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石伴牡丹》 第1章 狱卒胡老六 胡老六原先并不在刑部大牢做狱卒,而是跟随上官当差,挺体面的差事。只是长得一脸阴郁相,运气又不好,接连出几个大案子。 限时破案不成,他的上司受到皇帝的呵斥,看见他这副阴郁的样子就更烦心了,一气之下就把他打发去守大牢了。 虽然都是在刑部干活,但是跟着上官和守着大牢可大不一样。 一开始他还四处托人找关系,想从这活地狱调出去,过了一段就发现“狱卒”的名声虽然不好听,却着实落得实惠。 哪个关进来的没个亲眷朋友的,这都是一只只活钱袋子啊。 你塞半吊钱他送一钱银的,一个月下来一算,孝敬银可比俸禄多多了。 胡老六一下就精神了,之前还打点着要调出去,从那以后就变成了上下打点着要留下来。 胡老六会做人,懂得有好处不能吃独食的道理,今天请喝个酒,明天带包烧卤肉,一来二去混得上上下下没说他不好。 后来“小胡”变成了“老胡”,再后来胡老六从普通狱卒混成了小头目,又多了一个“胡头儿”的名字。 胡老六懂得做人留一线,拿了个钱就给人办事。凡是托他捎进去的东西,也不会有什么大克扣。 要是囚犯倒霉得没有亲戚朋友来看的,胡老六也不会寻衅给人不痛快。 这大牢里三教九流都有,要是遇上个看得顺眼,胡老六还愿意小小的与人为善一把。 善缘接多了,路子也就广了,一来二去还真得了些消息,帮着破了几个案子。 这名气传出去,就连那些趾高气扬的也得尊称他一声“胡头儿”。 据私底下传说,新来的大老爷还曾想将胡老六调到衙前去当差,只是被人给拒了。 当然,这事儿谁也没有亲见过,只是大老爷曾请胡老六喝过酒倒是不止一人目睹了。 尤其是发生什么大案要案的时候,总能看见大老爷和胡老六一起喝酒。 自此之后,胡老六就荣登为最成功狱卒,成了刑部大牢全体狱卒的榜样。 ~~我~~是~~分~~隔~~线~~ 这年京城冬天特别冷。与京城的天气一样冷肃的,就是人人自危的朝堂了。 这一轮皇位更替,成就了不少新贵,也敲响了不少人的丧钟。 昨儿还是人人艳羡高官,明儿就成了刀下亡魂。菜市口几乎天天都在砍人,地面都被染成了黑色。 “我这砍头砍得胳膊都肿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有跟胡老六交好的侩子手私下跟他抱怨道。 “快了快了,牢里都快空了。”胡老六好声好气地道。 大清洗刚开始的时候,因为抓的人太多,刑部大牢都快被挤爆了。 那时候局势还不太平,捉拿余党的行动还在如火如荼地展开,不时还会传来谁谁谁又附逆了。当然,也有传了几天又有反转的。 总之,乱得一塌糊涂。街上人面对面见了都不敢打招呼,生怕被当成乱党接头给抓起来。 “胡头儿,三皇子,不,皇帝这龙屁股底下的位置可坐踏实没?”知道胡老六机灵,有手下人好奇地问。 “呀呀呸,臭小子嫌命长了不是?这话也敢拿来说?!”胡老六一瞪眼,照脸给了这家伙几个耳刮子。 啪啪作响,看着就觉得疼啊。其他手下见状缩起了脖子,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自己个儿也挨了耳刮子。 后来他们才知道,礼部侍郎的下人就是围绕这个问题发表了几句高论,被御龙卫的人听到,不但自个儿的小命玩完,还牵连了礼部侍郎给关进了刑部大牢。 这下,他们谁不佩服胡老六看得清形势。 对于胡老六来说,谁的龙屁股椅子上都跟他无关,他只要守好了他的刑部大牢就行。 如今这牢里关的都曾是手掌大权的人物,这万一要是来个劫狱,也不管能不能成功,他们这些做狱卒可不是头一波倒霉呢吗。 胡老六带着下人日夜轮班守着刑部大牢,就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生怕一出事自个儿成了炮灰。 