团圆饭”,就在这样一种表面温馨、内里紧绷的诡异平衡中,接近了尾声。 完美兄长 ——He ran away. Like a whipped dog. This table, this house, this girl... everything finally falls into its proper order. My order.(他逃跑了。像条丧家之犬。这张餐桌,这个家,这个女孩……一切终于归位。归于我的秩序。) 餐厅大门沉重地合上,将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彻底隔绝。空气中那种紧绷到极致的弦似乎随着张经典的离去而断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微妙的、由张靖辞一手掌控的宁静。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胜利者的姿态,甚至连那个极淡的、冰冷的满意神色也只是一闪而逝。放下银叉,他拿起餐巾轻拭唇角,动作优雅得如同刚才只是一场最普通的家庭聚餐,而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并不存在。 Smart move, JD.(聪明的决定,JD。) Staying would only have stripped you of your last shred of dignity.(留下来只会剥夺你最后一点尊严。) “这孩子,最近是怎么了?”梁婉君叹了口气,眉头轻蹙,目光在那个空位和星池之间游移,“以前虽然也贪玩,但也没这么没规矩。” “青春期迟来的叛逆罢了。”张靖辞语调平稳地接话,将手中的蜜瓜咽下。他看向母亲,眼神温和,“公司那边最近有个大项目,他压力比较大。加上星池刚出事,他心里大概也不好受,觉得没脸面对。” 三言两语,便将那份因为不伦恋情而产生的痛苦扭曲,轻描淡写地转化为了“工作压力”和“兄妹情深”的自责。这解释合情合理,无懈可击,既安抚了父母,又替张经典圆了场——当然,是在彻底剥夺了他话语权的前提下。 “唉,也是难为他了。”张崇山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靖辞,你也多带带他。别总让他一个人在那边瞎折腾。” “我会的,爸。” 张靖辞应承下来,视线自然地转向星池。她正垂着眼,手里捏着银叉,有些心不在焉地戳着盘子里的一块草莓。那副迷茫又带着点隐忧的模样,让他指尖微微发痒。 Still thinking about him?(还在想他?) No matter. Thoughts are fleeting. Presence is permanent.(无所谓。思绪是短暂的。存在才是永恒的。) “吃饱了吗?”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精准地穿透了她的思绪。 星池抬起头,眼神有些发怔,随即点了点头:“嗯,吃饱了。” “那去露台坐坐?今晚风不错,刚吃了饭,别急着躺下。”张靖辞站起身,顺手拿过搭在椅背上的羊绒披肩,走到她身后,轻轻替她披上。那个动作极其自然,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关怀,“正好,有些关于你之后复健和学业安排的事,我想跟你聊聊。” 这就是拒绝不了的理由了。无论是处于对大哥的敬重,还是对未来的迷茫,她都只会点头。 “去吧。”梁婉君看着这一幕,眼里满是欣慰,“还是靖辞细心。星池,多听你大哥的,他什么时候害过你?” “知道了,妈。”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餐厅,穿过铺着厚重波斯地毯的客厅,推开那扇通往露台的落地窗。 夜风迎面扑来,带着半山特有的湿润草木香气,瞬间冲淡了屋内那种令人微醺的暖意。维多利亚港的璀璨灯火在山脚下铺陈开来,像是一条流动的碎钻河,既遥远,又触手可及。 张靖辞走到栏杆边,单手插在羊绒衫的口袋里,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石质栏杆上。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给了星池一点时间去适应这份宁静。 “冷吗?”片刻后,他侧头问。 星池摇摇头,拢紧了身上的披肩。那是大哥刚才给她披上的,上面还带着一丝属于他的气息——冷冽的雪松味,混合着家里沐浴露的淡淡清香。这味道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全,那是这几天在医院里,唯一能让她在噩梦中平静下来的锚点。 “大哥,那个账号……”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我是说设计博主那个。我真的在做吗?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张靖辞看着她,夜色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只剩下一个深邃的轮廓。他笑了笑,那笑容很浅,却很从容。 “做过。不过那是你大二时候的事了。” 他转身,靠在栏杆上,面向她,姿态放松。 “那时候你刚去国外,可能觉得无聊,就在网上发了一些平时画的设计稿和穿搭心得。没想到反响不错,积累了不少粉丝。”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她的表情,然后继续编织着那张严丝合缝的网。 “后来你忙于学业,更新就少了。加上这几年你一直在国外,和家里的联系也主要是通过视频,有些细节可能没怎么提过。”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帮她把被风吹乱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这次受伤导致记忆出现断层,忘了这些细枝末节也很正常。” 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将她对过去的空白,用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实则由他全盘掌控的“事实”填补起来。至于那个账号里可能存在的、关于张经典的蛛丝马迹? 苏菲会在这一夜之间,把它们清理得干干净净。 “哦……原来是这样。”星池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她看着远处的灯火,眼神里依然带着一丝茫然,“那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孩子气,却透着那种失去自我认知的恐慌。 张靖辞的手并没有收回。他的指尖顺着她的发丝向下滑落,最终停留在她的肩头,隔着披肩轻轻按了按。 “你是个很优秀的女孩。” 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聪明,漂亮,偶尔有点小任性,但很善良。”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倒映着他的影子,只有他的影子。 “你那段时间……很依赖家里,也很听我的话。” Lies? Perhaps.(谎言?或许吧。) But reality is what I define it to be.(但现实是由我定义的。) From now on, you WILL be dependent on me. You WILL listen to me.(从现在开始,你会依赖我。你会听我的话。) “以后也会是这样。”张靖辞收回手,语气变得更加坚定,“不管你记得什么,忘了什么,都不重要。只要记住一点——” 他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那种强大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瞬间笼罩了她。 “有麻烦,找大哥。想要什么,告诉大哥。” “其他的,都不用管。” 星池仰起头,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在这个微凉的夜晚,他的承诺像是一堵坚实的墙,挡住了所有的风雨,也挡住了所有可能的真相。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眼底的那丝不安似乎真的消散了许多。 张靖辞满意地勾了勾唇角。他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时间。 “好了,不早了。你也该休息了。” “明天苏菲会把新手机送过来,里面存好了家里人的号码。”他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当然,最重要的那个,我已经帮你置顶了。” “回去睡吧。” 他目送着星池走进屋内,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直到客厅的灯光熄灭了一半,只剩下壁灯幽暗的光晕,他才收回视线,转过身,重新面向那片璀璨而冰冷的维港夜景。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把经典的卡停了。” 声音冷漠,没有一丝温度。 “另外,通知法务部,查查‘野火创意’这几年的账。我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看到任何可能影响集团声誉的负面新闻。” 既然要断,就断得彻底一点。 把那个还在为了爱情和自尊挣扎的小子,最后一点反抗的资本也抽走。让他明白,在这个游戏里,庄家永远只有一个。 夜风呼啸,将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张靖辞站在那里,像一座孤独而强大的灯塔,守望着他刚刚圈定的领地。 碎梦 黑暗,温暖,包裹着身体,像沉入深海的子宫。 然后,有光。 不是现实中的光,而是梦境特有的、带着毛边的、不真实的亮。她“看”到自己走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两旁是红砖建筑,空气里有咖啡和烘焙面包的香气,混杂着一种干燥的、与香港截然不同的味道。阳光刺眼,她却感到一种莫名的雀跃和……紧张。 一个身影走在她身边。 很高,肩膀宽阔,步伐带着一种懒洋洋的、玩世不恭的节奏。他穿着黑色的皮夹克,牛仔裤,没个正形。她想去看他的脸,但那部分梦境始终是模糊的,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或者被强光吞噬,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和那轮廓中流露出的、让她心头发紧的笑意。 “走那么慢,怕我把你卖了?” 声音是清晰的,带着调侃,尾音上扬,有种熟悉的、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的腔调。不是大哥那种沉稳的、带着命令感的声音,这声音更年轻,更……危险,也更诱人。 她想回答,梦里却发不出声音。只是心跳得很快,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鸟。 场景变换。 是在一间凌乱的公寓里。地上散落着画稿和空酒瓶,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陌生的城市夜景。空气里有烟味,还有……另一种更浓烈的、属于成年男性的气息,混合着须后水的木质香,很张扬,扑面而来。 那个身影靠近了。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他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动作轻佻,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 “怕什么?”那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呼吸灼热,“这里只有我们。” 然后是吻。 不是温柔的触碰,而是带着侵略性的、几乎要掠夺她所有呼吸的深吻。烟草的味道,酒精的味道,还有他舌尖那种蛮横的纠缠,让她在梦里都感到一阵战栗。她想推开,身体却违背意志地软了下来,甚至开始笨拙地回应。 羞耻感像潮水般涌来,伴随着一种灭顶般的、背德的快感。 “哥……” 她听到自己喘息着,含糊地吐出这个字。 这个称呼像是一道惊雷,在她混沌的梦境中炸开。 那个吻她的身影僵了一下,随即更加凶狠地抱紧了她,将她压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玻璃映出他们交迭的身影,却也依旧模糊了那个男人的面容。 “叫啊,再叫一声听听。”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和痛苦。 她在梦里哭了。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那种巨大的、无法承受的矛盾——渴望与恐惧,沉沦与清醒,禁忌与诱惑——将她撕扯得支离破碎。 场景再次跳转。 是在一张床上。凌乱的床单,昏暗的灯光,汗水粘腻的触感。身体像是着了火,又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那个男人伏在她身上,沉重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侧,每一次深入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却也带来灭顶般的欢愉。 “你是我的……”他在她耳边低语,一遍又一遍,像是诅咒,又像是誓言,“记住,星池,你他妈从头到脚都是我的……别想逃……” 她在剧烈的颠簸中仰起头,视线模糊地看向天花板,只觉得灵魂都要被撞碎了。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像电影突然断了片。 温暖、粘腻、令人窒息的触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空旷的虚无。 她猛地睁开眼。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帘缝隙透进一点花园地灯的微弱光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挣脱束缚。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睡衣黏腻地贴在身上。脸颊滚烫,而身体深处……残留着一种难以启齿的、空虚的悸动。 那个梦……太真实了。 真实得让她感到恐惧。 她坐起身,抱住膝盖,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梦里的感觉——那种被强行索取的痛楚,那种沉沦欲海的羞耻,那种背德的、几乎要淹没她的快感——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感官记忆里,清晰得可怕。 可是,那个男人是谁? 为什么梦里会叫他“哥”?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冰凉。是大哥吗?不,不可能。大哥不会那样。大哥是严肃的、克制的、有距离感的,绝不会用那种近乎暴虐的方式对待她,也不会说出那样……占有欲强到令人窒息的话。 那会是谁? 二哥?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死死按了回去。不,更不可能。她和二哥……虽然不太熟悉,但那是血缘相连的亲哥哥啊!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可是,梦里那个模糊的身影,那懒散的步伐,那带着点坏笑的腔调,那强烈的、侵略性的男性气息……除了二哥,她认识的人里,还有谁符合?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难道她潜意识里,对自己的二哥,存在着……不该有的、肮脏的念头? 这个想法让她恶心得几乎要吐出来。巨大的自我厌恶瞬间淹没了她,比梦里的羞耻感强烈百倍。 她掀开被子,踉跄着冲进浴室,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清水一遍遍冲洗自己的脸。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惊惶、眼底带着未散春情和深刻恐惧的脸。 那是她吗? 那个在梦里放浪形骸、与兄长纠缠不清的女人,是她吗? 她用力摇头,试图把那些碎片甩出脑海。可越是抗拒,那些画面就越是清晰——昏暗灯光下交缠的身体,玻璃窗上模糊的倒影,耳边沙哑的低语…… “啊——!” 一声压抑的、近乎崩溃的低泣从喉咙里逸出。她捂住脸,顺着冰冷的瓷砖墙壁滑坐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是她病了?还是……在她丢失的那段记忆里,真的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不,不可能。大哥说过,她只是忘记了最近几年的一些琐事。她和二哥之间,只是普通的兄妹。一定是她自己……心理出了问题,才会做这种荒唐的噩梦。 对,一定是这样。 大哥……大哥会告诉她,这只是噩梦。大哥会让她安心的。 她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回到床边,拿起那个崭新的手机——大哥让苏菲今天送来的。屏幕解锁,通讯录最上方,只有一个简单却极具分量的备注:「大哥」。 指尖悬在那个名字上,颤抖着,却始终没有按下去。 凌晨两点四十七分。 这个时候打电话过去,会不会打扰他休息?他明天还要工作。 而且……她要怎么说?说自己做了一个和可能是自己二哥的男人……的春梦? 她说不出口。 最终,她只是蜷缩回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把那场惊心动魄、又令人作呕的梦境隔绝在外。她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不敢再睡。 窗外的天色,由浓黑,渐渐透出一点点蟹壳青。 而那个梦里的男人,那张始终模糊不清的脸,和那句“你是我的”的低语,却像幽灵一样,盘旋在意识深处,再也无法驱散。 守夜人 ——Nightmares? Perfect. Fear is the best adhesive. Let me be the one to chase away the ghosts... and replace them with myself.(噩梦?完美。恐惧是最好的粘合剂。让我来驱散那些鬼魂……然后用我自己取而代之。) 凌晨三点一刻,半山豪宅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蛰伏在浓重的夜色中。唯有二楼书房的一盏落地灯还亮着,在抛光的深色木地板上投下一圈孤寂的光晕。 张靖辞并未入睡。 面前的iPad屏幕上,是一份关于“野火创意”核心资产评估的加密文档。那些红色的数字和赤裸的财务漏洞,在他眼中是一场即将收网的狩猎。然而,屏幕顶端突然弹出的智能家居警报,让他滑动的指尖微微一顿。 【Bedroom 2:Abnormal bio-data detected.(次卧:检测到异常生物数据。)】 心率飙升至120,呼吸频率紊乱,体动频繁。随后,房间的灯光被手动开启。 张靖辞抬眼,目光穿过虚空,仿佛能直接透视到那个房间里正在发生的慌乱。 Nightmare.(噩梦。) Or perhaps…a memory trying to claw its way back?(或者……一段试图爬回来的记忆?)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静静地盯着那个跳动的心率数值看了几秒,直到那条红线开始缓缓下降,却依然维持在一个焦虑的高位。她没睡,也没出来,更没有给他打电话。 她在忍耐。独自一人,在恐惧的泥沼里挣扎。 张靖辞合上iPad,发出轻微的“啪”声。他站起身,甚至没有去整理身上那件略显宽松的深灰色丝质睡袍,赤脚踩进了一双软底拖鞋。 这正是他需要的时刻。恐惧会让人变得软弱,而软弱,是依赖的温床。 走廊里铺着厚重的羊毛地毯,吸纳了所有的脚步声。张靖辞走到那扇紧闭的房门前,并未急着推开。他侧耳倾听,隔音极好的门板阻隔了大部分声响,但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深夜,依然能捕捉到那一丝极其压抑的、仿佛溺水者般的抽泣声。 那声音细若游丝,却像某种信号,精准地连接到了他的掌控欲。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在门板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 “笃,笃。” 没有等待回应,因为他知道此刻的她大概率发不出声音。手掌下压,金属门把手转动,房门无声滑开。 室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只开了一盏床头灯,光线昏黄而暧昧。那个纤细的身影蜷缩在床中央,裹着被子,像是一个自我封闭的茧。听到开门声,那个“茧”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却不敢回头,只是更深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后一道防线。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那是冷汗、恐惧,还有某种属于少女卧室特有的甜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张靖辞没有开大灯。他反手关上门,将走廊的黑暗隔绝在外,也将这个私密的恐惧空间变成了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孤岛。 “还没睡?”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深夜特有的沙哑与松弛,没有平日里的威压,听起来甚至有些慵懒。 那个身影僵住了。 过了好几秒,被子才慢慢滑落一点,露出半个乱蓬蓬的脑袋和一双红肿如桃的眼睛。她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眼底的惊恐肉眼可见地凝固,随后化作一种难以置信的、混杂着羞耻与渴望的复杂神色。 “……大哥?” 声音哑得厉害,带着明显的哭腔。 张靖辞并没有直接走到床边。他停在离床两步远的单人沙发旁,这是这几天在医院养成的习惯——保持一个既能掌控全局又不至于让对方感到压迫的安全距离。 “智能系统报警说你心率过快。” 他指了指墙上的温控面板,给自己的出现找了一个无可辩驳的理由。 “做噩梦了?” 他的视线平静而深邃,像是一汪深潭,能包容所有的慌乱与不安。 星池张了张嘴,似乎想否认,但那双依然在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她。她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牙齿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了一丝铁锈味。 那个梦……那个充满着背德、情欲与暴虐的梦,那个男人的触感、气息、还有那句“你是我的”……在她的大哥面前,这些肮脏的画面简直就像是一种亵渎。 “我……我没事。”她撒谎,声音虚弱得连自己都骗不过,“就是……有点冷。” “冷?” 张靖辞挑了挑眉。中央空调恒定在24度,这个借口找得实在拙劣。 但他没有拆穿。 他迈开步子,走到了床边。这一次,他没有坐椅子,而是直接在床沿坐下。床垫随着他的重量微微下陷,那个蜷缩的身影不受控制地向他这边滑了一点点。 “手伸出来。” 命令的句式,却是温和的口吻。 星池迟疑了一下,还是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那只手冰凉湿冷,掌心全是汗。 张靖辞握住了那只手。他的手掌很大,干燥,温暖,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度。他没有嫌弃那层黏腻的冷汗,反而用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传递着源源不断的热度。 “手心全是汗。” 他低头看着那只在他掌心里显得格外娇小的手,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 “在梦里被人追杀?” 这只是一个试探性的玩笑,试图缓解她紧绷的神经。 却没想到,这句话像是触动了某个开关。星池猛地抽了一下手,虽然没抽出来,但那个激烈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 不是追杀。比那更糟。 张靖辞眼眸微眯,某种敏锐的直觉让他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羞耻感。 Not a chase. A violation.(不是追杀。是侵犯。) Who was it? Classic?(是谁?经典?) 即使在梦里,那个废物依然阴魂不散。 一股无名的戾气在心底翻涌,面上却维持着无懈可击的平静。他反手扣紧了她的手,不让她退缩,身体微微前倾,那股雪松冷香瞬间笼罩了她。 “看着我,星池。” 这一次,不再是商量,而是不容置疑的引导。 星池被迫抬起头,撞进那双深邃的黑眸里。那里没有审视,没有责备,只有一种定海神针般的沉稳。 “梦都是反的。那是大脑在清理垃圾文件时的副作用。” 他用一种极其笃定的语气,开始拆解她的恐惧。 “你脑部的淤血还没完全散,神经递质活跃,会制造出一些……荒诞、甚至可怕的幻象。这是生理反应,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什么预兆。” 他伸出另一只手,拨开她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上的乱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 “那些人,那些事,都是假的。” “只有现在,坐在这里抓着你手的人,是真的。” “懂了吗?” 星池的手被他牢牢握住,那滚烫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道,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从冰冷恐惧的深渊里打捞出来。可是,这种被牢牢握住、无法挣脱的感觉,也让她的心脏以一种不同的方式,狂跳起来。 太近了。 大哥的气息,大哥的体温,大哥专注的目光,从未如此清晰而强势地笼罩着她。在残留的、属于“出国前夕”的记忆里,大哥是遥远的、严肃的、不可触碰的权威象征。她敬他,畏他,甚至带着一点少女时期隐秘的、早已被判定为错误而决心淡忘的悸动。但那都是遥远的、模糊的。 绝不是现在这样——深夜,卧室,他穿着睡袍坐在她的床沿,握着她的手,替她擦汗,拨弄她的头发。这种距离感和接触方式,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侵略性,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生涩和不适。 那是一种被越界的警觉。 他不该靠这么近。他……不是这样的。 可是,当她想抽回手时,他加重的力道和那双深邃、不容拒绝的眼睛,又让她失去了反抗的勇气。而当他说出“梦都是反的”、“只有现在,抓着你手的人是真的”时,那沉稳笃定的语气,又像是有魔力一样,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一点点抚平。 他的气息很好闻。不是梦里那个模糊男人身上张扬的、带着烟酒味的木质香,而是冷冽干净的雪松味,混杂着一丝家里常用的高级沐浴露的淡淡清香。这股气息强势地驱散了噩梦残留的黏腻感,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又心慌的洁净感。 他的手掌干燥温暖,指腹和掌心带着薄茧,那是常年握笔、或者从事某些她不知道的活动留下的痕迹。这粗糙的触感摩擦着她冰凉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她想躲避这种陌生的、带着男性荷尔蒙的触碰,身体却像被定住,甚至……在他指腹无意识摩挲她手背时,一股细微的、陌生的酥麻感顺着脊椎悄悄爬升。 他在看她。不是以往那种审视的、评估的目光,而是一种极其专注的、仿佛她是世界上唯一重要之物的凝视。那双平时总隐藏在镜片后、冷静锐利的眼睛,此刻褪去了所有防备和伪装,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关切? 也许是错觉。 但这种被如此专注地看着的感觉,让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她想起梦里那个男人模糊的轮廓,想起那种被占有的、令人窒息的快感,又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不行,不可以把大哥和那种肮脏的梦联系在一起! 可是……可是为什么,大哥此刻带给她的感觉,虽然与梦里的暴虐截然不同,却同样强烈,同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掌控力? 他说的话是那么有力量,轻而易举就否定了她恐惧的根源。他说他是“真的”。是的,此刻他的体温是真的,他的声音是真的,他带来的安全感也是真的。 那些恐怖的梦,那些令人作呕的、关于“哥”的背德纠缠,在他的声音和触碰下,似乎真的开始褪色,变成了遥远的、模糊的幻影。 理智告诉她,这种深夜的、近乎亲昵的接触,似乎有些不妥。但情感上,她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一样,根本无法放开这唯一的、坚实的安全感。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比如“谢谢大哥”,或者“我好多了”,但喉咙像是被堵住,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眼神有些狼狈地避开了他过于直接的注视,却又忍不住贪恋那份温暖,指尖蜷缩了一下,几乎是无意识地,反过来轻轻回握了一下他宽大的手掌。 暗夜抛锚 ——That tiny squeeze back. That039;s the crack in the wall. You are reaching for me. And I will never let go. (那一刻细微的回握。那是墙上的裂缝。你在向我伸手。而我永远不会放开。) 那点力道极轻,指尖在他掌心里蜷缩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收紧。那触感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像一道精准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张靖辞所有的伪装防线,直抵神经末梢。 She yielded. (她屈服了。) Not to fear, but to me. (不是向恐惧,是向我。) 张靖辞垂眸,视线定格在那只与自己交握的手上。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此刻正无意识地在他掌心的薄茧上轻轻刮擦。这是一种完全下意识的、寻求庇护的本能反应。 他没有点破这个动作背后代表的意义,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胜利者的沾沾自喜。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维持着那种仿佛恒古不变的姿势,反手将那只细瘦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的大掌之中。 拇指指腹在她手背上一下一下地摩挲,节奏缓慢而沉稳,像是在抚摸一件失而复得的瓷器,又像是在无声地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夜色透过窗帘的缝隙渗进来,将房间里的空气染成了一种深沉的靛蓝色。床头灯昏黄的光晕在这个静谧的空间里划出了一小块孤岛。 张靖辞微微侧身,借着这微弱的光线,仔细审视着她的脸。她避开了他的目光,睫毛还在轻颤,上面挂着未干的泪痕,脸颊上带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那副狼狈又脆弱的模样,让他心底那股被压抑许久的、阴暗的保护欲疯狂滋长。 他松开一只手,探向床头柜上的纸巾盒,抽出一张柔软的棉柔巾。 “别躲。” 预感到她可能的退缩,他先一步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指尖捏着棉柔巾,轻轻印上她的额头,一点点吸干那些黏腻的冷汗。动作细致得甚至有些繁琐,从额角到鼻尖,再到那被她咬得发白的嘴唇。 “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忘了就好。” 他的手指隔着纸巾,在她唇上稍微用了点力,像是在擦拭某种并不存在的污痕。 “只要记住,这里是安全的。” 他把用过的纸巾团成一团,随手扔进垃圾桶,然后顺势用这只手,将她散乱在脸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那枚小巧圆润的耳垂,那里曾经是他最喜欢把玩的地方,也是她敏感的开关。 这一次,她只是瑟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呼吸声在安静的房间里交织。她身上的味道——那种被噩梦蒸腾出的汗水味,此刻已经被他身上侵略性极强的雪松气息层层覆盖。 张靖辞很满意这种气味的置换。 他身体前倾,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直到他的影子完全笼罩住她。那种强大的、属于成年男性的压迫感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锁在床头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 “还睡得着吗?” 他问,目光锁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情绪的波动。 星池迟疑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刚才那个梦实在太过惊悚,哪怕此刻有他在身边,那种残留的心悸依然让她不敢闭眼。 “那就别睡了。陪大哥坐会儿。” 张靖辞替她做出了决定。他并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反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背靠着床尾的立柱,一条长腿随意地舒展着,姿态闲适得仿佛这是在他自己的领地。 “手机呢?” 他突然问。 星池愣了一下,指了指枕头边。 张靖辞伸手拿过那个崭新的手机,屏幕亮起,刺破了昏暗。他并没有解锁查看她的隐私,只是看了一眼时间。 “三点半。” 他把手机放回去,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敲了两下。 “给妈发个消息吧。不用说什么,发个表情就行。” 这个要求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毕竟这个点梁婉君大概率还在睡梦中。 星池困惑地看着他。 “让她早上一起来就能看到。”张靖辞解释道,语气平淡,“她这几天一直担心你,睡眠质量很差。看到你有动静,会安心些。” 这是一个完美的、无法拒绝的理由。既体现了他的孝心,又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让她在这个深夜里,主动向外界——向那个已经被他严密控制的“家庭网络”——发出一个“我很好,我在大哥身边”的信号。 看着她乖顺地拿起手机,按照他的指示发出那个表情包,张靖辞眼底划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不需要切断她所有的联系。恰恰相反,他需要她主动建立这种联系,在所有人的见证下,一步步走进他精心编织的笼子里。 “好了。” 看着屏幕上的发送成功提示,张靖辞伸出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她露在外面的肩膀。 “现在,闭上眼睛。” 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像大提琴的琴弦在震颤。 “我就在这儿。看着你。” 这句承诺像是一道咒语。 星池看着他,看着那双就在咫尺之遥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深渊,只有令她心安的沉静。所有的恐惧、不安、乃至那点难以启齿的羞耻,都在这目光的注视下慢慢沉淀。 她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手依然被他握着,源源不断的热度从掌心传来。那种感觉不再是束缚,而是一种名为“依靠”的实体。 张靖辞坐在床边,看着她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平稳。他没有动,也没有松手。 他是守夜人。 也是那个唯一的造梦者。 窗外,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而在这个房间里,新的现实正在无声地生根发芽。 『2024年5月5日 星期日|11:07|张家主宅·起居室|阳光晴好 』 Time Segment: 午前; Daily Cycle: Start(05:00) 日子以一种缓慢却不可抗拒的方式,被重新编码。出院回家已经三天,星池逐渐发现,某些在医院里养成的习惯,似乎被大哥不动声色地、却又强硬地延续到了家中。 起初是细微的、不易察觉的。 比如早餐时,她习惯性地想自己去拿吐司机里的面包片,大哥会先一步抬手,替她取出,抹上刚好分量的黄油和果酱,放在她手边的餐盘里。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这是天经地义。她想说“我自己来”,对上他那双平静无波却隐含关切的眼睛,话又咽了回去。 比如她想去花园里走走,刚走到门口,苏菲就会适时地出现,轻声提醒:“小姐,张总说外面风还有点凉,让您加件外套。”或者说:“张总为您安排了十一点半的物理治疗师上门,您看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时间和行程,被安排得细致入微,几乎没有留给她自己做决定的空隙。 甚至连她房间里摆放的鲜花品种、她阅读的书目、甚至她手机里新下载的用来打发时间的舒缓音乐APP,都带着一种无声的、属于张靖辞的痕迹。那是经过他筛选、认可的“安全”与“适宜”。 最让她感到微妙不适的,是关于她的社交账号。那天她试探着问苏菲,能不能看看自己以前的账号内容。苏菲面带歉意地表示,账号正在由专业团队进行“安全审查和内容优化”,暂时无法登录,但会定期向她汇报“粉丝反响和互动趋势”。她的一切发声渠道,似乎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温和而坚定地接管了。 这种无处不在的“被照顾”,一开始让她感到安心。毕竟初回这个对她而言有些陌生的家,又带着伤,有大哥这样的安排,省去了许多麻烦和可能的“犯错”(比如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或者做了影响恢复的事)。 但渐渐地,一种隐隐的、被束缚的感觉开始滋生。 就像此刻,她坐在起居室靠窗的沙发上,腿上盖着柔软的羊绒薄毯,面前的小圆桌上放着温度适宜的养生茶和切好的水果。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暖洋洋的,很舒服。她拿起一本画册想翻看,却发现这是昨天大哥放在这里的,一本关于古典建筑线条美的书籍——并非她原本想找的那本时尚杂志。 她放下书,目光投向窗外。花园里花匠正在修剪枝叶,一切井然有序。这个家完美、舒适、安全,却也像一个精致的、没有出口的温室。而她,是里面那株被精心呵护,却也失去了自由伸展空间的植物。 “在想什么?”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了她一跳。 张靖辞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今天没有去公司,穿着一件浅灰色的V领羊绒衫和休闲裤,少了平日的冷峻,多了几分居家的柔和,但那通身的气场依旧不容忽视。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似乎只是路过,目光却精准地落在她微蹙的眉心上。 “没……没什么。”星池下意识地坐直身体,像是被老师抓包的学生,“就是有点无聊。” “无聊?”张靖辞走到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随手将文件放在一边,视线扫过桌上那本他特意挑选的画册,“书不合胃口?” “不是……”星池连忙否认,“书挺好的。只是……”她顿了顿,鼓起一点勇气,“大哥,我感觉……你好像把我当病人一样,管得很严。” 这句话说出口,她有点忐忑,怕大哥觉得她不识好歹。 张靖辞听了,并没有生气,反而微微勾了下唇角,那笑意很淡,却让他整个人的轮廓都柔和了几分。 “不是把你当病人。”他纠正道,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这是一个放松却依旧充满存在感的姿势,“是把你当张家最重要的小妹。” “你刚经历那么大的事,身体和心理都需要时间恢复。”他的目光落在她仍显苍白的脸颊上,眼神深邃,“这个家,还有我,有责任确保你不再受到任何伤害,哪怕只是一点点不必要的风险。” 理由冠冕堂皇,无可指摘。甚至带着浓浓的关怀。 星池张了张嘴,反驳的话说不出来。她能感觉到大哥话语里的真心实意,他是真的在担心她。 可是……那种细微的、几乎要被这巨大关怀淹没的自我意志,又在隐隐叫嚣。 “我知道大哥是为我好。”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毯子的边缘,“就是……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做不了主了。” 张靖辞静静地看着她。阳光勾勒着她低垂的侧脸,长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小的阴影,那副带着点委屈又强自忍耐的模样,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他伸出手,没有碰她,只是用指尖点了点她面前那杯养生茶。 “温度刚好,趁热喝。”他语气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做主的事情很多。比如,选择现在把这杯茶喝完,还是等它凉了。” 这算什么选择?星池愣了一下,抬眼看他。 张靖辞迎着她的目光,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促狭的笑意,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又比如,”他继续道,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选择是继续坐在这里‘无聊’,还是……陪大哥去书房,听听你那个‘设计博主’账号未来的运营规划?” 他抛出了一个诱饵。一个关乎她“过去”事业、也关乎她“未来”可能的、带着自主性假象的诱饵。 星池的心跳漏了一拍。 一方面,她因为这种步步为营的“安排”而感到一丝微妙的窒息和抵触。他连她“无聊”时的选项都准备好了。 另一方面,他最后那句话,却又实实在在地诱惑了她。那关乎她丢失的记忆,关乎她可能存在的、独立的另一面。而且,去书房,和他单独相处…… 这个念头让她脸颊微微发热。自从那夜他守在床边之后,两人之间似乎就笼罩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他的靠近不再仅仅带来安全感,还伴随着一种让她心跳加速、指尖发麻的紧张感。他身上的雪松气息,他说话时低沉平稳的嗓音,他专注看人时那双深邃的眼睛……都开始散发出一种危险的、却又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她抵触他的全盘掌控,却又不由自主地被这个掌控一切的男人本身所吸引。这种矛盾撕扯着她,让她既困惑,又隐隐沉溺。 “我……”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去书房吧。” 张靖辞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然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 不是命令,只是一个等待的姿势。 星池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将自己微凉的手放了上去。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轻轻一拉,她便站了起来。指尖相触的瞬间,那股熟悉的、细微的电流再次窜过她的脊椎。 他没有立刻松开,而是就着这个姿势,牵着她,缓步朝书房走去。他的步伐稳健,她的脚步有些虚浮。阳光将他们并肩的影子拉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看上去亲密无间。 星池跟在他身侧,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荚和雪松味,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恒定热度。那份因被过度管束而产生的不适和抵触,在这种亲密的牵引下,奇异地化作了另一种更为复杂难言的情愫——一种混合着依赖、怯懦、以及一丝隐秘悸动的,近乎诱惑的吸引。 她不知道这条通往书房的路尽头是什么。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温柔牢笼,还是…… 她只知道,此刻,她无法挣开这只手。 定义的权利 ——Erasing the messy past. Building a pristine cage. You are safer here. You are better here. You are... mine here. (擦除混乱的过去。建造完美的笼子。你在这里更安全。你在这里更好。你在这里……是我的。) 掌心的温度透过相贴的肌肤源源不断地传导过来,并不灼人,却带着一种恒定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张靖辞没有回头,步伐却明显放缓了,为了配合身后那个脚步尚显虚浮的身影,他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步调被刻意压成了闲庭信步。 走廊上的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整齐的光栅,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上交错、分离,又再次重迭。他能感觉到那是属于星池的体温,微凉,指尖甚至带着一点点因紧张而产生的潮湿。这种细微的生理反应被他敏锐地捕捉,并在心里转化为一种愉悦的信号。 Nervous? Good. (紧张?很好。) A little anxiety keeps the mind pliable. (一点点焦虑能让思维变得更柔顺。) 推开那扇厚重的双开红木门,书房内的空气比外面要凉上几分,混杂着古籍陈旧的纸张味、墨水味和那股标志性的冷调雪松香氛。这里的陈设一如既往的严谨肃穆,整面墙的书柜,巨大的黑胡桃木办公桌,以及那几台永远处于待机状态的高性能显示器,无一不在昭示着这里是整个家族权力的核心中枢。 也就是他的领地。 张靖辞没有松手,牵引着那股顺从的力道,径直走向办公桌后那个象征着绝对权威的位置。他并未自己坐下,而是稍稍用力,将那张价值不菲的赫曼米勒人体工学椅拉开一个角度,转动椅背面向她。 “坐。” 简短的一个字,在这个静谧的空间里回荡出一种奇异的张力。 待她顺从地坐下,被那宽大的椅背和扶手包裹住显得格外娇小时,张靖辞才松开了手。掌心里那点温软的触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空气的凉意,但他并未流露出任何留恋。 他绕过椅子,并非走向对面,而是直接站在了她的身侧,甚至是……身后。 俯身。 两只手分别撑在椅子的扶手上,这个动作瞬间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封闭的包围圈。他的胸膛贴近她的后背,虽然没有直接接触,但那股强大的热源和压迫感已经毫无保留地覆盖了下来。 “密码是你生日。” 他在她耳边低语,呼吸带起的气流拂过她的耳廓。一只手越过她的肩膀,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唤醒了沉睡的屏幕。 随着一声轻微的启动音,三个巨大的显示器同时亮起。中间的主屏幕上,并非什么花哨的桌面,而是一个设计简洁、数据详尽的PPT演示文稿,标题赫然写着——《Project StarPool: Brand Reconstruction amp; Operation Strategy (星池计划:品牌重构与运营策略)》。 “看看这个。” 张靖辞没有起身,依旧维持着那个圈禁的姿态,甚至为了方便“讲解”,他的下巴几乎要碰到她的头顶。他操控着鼠标,页面流畅地切换。 “这是过去三年你在各个平台发布的内容数据分析。” 屏幕上跳出一张张精美的图表,将那些琐碎的日常分享拆解成了点击率、留存率和转化率。 “你的审美很好,设计风格独特,这是核心竞争力。”他指着其中一张情绪板(Mood Board),那是几张色彩浓郁、构图大胆的拼贴画,确实有着极其强烈的个人风格,“但过去的运营太随性,缺乏连贯的故事线,导致粉丝粘性不足。” 他的声音沉稳、专业,充满了令人信服的逻辑力量,仿佛此刻他们讨论的不是一个小女生的社交账号,而是一个即将上市的独角兽企业。 Validating her worth. (肯定她的价值。) Then redefine it. (然后重新定义它。) “所以,我让团队做了一些调整。” 页面跳转,展示出一系列全新的视觉方案和内容排期。那上面的每一张图、每一段文案,都依然保留着“星池”的风格,却又似乎比原本的她更加成熟、更加完美、更加……符合张家大小姐的身份。 “删除了以前那些过于生活化、甚至有些幼稚的抱怨和无意义的自拍。” 张靖辞语气平淡地带过了那个最关键的“清洗”步骤。那些可能包含着张经典影子的、记录着她在国外真实生活状态的痕迹,都在这个“品牌重构”的名义下,被连根拔起。 “保留了精品设计稿和艺术展打卡,增加了关于古典建筑、珠宝鉴赏和高端生活方式的内容。” 他移动鼠标,点开了一个模拟的账号主页界面。那里面的“星池”,优雅、知性、才华横溢,生活在云端,完美得像个假人,却又真实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这才是你应该有的样子。” 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带着一种近乎催眠的笃定。 “一个不需要为生活琐事烦恼,只需要专注于美和艺术的……张家小姐。” 此时此刻,被困在他双臂之间、面对着这庞大而精密的数据分析和完美人设规划的星池,除了点头和赞叹,还能有什么别的反应? 他不仅接管了她的现在,还在篡改她的过去,甚至编好了她的未来。 而这一切,都披着“爱”与“专业”的外衣。 星池的目光被屏幕上那些精细的数据和完美的规划图牢牢吸引,大脑被那些冷静、专业的术语冲击着,几乎无法思考其他。直到耳边那股温热的气流再次拂过,带着低沉磁性的声音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大哥身上清冽又干净的气息。 那股气息,混合着他说话时胸腔极轻微的震动,像一根极细的羽毛,猝不及防地搔刮过她最敏感的耳廓深处。一股尖锐的、陌生的酥麻感瞬间从耳根炸开,沿着脊椎一路窜到尾椎,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唔……” 一声短促的、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溢出的闷哼,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几乎是同时,她猛地缩了一下脖子,身体本能地朝远离他的那一侧偏去,右手下意识地抬起来,捂住了那只被“侵犯”的耳朵。 动作仓促,甚至带着点惊惶。 心跳如擂鼓。 