大伙儿将胡头儿这样子,也都紧上弦,不敢有丝毫疏忽。 万幸的是,几个月下来余党也抓得七七八八了,该砍头的也都砍得七七八八了,牢里大多也就剩了些老弱妇孺。 这些天,胡老六就没敢回家。手下这几个的臭脾气他是很清楚的,还真有要钱不要命的。 自己不要命就算了,连累他人就麻烦了。还有那蠢得随时都会捅十七八个娄子的。 偏偏这些关着的又都是十七八个心眼的。这种时候要不亲自盯着,他还真不放心。 只有皇帝的龙屁股坐住了,局势稳了,大家才有好日子过。 别的不说,就说这些日子牢门一关,内外不通,没人打点了,孝敬自然没了,大家都觉得手头空了不少。 听说最近外面不再像之前那么风声鹤唳了,在街上见了面也敢打招呼了。 胡老六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刑部大牢就该恢复秩序了,手头也该松一松了。 “胡头儿,你这身味儿,都臭出来了!”胡老六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呢,身后就传来了李三傻呵呵的声音。 “臭什么臭?”胡老六照头给了他一下。 “我……我是说桶里的猪食臭,不是说老大你。”李三虽然脑子笨,但也懂得看脸色,见胡老六脸色不善赶紧改口道,“我、我去分饭了。” 他双手各提一只装牢饭的大桶,埋着头就往牢里跑。 这李三脑子虽笨,手脚却勤快,力气又大,那个偷懒的就喜欢使唤他。偏这李三也不懂得拒绝,乐呵呵的忙进忙出。 “等等,提过来往我看看。”胡老六冲他招招手。 李三提着那两桶猪食,不,牢饭过来了。 刚一靠近,胡老六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馊臭味。 他拿起桶里搁的勺子一拨,脸立刻就放下来了:这与其说是牢饭,还不如说不知从哪儿倒来的泔水。 刑部大牢囚犯的伙食都是有预算的,虽然够不上吃肉,却也不至于吃这些泔水。 他前段时间就听说负责厨房的包谷子迷上了赌博,连老婆头上的簪子都偷去输掉了。两夫妻半夜在家吵架,把邻居都给吵醒了。 “胡头儿,我去分饭了。”李三还念念不忘要去牢里分饭。 “分什么饭,提着这些泔水跟我走。”胡老六没好气地,转身朝大牢外走去。 包谷子赌输了钱是他的事,他这头可不给这小子买单。伙食费怎么贪的,就给他怎么吐出来! 第2章 盛世牡丹 沈家是大堰钟鸣鼎食的世家。这一任的家主沈鹤翔颇有文名。皇帝封其为太傅,负责教导皇子们的学业。 沈太傅钟爱牡丹,沈园里遍植了各地搜罗来的名贵牡丹品种。据说,皇帝曾亲口表示,御花园里的品种都没有沈园的全。 沈夫人生沈魏紫时,正好沈鹤翔最喜欢的那株魏紫开了花。沈鹤翔大喜,为女儿取名“魏紫”。 更巧的是,皇帝也在这一天多了一位公主,赐名“姚黄”。 沈魏紫不负牡丹之名,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随着年纪长大容颜越盛。还没及笄,她的盛名就已经传遍了京畿。 时人都说,大堰朝有两朵盛世牡丹,一朵在皇家,一朵在沈府,不知何人才能攀折。 等到沈魏紫及笄了,上门求亲的人就快把沈府的门槛给踏断了。据说,就连皇帝都有意为皇子求娶这朵沈府牡丹。 当然了,沈鹤翔作为太傅,很了解他的这些个弟子。皇帝已经老迈,皇子们的心都养大了。 他可以预见到,要不了多久,一场血雨腥风的夺位战就会从这些皇子中掀起。就私心来说,他并不愿意女儿嫁入皇家,不愿沈家卷入这摊子浑水中。 沈鹤翔将皇帝的试探当作玩笑,顶着压力,几经挑选,终于选中了盛和十八年的状元朗宁。 这位少年状元郎虽然出生稍逊,但才貌双全,名声也很好。这段姻缘被认为当年最般配的婚姻。 与此同时,姚黄公主的未婚夫却从马上摔下来,落下来残疾。 时人忍不住感慨,这两朵盛世牡丹命运殊途。 