不止是因为屏幕上那些关于“她”的庞大信息,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过电般的触感和自己完全不受控制的反应。 怎么回事? 为什么大哥只是靠近一点说话,她会……这么敏感?耳朵像是被火燎过一样,瞬间滚烫,那股热度还在向脸颊蔓延。身体深处残留的那种噩梦带来的黏腻羞耻感,似乎被另一种更清晰、更尖锐的、带着痒意的刺激所取代。 她捂住耳朵,指尖能感觉到自己皮肤那不正常的温度。她不敢抬头去看近在咫尺的大哥,视线慌乱地定在屏幕的一角,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杂乱无章地跳动。 太奇怪了。 这太奇怪了。 大哥只是在讲解……只是因为距离近,为了方便她听清而已。他一直是这么沉稳、妥帖、有距离感的。怎么会……怎么会让她产生这种反应? 是她自己有问题吗?是不是身体还没恢复好,神经变得特别敏感?还是说……那次噩梦留下的后遗症,让她对任何亲密的、属于男性的气息都产生了这种不该有的、过度的反应? 羞耻感混杂着困惑,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她觉得自己捂住耳朵的动作简直蠢透了,像个没见识过世面的、一惊一乍的小女孩,辜负了大哥这么用心给她看的规划。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 那股气息,那种靠近的压迫感和热度,还有他说话时那种低沉平稳、却又带着莫名磁性的嗓音……所有的一切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吸引力,让她既想逃离,又隐隐地……想靠得更近去听清每一个字。 这种矛盾的、不受控制的悸动,让她感到害怕。 张靖辞的动作在她猛然瑟缩并捂住耳朵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撑在扶手上的手臂肌肉线条微微绷紧,随即又松弛下来。 他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她那只紧紧捂住耳朵、指节微微发白的手上,又滑向她泛着不正常红晕的侧脸和颈项。那抹红晕在书房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甚至能看到皮肤下细微血管的搏动。 他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晦暗不明的光芒,像是发现了某种有趣的新变量。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甚至没有因为她这个明显闪避的动作而产生不悦。他只是维持着那个俯身靠近的姿态,只是将原本几乎贴着她耳廓说话的距离,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一点点,恰好保持在了一个既能让她听清、又不至于再次引发强烈应激的范围。 “怎么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略带困惑的关切,仿佛真的只是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反应这么大。 “是哪里不舒服?还是……”他顿了顿,视线重新落回屏幕,“这些规划,有哪里让你觉得不妥?” 他把她的失态,完美地引导到了对“正事”的讨论上。 星池的心跳依旧乱得不成章法。听到他依旧平稳温和的声音,那份慌乱和羞耻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浓重。她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没、没有不舒服……”她强迫自己放下捂住耳朵的手,指尖还残留着自己皮肤的滚烫触感。她不敢看他,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陌生的图表,声音细如蚊蚋,“规划……很好。谢谢大哥。” 她顿了顿,几乎是拼尽全力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我就是……就是有点……走神了。对不起。” 这个借口拙劣到她自己都不信。 张靖辞没有拆穿。 他甚至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理解,仿佛走神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他的手臂依旧撑在她两侧,将她圈在这个由他掌控的小小世界里。屏幕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 “没关系。”他说,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笑意,快得让她以为是幻觉,“这些信息量确实有点大。我们慢慢来。” 然后,他再次将注意力转回屏幕,继续用那种沉稳专业的语调,讲解着下一阶段的“内容矩阵”和“粉丝分层运营策略”。 只是这一次,他的身体虽然依旧保持着靠近的姿态,气息却不再那么具有侵略性地拂过她的耳畔。他像是在无意中调整到了一个“安全”的距离,给了她喘息的空间。 然而,这种看似体贴的退让,并没有让星池放松下来,反而让她心底那丝莫名的悸动和困惑发酵得更加厉害。 她一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去听那些关于“自己”的宏大规划,一边却又控制不住地用眼角余光去留意身侧那个高大身影的每一个细微动静——他说话时喉结的滑动,他操作鼠标时修长手指的起伏,他偶尔侧头看她时,镜片后那双深邃眼睛里的专注神色…… 每一个细节,都像是有魔力,吸引着她的注意力,搅乱着她的心绪。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只是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平静的表象下,悄然改变了。而她,正被这股看不见的暗流,裹挟着,推向一个未知的、令她心慌意乱的方向。 脱敏训练 阳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张靖辞直起身,从那个令人窒息的包围圈中退开半步。他单手插在休闲裤的口袋里,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那是领地主人的姿态。 视线掠过她依旧泛红的耳廓,那抹红色在深褐色的发丝间若隐若现,像是一种无声的邀请,也像是一种未遂的抵抗。 Interesting. (有趣。) The body remembers what the mind has forgotten. Or perhaps, it's learning anew? (身体记住了大脑遗忘的东西。或者,它在重新学习?) Either way, the sensitivity is… useful. (无论哪种,这种敏感度……很有用。) “运营策略大致就是这样。” 他并未在那个敏感点上过多停留,语调转换得自然流畅,将刚才那一瞬间的暧昧迅速冷却为公事公办的理智。 “执行层面不需要你操心。苏菲会每周给你一份简报,你需要做的,只是配合拍摄一些素材。” 张靖辞绕过桌角,走到侧面的展示柜前。那里摆放着一排排精装的艺术年鉴和建筑图册。他抽出一本厚重的《包豪斯设计原理》,书脊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至于‘配合’的尺度……” 他翻开书页,并没有看她,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比如今天,你需要挑选两套衣服,搭配首饰,然后在花园的温室里拍几张照片。主题是‘春日午后的闲暇’。” 合上书,转身,将那本沉甸甸的图册递给她。 “这是你今天的功课。从里面找点灵感。” 接书的动作带来不可避免的指尖碰触。那本书很重,星池必须双手去接,这就导致两人的手在半空中交错。张靖辞没有立刻松手,而是稳稳地托着书脊,直到确信她拿稳了。 距离再次被拉近。 这一次,没有那股极具侵略性的热气,只有他身上恒定的体温透过书本传递过去。 “不用急着把自己塞进那些框架里。” 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那里还在不安地颤动。 “这只是为了让外界看到一个‘完美的星池’。至于私底下的你……” 他抬手,指背在她发烫的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一触即分,快得像是错觉。 “怎么样都行。” As long as it's within my sight. (只要在我视线范围内。) “好了,带上书,去换衣服。” 张靖辞转身走回办公桌后,重新坐下,那个动作宣告了这场“教学”的结束。他随手拿起一支钢笔,拔开笔帽,在桌面的文件上签下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安静的书房里响起。 “午餐会在一点钟开始。经典的空位已经撤掉了。” 他头也不抬,扔下这句看似无关痛痒的补充。 “从今天起,家里的餐桌只有三个人。” 目送那个纤细的身影抱着书走出书房,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张靖辞停下手中的笔,向后靠在椅背上。 他抬手,摘下眼镜,随手丢在桌面上。 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脑海里回放着刚才她缩着脖子、捂住耳朵的那一幕。那个动作里包含的惊慌、羞耻,以及……那一丝无法掩饰的生理性战栗。 Sensitive ears. (敏感的耳朵。) A vulnerability waiting to be exploited. (一个等待被利用的弱点。) 他重新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这不仅仅是敏感,这是一种信号。她的身体在渴望接触,在渴望被填满,哪怕她的理智还在抗拒,还在试图用“兄妹”的伦理来束缚自己。 这种矛盾,这种拉扯,正是最完美的温床。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内线。 “苏菲,下午的拍摄,清场。” 他的声音低沉,没有任何起伏。 “另外,把那套新订制的,露背设计的礼服送过去。” 挂断电话,张靖辞重新戴上眼镜,遮住了眼底那点蠢蠢欲动的掠夺欲。 既然耳朵那么敏感,那就看看,当视觉被剥夺,或者触觉被放大时,她还能坚持多久。 脱敏训练,才刚刚开始。 『张家主宅·玻璃温室|午后阳光』 苏菲送来的礼服出乎意料。一袭深海蓝的丝绒长裙,质地厚重垂坠,剪裁极简,唯一的亮点在于背部——一道优雅而大胆的深V,从后颈一直延伸至腰际,将整片白皙的脊背毫无保留地袒露出来。搭配的珠宝是一条极细的钻石锁骨链,以及一对同样小巧的珍珠耳钉,完美地衬托出她纤细的脖颈和线条优美的肩胛骨。 星池站在温室的玻璃穹顶下,阳光被过滤成柔和的金色,洒在丝绒裙摆上,漾开一圈圈暗沉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热带兰花的甜香,温度恰到好处,可她裸露在外的背部皮肤,却感到一阵阵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凉意和……暴露感。 化妆师和造型师早已完成工作,恭敬地退了出去。偌大的、被各种珍稀植物环绕的温室里,只剩下她,和那个靠在远处藤编沙发里,手里拿着一个专业单反相机的男人——张靖辞。 他说,既然是“私底下的你”,那么记录这一刻的,也应该是“私底下的大哥”,而不是外人。这个理由,她无法反驳。 “站到那丛鹤望兰旁边去。” 他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传来,平静,没有起伏,带着摄影师特有的、客观审视的语调。 星池依言挪动脚步,丝绒裙摆扫过光洁的瓷砖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隔着镜头,依旧带着重量,精准地落在她的背部,那片裸露的皮肤上。 “头稍微向左偏一点。” 她照做。 “肩膀放松,别绷着。” 她努力放松,但肌肉似乎有自己的意识。 “右手,自然垂在身侧,手指……微微蜷曲。” 每一个指令都清晰、简洁,不容置疑。她像一个被操控的精美人偶,在他的言语指挥下,调整着每一个微小的角度和姿态。 起初,只是这样。保持着距离,通过镜头和语言。 但渐渐地,情况开始变化。 “颈后的碎发,有点乱了。” 他放下相机,走了过来。没有带助理,没有造型师,只有他自己。他的脚步声很轻,在寂静的温室里却格外清晰。 星池的身体瞬间绷紧。她能感觉到他的靠近,那股熟悉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温室的暖湿空气,从身后缓缓包围过来。 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在她身后站定。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她光裸的背脊上游走,那目光如有实质,比阳光更灼人。然后,他的手指才伸过来,不是梳子,而是他微凉的、骨节分明的指尖。 指尖轻轻拨弄着她颈后细软的碎发,将它们理顺。动作很轻柔,甚至可以说是细致。但每一次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颈后的皮肤,那敏感到极致的区域,都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 “别动。”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 她的呼吸瞬间乱了。 指尖并未停留,顺着她脊椎的凹陷,一路向下,若有似无地划过那道深V的边缘。丝绒的厚重与指尖的微凉形成鲜明对比,而那似触非触的痒意,顺着脊椎一路炸开,让她几乎要惊跳起来。 “大、大哥……”她声音发颤,带着哀求,下意识地想向前躲开。 “我说了,别动。”他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经虚虚地环到了她身前,并没有真的碰到她,却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牢笼,阻止了她的逃离。“头发还没弄好。” 这是个拙劣的借口。他的指尖早已离开了她的头发。 但他依旧维持着那个贴近的姿势,胸膛几乎要贴上她的背脊。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比她裸露的皮肤更加滚烫。 “放松。”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奇异的、催眠般的磁性,“只是拍几张照片而已。你以前……不是很喜欢拍照吗?” 以前?她的大脑一片混乱,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否喜欢拍照。此刻所有的感官都被身后这个强大的存在占据。他的气息,他的体温,他指尖残留的触感,还有他话语里那种似是而非的暗示……一切都搅和在一起,让她头晕目眩。 抗拒的本能在尖叫。太近了,这不对劲。他们是兄妹,不该有这样的距离和触碰。 可是,另一种更深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本能,却在悄然滋生。那是一种混合着恐惧、羞耻,却又带着隐秘渴望的悸动。他的气息让她心慌意乱,却也奇异地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和……吸引力。仿佛飞蛾明知是火,却依旧无法抗拒那光与热的诱惑。 她的身体僵在原地,进退维谷。理智告诉她应该挣开,可身体却像是被钉住了,甚至……在他又一次若有似无地、用指背蹭过她肩胛骨下方最柔软的凹陷时,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出一声极其细微的、近乎呜咽的气音。 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某种隐秘的开关。 张靖辞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收回了手,向后退开一步。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骤然减轻。 星池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稳,全靠扶着旁边冰凉的花架才勉强撑住。她大口喘息着,脸颊滚烫,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背部裸露的皮肤残留着他指尖划过的轨迹,火辣辣的,又空落落的。 她以为他会继续,或者至少说些什么。 但他没有。 他只是重新举起了相机,镜头后的脸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一切令人窒息的贴近和暧昧的触碰,都只是她紧张过度产生的幻觉。 “好了。”他透过镜头看着她,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客观,“这个角度很好。保持住。” 咔嚓。 快门声清脆地响起,定格了她此刻迷茫、慌乱、又带着一丝未褪情潮的侧脸。 他没有再看她,而是低头检查着相机屏幕,似乎对刚才捕捉到的画面很满意。 “今天就到这里。” 他收起相机,转身朝温室出口走去,步伐沉稳,没有丝毫留恋。 “换好衣服,来书房喝下午茶。” 星池愣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温室的自动门无声地合拢。 阳光依旧温暖,花香依旧馥郁。 可她的世界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刚才那短暂而又漫长的肌肤相贴中,被彻底打碎了,又或者是……被唤醒了。 她抬手,捂住依旧发烫的脸颊和耳朵,指尖冰凉。 心底除了残留的羞耻和慌乱,竟然还滋生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感到害怕的,隐秘的失落。 他……就这样走了? 要命,她在想些什么? 这可是她的亲哥哥! 反噬的甜饵 书房的门是虚掩的。星池在门外站定,深吸了几口气,试图让脸上那股恼人的热度降下去。她已经换回了那套米白色的针织家居服,柔软的面料包裹着身体,带来些许安全感,但背上那片被指尖划过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那种微凉又灼热的触感,像一种无法抹去的印记。 推开门,一股醇厚的大吉岭红茶香气扑面而来,混合着书房原本的沉香与墨味,调和出一种令人心安的、属于旧时光的味道。 张靖辞并未坐在书桌后。他占据了窗边的单人真皮沙发,腿上搁着一本没打开的书,面前的茶几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套英式骨瓷茶具。银质的三层点心架上,摆满了精致的司康饼、马卡龙和手指三明治,俨然是一场极其讲究的私人下午茶。 听到动静,他侧过头。镜片后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最终停留在她还有些泛红的耳垂上。 Still blushing. (还在脸红。) “过来坐。” 他放下手里的书,并未起身,只是用下巴点了点他对面的位置。那语气自然得仿佛刚才在温室里那个充满侵略性和暗示意味的男人根本不是他。 星池磨蹭着走过去,坐下。沙发的柔软陷落让她稍微放松了一些,但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大哥那张脸,心跳就忍不住又乱了几拍。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视线在茶几上那些精美的点心上游移,试图找个安全的话题。 张靖辞拿起茶壶,紫红色的茶汤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准确无误地落入那只绘着金边的骨瓷杯中。没有一滴溅出。 “试试这个。”他将茶杯推到她面前,动作舒缓,“今年的春摘,口感比较清爽。” 然后,他又夹了一块还冒着热气的司康饼放在她的骨碟里,顺手拿起旁边的小银刀,极其熟练地在饼中间切开,抹上一层厚厚的凝脂奶油和草莓酱。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说话,只有银器与瓷器轻微碰撞的脆响。那种专注而从容的姿态,就像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星池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操作着那些小巧的餐具,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双手指刚才在她背上游走的情形。 “在想什么?” 他把处理好的司康饼递给她,声音突然响起,吓了她一跳。 “没、没想什么。”星池慌乱地接过盘子,甚至差点没拿稳,“就是……觉得大哥很厉害,连下午茶都弄得这么专业。” 张靖辞轻笑一声。他靠回沙发背,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看着她。 “在英国读书的时候养成的习惯。”他语气随意,“那时候功课忙,压力大,只有这个时候能稍微放松一下。” 他放下茶杯,指尖在扶手上轻轻叩击。 “刚才拍照的时候,是不是吓到了?” 这个问题直球得让人措手不及。星池没想到他会直接提起,刚送到嘴边的司康饼僵在了半空。 “我……我没有……”她下意识地否认,但底气不足。 “不用紧张。”张靖辞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极具欺骗性的坦荡和包容,“我知道你不习惯。毕竟这几年我们生疏了,突然靠这么近,有些应激反应很正常。” 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只是拿走了她手里那个一直没吃的司康饼,重新放在盘子里。 “以后习惯了就好。” 这句“习惯就好”,听起来像是宽慰,细品之下却更像是一种预告。 “摄影讲究光影和构图,刚才那个姿势,只是为了捕捉最好的画面。”他解释道,理由充分且正当,完全剥离了任何暧昧色彩,“作为你的运营人,我有责任把你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而作为大哥……” 他身子前倾,看着她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我有义务让你在这个过程中,感到被保护,而不是被冒犯。” 星池怔怔地看着他。他的话语严丝合缝,逻辑完美,将她心底那点隐秘的羞耻和怀疑一点点拆解、抚平。是啊,大哥是为了工作,是为了帮她,是她自己想多了,才会觉得那些正常的接触变得……不对劲。 “对不起,大哥。”她低下头,声音有些闷,“是我太敏感了。” “敏感不是坏事。” 张靖辞拿起一块马卡龙,那是她最喜欢的树莓味。 “对于艺术家来说,敏感是天赋。” 他把马卡龙递给她,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手指。 “只要用对地方。” 星池接过那块甜点,指尖残留的触感让她心跳再次快了一瞬,但这一次,那份慌乱里少了几分抗拒,多了几分被理解后的释然和……依赖。 张靖辞看着她小口吃着点心,眼底的笑意加深了一些。 “对了,”他仿佛突然想起来似的,从旁边拿起那个相机,“看看成片?我觉得效果不错。” 他打开回放,将相机屏幕转向她。 照片上的女孩,侧脸线条优美,眼神迷离而脆弱,那一抹未褪的红晕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动人。整张照片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那种介于纯真与欲念之间的美感,连星池自己看了都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这是我?”她有些不敢相信。 “是你。”张靖辞看着屏幕,声音低沉,“现在的你。不记得过去也没关系,现在的你也足够迷人。” 这句夸赞,比任何情话都更具杀伤力。 星池抬起头,正好撞进他深邃的目光里。那里面的欣赏和肯定,让她心头一热,那种隐秘的失落感终于被彻底填满。 “谢谢大哥。” 她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尽管还有些羞涩。 张靖辞收回相机,并没有急着关掉。那张照片被他保存在了一个单独的文件夹里,命名为“001”。 这只是第一张。以后,会有更多。 窗外的阳光开始西斜,书房里的光线变得更加柔和。两人相对而坐,茶香袅袅。这是一幅多么和谐的兄妹下午茶图景。 只有张靖辞知道,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下,一张巨大的、名为“占有”的网,正在一点点收紧。 而猎物,正心甘情愿地,一步步走进网中央。 —— 温室拍摄后的两天,某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变化在星池身上悄然发生。 恐惧和羞耻感在张靖辞那套“为了工作”、“兄妹亲密”、“习惯就好”的完美解释下,被巧妙地转化、稀释,最终沉淀为一种更深层、更隐蔽的依赖与亲近。她开始真的相信,那些让她心悸的触碰只是“正常”的,是她自己太敏感,需要“习惯”。 而习惯的第一步,就是模仿和靠近。 于是,她开始无意识地、笨拙地模仿张靖辞的某些举动,试图用一种“正常兄妹”的方式,回报他给予的“保护”与“照顾”。 就像此刻。 张靖辞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罕见地提早回家,正靠在起居室沙发上闭目养神,手里握着一杯威士忌,冰球在琥珀色的液体中缓缓旋转。他有些疲惫,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今天下午,张经典那个不省心的,居然试图绕过他,联系法务部的人。 脚步声轻轻靠近。 他没有睁眼,只闻到一股淡淡的、属于星池的沐浴露香气,混合着一丝刚出炉甜点的暖香。 “大哥,你累了吗?” 声音很轻,带着试探。 张靖辞睁开眼。 星池站在沙发边,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瓷小碟,上面放着两块刚烤好的、还冒着热气的蔓越莓司康饼。她似乎刚洗过澡,头发半干,松散地披在肩上,穿着那套柔软的米白色家居服,整个人看起来温暖又无害。 她的眼神清澈,带着一种纯粹的、想要“亲近兄长”的意图。 “苏菲说厨房新烤了司康,我记得……你上次好像喜欢这个?”她有些不确定地问,把碟子往前递了递。 张靖辞的目光从司康饼移到她的脸上,再到她微微抿起的嘴唇和那双带着期待的眼睛。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烦躁感并未消失,反而混合了一种尖锐的、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占有欲和某种被反向撩拨的躁动。 他上次喂她,是带着明确目的性的掌控和标记。而她此刻的“投喂”,却是全无杂念的、笨拙的示好。 这种不自知的诱惑,比任何刻意的勾引都更具杀伤力。 他没有立刻接,只是看着她。 星池被他看得有些局促,脸颊微微泛红,手往回缩了一点:“是不是……我打扰你休息了?那我放这里……” “没有。” 张靖辞出声打断,声音比他自己预想的要沙哑一些。他放下酒杯,坐直身体,却没有去接那个碟子,而是就着她的手,微微低头,直接咬了一口她手中碟子上的司康饼。 他的嘴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端着碟子的手指边缘。 温热,柔软,带着一丝威士忌的醇冽。 星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这次她没有躲闪,只是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有些惊讶于他这种过于直接的“接受”方式。随即,那惊讶化为了被接纳的欣喜,眼神亮了起来。 “好吃吗?”她问,带着点小小的雀跃。 张靖辞慢慢咀嚼着。司康饼烤得恰到好处,外酥内软,蔓越莓的酸甜中和了黄油的厚重。但他尝到的,更多是来自她指尖那一点似有若无的、带着香气的温度。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沉沉地锁着她,“不错。” 得到肯定,星池的笑容加深了。她又把碟子往前送了送,示意他再吃。 这一次,张靖辞没有再用那种近乎调情的方式,而是伸手接过了碟子,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坐。”他指了指旁边的位置。 星池顺从地坐下,距离不远不近,刚好是亲密又不会过于逾矩的“兄妹”距离。她看着他吃司康饼,自己也拿起一块小口吃着,时不时偷偷看他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一种雏鸟般的亲近。 “大哥,你昨天说那个新的内容方向,关于古典园林的,我下午翻了翻你给我的那本书,有些地方看不太懂……”她开始自然地提起话题,不再是之前那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是带着分享和求教的意味。 张靖辞一边听着,一边用叉子分割着司康饼,动作优雅。他回答着她的问题,语气平稳专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注意力有多少分散在了她开合的嘴唇、她偶尔眨动的睫毛、以及她身上那股不断飘过来的、干净又诱人的气息上。 她正在一点点蚕食他的理智。 用这种全无防备的、天真又亲昵的姿态。 晚饭时,她甚至学着之前他的样子,用公筷给他夹了一块他喜欢的清蒸东星斑,小声说:“大哥,你多吃点。” 饭后在影音室,她挑了一部老电影,抱着靠枕蜷缩在长沙发的另一端,看到一半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脑袋一点点歪倒,最后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发丝蹭过他的颈侧,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锁骨附近。 张靖辞的身体瞬间僵硬。 电影的光影在他脸上明灭,他的手臂就垂在身侧,只要微微抬起,就能揽住那具温热柔软的身体。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下颚线绷紧。 他想推开她,想把她摇醒,想质问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他更想做的,是收紧手臂,将她彻底锁进怀里,低头吻住那近在咫尺的、微微张开的唇瓣,品尝她所有的天真与不自知,让她明白,这种“兄妹”游戏,他早就玩不下去了。 然而,他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僵硬地坐在那里,任由她的重量依靠着自己,任由那股混合着果香和奶香的、属于她的气息将自己紧紧包裹。 银幕上,男女主角正在雨中拥吻。 而影音室里,只有两个人交错的、渐渐同步的呼吸声,以及一个男人在理智与欲望边缘,近乎自虐般的疯狂挣扎。 他精心布置的陷阱,诱饵甜美,步步为营。 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被这看似无害的猎物,用最纯粹无邪的方式,勾引得方寸大乱,溃不成军。 妈妈的提醒 屏幕上,雨幕冲刷着那对恋人的脸庞,光影在他们交缠的唇齿间流转,伴随着老电影特有的颗粒感与失真音效,营造出一种虚幻而迷离的氛围。然而,对于张靖辞而言,这一切都沦为了毫无意义的背景噪点。此时此刻,他的感官世界已被那个依偎在他左肩上的实体彻底占据。 她的重量并不大,甚至可以说轻盈,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透过那层薄薄的衬衫布料,将热度蛮横地烙印在他的皮肤上。颈侧那块最脆弱的动脉处,正毫无保留地承受着她绵长而温热的吐息。每一次气流的拂过,都像是在那根紧绷的神经弦上轻轻拨弄,激起一阵从尾椎窜上头皮的麻痒。 Torture. (折磨。) Self-inflicted, exquisite torture. (自找的,精妙绝伦的折磨。) 张靖辞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坐姿,除了胸廓随着呼吸不得不进行的起伏外,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动。他的视线虽然依旧投向屏幕,焦距却早已涣散。脑海中那些关于公司财报、关于张经典动向的精密算计,在这一刻统统被这股近在咫尺的奶香味冲散,只剩下一个极其原始、极其危险的念头在疯狂叫嚣。 只要稍微偏过头。 只需偏转那样微不足道的一个角度,他的嘴唇就能碰到她的额头,以此为起点,向下滑过挺翘的鼻梁,最终含住那两片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柔软、微微张开的唇瓣。 那是他曾无数次在梦魇中臆想过的禁地。 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圈,在这个极度静谧的空间里,那声吞咽显得异常清晰粗重。 张靖辞闭了闭眼,强行切断了那个危险的念头。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用理智去压制体内那头正在苏醒的野兽。但那股混杂着她体香的空气被吸入肺叶,反而像助燃剂一样,让血液里的燥热烧得更旺。 他慢慢侧过脸。 视线终于从虚无的屏幕移到了现实的诱惑上。借着电影画面投射出的冷光,他看清了那张近在咫尺的睡颜。没有了平日面对他时的那种小心翼翼和刻意讨好,睡着的星池展现出一种惊人的坦率与信赖。她的眉头舒展,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的阴影,毫无防备地将自己最脆弱的颈动脉暴露在一个掠食者的牙齿之下。 这种全然的交付,是他这几天处心积虑想要达到的结果。 然而,当这结果真的摆在面前时,他才发现,这不仅是奖赏,更是考验。 Don't touch. (不能碰。) Not yet. Not like this. (还不是时候。不能这样。) 理智在发出警告,但手却已经有了自己的意志。 修长的手指在空中悬停片刻,最终落了下来。不是去触碰那诱人的嘴唇,而是落在了她垂落在脸颊边的一缕发丝上。 指尖捻起那缕头发,轻轻绕在指节上。发丝顺滑凉凉的触感稍微缓解了指尖的燥热。他无意识地摩挲着,目光沿着她的轮廓一点点描摹,像是在欣赏一件私藏的珍宝,又像是在评估从哪里下口最为美味。 突然,熟睡中的人动了动。 她大概是觉得现在的姿势不够舒服,脑袋在他肩窝里蹭了蹭,嘴里发出了一声含糊不清的呓语,像猫咪伸懒腰时的哼唧。随后,一只手无意识地摸索着,抓住了他垂在身侧的衬衫衣袖,紧紧攥住,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张靖辞的呼吸瞬间凝滞。 那一蹭,隔着布料擦过他的锁骨;那一抓,像是直接抓在了他的心脏上。 防线在这一瞬间出现了裂痕。 他猛地转过头,不再看她,视线重新死死钉在屏幕上,试图用那种近乎自虐的专注来分散注意力。握着扶手的右手骨节泛白,手背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 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 再这样下去,他不敢保证自己还能维持那个体面兄长的伪装。 Move her. Now. (把她移开。现在。) 他动了,但动作却极其轻柔,与他内心翻涌的风暴截然不同。左手小心地穿过她的膝弯,右手托住她的后背,将她整个人稳稳地从沙发上抱了起来。 星池在睡梦中被打扰,皱了皱眉,本能地在他怀里寻找热源,脸颊贴上了他的胸膛,双手顺势环住了他的脖子。 这个姿势,亲密得毫无间隙。 张靖辞抱着她走出影音室。走廊里的感应地灯随着他的步伐一盏盏亮起,又在他身后熄灭。他走得很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疼痛而清醒。 怀里的重量很轻,却压得他每一步都无比沉重。那是名为“责任”与“欲望”的双重枷锁。 将她轻轻放在卧室的大床上,拉过被子盖好。看着她翻了个身,抱着枕头重新沉入梦乡,张靖辞站在床边,久久没有动弹。 房间里只开了床头的小灯。 他弯下腰,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困在自己的阴影里。那个吻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不是嘴唇。 是一个极其克制的、却又极其用力的吻,印在了她的额头上。 在那一瞬间,他闭上眼,嗅着她发间的香气,在心里无声地宣判。 Good night, my little aplice. (晚安,我的小共犯。) Enjoy your innocence while it lasts. (趁现在,好好享受你的纯真吧。) 直起身,帮她关了灯,退出房间。 门合上的瞬间,张靖辞靠在门板上,仰起头,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他在黑暗的走廊里站了许久,直到身体里的那股躁动平复,重新变回那个冷血理性的张靖辞,才迈步离开。 —— 晨露尚未完全消散,温室里的空气带着沁人的凉意,混合着泥土和花叶的清新。星池穿着淡粉色的家居服,蹲在一丛盛开的蝴蝶兰前,正拿着一个小喷壶,小心翼翼地给叶片喷水。这是她最近找到的新乐趣——照顾这些娇贵的植物,仿佛能让她在这个过于精致、过于被安排的生活里,找到一点微小的掌控感。 张靖辞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一份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今天的日程安排。他穿着一套深色的居家休闲装,姿态放松,目光却并未真正落在屏幕上,而是越过她的肩膀,落在她纤细的脖颈和专注的侧脸上。 阳光透过玻璃穹顶,在她发顶和肩头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她哼着不成调的歌,偶尔会回头问他:“大哥,这盆是不是水浇多了?叶子有点黄。” 他便会放下平板,走近几步,俯身查看,指尖轻轻触碰叶片,给出一个简短专业的判断:“通风不够,下午让花匠搬出去晒晒。” 这样的互动,持续了大约十来分钟。两人之间的距离,多数时候保持在一步以内,一个可以随时伸手触碰、气息相闻的范畴。这在兄妹之间,尤其是在年龄相差不算小、此前关系有些疏远的兄妹之间,无疑显得过于亲密了。 至少,在梁婉君看来,是这样的。 她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到来。高跟鞋踩在温室瓷砖地面上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由远及近。 张靖辞先一步抬起了头,视线越过星池的头顶,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母亲。梁婉君今天穿着一身素雅的香云纱旗袍,外面披了件羊绒开衫,手里端着杯咖啡,姿态娴雅,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只是那双保养得宜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星池听到脚步声,也转过头,看到母亲,立刻露出笑容:“妈妈,早上好。” “早啊,我的乖囡。”梁婉君走过来,目光先是在星池脸上停留片刻,确认她气色红润,眼底带笑,才转向张靖辞,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嗔怪,“靖辞,这么早就拉着妹妹在这里?也不让她多睡会儿。” “她自己要来的。”张靖辞收起平板,语气平静,“医生说多接触绿色植物,对她恢复有好处。” 理由充分,无可指摘。 梁婉君点了点头,又看了看那丛蝴蝶兰,笑道:“星池从小就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以前还总是把花园里开得最好的玫瑰偷偷摘下来插到自己房间,被你爸发现可没少念叨。”她说着,目光状似无意地在两人之间扫过,“不过现在长大了,也该知道分寸了。靖辞工作忙,日理万机的,你别总像个没断奶的小娃娃一样黏着哥哥,耽误他正事。” 这话是笑着对星池说的,语气亲昵,带着母亲对女儿特有的宠爱和一点点轻微的责备。 星池脸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知道了,妈妈。我就是问问大哥养花的事。” “养花的事问花匠就好,你大哥哪里懂这些细枝末节。”梁婉君抿了口咖啡,视线转向张靖辞,笑意更深,眼底那抹审视却并未完全退去,“靖辞,你说是不是?你妹妹不懂事,你当哥哥的,也要多提醒她,别太惯着她。兄妹感情好是好事,但也别忘了,你是天誉的掌舵人,肩膀上的担子重,该有的距离和规矩,还是要有的。” 这番话,听起来是对星池的叮嘱,实则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张靖辞的神经上。 她在提醒他注意“分寸”,提醒他保持“距离和规矩”。她看到了,看到了他们之间那种超越了寻常兄妹的亲昵,嗅到了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她没有点破,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只是用这种最温和、最体面的方式,画下了一道无形的警戒线。 张靖辞迎上母亲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配合地点了点头:“妈说得对。星池,听到没有?以后这些小事,直接找苏菲或者花匠。” 他的语气自然,带着兄长对妹妹的淡淡管教,完美地接下了母亲递过来的“台阶”。 星池乖巧地应了一声:“嗯。” 梁婉君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她又嘱咐了星池几句注意身体、按时吃药之类的话,便端着咖啡,姿态优雅地转身离开了温室,仿佛真的只是晨间散步,偶遇了儿女,随口叮嘱几句。 温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潺潺的流水声和隐约的鸟鸣。 阳光依旧温暖,花香依旧馥郁。 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星池有些忐忑地看向张靖辞,小声说:“大哥,我是不是……真的打扰你太多了?” 张靖辞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那副因母亲几句话就变得不安的模样,心底那股被强行按下的躁动,混杂着一丝冰冷的怒意,再次翻涌上来。 Distance? Rules? (距离?规矩?) Those are for outsiders. (那些是给外人定的。) 但他面上丝毫不显,只是抬手,像往常一样,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依旧自然,带着兄长式的安抚。 “没有。”他说,声音平稳,“别多想。妈只是怕我太忙,顾不上你。” 他收回手,插回裤袋。 “不过她说得也对。我下午要去公司,晚上有个应酬,可能会很晚。”他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深不见底,“你自己在家,好好吃饭,早点休息。有事……打电话给苏菲。” 他刻意强调了最后半句,将“打电话给我”改成了“打电话给苏菲”。 这是一种姿态,做给可能还在某个角落观察的母亲看的姿态。 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他退一步,不是为了遵守什么可笑的“规矩”,而是为了在更安全、更隐蔽的地方,将她彻底拉入自己的轨道。 星池并未察觉这其中的深意,只是因他话语里的疏离而感到一丝细微的失落,但很快又被理解取代。大哥确实很忙,她不该总缠着他。 “嗯,我知道了。”她点点头,努力扬起一个笑容,“大哥你去忙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张靖辞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是“嗯”了一声,转身离开了温室。 阳光将他挺拔的背影拉长,投射在光洁的地面上,渐行渐远。 星池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底那点莫名的失落感久久不散。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几句话,就好像在他们之间竖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真空时间 ——Retreating to advance. Let her feel the cold. Let her taste the blandness of a world without me. When I return, even a drop of water will taste like wine. (以退为进。让她感受寒冷。让她尝尝没有我的世界是多么乏味。当我回来时,即使是一滴水也会像美酒一样甘甜。) 温室玻璃门合上的轻响,像是一个休止符,切断了那里原本流动的微妙气场。张靖辞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那股始终笼罩着星池、让她既压抑又安心的气息也随之抽离。 空气似乎一下子变得稀薄起来。 星池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那个小喷壶。壶嘴里残留的水珠滴落,“啪嗒”一声打在蝴蝶兰肥厚的叶片上。这细微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温室里被放大,显得格外突兀。母亲梁婉君早已先行一步离开,去处理那些属于女主人的社交事务,只留下几句温和却空洞的叮嘱在空气中回荡。 Alone. Again. (一个人。又一次。) Why does it feel like the heating has been turned off? (为什么感觉像是暖气被关掉了一样?) 脚步声从另一侧传来,轻盈、规律,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 “小姐。” 苏菲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件薄风衣。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那种标准的、挑不出错处的职业微笑。 “张总要去公司处理紧急公务。他离开前吩咐,起风了,让您回房休息,别在温室待太久,湿气重。” 苏菲走上前,将风衣披在星池肩头。动作熟练、轻柔,却少了那种指尖划过皮肤时能引起的战栗感。这只是服务,纯粹的、高效的服务。 “谢谢苏菲姐。”星池拢紧了风衣,那种属于大哥的雪松味已经淡得几乎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苏菲身上淡淡的冷调香水味。 “午餐张总不在家吃。”苏菲一边引着她往回走,一边用那种汇报工作的语气说道,“厨房为您准备了意式烩饭和罗宋汤。下午两点是复健时间,理疗师准时到。四点是下午茶,会有新的甜点试吃。” 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井井有条。 可星池听着,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像一个被精心设定好程序的玩偶,按部就班地运转,却失去了那个能在程序之外给她带来意外和鲜活感的人。 回到起居室,时间像是突然变得粘稠起来。 没有了张靖辞在旁边翻书、喝茶、偶尔投来一瞥的存在感,这个装修豪华的房间显得格外空旷。星池坐在那张她常坐的沙发上,拿起之前大哥让她看的《包豪斯设计原理》。书还是那本书,但没了那个在她耳边低声讲解、气息拂过她脖颈的人,那些枯燥的建筑理论文字就像失去了灵魂,变得晦涩难懂。 她翻了几页,便兴致缺缺地合上。 “苏菲姐,”她看向正站在一旁整理鲜花的苏菲,“大哥……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苏菲的手指顿了一下,修剪花枝的动作并没有停。 “张总今晚有商务宴请,大概率会比较晚。”她转过头,微笑着回答,完美的笑容像是焊在脸上,“您不用等他。张总特意交代过,让您按时休息。” “哦。” 星池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扶手上的流苏。 这就是“距离”和“规矩”吗? 就像是一个原本充盈着暖气的房间,突然被人打开了窗户,虽然阳光还在,但冷风已经灌了进来。她开始怀念那个在书房里把她圈在椅子里、气息极具侵略性的“那个”大哥,而不是现在这个活在苏菲口中、只能通过“指令”来遥控她生活的“张总”。 这种落差感,像钝刀子割肉,不疼,却让人心里发慌。 下午的复健在一种沉默的气氛中进行。理疗师很专业,动作也很轻,不时询问她的感受。星池机械地配合着,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天在温室里,大哥用指尖拨弄她碎发、划过她脊背时的感觉。 那时的心跳,那时的羞耻,还有那种被牢牢掌控的……安全感。 现在的‘安全’,太冰冷了。 晚餐时分,餐厅的水晶灯依旧璀璨。 长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菜肴,但只有两个位置有人。张经典依旧没回来——或许正如大哥所说,他在“冷静”,又或许他在被某种力量隔绝在外。而张靖辞那个位置,餐具已经被撤了下去,只留下一片刺眼的空白。 梁婉君坐在主位旁边,气色看起来不错。她给星池盛了一碗汤,语气温和而慈爱。 “来,多喝点汤。这是花胶炖鸡,很补的。” “谢谢妈妈。”星池接过碗,低头喝了一口。汤很鲜,但她觉得有点食不知味。 “靖辞这孩子就是太忙了。”梁婉君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笑着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作为母亲的自豪,也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暗示,“天誉那么大的摊子,全靠他一个人撑着。有时候顾不上家里,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顿了顿,放下筷子,看着星池。 “星池啊,你要体谅你大哥。他现在正是事业的上升期,有些场合、有些人情往来,是他推不掉的责任。咱们做家人的,别给他添乱,把自己照顾好,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了。”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全是为大局着想。但星池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里面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边界感——她在提醒星池,不要成为那个“添乱”的人,不要试图过多地占据属于“天誉掌舵人”的时间和精力。 “我知道的,妈。”星池低声应道,握着汤匙的手指紧了紧,“我不会打扰大哥工作的。” “那就好。”梁婉君满意地点点头,又给她夹了一块鱼,“咱们一家人,就是要各司其职,和和美美的才好。” 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没有张靖辞在场,那种若有若无的压迫感消失了,但那种仿佛被包裹在一层名为“规矩”的透明薄膜里的窒息感,却更加强烈了。 夜深了。 星池躺在床上,房间里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夜灯。手机放在枕头边,屏幕是黑的。 没有消息。 那个置顶的“大哥”,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他发来的那句“晚安”。 她翻了个身,看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那一线微弱的月光。心里像是缺了一块,空荡荡的,漏着风。 这就是她以前的生活吗? 在那个她不记得的过去里,她也是这样,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守着这个虽然豪华却空旷的家,做一个懂事、听话、不给人添麻烦的妹妹吗? 如果是那样……那真的很寂寞啊。 “嗡——” 枕边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在这个死寂的深夜里,这声震动如同惊雷。星池几乎是弹射般坐起来,一把抓起手机。