沈魏紫出嫁后的生活,也正如同沈鹤翔所希望的那样,夫妻和顺、举案齐眉。唯一的遗憾是她过门三年多了,仍没能为夫婿生下一儿半女。 虽然夫婿没有说什么,婆母的脸色却不太好看。沈魏紫的心里也很着急,毕竟闺中好友都成了孩子她娘,只有她连怀孕的迹象都不曾有过。 婆母急于抱大胖孙子,没少为她延医诊治。她也没少吃偏方,但都没什么效果。 几个月前,婆母向他们夫妻暗示,既然她不能生,就该往房里抬人了,也好让朗家早日开枝散叶。 沈魏紫听出弦外之声,却假装没听懂。 婆母还要想说什么,却被朗宁拿话岔开了。 对于体贴的夫婿,沈魏紫的内心是歉疚的。她明知道他是多么喜欢孩子的一个人,有时抱着同僚的孩子都能都很久。 所以当朗宁吞吞吐吐地提起,家乡有座求子观音庙很灵验,希望她能一起还乡许愿时,她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可、可她没想到这竟是他故意支开她,仿佛是在一夕之间,她的世界碎了满地。 转瞬风云变,年老却没啥大病的皇帝一夕驾崩,三皇子忽然就变成了新皇帝。 新皇帝的皇位还没坐稳,就将屠刀挥向了他的手足和那些质疑他的大臣们。 沈家首当其冲,她的父亲、她的兄长、她的弟弟都落入狱中。她的夫婿,则成了新皇帝的宠臣。而她则完全被蒙在鼓里,在菩萨面前又跪又拜,只为早日诞下麟儿。 那天,在朗家老宅,她亲手做了只炖盅给婆母送去,意欲缓解与婆母之间日益紧张的关系。谁知却从婆母与小姑的对话听到了晴天霹雳。 “当啷”一声,手里捧的炖盅砸碎地上。灼热汤水溅在她身上,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烫。 “你、你不声不吭站在外面做什么?还大家闺秀呢,没一点规……”婆母发现她站在门外,就意识到儿子要自己保守的秘密已经泄露了,当下恼羞成怒,指着她怒骂起来。 这次回乡是为了拜观音求子,婆母表示求子这事儿不能大张旗鼓,所以他们这趟悄悄地来,平时也几乎足不出户。 之前她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当真相暴露后,所有这一切都充满了疑窦。 一边是生她养她的老父亲、血浓于水的手足,一边是恩爱有加,不曾对她三年无子有丝毫怨言的体贴夫婿,沈魏紫觉得她的心都被撕裂了。 “我要回京城去!我要知道真相是什么!……”沈魏紫浑身颤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拉起裙子,就往门外冲。 “拦住她,不许她出去!”婆母在身后嘶声喊道。 婆母的贴身婆子听到命令后,冲过来阻止她。 “少夫人,你快走!”关键时刻,她的陪嫁丫鬟冲过来,一头顶在了婆子的肚子上,将婆子顶得一个趔蹶。 沈魏紫这才摆脱了婆子的撕扯。 婆母见婆子没能将沈魏紫拦住,就亲自来抓人。沈魏紫哪肯被她抓住,撒腿就往外跑。或许是因为吃了太久的素,没跑几步,她就觉得喘得厉害。 所幸沈家的祖宅并不大,统共只有两近的房子,勉强算是内外有别。沈魏紫头昏脑胀地冲出了内院,还没能松口气呢,婆母就从后面赶上来了。 “大胆,你居然敢忤逆……”婆母一把抓住她,厉声呵斥。 “少夫人,你怎么……”她的陪嫁小厮正好赶着马车回来,见此情景不由惊讶。 “赶紧走,我们回京城。”沈魏紫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婆母的手,爬上了马车。 陪嫁小厮虽然还没搞什么事,但并不妨碍他听从沈魏紫的命令。他挥了个响鞭,“啪”的一声,马儿拉着车加速冲出了朗家。 在沈魏紫的眼里,婆母是一个很明理的人。就算不满她的三年不孕,婆母也从来不说什么重话,更别说大声斥骂了。可现在…… 远远的,沈魏紫还能听到婆母大声斥骂。