屏幕亮起的光刺痛了她的眼睛,但她顾不上这些,急切地解锁。 是一条微信。 发件人:「大哥」。 只有短短的一行字,甚至没有标点符号。 『睡了没』 没有称呼,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简洁,却带着一种深夜特有的、私密的试探意味。 星池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那种被冷落了一整天的失落感,在这一瞬间被这一行简单的字符轻易击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秘的、几乎要溢出胸腔的雀跃。 苏菲说他有应酬,会很晚。苏菲说不用等他。 可是,他发消息来了。 在这个连母亲都以为她已经睡下的深夜,他绕过了苏菲,绕过了所有的“规矩”和“距离”,直接把信号投递到了她的枕边。 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吗? 她颤抖着手指,在屏幕上敲下一个字,又删掉,改成两个字。 『还没』 发送。 几乎是消息发出的下一秒,对话框顶端的状态就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这种即时的回应感,让她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他气息笼罩的时刻。 『开窗』 这条消息跳出来的瞬间,星池愣住了。 开窗?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落地窗。她的房间在二楼,外面是一个连通的大露台。 她掀开被子,光着脚跳下床,跑到窗边。 手指抓住厚重的窗帘,用力拉开。 月光如水般倾泻进来。 而在那片银白色的月光里,露台的栏杆旁,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穿着白天的衬衫,领带已经被扯松了,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里。手里夹着一支烟,红色的火点在夜色中明灭。 他抬起头,隔着玻璃,看着她。 那个眼神,哪怕隔着夜色,也深邃得让她心惊。 那是张靖辞。 他回来了。 没有走正门,没有惊动任何人,就像是一个潜入自己领地的夜行者,在这个规矩森严的家里,撕开了一道只属于他们的口子。 星池的手放在玻璃门的把手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心跳声大得几乎盖过了窗外的风声。 她缓缓转动把手,推开了门。 夜风带着凉意,也带着他身上浓重的烟草味和酒气,扑面而来。 解药?毒药?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浓重的烟味和一丝被掩盖的、属于烈酒的辛辣气息,瞬间将星池包围。她打了个寒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与白日那个冷静自持的大哥截然不同的危险气场。 他就站在那里,背靠着冰凉的铁艺栏杆,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小片线条凌厉的锁骨。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手腕上那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的表。夹着烟的指尖在夜色中微微泛红,另一只手拎着的西装外套看起来有些皱。 他微微眯着眼看她,眼神在月光和远处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幽深,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专注,还有……一种显而易见的疲惫和微醺。 “哥。”星池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抖,“你怎么从这里进来?外面冷,你穿这么少……” 她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想拉他进来,但脚步又顿住了。一种更强烈的冲动涌上来——他看起来不太好。她闻到了酒气,看到了他眼下比平时更深的阴影。一整天被冷落的委屈和失落,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汹涌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担心和……一种奇怪的、想要照顾他的欲望。 就像他之前无数次照顾她那样。 张靖辞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夹着烟的手,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青白的烟雾。烟雾在两人之间缭绕,模糊了他的面容,也模糊了那条白天被母亲划下的、无形的界限。 “睡不着?”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低沉,带着一种被烟草和酒精浸透后的磁性,每一个音节都像小刷子一样搔刮着她的耳膜。 “嗯……”星池点点头,“有点担心你。”后面半句她说得很轻,几乎是含在嘴里。 但张靖辞听到了。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短促,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将烟蒂摁灭在栏杆上,然后,朝她伸出了手。 不是要拉她,而是将那只刚刚夹过烟的手,掌心向上,摊开在她面前。指节分明,手腕处的青筋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扶我一下。”他说,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有点晕。” 这个要求,或者说这个姿态,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星池心里那扇名为“照顾欲”的门。所有的迟疑、规矩、母亲白天的叮嘱,都在这一刻被他流露出的、罕见的脆弱感击得粉碎。 她几乎是立刻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的皮肤温度很高,带着夜风的凉意,但底下的血管在有力地搏动。她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硬度,以及那份刻意放松、将部分重量交付过来的信赖。 “快进来,外面风大。”她用力拉他,语气里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和心疼。 张靖辞顺从地被她拉进房间。当他高大的身躯踏进这个充满暖意和少女香气的私密空间时,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了几分。他反手关上了玻璃门,将凛冽的夜风隔绝在外。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一盏昏黄的夜灯。 他松开她的手,踉跄了一下,似乎真的有些站不稳。 “大哥!”星池惊呼,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他的腰。手掌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布料,触碰到他紧实温热的腰侧肌肉时,她的指尖像是被烫到一样蜷缩了一下,但并没有放开。 “没事。”张靖辞顺势将手臂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大半个体重看似无意地压了过来,带着浓重的酒气和烟草味,还有独属于他的、更加浓郁的雄性气息,将她密密实实地笼罩。他的下巴几乎抵着她的发顶,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额发上。 太近了。 近到她能看清他衬衫领口下微微起伏的胸膛,能数清他垂下的眼睫。近到那股混合着危险与诱惑的气息无孔不入,让她头晕目眩,心跳如雷。 她想推开他,让他坐到沙发上去,或者去给他倒杯水。但身体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任由他靠着,甚至……潜意识里贪恋着这份灼热的、带着侵略性的重量和气息。 这和白天苏菲那种冰冷的照顾完全不同。这是活生生的、带着温度和力道的、属于张靖辞的“需要”。 “我去给你倒杯蜂蜜水……”她试图找点事做,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暧昧和心底疯狂滋长的、不该有的悸动。 “不用。”张靖辞打断她,声音闷闷地从她头顶传来。搭在她肩上的手臂收紧了些,将她更牢地固定在自己身前。“就这样……待一会儿。”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还有一种……近乎依赖的软意。 星池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她僵直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甚至,试探性地,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拍了拍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 这个动作很笨拙,带着安抚的意味,更像是对待一个疲惫的、需要关怀的家人。 可她心里清楚,这感觉不对。 她对大哥的担心,早已超出了妹妹对兄长的范畴。她想触碰的,不只是他的手臂。她想抚平他眉心的褶皱,想擦去他身上的烟酒气,想……更近一点,确认他的体温,感受他心跳的节奏。 这种强烈的、几乎要冲破胸腔的亲近渴望,让她感到恐慌和深深的自我怀疑。 为什么? 为什么会对张靖辞产生这种……近乎贪婪的、带着情欲色彩的渴望? 是今天的“冷落”让她变得不正常了吗?还是说,从一开始,她对他的感情,就不是单纯的兄妹之情?那些失忆前的情感……到底是什么? 母亲白天的叮嘱在耳边回响,像一道冰冷的枷锁。她知道自己应该推开他,应该保持距离,应该做一个懂事的、不给人添麻烦的妹妹。 可是……他的体温这么烫,他的气息这么让人心安,他此刻流露出的、罕见的脆弱让她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做不到。 她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他靠着,任由自己内心的渴望与道德的谴责疯狂交战。她放在他腰侧和手臂上的手,微微颤抖着,既想用力抱紧,又想立刻逃开。 张靖辞将脸埋在她的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果香和奶味的、干净的气息,像一剂清凉的药,稍稍缓解了酒精带来的头痛和烦躁。 他能感觉到怀里身体的僵硬和细微的颤抖,能感觉到她那笨拙的、带着试探的安抚动作。 Scared. Wanting. Confused. (害怕。渴望。困惑。) Perfect. (完美。) 他要的就是这种矛盾,这种拉扯。让她在“应该”与“想要”之间痛苦挣扎,让她对这份背德的感情产生深刻的自我怀疑,却又无法抗拒他的靠近。 只有这样,当最终防线崩溃时,她才会将所有的责任和罪孽,都归咎于自己无法控制的情感,而不是他的引诱。 他微微偏过头,嘴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廓,用气音低声问: “今天……一个人在家,是不是很无聊?” 温热的气息夹带着酒意,毫无保留地灌入她的耳道。 星池猛地一颤,从脖颈到脊背窜过一阵强烈的酥麻。她咬住下唇,才没让那声羞耻的呻吟逸出。 “还、还好……”她声音发颤,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撒谎。”他低笑,带着一丝了然的残忍,“苏菲都告诉我了。你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他抬起搭在她肩上的手,不是离开,而是用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研磨意味地,擦过她脖颈侧面那块敏感到极致的皮肤。 “是在想我吗?” 这句话,像是一颗投入心湖的炸弹。 星池的呼吸彻底乱了。她睁大眼睛,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剧烈收缩。想否认,想辩解,想说“不是的,我只是……”,可所有的语言都在他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和那近乎狎昵的触碰下,溃不成军。 是的。 她是在想他。 一整天都在想。 这种认知带来的羞耻感和一种隐秘的、被看穿的快感交织在一起,几乎将她撕裂。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映着她慌乱无措的倒影。他的嘴唇离得那么近,只要她再往前一点点,或者他再低一下头…… 少女咽了咽口水,呼吸有些急促,她本能地凑近了一些,又猛地顿住。 不。 不行。 他是张靖辞啊。她疯了吗? 她猛地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那股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想要亲近的冲动。搭在他腰侧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最终还是……缓缓地、极其不舍地,松开了。 她向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了那令人心悸的距离。 “你喝多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我去给你倒水,你休息一下。” 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走向小厨房的方向,背影仓皇。 失控 ——Running away? You can't outrun gravity, little star. And I am the black hole you're orbiting.(逃跑?你跑不过重力的,小星星。而我是你绕行的黑洞。) 小吧台位于卧室与衣帽间的过渡区域,大理石台面在感应灯的冷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泽。这里没有卧室那种令人窒息的暧昧暖调,冷硬的线条和明亮的光线似乎能给人一种理智回归的错觉。 星池站在台前,背对着卧室的方向。手里的玻璃杯在微微晃动,与大理石台面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拧开恒温水壶的盖子,水流注入杯中,发出哗哗的声音,在这个静谧的深夜里格外清晰。 水倒满了,有些溢出来,流到了她的手指上,温热的感觉稍微唤回了一点她的神智。她连忙放下水壶,抽出一张纸巾擦拭台面上的水渍,动作急促而机械,像是在试图擦去刚才那些不该有的、混乱的悸动。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很轻,赤脚踩在地毯上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那种随之而来的、逐渐逼近的压迫感却无法忽视。空气里那股淡淡的雪松味混合着烟酒气再次浓郁起来,像是一张网,从身后无声无息地罩了下来。 张靖辞并没有留在原地等那杯水。 他走了过来。 在离她身后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没有说话,也没有触碰,只是用那个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他的呼吸声有些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那是酒精和欲望在他体内冲撞的证明。 星池擦拭台面的动作僵住了。她甚至不敢回头,背脊挺得笔直,像是随时准备逃离的惊弓之鸟。 “水好了。” 她低声说,声音有些发紧,并没有回头,只是双手捧起那杯水,试图通过这种转身递水的动作来拉开一点距离,或者至少,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 张靖辞伸出了手。 不是去接那杯水。 那双修长有力的手,越过她的肩膀,撑在了她身后的大理石台缘上。左右各一只,将她连人带那杯水,彻底圈禁在他与吧台之间这方寸之地。 “哗啦——” 杯子里的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晃动了一下,溅出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也落在她的家居服前襟上,迅速晕染开一片深色的水痕。 “躲什么?” 他的声音从头顶落下,低沉、沙哑,带着一丝醉意的慵懒和令人心颤的危险。 “我有那么可怕吗?” 他微微俯下身,下巴几乎抵在她的额头。那双深邃的眼睛死死锁住她慌乱的脸庞。 星池被迫仰起头,后腰抵着冰凉的大理石台沿,退无可退。眼前是那一堵温热的、坚实的肉墙,衬衫领口敞开着,那截锁骨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没、没有……”她结结巴巴地否认,视线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我只是……怕水洒了……” “水洒了有什么关系。” 张靖辞低笑一声,那笑声震动着胸腔,传导到两人之间那点可怜的空气中。 他慢慢低下头,凑近她。 “这种时候,你居然还在关心一杯水?” 他的嘴唇几乎要贴上她的鼻尖,那种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带着浓烈的酒香,熏得人几乎也要跟着醉了。 “星池。” 他叫她的名字,语气里不再是那个克制的兄长,而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男人。 “看着我。” 这一声命令,不像是在书房里那样带着引导性的温和,而是更加直接、更加赤裸。 星池颤抖着睫毛,缓缓抬起眼帘。 她看到了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那里面不仅有疲惫,有醉意,更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毫不掩饰的……渴望。那种渴望像是一团火,要将她这只不自量力的飞蛾彻底吞噬。 而最让她感到绝望的是,她在自己心里,听到了那声清晰的回响。 她不想逃了。 哪怕知道这是深渊,哪怕知道这是背德,哪怕知道明天醒来或许会万劫不复。 但在这一刻,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的深夜,在这个狭窄逼仄的空间里,被他这样看着,被他这样圈着…… 她只想沉沦。 手中的玻璃杯滑落,“哐”的一声砸在大理石台面上,幸好没碎,只是滚落到一旁,水流了一桌子。 水渍沿着台沿滴落,打湿了两人的衣摆和脚下的地毯。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张靖辞已经低下了头,吻住了那两片他肖想已久的唇瓣。 那个吻并不温柔,甚至可以说有些粗暴。带着烟草的苦涩,酒精的辛辣,以及他压抑了太久的、终于决堤的情感。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明,也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掌权者,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被欲望驱使的凡人,想要索取,想要占有,想要确认怀里这个人的存在。 Finally.(终于。) Mine.(我的。) 那个吻是霸道的,带着宣告意味的掠夺。烟草的苦涩和威士忌的醇烈在舌尖攻城略地,不容拒绝地侵占了她的每一寸感官。星池的大脑在那一瞬间彻底空白,所有的理智、道德、羞耻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真实的、滚烫的触感冲击得七零八落。 她先是僵硬,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但很快,一种更原始的本能苏醒了——那是深埋在血液里、被她遗忘的记忆深处,对这具身体、这股气息、这种近乎暴虐的占有方式的熟悉感。 那场梦境里模糊的、令人作呕又令人战栗的片段,与现实中的触感悄然重迭。 她的身体背叛了她的意志,在张靖辞更加深入的探索中,开始笨拙地、生涩地回应。双手无意识地攀上他的肩膀,指尖深深掐进那件昂贵的衬衫布料里,喉咙里发出细微的、破碎的呜咽,像是溺水者终于抓住浮木的喘息。 这个回应,如同滴入滚油的水。 张靖辞的呼吸骤然加重,圈在她身侧的手臂猛地收紧,几乎要将她揉碎进自己的胸膛里。他不再是那个掌控一切的冷静猎手,此刻的他更像一头终于撕破伪装的野兽,贪婪地、不知餍足地品尝着这份迟来的甘美。 吻从最初的粗暴,渐渐染上了一种令人心悸的缱绻。他的舌尖扫过她敏感的上颚,舔舐过她的齿列,勾缠着她不知所措的小舌,引导着、诱惑着,让她在这场背德的狂欢中与他共舞。 空气变得稀薄而滚烫。 吧台上未擦干的水迹在两人身体的挤压下蔓延,浸湿了彼此的衣衫。冰凉的台面与火热的躯体形成鲜明对比,更加刺激着神经末梢。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短短几十秒,又或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张靖辞终于稍稍退开,两人的唇瓣分离,拉出一道暧昧的银丝,又在空气中断裂。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相触,灼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星池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腔剧烈起伏,嘴唇被吻得红肿发麻,上面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和气息。她仰着头,眼神迷离失焦,脸颊和脖颈一片潮红,如同熟透的蜜桃,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看,”张靖辞低喘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餍足后的慵懒和更深沉的欲念,“你的身体……比你的嘴诚实多了。” 他抬起一只手,拇指重重地碾过她红肿湿润的下唇,那眼神,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 星池终于从那阵几乎要溺毙她的情潮中找回一丝神智。被他触碰的嘴唇传来一阵刺痛和更加清晰的酥麻,让她猛地一颤。 “大哥……不……我们……”她试图说话,但声音破碎得几乎不成句子,里面充满了羞耻、恐慌,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欲求不满。 “嘘。”张靖辞用拇指封住了她的唇,不让她说出那些煞风景的拒绝。“现在,没有‘大哥’。” 他另一只手离开了台沿,沿着她的脊椎缓缓下滑,最终停留在她不堪一握的腰肢上,掌心的热度透过薄薄的睡衣布料,烫得她浑身一颤。 “只有我,和你。” 话音落下,他再次低头,吻了上去。 但这一次,不再是刚才那种狂风暴雨般的侵占。这个吻变得细腻而充满挑逗意味。他含住她的下唇,用牙齿轻轻啃噬,再用舌尖温柔地舔舐安抚,然后顺着她的唇角,一路细密地吻到耳畔。 “猜猜我今天喝了多少。”他在她耳边低语,滚烫的气息灌入她敏感的耳道,引起她一阵剧烈的战栗,“每一杯下肚,想的都是你。想你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在想我,是不是……也和现在一样,嘴唇这么软,身体这么,烫。” 这露骨的情话,像是最烈的春药。 星池的身体在他怀中软成了一滩水,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只能靠着他手臂的支撑才勉强站立。耳朵是他的敏感带,这一点在她刚才的躲闪中他就已经确认。而现在,他正在利用这一点,毫不留情地瓦解她最后的防线。 他的吻从耳垂滑落到颈侧,在那片白皙细腻的皮肤上留下一个个湿热的印记。舌尖偶尔扫过跳动的脉搏,感受着她因为情动而加速的心跳。 “不行……”少女终于发出一点像样的声音,带着哭腔,双手抵在他胸前,却绵软无力,更像是欲拒还迎的推搡,“我们不能……这是错的!” “错?”张靖辞停下动作,抬起头,那双被情欲浸染的眼睛紧紧锁着她,里面翻滚着危险的光芒,“谁定义的错?嗯?” 他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强迫她看着自己。 “是那些不知所谓的外人?还是那个连自己女儿都保护不好的母亲?” 他的话语尖锐得像刀子,精准地刺破了星池心中那层名为“家庭”和“道德”的脆弱保护壳。 “看着我,星池。”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带着一种催眠般的力量,“告诉我,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感觉到‘错’了吗?” 他抓住她一只手,强行按在了自己左胸的位置。 掌心下,是剧烈、狂野、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心跳。 “感觉到了吗?”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这颗心,是因为谁才跳得这么快?” 星池的手掌被那滚烫的、有力的搏动震得发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生命力,那份……因为她而失控的激情。 理智告诉她,这是禁忌,是深渊。 可是感官和内心深处某个被唤醒的角落,却在疯狂地叫嚣着:这是真实的,这是滚烫的,这是他!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上面写满了不加掩饰的渴望和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酒精放大了他的情感,也剥去了他所有温文尔雅的伪装,只剩下最原始、最真实的欲望——对她的欲望。