那些斥骂中,还夹杂着她听不懂的乡间俚语。 她的父亲倒霉了,她的夫婿居然成了新贵…… 沈魏紫觉得身体一阵阵发冷,不由抱紧了身体,蜷缩在马车里一动不动。 她的衣袖因为这个动作而滑上了一截,雪白肌肤上嵌着手指留下的淤痕。 ~~我~~是~~分~~隔~~线~~ “这是刑部大牢,你以为是你家院子呀,想进就进?!” 胡老六刚走出刑部大牢,就听见看牢门的铁牛正对着两个年轻的小厮大声呵斥。 这些天大牢里关的人,也少不了来走门路的。胡老六天天对手下耳提面令,只为了他们脑子清醒些,别为了些许黄白之物,丢了小命。 这小子,有长进啊!胡老六扯了扯嘴角。 挑着泔水,不,牢饭的李三,见此情景,虽然知道胡头儿这表情是高兴,但还是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这位差爷,我们赶了很长的路,您就通融……”其中一个小厮上前一步,将什么东西塞进铁牛的手里。 “滚滚滚,从哪儿来回哪儿去!”铁牛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胡老六的出现。在顶头上司面前,更要表现出自己不为金银财宝打动的气节。 推搡中,那件东西摔在了地上。那是一只做工精致的金钗,雀鸟身上的羽毛都清晰可见,鸟嘴里还衔着一颗东珠。现在,那颗珠子掉出来,滚呀滚,滚到了胡老六的脚下。 胡老六还记得,沈家大小姐出嫁时,陪嫁中有一只金钗…… “差爷,求你…… 一听这声音,胡老六的脑子“嗡”的一声。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正哀求铁牛的“小厮”,目光灼热得似乎要将那瘦弱的背影一寸寸生吞下去。 第3章 狱卒与牡丹 “差爷,求你……”伪装成小厮的沈魏紫见沈立未能说服狱卒,忍不住亲自哀求狱卒铁牛。 铁牛其实挺享受这种被人哀求的感觉,尤其还是面目清秀的…… “呃……”铁牛的眼睛凸出来:这沈太傅家的小厮怎么一个赛一个好看呢?!难道太傅家招小厮还要先看脸不成? “……”莫非她的脸涂得还不黑?沈魏紫克制住想要摸脸的冲动。 在回京城的一路上,沈魏紫都扮作小厮的模样。起先还有些束手束脚,后来就自然多了,也不那么会穿帮了。可现在…… 沈魏紫被那露骨的眼神看得心发慌,下意识侧过身去躲避铁牛的眼神。 她的陪嫁小厮沈立,也机灵地挪了半步,挡住了铁牛那两道露骨的视线。 “你走开!”铁牛伸手去推沈立,将沈立推了一个跟斗。 只见铁牛蒲扇般的大手朝自己抓来,沈魏紫惊惶之下往后退,脚下绊到了什么,整个人朝后摔去。 “少夫人!”沈立吓得惊叫起来。 “我就知道小厮怎么可能这么美……”铁牛满脸得意,随即得意就变成了惊慌。 一只大手从后面扶住了她的肩膀,让沈魏紫不至于摔倒。 那只手冷得不像活人,触手处一股冰冷的气息透过衣服,让沈魏紫生生打了个激灵。 沈魏紫本能地转头道谢,那一刻她望进了一双深谭似的眼睛。只对视了一瞬,她就有一种快窒息的感觉。 这时,沈魏紫才意识到那只扶住她肩膀的大手并没有离开,甚至还抓得更紧了。 沈魏紫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牙齿咬住了泛白的唇。 即使有锅灰的遮盖,而她也已经在尽力掩饰了,但胡老六仍察觉到她那形诸于外的恐惧了。 “抱歉。”胡老六松开了手。 “多谢这位差爷。”沈魏紫松了口气,屈膝给胡老六行了个礼。 “少夫人,你没事吧?”沈立跑过来,担心地问道。 他们都知道,才刚的那声小姐已经将沈魏紫的真实身份暴露了。 “我没事,这位差爷帮了我。”沈魏紫摇摇头。 沈立也给胡老六作揖致谢。 “胡头儿,牡丹!她、她就是那朵牡丹呀!”铁牛忽然冲过来,指着沈魏紫唾沫横飞地说。 瞧他那激动的样子,大有将沈魏紫拉出去示个众。 