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不是因为难过,也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一种……巨大的、无法承受的混乱和……被如此强烈地渴望着的、灭顶般的战栗。 “我……”她张了张嘴,眼泪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滚烫。 “我不知道……”她哽咽着,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无助,“我只知道……你不能这样……我们不能……” 看着她流泪,张靖辞眼底的疯狂稍稍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他没有再逼问,也没有继续进攻。 他只是低下头,极其温柔地、小心翼翼地,吻去了她脸上的泪珠。咸涩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混合着她身上干净的香气。 “那就别想了。”他的吻落在她的眼皮上,声音低沉而温柔,与刚才的侵略性判若两人,“把一切都交给我。好与坏,对与错,都由我来承担。” 他重新将她拥入怀中,这一次,不再是那种充满占有欲的禁锢,而是一种近乎珍惜的拥抱。 “你只需要感受。” “感受我。” 星池靠在他怀里,眼泪无声地流淌。她闭上眼,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和坚实。 那道名为‘兄妹’的墙,在她眼前轰然倒塌。 而前方,是迷雾重重的、未知的深渊,还是……另一片截然不同的、炽热而真实的天地? 她不知道。 但在这个男人的怀抱里,在这个禁忌的深夜,她第一次,放任自己不去思考明天。好熟悉……似乎曾经也有某一时刻,她有过相同的感受? 共犯 ——Surrender. Complete surrender. This taste... it's more intoxicating than any alcohol. I've broken the seal, and now there's no going back. Only deeper.(臣服。完全的臣服。这味道……比任何酒精都更令人沉醉。我打破了封印,现在没有回头路了。只有更深。) 怀里的身体不再僵硬,那种名为“抗拒”的骨架似乎被高温熔化,只剩下一滩柔软的、依附于他的温热。张靖辞的手掌贴在星池的后背,隔着那层薄薄的睡衣布料,掌心下是她尚未平复的心跳,急促而有力,正如他自己胸腔里那颗狂乱搏动的心脏。 他没有立刻松开。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贪婪地嗅着那股混合了洗发水清香和她自身体味的独特气息。那气息像是一根无形的绳索,将他原本濒临失控的理智一点点拉回,却又编织成了一张更紧密的网,将两人牢牢捆绑在一起。 She didn't push me away.(她没推开我。) Even after the tears, even after the realization…she stayed.(即使流过泪,即使意识到了一切……她还是留下了。) 那种巨大的、填满胸臆的满足感,比他谈成任何一笔百亿大单都要来得强烈。这不是单纯的征服,这是一种共谋。她接受了他的越界,甚至隐秘地回应了他的渴望。 “地上湿了。” 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与宠溺。 没等她回应,张靖辞手臂用力,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这一次,动作不再像之前那般带有某种惩罚意味的粗鲁,而是稳健而珍视。星池发出一声低呼,本能地环住他的脖颈,脸颊埋入他的颈窝,滚烫的皮肤相贴,那是一种无需言语的亲密。 他抱着她走出狭窄的吧台区域,赤脚踩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每一步都无声无息,却每一步都踏在她的心尖上。 回到那张宽大的双人床边,他并没有立刻将她放下。而是就这样抱着,站在床边,借着床头灯昏黄暧昧的光线,低头凝视怀里的人。 她的眼睛还是红的,睫毛湿漉漉地纠结在一起,嘴唇红肿水润,带着被狠狠蹂躏过的痕迹。那副模样,既可怜,又……诱人至极。 Beautiful mess.(美丽的混乱。) Created by me.(由我一手造成。) 张靖辞慢慢俯身,将她放在床中央。随着身体接触柔软的床垫,星池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却被他随后覆上来的身躯制止了。 他单膝跪在床侧,双手撑在她耳边的枕头上,形成了一个绝对的上位者姿态。但他没有急着做什么,只是伸出一只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还有些潮湿的眼角。 “睡衣湿了。” 他的目光顺着她的领口向下,那里有一片被刚才溢出的水渍打湿的痕迹,半透明的布料紧贴着肌肤,勾勒出起伏的曲线。 “穿着会着凉。” 这是一个理由。一个正当的、充满了兄长关怀的理由。 但当他的手指搭上那颗精致的珍珠扣子时,那指尖传来的热度和微微的颤抖,却泄露了这举动背后真正的意图。 星池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手按住了他的手背,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大、大哥……” “嘘。”张靖辞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拉到唇边,在指尖落下一个轻吻。那吻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意味,“别怕。我只是帮你换衣服。” 他的眼神清澈而坦荡,仿佛真的只是在做一件再单纯不过的事。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深暗的瞳孔,却在无声地诉说着另一种渴望。 他解开了第一颗扣子。 并没有完全剥离,只是露出了锁骨和一小片雪白的肌肤。 张靖辞低下头,嘴唇印在那片肌肤上。不是那种带有情欲色彩的吸吮,而是一个虔诚的、近乎膜拜的吻。温热的触感在皮肤上停留,那种被珍视的感觉让星池刚刚筑起的防线再次摇摇欲坠。 “乖。” 他低喃着,解开了第二颗。 这一次,他的吻顺着锁骨滑向肩头,牙齿轻轻啮咬着那圆润的肩头,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在这个静谧的深夜,衣物摩擦的窸窣声显得格外清晰。每一颗扣子的解开,都伴随着一阵令人脸红心跳的沉默和更加亲密的肌肤相触。当最后那件湿漉漉的睡衣被剥离,扔在地毯上时,星池几乎羞愤得想要钻进地缝里,只能紧闭着眼,双手护在胸前。 张靖辞看着她,喉结剧烈滚动。 但他没有更进一步。 理智的那根弦虽然绷到了极致,但他还记得她身上的伤,记得她刚出院不久的虚弱身体。 Patience.(耐心。) The fruit is ripe, but not ready to fall.(果实熟了,但还没到落地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体内翻涌的躁动。转身解开纽扣,脱下身上的衣服——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衬衫,套在她身上。 宽大的男士衬衫包裹住娇小的身体,袖子长得盖住了手,下摆遮住了大腿。那种强烈的对比感,反而透出一种更加隐秘而极致的性感。 张靖辞替她扣好扣子,动作细致得有些过分。每一颗扣子扣上的过程,他的指节都会有意无意地蹭过她敏感的皮肤,惹来她一阵阵细微的颤栗。 “好了。” 他最后理了理她的领口,终于躺了下来,就在她身边,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揽入怀中。 “睡吧。” 一只手臂横过她的腰,将她牢牢锁在自己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呼吸依然有些粗重,但他却真的闭上了眼睛,没有再乱动。 星池缩在他怀里,听着他依然剧烈的心跳声,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度。那种被整个世界包围的安全感,再一次战胜了羞耻和不安。 她慢慢放松下来,手无意识地抓住了他横在腰间的手臂,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在意识逐渐模糊之前,她隐约听到他在头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你是我的。” 那声音很轻,却像是一道烙印,深深地刻进了她的梦里。 这一次,梦里不再有那个模糊不清的男人,只有身后这个有着温暖怀抱和雪松气息的……大哥。 新世界的钥匙 夜色的浓墨被天际一线灰白悄然稀释,卧室里厚重的窗帘并未完全拉拢,留出一道缝隙,透进些许晨光,足以勾勒出床上依偎的人影轮廓。 星池是在一片温暖坚实的怀抱里醒来的。 意识先是朦胧,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感官却先一步苏醒——被窝里暖得让人慵懒,空气中除了她熟悉的那点甜香,还混合着一丝干净的雪松味和极淡的、属于男性的体热气息。耳边是沉稳有力的心跳,规律而富有生命力,像某种令人安心的鼓点。她的脸颊贴着一片温热的肌肤,鼻尖蹭到的衬衫布料柔软,带着洗涤剂的干净味道,还有……一点点属于张靖辞的、独特的气息。 这个认知让她混沌的大脑猛地清醒过来。 昨夜发生的一切,如同倒放的默片,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令人心悸的触感,瞬间涌入脑海——那个失控的吻,那些交织的呼吸,那些仿佛要将她融化的拥抱,还有最后,他搂着她,以一种不容拒绝却又异常温柔的姿态,将她带离冰冷的吧台,安置在这张属于她的大床上,然后……只是抱着她,什么都没再做。 他说:“睡吧。” 然后,他便真的只是抱着她,像守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直到她的呼吸在他的心跳声中变得绵长,沉入无梦的深眠。 此刻,晨光熹微,那些疯狂、羞耻、背德的惊涛骇浪似乎随着黑夜一同退去,沉淀下来的,是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宁静与……亲密。 星池没敢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她小心翼翼地抬起一点眼睫,目光最先触及的,是他微微敞开的衬衫领口下,线条清晰的锁骨和一小片坚实的胸膛。再往上,是他弧度完美的下颌线,微微冒出的青色胡茬,还有那双在睡梦中微微蹙起的眉头。 即使在沉睡中,他的眉头也没有完全舒展,仿佛肩上依旧压着千斤重担。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卸下所有伪装后的疲惫和真实。 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情绪,混杂着心疼,悄然漫上心头。 那根名为“兄妹”的弦,在昨夜已经被彻底扯断。道德的警钟还在遥远的地方隐隐作响,但在此刻这片晨光与体温交织的私密空间里,却被另一种更强大的、源自本能的亲近渴望所淹没。 她鬼使神差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手。 指尖带着初醒的微凉和一点因紧张而产生的潮湿,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到他微蹙的眉心。 张靖辞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并没有醒来。 星池的胆子稍微大了一点。她的指尖像羽毛一样,极其轻柔地,顺着他眉骨的线条,一点点抚平那道褶皱。动作笨拙,却充满了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珍视与温柔。 眉心舒展了些。 她的指尖继续向下,掠过他高挺的鼻梁,描摹着他眼窝的深邃轮廓。他的睫毛很长,此刻安静地垂着,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睫毛便在她指腹下轻轻颤动了一下,痒痒的,一直痒到她心底。 最后,她的指尖停留在他紧抿的唇角。这里的线条在清醒时总是显得冷静而克制,此刻却柔和了许多。 她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按了按他唇角旁边的位置,那里是颊车穴,据说可以缓解疲劳和紧张。她不知道自己的手法对不对,只是凭着模糊的记忆和一股想要抚慰他的冲动,用指腹打着小圈,轻轻按摩着。 一下,又一下。 动作越来越自然,心里的那些紧张和忐忑,也在这份无声的、充满占有意味的“照顾”中,渐渐平复下来。 她看着他沉睡的容颜,心里胀满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他们之间本就应该如此亲近,本就该在每一个清晨,分享彼此的体温和呼吸。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身份、规矩、外界的目光,在这一刻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只有这个怀抱是真实的。 只有这份缠绕的体温是真实的。 只有她指尖下,这个强大却也脆弱的男人,是真实的。 就在她的指尖流连于他下颌线条时,一只大手突然抬起,精准地握住了她作乱的手腕。 星池吓得差点惊呼出声,心脏瞬间跳到了嗓子眼。 张靖辞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初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清明,以及一丝被极力克制的、更深沉的东西。他握着她的手腕,力道并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意味。 他就这样看着她,目光沉沉,没有说话。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刚好照亮了他半边脸,将他眼底的情绪照得无所遁形——那里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种……近乎贪婪的攫取。 星池的脸颊瞬间烧得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她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慌乱地垂下眼睫,不敢与他对视,手指在他掌心微微蜷缩,试图抽回。 “我只是看你好像睡得不太安稳!”她解释,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心虚和羞赧。 张靖辞依旧没有说话。他只是握着她的手腕,拇指的指腹,在她细腻的手腕内侧皮肤上,缓缓地、带着研磨意味地,摩挲了一下。 那一下,带着电流,瞬间窜遍她的全身。 然后,他拉着她的手,重新放回了自己的脸颊旁,贴着他的皮肤。不是制止,而是引导。 “继续。”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晨起特有的磁性,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慵懒和命令。 星池愣住了。 她抬眼,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没有责备,没有戏谑,只有一种近乎坦然的……默许和享受。 他在允许她的触碰。 甚至……在要求。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那片刚刚平静下去的湖面,再次掀起了惊涛骇浪。羞耻感和一种隐秘的、被纵容的喜悦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犹豫了几秒,指尖在他目光的注视下,微微颤抖着,最终还是重新落在了他的太阳穴上,开始笨拙地、认真地按摩。 这一次,他的眼睛没有闭上。 他就那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目光专注得让她几乎要融化。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他皮肤上引起的细微反应,能感觉到他越来越平稳深长的呼吸。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意义。 晨光渐亮,房间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在这个无人打扰的清晨,在这个曾经属于她一个人的私密空间里,他们以一种超越了所有世俗定义的方式,分享着破晓时分最静谧也最禁忌的温存。 没有言语,只有交织的呼吸,轻柔的触碰,以及目光中无声流淌的、复杂难言的情愫。 直到窗外传来早起的鸟鸣,直到楼下隐约传来佣人轻缓的走动声。 张靖辞终于动了。 他握住了她停在他脸颊旁的手,低头,在她掌心落下一个极其轻柔、却带着灼热温度的吻。 “早安,星星。” 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餍足后的沙哑,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温柔的亲昵。 星星。 这个称呼,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星池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一丝极其模糊的、带着温暖和依赖的熟悉感掠过心头,快得抓不住,却在她心里投下了一片涟漪。 她怔怔地看着他,忘了回应。 张靖辞已经掀开被子起身,动作利落,仿佛昨夜那个沉溺于情欲与温存的男人只是幻觉。他走到窗边,“唰”地一下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灿烂的晨光瞬间涌进房间,驱散了所有的暧昧与昏暗。 他逆光站着,高大的身影被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重新变回了那个需要她仰望的、遥不可及的“大哥”。 “该起床了。”他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疏离,只有眼底深处残留的一丝温度,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 “今天,”他看着她,语气平稳地宣布,“我带你去个地方。” 张靖辞并未踏出房门半步。他径直走向那扇连接着衣帽间的推拉门,指尖轻扣,滑轨发出流畅而低沉的声响。在那满墙按色系排列的华服前,他停下脚步,目光如巡视领地的君王般扫过。 手指在一排丝质衬衫和羊绒裙装间跳跃,最终停在一件设计极简的米白色连衣裙上。那是Loro Piana的新季款,剪裁考究,面料软糯,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腰间一根细细的系带。 取下,搭在臂弯。他又挑了一条深栗色的真丝方巾,以及一对并不起眼却成色极佳的翡翠耳钉。 Simple. Clean. Elegant.(简单。干净。优雅。) Just like a blank canvas waiting for my brush.(就像一块等待我下笔的空白画布。) 拿着这套行头回到床边,他将衣物平铺在床尾,动作细致得仿佛在展示一件易碎的珍宝。 “穿这个。” 言简意赅。他没有询问她的意见,也不需要。在这个重新构建的世界里,她的审美由他定义,她的形象由他塑造。 他并未转身回避,而是稍微退开几步,靠在梳妆台边缘,双臂环抱,那副金丝眼镜已被重新架回鼻梁,遮挡了眼底那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晨间欲色,只剩下一种近乎学术研究般的冷静审视。 “需要帮忙吗?” 他问道,语气平平,却意有所指地扫过那件宽大衬衫下若隐若现的锁骨。昨夜解开扣子时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指尖,那种温热细腻的反馈让他即使此刻衣冠楚楚,心底依然有一团火在烧。 星池显然被这句话吓了一跳,抓着裙子的手紧了紧,慌乱地摇了摇头,抱着衣服躲进了浴室。 听着里面传来的水声,张靖辞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弧度。 浴室的门再打开时,那个穿着米白长裙的女孩走了出来。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腰带勾勒出纤细的线条,方巾随意地系在颈间,遮住了昨夜或许留下的痕迹。 完美。 张靖辞直起身,走到她面前。并没有说什么赞美的话,只是伸出手,替她整理了一下方巾的一角,指腹擦过她的下颌线。 “走吧。” 车库里停着那辆黑色的迈巴赫Exelero,沉稳,低调,却充满了力量感。张靖辞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手掌挡在车顶框沿,看着她坐进去,才绕回驾驶座。 车门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嘈杂。 引擎启动的低鸣声中,车子缓缓滑出车库,驶入清晨尚显空旷的山道。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挡风玻璃上,车内流淌着肖邦的夜曲,音量调得很低。 张靖辞单手控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档位杆上,手指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敲击。 “对于‘星星’这个称呼……” 他目视前方,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有什么感觉?” 这个问题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他没有看她,余光却紧紧锁着她的反应。 “感觉……有点熟悉。”星池的声音有些迟疑,“好像……以前听过。” “是听过。” 张靖辞接过话头,没有任何停顿,直接给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答案。 “那是你小时候的小名。”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温和而笃定,“只有家里最亲近的人才会这么叫。不过后来你大了,觉得幼稚,就不让大家叫了。” “是吗?”星池有些恍惚,“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会这么叫我。”她低下头,手指绞着安全带,“感觉……很亲切。” 张靖辞收回视线,唇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 “既然觉得亲切,那以后私底下,我就这么叫你。” 再一次,偷换概念。 将那个或许承载着她与张经典某种特殊回忆的称呼,通过“童年小名”这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名正言顺地据为己有。甚至,还加上了“私底下”这个限定词,赋予了它新的、只属于他和她之间的暧昧含义。 “好。”她应道,声音很轻。 车子拐下山道,并没有驶向繁华的中环,而是朝着西贡的方向驶去。沿途的景色逐渐变得开阔,海风的味道透过新风系统渗入车厢。 最终,车子停在了一座位于半山腰的白色现代建筑前。 这座建筑隐没在茂密的植被中,外墙全是巨大的落地玻璃,像一个悬浮在山海之间的水晶盒子。门口没有任何招牌,只有一扇紧闭的黑色铁门。 张靖辞熄火,解开安全带。 “到了。” 他转过身,看着一脸好奇的星池。 “这里,是你以后的工作间。” 也是他为这只金丝雀打造的,最完美的笼子。 他推开车门,早晨的海风吹动他的衣摆。他绕过车头,替她打开车门,绅士地伸出手。 “Wee to your new world, Star.(欢迎来到你的新世界,星星。)” 以此为界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起星池米白色裙摆的一角。她站在那扇紧闭的黑色铁门前,没有握住张靖辞伸出的手,也没有像往常一样顺从地依言上前。 她抬起头,目光从那座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却冰冷得像博物馆标本的巨大玻璃建筑上移开,转而投向他。 那双总是带着敬畏、依赖、或者偶尔迷茫的眼睛里,此刻沉淀着一种张靖辞许久未曾见过的、近乎锐利的东西。那是一种清醒,一种……审视。 “张靖辞,”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在空旷的山间和海风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异常坚定,“这里……是什么意思?” 张靖辞伸出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缓缓收回,插进西装裤的口袋里。他的脸上并未露出被忤逆的不悦,反而浮现出一种极淡的、近乎玩味的探究神情,仿佛终于看到了期待已久的戏码。 “你的工作间。”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平稳无波,“一个可以让你不受打扰、专心创作的地方。” “不受谁的打扰?”星池追问,向前走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是为了亲近,而是为了更清晰地表达,“苏菲吗?家里的佣人吗?还是……妈妈?” 她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他镜片后的眼睛,试图穿透那层冷静的伪装。 “还是说,你是想让我在这里……‘不受打扰’地,只属于你一个人?” 这句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张靖辞精心包装的“好意”,露出了底下那个不容置疑的、名为“掌控”的内核。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张靖辞脸上的那丝玩味渐渐敛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星池深吸了一口气。清晨微凉带着海腥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并未让她感到寒冷,反而像是注入了一股陌生的勇气。那些日日夜夜积压在心头的困惑、依赖、悸动、以及被无形之手牵引的不安,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张靖辞,我喜欢你。” 她直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没有脸红,没有闪躲,只有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坦白。 “不是妹妹对哥哥的那种喜欢。” “是从医院醒来,第一眼看到你时,就忍不住想要依赖你的那种喜欢。是你靠近我、触碰我时,会心跳加速、会羞耻却又忍不住想要的喜欢。是昨天晚上……即使知道不对,也无法推开你的那种喜欢。”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砸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这份感情对不对。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里,真实得让我害怕。”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可是大哥,你对我的好,你对我的安排,还有现在这个地方……”她再次抬起头,眼圈微微泛红,但眼神依旧倔强,“这些,真的是因为我‘需要’,还是仅仅因为……你需要一个完全听你话的‘星池’?” “你说你是在保护我,是在为我好。我相信,至少在车祸那件事上,我相信你是真心想保护我。” “可是现在呢?把我关在一个除了你没有别人能进来的地方,替我决定穿什么、做什么、甚至连我的过去和未来都要由你来重新书写……这真的是保护吗?” 她摇了摇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 “这让我觉得……我快要不是我了。” “我喜欢你,张靖辞。这份感情或许肮脏,或许不该存在,但它是我自己的。我可以为你变得更好,可以努力去配得上你的期待,可以……试着去理解你做的很多事情。” “但是,我不想被关起来。我不想变成一个只能活在你设定好的剧本里的提线木偶。” 她上前一步,这次不是为了靠近,而是为了让自己离那座冰冷的玻璃建筑更远一些,离那个象征着“完美囚笼”的未来更远一些。 “如果喜欢你的代价,是失去我自己,”她看着他,眼泪终于滑落,却带着一种近乎凄美的坚定,“那我宁愿……不要。” “送我回家吧,张靖辞。或者,我自己可以想办法回去。” 说完,她转过身,不再看那座建筑,也不再看他,径直朝着来时的方向,迈开了脚步。米白色的裙摆在海风中猎猎作响,背影纤细,却挺得笔直。 海风呼啸,卷起沙砾和落叶,在两人之间打着旋。 张靖辞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第一次主动背离他、走向未知方向的背影。镜片后的目光深得像两潭古井,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被打乱计划的恼怒,有被直白剖析的难堪,有被违逆的不悦,但更深处,似乎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震颤。 那只一直温顺地蜷缩在他掌心的小猫,不仅露出了爪子,还试图跳出他精心编织的牢笼。 这感觉,陌生,且极具挑战性。 他缓缓抬起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遮住了眼底所有翻腾的暗流。 然后,他迈开脚步,不疾不徐地跟了上去。 猎物既然选择了逃跑,那追捕的过程,或许会比单纯的囚禁,更加有趣。 而他,从不缺乏耐心。 —— 西贡的半山公路蜿蜒向前,沥青路面在晨光下泛着灰白的光泽,两侧是郁郁葱葱的植被,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叫声划破寂静。这里没有出租车,也没有公交站,是一个被遗忘在繁华之外的真空地带。 张靖辞保持着一种特定的频率迈步。皮鞋底与地面的接触声沉稳规律,既不急促逼近,也不曾被拉远距离,始终维持在那个刚好能让前方的人听见、感受到压力,却又无法立刻摆脱的范围。 视线前方,那个米白色的身影走得并不轻松。高跟鞋的设计本就不适合这种长距离的徒步,她的步伐有些踉跄,裙摆在海风中纠缠着小腿。 Rebellion has a price.(反抗是有代价的。) Physical difort is just the first installment.(身体的不适只是第一期付款。) 他没有出声喊她,只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她偶尔抬手去拨弄被风吹乱、遮挡视线的头发;她为了保持平衡而微微张开的手臂;还有那个即使走得狼狈、却始终挺得笔直的脊背。 这份倔强,确实动人。比那种毫无灵魂的顺从,更能激起他在血液里流淌的某种阴暗因子。 大约走出了五百米。 在一个转弯处,前方的人或许是因为体力不支,或许是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下,身形猛地一晃,险些摔倒。 张靖辞停下脚步。 他没有上前搀扶,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扶着路边的护栏重新站稳,看着她因为疼痛而微微弯下去的腰。 “这条路还有七公里才能到最近的巴士站。” 他的声音顺着风传过去,平稳,冷静,不带任何嘲讽,只是陈述一个客观且残酷的地理事实。 “以你现在的速度和鞋子的状况,大概需要两个小时。”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而且,就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预言,天边那几朵原本洁白的云层迅速转暗,海面上的风力明显增强,卷起路边的落叶打着旋儿飞过。 星池扶着栏杆的手紧了紧。她没有回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迈开了步子。哪怕每一步都踩在疼痛上,哪怕前路看起来遥遥无期。 张靖辞眼底的光芒暗了几分。 耐心是有限度的。尤其是当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开始变得单调且不仅影响效率时。 他重新迈开步子,这一次,速度明显加快。几大步便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在那个身影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只手已经扣住了她的手腕。 用力一拉。 星池整个人被这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带得向后转了半圈,后背重重地撞上了一个坚硬温热的胸膛。 “够了。” 张靖辞低头,看着怀里因为惊吓而微微喘息的人。她的脸颊被海风吹得有些苍白,额发凌乱,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愤怒和不屈。 “放开我!”她挣扎着,试图甩开他的手。 张靖辞没有放,反而握得更紧,将她的手腕反剪在身后,迫使她只能仰着头看他。 “喜欢我?” 他突然开口,重复着她刚才的表白,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喜欢那个会给你做下午茶、会把你抱回房间的大哥?” 他俯下身,逼视着她的眼睛,那种强大的压迫感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 “还是喜欢那个……把你逼到这里,连让你喘口气都要看心情的男人?” 星池咬着嘴唇,死死盯着他,不肯示弱。 “都是你。” 这叁个字,掷地有声。 张靖辞笑了。那不是平时那种温文尔雅的笑,也不是刚才那种玩味的笑,而是一种撕裂了所有伪装、露出了獠牙的、极具侵略性的笑。 “既然都是我。” 他松开钳制她手腕的手,转而掐住她的下巴,指腹在那细腻的皮肤上摩挲,力道大得有些发疼。 “那你有什么资格挑挑拣拣?” “想只要那份好,却不想要那份坏?想只要我的宠爱,却不想要我的控制?” 他冷哼一声,凑近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得如同恶魔的低语。 “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星池,你太贪心了。” 大手顺着她的下颌线滑落,停在她的颈侧,感受着那里剧烈跳动的脉搏。 “既然说了喜欢,既然招惹了我……” “那就别想只要一半。” 他松开手,后退半步,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领。 “你要么全部接受,连同这控制、这囚禁、这所有的不可理喻。” “要么……” 他指了指那条延伸向远方的公路。 “现在就滚。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看见你。” “如果你还有力气走的话。” 这是最后通牒。也是一场豪赌。 赌她对那份温暖的眷恋,赌她对那个“家”的依赖,赌她刚才那句“喜欢”的分量,究竟能不能压过这份恐惧。 雨点开始落下。起初是稀疏的几滴,很快便变得密集起来。冰凉的雨水打在两人的脸上、身上,瞬间浸湿了衣物。 张靖辞站在雨中,没有动。 他在等。 等她的选择。 悖论 ——She left. She actually left. And I... let her.(她走了。她真的走了。而我……让她走了。) 雨势在达到顶峰后开始减弱,但天空依然阴沉得像一块吸饱了水的脏抹布,沉甸甸地压在山海之上。冰冷的雨水沿着发梢、衣角滴落,在脚下的路面上汇成细流。 张靖辞站在那里,保持着刚才的姿态,像一个等待判决的、笃定的神明。他给出的选择看似残酷,实则在他掌控之中。他赌她无法拒绝那份深入骨髓的依赖,赌她无法割舍那个被他重新构建、已然成为她唯一认知的世界。 他甚至已经在脑海里预演了,当她屈服、当她哭着点头后,他要如何将她抱上车,如何用更温柔的“照顾”来补偿刚才的强硬,如何将这份背德的“全部接受”转化为一种更彻底的臣服。 时间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流逝。 一秒,两秒,三秒…… 足够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前路漫漫,风雨凄迷,孤立无援。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雨水顺着她的睫毛滴落,看着那双盛满了太多复杂情绪的眼睛。 然后,他看到她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 但那口型,他看懂了。 是“不”。 非常轻微,却极其清晰。 紧接着,是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的声音,穿过雨幕,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 “……那我滚。” 三个字。 像三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毫无偏差地,击穿了他所有预设的剧本,以及那份从未动摇过的掌控感。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连雨滴落下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张靖辞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抹平了,只剩下一种彻底的空白。那不是愤怒,不是震惊,也不是被忤逆的不悦,而是一种更深的、近乎系统性的错愕。仿佛一台精密运算的超级电脑,突然被输入了一个完全不符合逻辑的指令,导致了瞬间的卡壳和死机。 No.(不。) This oue was not in any simulation.(这个结果不在任何推演之中。) 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试图理解这个悖论。她明明依赖他,明明“喜欢”他,明明无处可去,明明连走路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为什么……会选择滚? 这个“滚”,代表的不是对他某个具体行为的拒绝,而是对他这个人的……全盘否定。是宁愿走向未知的、充满危险的虚无,也不要留在他精心构建的、哪怕是扭曲的现实里。 一股极其陌生的、冰锥般的寒意,顺着脊椎缓慢爬升,最终冻结在他的心脏。 他甚至没有感觉到愤怒。 只有一种……被彻底剥离了掌控权后的,巨大的、冰冷的茫然。 她看着他,雨水冲刷着她脸上的泪痕,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并没有熄灭,反而因为这份决绝而变得更加清晰。那里面有痛苦,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他终于看懂的……自我。 那是不属于他的,也不想被他掌控的,真正的星池。 然后,她真的转过身,迈开了脚步。 这一次,她的步伐比刚才更加不稳,因为疼痛,也因为体力的透支。但她没有再回头,只是拖着一身湿透的裙摆,一步一步,朝着那条仿佛没有尽头的公路前方,艰难地挪动。 背影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单薄,也格外……决绝。 张靖辞依旧站在原地。 他看着那个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终在下一个弯道消失。 雨彻底停了。 山间弥漫着雨后草木的腥气,混合着海风的咸涩。 他依然没有动。 雨水浸透了他的西装,贴合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但那股寒意,远不及心底那片正在迅速扩大的、名为失控的真空地带。 他精心布置的棋局,他步步为营的引导,他以为坚不可摧的牢笼……都在刚才那三个字里,土崩瓦解。 他输了。 以一种他从未想过、也从未演练过的方式,输给了那个他一直以为是囊中之物的猎物。 不是输给了外力,不是输给了阴谋,而是输给了……她那份宁愿破碎也要保全的自我。 这是一个悖论。 一个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悖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已经过了半小时。 引擎的低吼声由远及近,那辆黑色的迈巴赫Exelero缓缓驶来,停在他身边。车窗降下,司机沉默地等待着。 张靖辞终于动了。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身上昂贵的西装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很快浸湿了真皮座椅。 “张总,是回公司还是……”司机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张靖辞没有回答。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脑海里反复回放的,不是刚才那场对峙,不是她转身离去的背影,而是更早之前——她在他怀中醒来,笨拙地为他按摩眉心时的眼神;她靠在他肩上睡着时,那毫无防备的依赖;还有她说“我喜欢你”时,那份坦荡得近乎愚蠢的勇气。 那些瞬间,是真的吗? 还是说,那也只是她为了适应环境而表现出来的伪装? 他忽然发现,他并不确定。 他以为他掌控了一切,掌控了她的过去,她的现在,甚至试图规划她的未来。但他唯独没有掌控的,是她那颗在失忆的废墟下,依旧顽强跳动着的、属于她自己的心。 车子缓缓启动,调头,朝着来时的方向驶去。 窗外,被雨水洗刷过的天空露出一角惨淡的蓝。 张靖辞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飞掠而过的景物上,眼底没有任何焦距。 他没有下令去找她。 也没有下令封锁路段。 他只是沉默地坐着,任由那股冰冷的、失控的感觉,一点点蚕食着他向来坚固的理智堡垒。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失去”。 不是失去一件物品,一个人,而是……失去了掌控本身。 而这场“失去”带来的震撼与寒意,比他预想的,要刺骨得多。 —— 车厢内充斥着令人窒息的静默,唯有轮胎碾过湿滑沥青路面时发出的单调摩擦声,一下下刮擦着耳膜。空气循环系统即使开到了最大,也似乎无法驱散那股随张靖辞一同钻入车内的、潮湿且冰冷的气息。 他靠坐在后排,昂贵的定制西装吸饱了雨水,沉重地贴附在躯体上,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布料收紧的束缚感。水珠顺着发梢滑落,流经脸颊,最终没入领口,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但他并未试图整理,甚至连那副总是架在鼻梁上、象征着绝对理性的眼镜,此刻也被他随意地捏在指间,镜片上沾满了水雾。 张靖辞侧头,视线投向窗外。雨后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再次坍塌。路边的植被飞速向后退去,变成了一团团模糊不清的绿色色块。他的瞳孔没有聚焦,那些飞掠而过的景物在他眼中毫无意义,它们只是作为一种流动的背景,衬托出此刻内心的荒芜。 那三个字——“那我滚”——依旧在脑海中回荡,振聋发聩。 那不是一时冲动。 那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裂。 这几日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重演。医院里那个怯生生的眼神,温室里羞红的耳廓,深夜露台上那一瞬的回握,还有……今早在床上那毫无保留的亲昵。他曾以为那是驯服的标志,是所有权确立的证明。他精心编织了一张网,用温情做经,用谎言做纬,企图将那只受惊的鸟儿永远困在名为保护的笼中。 但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鸟儿是有翅膀的。 即使失去了记忆,即使折断了羽翼,那种刻在骨子里对天空的渴望,依然会在某个时刻觉醒。 她看穿了他。 透过那层名为“兄长”的伪装,透过那些冠冕堂皇的“为你好”,她直视了他丑陋、贪婪且扭曲的内核。并且,给出了最直接的判决——拒绝。 She saw the monster. And she chose the wilderness.(她看见了怪物。而她选择了荒野。) Even if it means death.(即使那意味着死亡。) 张靖辞的手指猛地收紧,金属镜框在指间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那种被全盘否定的挫败感,像是一把生锈的锯子,在他原本坚不可摧的自尊上反复拉扯。不仅仅是作为男人的失败,更是作为掌局者的彻底崩盘。 他输给的不是张经典,不是命运,而是那个看似柔弱、实则有着钢铁般意志的女孩本身。 这种输法,让他连愤怒的支点都找不到。 “张总。” 前排一直保持缄默的司机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们要回……主宅吗?” 张靖辞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是从某种深沉的梦魇中惊醒。他抬起眼,目光通过后视镜与司机短暂交汇,那里面只有一片死寂的寒潭。 回主宅? 回去面对那个空荡荡的房间?面对那件还留有她体温的衬衫?面对梁婉君可能存在的询问? 不。 他现在无法面对任何与她有关的事物。哪怕是一丝气息,都可能成为压垮他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 他的声音沙哑粗粝,仿佛喉咙里塞满了砂砾。 “去中环。” 他报出了一个位于金融区核心地带的地址。那是他在集团总部附近的一处私人公寓,高层,冷硬,极简主义风格,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黑白灰的色调和冰冷的玻璃幕墙。那里是他绝对的独处空间,没有家人,没有佣人,只有他自己和无尽的工作。 “是。” 司机如释重负,方向盘一转,车身平稳地滑入通往市区的快车道。 张靖辞重新闭上眼。 身体的寒冷依旧在持续,但那种因失控而产生的剧烈震荡正逐渐沉淀为一种更为沉重的、铅块般的压抑。 他没有下令去追。 理智告诉他,以她的身体状况,根本走不出那条公路。或许下一秒她就会因为体力不支倒在路边,或许她会后悔,会哭着等他回去接她。 但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回头。 既然她选择了“滚”,那就让她去尝尝那个真实世界的残酷。让她明白,离开了他的庇护,自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Let her freeze. Let her bleed.(让她受冻。让她流血。) Let reality teach her the lesson I couldn't.(让现实去教她我没能教懂的一课。) 可是,为什么心脏的位置,会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抽痛?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就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随着车轮的转动,被他亲手遗弃在了那个雨后的荒野里。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上还沾着未干的雨水。指纹解锁,通讯录置顶的那个名字跳入眼帘——“星星”。 指尖悬停在拨号键上方。 一秒。两秒。 最终,他按下了锁屏键。 屏幕熄灭,映出他那张苍白、阴郁且充满自我厌恶的脸。 车窗外,城市的轮廓逐渐清晰。高楼林立,钢筋水泥构筑的丛林冷漠地矗立在阴霾之下。 欢迎回到现实,张靖辞。 这里没有温情,没有救赎,只有永恒的孤独和算计。 而这,本就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野火燎原 ——Every step she takes away from me is a crack in my skull. I should stop her. I should break her legs so she can never leave. But I can't move. I can only watch. (她离我而去的每一步,都是我头骨上的一道裂痕。我该阻止她。我该打断她的腿让她永远无法离开。但我动不了。我只能看着。) 左脚踝大概是扭到了,每一次将重心移到左边,都会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从脚踝直窜上小腿肚。右脚的高跟鞋鞋跟早就断了,只能像穿着跛脚的拖鞋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蹭。米白色的裙子下摆沾满了泥点,被雨水和汗水浸透,沉甸甸地黏在小腿上,每走一步都增加一份阻力。 冷。 雨停了,但风好像更大了。湿透的衣物紧贴着皮肤,被山风一吹,带走仅存的热量,让她控制不住地牙关打颤。手指已经冻得麻木,指尖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 视野有些模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刚才没流完的眼泪,又或者是单纯的体力透支带来的眩晕。 这条公路长得望不到头,像一条灰色的巨蛇,沉默地蜿蜒在群山之间。两侧是茂密到有些阴森的植被,偶尔传来几声辨不清种类的鸟鸣,更衬得这里空旷寂寥,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真蠢啊,星池。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为了那点可笑的“自我”,把自己弄到这种境地。没有手机,没有钱,没有方向,甚至连一双能走路的鞋都没有。 可如果不这样呢? 如果她当时点了头,顺从地走进那座玻璃房子,会怎么样? 她会有一个完美的“工作间”,有最顶级的工具,有大哥安排好的一切。她可以心无旁骛地“创作”,成为他想要的那个“星池”。他会继续对她好,给她最好的,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 代价是,她将永远活在他的视线里,他的规划里。她的每一笔线条,每一抹色彩,甚至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是他计算好的结果。 那还是她吗? 还是那个在清晨会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他眉心的星池吗?还是那个会因为他的靠近而心跳加速、脸颊发烫的星池吗? 或许,当他彻底把她变成一件完美的作品时,那份让他失控、也让她失控的“喜欢”,也会随之消失吧? 因为不再需要了。 一个完美的、听话的玩偶,是不需要“自我”,也不需要“爱”的。它只需要存在,按照主人的意愿,展示美丽就好。 想到这里,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比脚踝更剧烈的闷痛。 她停下脚步,扶住路边冰冷的金属护栏,大口喘着气。胸腔里火烧火燎,喉咙干涩得发疼。 抬起头,望向来的方向。 公路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他没有追上来。 这个认知,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强撑的镇定。 他真的……就那样让她走了。 在她说了“喜欢”之后,在她选择了“滚”之后。 雨水模糊了视线,这次是真的眼泪,滚烫地涌出来,和脸上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那颤抖的肩膀和压抑的抽泣,却泄露了所有的脆弱和……后悔。 是的,后悔。 她后悔把话说得那么绝,后悔用那种方式去质问他,甚至后悔……为什么要喜欢上他。 