沈立挡在沈魏紫的身前,生怕铁牛会冲过来抢人。 “闭嘴!”胡老六冷冷地道。 “呃……”铁牛一腔火热没得到共鸣,愣了愣,还以为胡老六没听懂自己的话呢,又补充道,“就是沈太傅家的那朵牡丹,沈小姐,就是叫魏……” “啪”的一声,铁牛的声音戛然而止,却是胡老六甩了他一个耳光。 胡老六不愿意听到“魏紫”这名字从铁牛的嘴里说出来。 “胡头儿,我听你的话了,你怎么还打我?”铁牛捂着脸,一脸委屈地申辩道,“不管他们怎么求我,我也没答应放他们进去。” “你做得很好。”胡老六心里有些内疚,拍拍他的肩膀。 铁牛是典型的记好不记饿的性格,给点阳光就立刻雀跃了。什么牡丹芍药,谁也不别想往这刑部大牢里钻。 “滚滚滚,都给我滚!”铁牛开始驱赶沈魏紫主仆。 “两位差爷……”沈魏紫泫然欲泣地望着胡老六和铁牛,仍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别忘想,美人计对爷没用!”铁牛看看脸色阴郁的胡老六,又接了一句,“对爷的爷当然更没……” 铁牛的话还没说完呢,就听见他的爷阴沉沉地接了一句。 “你想见沈鹤翔?” 哎呦,我的胡头儿呀,小的刚给你贴了不近美色的标签,您老可不能这么打我的脸啊!铁牛在一旁听了,差点都要给胡老六跪了呢。 沈鹤翔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呢?沈魏紫愣了愣,然后才意识到沈鹤翔就是父亲的名字。 自打沈鹤翔父亲成为太傅后,大家为表尊敬之意,都称呼他为“沈太傅”,很少再有人喊他的本名了。以至于此时沈魏紫听来,竟然有一种诡异的陌生感。 “你,跟我来。”胡老六的下巴冲沈魏紫扬了扬。 沈魏紫惊喜得一时失了反应。倒是沈立机灵,悄悄地推了她一把。 “少夫、邵福,大人答应带我们进去了。”沈立差点又喊出“少夫人”来。虽然少夫人的身份已经不是秘密,但掩人耳目,哪怕是掩耳盗铃也是需要的。 “说的不是你。”胡老六的声音更阴郁了。 沈魏紫和沈立同时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无措地对望了一眼。 沈鹤翔为人板正,更笃信五色使人迷、五音使得靡,很反对女儿学什么诗书。 再加上沈魏紫自幼丧母,沈鹤翔生怕继室会亏待女儿,所以这些年竟硬是鳏居再娶。沈魏紫的兄长和弟弟,都是他从宗族中过继的孤儿。 然而沈魏紫长得太好,从小又盛名在外,即使在沈鹤翔的严防死守之下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关于沈府牡丹的传说仍被那些登徒子挂在嘴边。 也是因此,沈鹤翔生怕女儿长歪了,对她的生活和交友更是严格控制。 沈魏紫从小生活在近乎严苛的标准下,妇容妇工妇德那是一等一的好。但只有像娶了她的朗宁才能明白,沈魏紫就像一张绝色的美人画。 “胡爷,能不能通……”通融一二?沈立上前一步,试图交涉。 但胡老六什么也不说,只是转身就朝大牢的方向走去。他的意思很明白,真不二价,爱来不来,爷不勉强。 “胡爷,我跟您去。”想见父亲的欲望,压倒了对这个男人的恐惧。沈魏紫咬牙跟了上前。 沈立也想跟上去,却被沈魏紫阻止了。 “胡头儿,你不是说连只苍蝇也不能飞进刑部大牢吗?”铁力在一旁越听越听越觉得这胡爷像是被美色所迷了。 眼见胡老六竟违反自己曾经过的话,要将那朵牡丹带进牢里,再联想到之前胡老六敲打他们的那些话,铁牛的心里顿时就急了,张开双手拦在两人的前面。 第4章 刑部大牢 “干什么?”胡老六斜睨了铁牛一眼。 “胡头儿,你只是在考验铁牛,对不?”铁牛嗡里嗡气地道。 之前胡头儿三番五次敲打他们,不让他们随便就能把人放进去。也是因此,在铁牛的心里,这也是胡头儿在敲打自己呢。 嗯,他一定好好表现,把胡头儿给拦下来。