如果只是兄妹就好了。 如果她只是那个敬畏他、依赖他、偶尔会因为他严厉而害怕的小妹妹,该多好。 就不会有那些深夜的悸动,不会有那些触碰时的战栗,不会有那些想要更多、又恐惧更多的矛盾,更不会有此刻,站在荒凉的公路上,被自己的感情和选择弄得遍体鳞伤、进退维谷的狼狈。 风吹起她湿透的长发,黏在脸上,冰凉一片。 她想起他最后看她的眼神。那不是愤怒,也不是失望,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空洞的茫然。好像她的选择,彻底打碎了他认知里的某个世界。 原来,强大如他,也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这个发现,并没有带来丝毫快意,反而让她心里更疼了。 她伤害了他。 用她最珍视的“自我”,狠狠地捅了他一刀。 而她自己也鲜血淋漓。 腿一软,她顺着护栏滑坐在地上。粗糙的沥青路面硌得生疼,冰冷的湿意瞬间浸透了裙摆。她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臂弯里,终于不再压抑,放声哭了出来。 哭声在空旷的山野间显得格外微弱,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像她此刻的存在一样,渺小,无助,随时可能消失。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眼泪好像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疼痛。 她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袖子也是湿的,越擦越狼狈。 必须得走了。 坐在这里,除了冻死或者饿死,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扶着护栏,挣扎着站起来。脚踝的刺痛让她眼前发黑,但她死死咬住牙,强迫自己迈出下一步。 一步。又一步。 身体很重,脚步很沉,前路依旧茫茫。 但心底某个角落,那点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苗,还在顽强地燃烧着。 那是她刚刚找回的,属于“星池”自己的东西。 即使它让她疼痛,让她孤独,让她身处绝境。 她也不能……再把它交出去了。 风继续吹着,带着海水的咸腥和山林的气息。 穿着残破高跟鞋的少女,拖着扭伤的脚踝,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开始了她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跋涉。 —— 中环,私人公寓。 厚重的遮光窗帘将正午的阳光严丝合缝地挡在外面,室内昏暗如夜,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混合着烈酒挥发后的辛辣。 张靖辞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那片被遮蔽的城市景观。他依然穿着那身湿透的西装,布料随着体温的蒸腾已经半干,皱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像一层干枯的蛇蜕。那副金丝眼镜被扔在地毯上,镜片碎了一角,折射出冷硬的光。 他手里握着一只威士忌酒杯,里面的液体已经见底,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只是机械地举杯,让最后几滴琥珀色的液体滑入喉咙,灼烧着早已麻木的食道。 面前的墙面上,投影着一张巨大的、高精度的实时卫星地图。 一个微弱的红色光点,正在那条蜿蜒曲折的灰色细线上,以一种令人绝望的缓慢速度移动。甚至,在过去的十分钟里,它几乎处于停滞状态。 那是她。 那个被他扔在荒野里的、倔强的、不知死活的女孩。 She stopped. (她停下了。) Is she crying? Is she hurt? (她在哭吗?她受伤了吗?) Or is she waiting for me to turn back? (还是她在等我回头?) 张靖辞盯着那个光点,眼底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他的手在扶手上收紧,指甲深深陷入真皮软包,发出沉闷的裂帛声。 理智在尖叫:让她吃点苦头。让她明白离不开你。这是必要的惩罚。 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反叛。那股要把心脏撕裂的痛楚越来越剧烈,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想冲出去,想把那个红点重新抓回手心里,锁进最坚固的保险箱,哪怕是用锁链,哪怕是打断她的腿,也要把她留住。 “嗡——” 被扔在角落里的私人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在这个死寂的空间里,这声音如同刺耳的警报。 张靖辞没有动。他不想接任何人的电话,不想听任何人的汇报。 但震动持续不断,甚至变成了更加急促的连响。 他终于不耐烦地侧过头,长臂一伸,捞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的不是苏菲,不是公司高管,而是一个被他在通讯录黑名单里拉进拉出无数次的号码。 张经典。 这一刻,某种野兽般的直觉让他按下了接听键。 “你在哪?”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不再是那种玩世不恭的调侃,也不是那天在医院里的崩溃哭嚎,而是带着一种极度压抑的、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森冷与暴怒。还有呼啸的风声,和引擎濒临极限的轰鸣声。 张靖辞眯起眼,声音沙哑:“这与你无关。” “无关?”张经典在那头冷笑,笑声里藏着刀子,“你把她带去哪了?从早上七点到现在,三个多小时。苏菲那个只会听指令的机器人说她在休息?放屁!” “张靖辞,我查了你的车行轨迹。你去了西贡。” “但我的人在回程的高速路口蹲到了你的车。只有你跟司机,没有她。” 风声更大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猛烈撞击车身。 “你把她一个人扔在那儿了?” 这句话不是疑问,是定罪。 张靖辞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发出脆响。他没有否认。在这个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的时刻,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可笑。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他冷冷地说道,试图维持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尊严。 “去你妈的选择!” 张经典在那头咆哮,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破音。 “她是病人!她刚做完手术没多久!她甚至还失忆了!” “你他妈就为了你那点可笑的控制欲,把她一个人扔在荒山野岭?!” “张靖辞,你不是人。” 嘟—— 电话被挂断了。 紧接着,那个投影在墙面上的卫星地图上,原本孤零零的红色光点附近,突然出现了一个急速逼近的蓝色光点。那个蓝点的移动速度快得惊人,像是一团失控的野火,正不顾一切地向那个微弱的红点冲去。 张靖辞看着那一幕,瞳孔骤缩。 他猛地站起身,那个动作太急,带翻了身旁的落地灯,“哐当”一声巨响,在这个空旷的公寓里炸开。 他输了。 彻底输了。 不仅输给了她的倔强,也输给了……那个他一直瞧不起的、以为永远翻不出浪花的弟弟。 —— 西贡,无名公路。 引擎的咆哮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山间死一般的寂静。那是一辆经过重度改装的深灰色GTR,像一头被激怒的钢铁猛兽,在湿滑的公路上做出一个个令人心惊肉跳的漂移过弯。 张经典双手死死扣着方向盘,指关节泛白。他的眼睛赤红,死死盯着前方不断延伸的灰色路面。 雨刮器疯狂摆动,却刮不净他眼底的焦躁。 “在哪里……在哪里……” 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诅咒。 他在赌。赌张靖辞那个疯子会把她带到这个没有信号的鬼地方来“立规矩”。他在赌那条所谓的“工作间”选址。他太了解那个控制狂哥哥了,那种与世隔绝的地方,最适合用来囚禁。 转过一个急弯,视野豁然开朗。 在那片灰暗的天地间,在那条漫长的、空无一人的公路边,有一团极其微小的、米白色的影子。 就像是被世界遗弃的一朵残花,蜷缩在冰冷的金属护栏旁。 张经典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跳动。 “吱——!!!” 刺耳的刹车声响彻山谷,轮胎在路面上拖出长长的黑色焦痕。车子还没完全停稳,车门已经被猛地推开。 那个身影从车上冲下来,踉跄了一下,却连一秒都没耽误,发疯一般地朝那个角落跑去。 “星池——!!” 这声嘶吼,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带着颤抖,带着失而复得的恐慌,在这个风起云涌的上午,穿透了层层雨幕与绝望。 他跑过去,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却猛地放慢了脚步。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怕看到什么不想看的结果。 她缩成一团,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裙摆满是泥泞。那双总是穿着昂贵高跟鞋的脚,此刻一只光着,另一只鞋跟断裂,脚踝肿得老高,皮肤被冻得青紫。 听到声音,她缓缓抬起头。 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满是泪痕和雨水。 张经典看着她,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只大手活生生地捏爆了。 他扑过去,单膝跪在满是泥水的地上,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抱她,却又不敢碰她,只能语无伦次地喊着她的名字。 “星星……星星……” 他的眼泪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混合着雨水,滴在她的手背上。 “哥来了……二哥来了……”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用尽全力将那个瑟瑟发抖的身体裹紧,然后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紧紧地,死也不放手地,抱进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带你回家……” 他在她耳边哽咽着低语,那是他这辈子最卑微、也最虔诚的承诺。 “以后……谁也不能再把你扔下。” “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潮汐线 车子穿过深圳湾口岸,驶入那片充满蓬勃生机的摩登都市。张经典没有带星池去酒店,而是直接开往他在深圳湾一号的高层公寓。这里视野开阔,能俯瞰整个深圳湾和远处的香港山峦,风格却与他港岛的居所截然不同——温暖的原木色系,巨大的落地窗,随处可见的艺术品和绿植,空气里弥漫着香薰蜡烛淡淡的白茶香气,更像一个“家”。 他把星池安顿在主卧隔壁的客房里,床品是新换的,柔软舒适。又找出几件他自己的全新T恤和运动短裤,虽然宽大,但干净柔软。 “先将就穿,明天我让人送合适的衣服来。”他把衣服放在床边,语气自然,仿佛他们一直如此相处。 处理完这一切,他才稍微松了口气,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里,看着她。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给她苍白的脸上镀了一层薄薄的金色,让她看起来不那么像个易碎的瓷器。 星池靠坐在床头,身上穿着他的宽大T恤,显得格外娇小。脚踝已经用冰袋敷过,也涂了药膏,疼痛缓解了不少。但心里的困惑和那些零散的、互相矛盾的画面,却越来越清晰。 她抬起眼,看向那个从见面起就一直守护着她的男人。他的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疲惫和担忧,但眼神始终温柔地落在她身上,没有移开过。 空气安静了片刻,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微鸣。 “二哥,”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和探究,“我们……以前,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张经典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起来。他一直知道这个问题迟早会来,也曾在心里预演过无数次答案。但当它真的从她口中问出来时,那种混合着期待、恐惧和剧痛的感觉,还是让他瞬间失语。 他该怎么说? 说他们是兄妹,却又超越了兄妹? 说他们是在异国他乡的孤独中,被彼此吸引,然后坠入了一个甜蜜又痛苦的深渊? 说他们曾经分享过无数个只有彼此的夜晚,那些炽热的、疯狂的、见不得光的爱恋? 还是说,他们曾经约定好要一起面对家人,但最终,因为一场人为的意外,一切都被打乱,她被另一个男人以“保护”的名义重新占据? 哪一个真相,对于此刻的她来说,不是一种巨大的冲击和伤害? 他看着她干净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记忆的沉重,只有纯粹的困惑和……一丝对他莫名的信任。 这种信任,像一把刀,凌迟着他的良心。 Truth is a bomb.(真相是炸弹。) But a lie is poison. A slow death.(但谎言是毒药。一种缓慢的死亡。) “我们……” 张经典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那片波光粼粼的海湾,仿佛能从那里汲取一些勇气。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小时候,就喜欢跟在我后面,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带着一点回忆的温暖,“后来你去国外读书,我也在那边。你大一那年,我大三。”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整理措辞,也像是在回忆那些被他刻意封存的画面。 “那时候……我其实挺混蛋的。”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贪玩,不务正业,觉得什么都无所谓。” “有一次,我喝多了,很醉。”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无法挽回的悔意,“你担心我,来接我……然后……” 他没有说完,但星池的心跳却莫名地快了起来。那段话,和她梦里的某个模糊片段,似乎微妙地重合了——昏暗的房间,浓烈的酒气,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 “是我不好。”张经典转过头,重新看向她,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痛苦,“我不该……不该在那种情况下……对你……”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后面的话。 “但我们在一起了。不是兄妹那种在一起。” “是……恋人。” 最后两个字,很轻,却像惊雷一样在房间里炸开。 星池的呼吸瞬间凝滞。 恋人? 她和……二哥?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力,比之前“大哥的过分掌控”更让她感到天旋地转。那是一种混合着极度荒谬、羞耻、恐惧,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隐秘的悸动。 难怪……难怪梦里的感觉那么真实,那么……背德又令人沉溺。 难怪大哥会那样看她,会用那种近乎毁灭的方式试图隔离她和二哥。 难怪……她对二哥的触碰,会感到一种与对大哥截然不同的、熟悉又安心的战栗。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为什么我会忘记?” 张经典的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恨意,但那恨意很快被更深的痛楚覆盖。 “因为一场意外。”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选择了暂时的隐瞒,至少,不能在她刚经历创伤后,再告诉她那场“意外”可能并非偶然,“你受了很重的伤,脑部受损,失去了最近几年的记忆。” 他握住她的手,这一次,握得很紧,仿佛要通过这个动作将那份失落的连接重新建立起来。 “星星,我知道这很难接受。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个刚把你从路边捡回来的二哥。但对我而言……” 他的声音哽咽了,眼眶迅速泛红。 “你是我弄丢的、最重要的人。” “我找了你很久,也……眼睁睁看着你被另一个人带走,却无能为力。” “直到今天。” 星池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看着他脸上那种毫不掩饰的痛苦和深情。心脏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又酸又疼。 记忆是空白的。 但情感似乎有它自己的路径。 她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他滚烫的手掌。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张经典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他低下头,把脸埋进两人交握的手里,肩膀微微颤抖。 不是悲伤。 是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 阳光静静地流淌在室内,将两人笼罩在一片温暖而静谧的光晕里。 窗外的深圳湾,海水依旧平静地起伏,连接着两岸截然不同的世界。 而在这个暂时避风的港湾里,一段被掩埋的过去,正试图透过失忆的裂隙,艰难地照进现实。 只是,这照进来的,究竟是救赎的光,还是另一场风暴的前奏? 无人知晓。星池终于明白了自己对张经典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可——可她现在爱着的是张靖辞啊……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去接受张经典,哪怕曾经的两人也许无比恩爱。恩爱?多么讽刺,她唯二爱过的两个男人竟然都是她的亲哥哥。 She didn't pull away. She stayed. The hand is warm. It's real. Don't fuck this up, Classic. Just breathe.(她没躲开。她留下了。这只手是暖暖的软软的。她真的留下了。别搞砸了,张经典!呼——吸) 那点回握的力道微乎其微,甚至可以说是虚弱的,但传导到张经典掌心时,震动沿着神经直抵胸腔。他喉结滚动,死死咬住后槽牙,才没让自己在这一刻失态地嚎啕。阳光透过落地窗大片大片地铺陈在地板上,尘埃在光柱中飞舞,空气里漂浮着白茶香薰静谧的味道,与这几日来的血腥与泥泞截然不同。 他维持着那个埋首的姿势许久,直到情绪的潮汐慢慢退去,只剩下眼底的一片赤红。 抬起头时,除了眼周那圈还没消退的红痕,张经典的脸上已经找回了一点平日里的模样。那种属于“野火创意”创始人的、带着点痞气和韧劲的神采,正一点点回到这具疲惫的躯壳里。 “饿不饿?” 他开口,嗓音因为之前的嘶吼和哭泣变得粗粝,像被砂纸打磨过。 没等星池回答,一阵轻微的肠鸣声就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这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也让那份过于沉重的悲情色彩消散了不少。 张经典愣了一下,随即短促地笑了一声。他松开一只手,另一只手却依然执着地握着她的,甚至得寸进尺地变成十指相扣,大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 “等着。” 他站起身,因为长时间保持跪姿,膝盖有些僵硬,踉跄了一小步才站稳。但他没松开手,只是弯下腰,用空着的那只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我去弄点吃的。这里只有我和你,没有那么多规矩。想吃什么,或者不想吃什么,直接说。” 他看着她,眼神专注,带着一种“只要你开口,天上的月亮也给你摘下来”的认真。这眼神太直白,太热烈,烫得星池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却又被那紧扣的手指牢牢定在原地。 “我想喝水……”她小声提要求,喉咙干得厉害。 张经典立刻转身去倒水。这间客房没有那么多精密的仪器和冷冰冰的规则,只有一个简单的床头柜。他去外面的吧台倒了一杯温水回来,试了试温度,才递给她。 看着她捧着杯子小口喝水,水珠润湿了干裂的嘴唇,张经典感觉自己心里那个破了个大洞的地方,正在一点点愈合。 他没有叫外卖,也没有让人送餐。在这个特殊的时刻,任何外人的介入都让他感到不安。 厨房里的冰箱塞满了速食和饮料,那是他单身生活的写照。他在里面翻找了一阵,最后只找出一袋冷冻水饺和几颗鸡蛋。 虽然简陋,但这充满烟火气的忙碌声——水烧开的咕嘟声,碗碟碰撞的脆响,抽油烟机的嗡嗡声——透过半开的房门传进卧室,给这张陌生的大床染上了一层真实的温度。 二十分钟后,张经典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水饺,上面撒了点葱花,点了几滴香油。 他把折迭桌架在床上,把碗筷摆好。 “这附近的外卖都要等很久,先凑合吃点。”他在床边坐下,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饺子,吹了吹,自然而然地递到她嘴边,“张嘴。” 这个动作…… 星池看着那个饺子,脑海里闪过另一张脸,另一双修长的手,还有那个在医院里、带着掌控意味的喂食。 但二哥不一样。 他的动作没有那种从容不迫的优雅,甚至有点急切,有点笨拙,怕烫着她又怕她饿着。那种小心翼翼的讨好,毫无保留地写在脸上。 她张开嘴,咬了一口。 很烫,很香,是很普通的、家常的味道。 “好吃吗?”张经典紧张地盯着她。 星池点了点头。 张经典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这个笑容让他看起来瞬间年轻了几岁,变回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那就多吃点。等你脚好了,带你去吃好吃的。深圳好吃的可多了,不像家里,天天都是那些淡出鸟来的养生餐。” 他一边喂她,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填补着沉默的空隙。他说这里的夜景,说楼下的公园,说他公司的趣事。他刻意避开了所有关于“大哥”、关于“车祸”、关于“失忆”的话题,只想用这些琐碎的、鲜活的日常,把她从那个阴冷的过去里拉出来。 一碗水饺很快见了底。 星池吃得有点撑,靠在床头不想动。张经典收拾了碗筷,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拉过那把椅子,反着坐下,下巴搁在椅背上,看着她。 阳光已经西斜,室内的光线变成了暖橘色。 “星星,”他突然叫她,收起了刚才的嬉皮笑脸,“以后……我们就住这儿。或者你想去别的地方也行,我都听你的。” 他伸出手,隔着空气描摹她的轮廓。 “我也不会逼你现在就想起来什么。那些……忘了就忘了。咱们有的是时间,重新认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我是张经典。是你二哥,也是……最想对你好的人。” 星池看着他。逆光中,他的轮廓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那里面的情感太浓烈,太直白,没有任何遮掩和算计。 和大哥深不见底的黑眸不同。二哥的眼睛,像一团火,只想温暖她,照亮她。 她心里的那个结,虽然还没有解开,虽然对于“恋人”这个身份依旧感到荒谬和抗拒,但在这一刻,面对这样一份赤诚,她无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 “嗯。” 她应了一声,声音很轻。 这一个字,像是某种契约的签订。 张经典看着她,眼底的笑意一点点蔓延开来。他站起身,凑过去,在她额头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好好休息。我就在隔壁,没锁门,喊一声我就能听见。” 那个吻很轻,带着点偷袭的意味,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直起身,端着托盘走了出去。 只是走到门口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手扶着门框,没有回头,声音却有些发沉: “对了,你的手机……那个旧的,大概找不回来了。明天我给你个新的。” “号码我也给你换了。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咱们都不联系了。” 这句话里,藏着他对过去的切割,也是对那个仍在阴影中窥视的人的宣战。 房门轻轻合上。 星池靠在枕头上,抬手摸了摸额头那个被亲过的地方。那里并不烫,却有点痒。 她转头看向窗外。深圳湾的跨海大桥像一条白色的飘带,连接着两岸。 这是个全新的地方。 也是个全新的……开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