铁牛暗自下决心。 “喏,一边去。”胡老六冲角落努了努嘴巴。 “我才不信哩,胡头一定在考验我!”铁牛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见胡老六还要带人往前走,干脆一把抱住了胡老六的腿。 铁牛人如其名,浑身都是铁疙瘩般的肌肉。胡老六的身型比铁牛单薄多了,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抱,措不及防之下两人都滚到了地上。 “李铁牛,信不信我捶你!”胡老六被这肉疙瘩压在底下,整个人灰头土脸的,当下就怒了。 “胡头儿,我给掸干净!”铁牛一把拎起了胡老六,殷勤地拍打起来。 只是他手大力重,与其说是掸灰尘,还不如说是拍巴掌。 “真是被你气死了!”胡老六没好气地推开他。 铁头巴眨着大双牛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胡老六一时竟无语了。 “胡、胡爷,可以进去了吗?”沈魏紫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提心吊胆地问道。 所幸胡老六也没为难她,只点点头,示意她跟着自己。 “胡头儿你不是说过,现在是非常时刻,大牢重地连只苍蝇都不能飞进去吗?”铁牛用胡老六曾经说过的话来堵他。 “有苍蝇飞进去了吗?”胡老六反问。 “当然有啦。大牢里又是血又是尿,怎么可能没苍蝇。”铁牛冲口而出, 阿爹他何曾受过这样的苦?!虽然知道大牢里的环境好不了,但听到这沈魏紫仍觉得心脏一阵抽紧,恨不能立刻冲进去。 她眼巴巴地看着胡老六,却不敢催促,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胡老六。 “沈太傅并没有受到什么亏待。”事实上,与其他锒铛入狱的大臣相比,新皇帝对沈太傅还是有些礼遇的。 胡老六私下分析,新皇帝还是顾忌了几分师生的身份。 “胡爷,谢谢您。”沈魏紫是识得好歹的,知道他这么说是为了安慰她。虽然她还是很怕这个阴沉的男人,却仍鼓起勇气表示感谢。 “胡头儿,那、那这些牢饭怎么办呀?!”李三在一旁候了半天,终于逮到机会插了一句。 这就是牢饭?沈魏紫顺着声音望去,正看见了李三挑着的那两桶东西。 她正站在上风的位置,一股馊臭味扑鼻而来。沈魏紫再也忍不住,干呕起来。 到底是娇气的牡丹。李三怪不好意思的,赶紧将泔水桶,不,饭桶挪到下风的位置。 沈魏紫感激地望了他一眼。 “谁做的找谁去负责。”胡老头瞪了他一眼,“包谷子越来不像话,我可不惯他这毛病。” “对对对,我马上去找包、包头儿换馒头!”李三恍然大悟,挑着泔水桶就跑了。 胡老六继续朝大牢里走,走前也没招呼沈魏紫。 他的脚步迈得很大,沈魏紫有点跟不上,赶紧小跑了几步。 ~~我~~是~~分~~隔~~线~~ 才刚一走进刑部大牢,沈魏紫就感觉到天一下就黑了下来。 她环顾四周才发现,原来大牢里的窗户都很小,能投进来的阳光有限,所以不管外面的阳光有多大,里面始终很阴暗。 仅些许阳光通过窗棂,投射在牢里,带来了一丝光明。 虽然光线昏暗,极大地影响了视力。但当鞋底踩进大牢时,鞋底沾到了什么,感觉黏黏的。 她的鼻端也闻到了一种古怪的味道,像是…… 沈魏紫激灵了一下,阻止自己想下去。 胡老六看似不管不顾地往前走,其实一直在用余光观察她的反应。 他对沈魏紫的记忆,还停留在她还是沈大小姐时的那惊鸿一现里。那已经快十年了。 想到自家阿爹就被关在这种环境下,她的心里一阵刺痛。沈魏紫下意识按住了胸口的位置。 胡老六接手刑部大牢的管理后,就定下了雷打不动的规矩:白天每个时辰必要巡牢一次,晚上则改为每二个时辰巡视一次。 沈魏紫走进刑部大牢,恰是狱卒出发巡视的时候。这些狱卒手提着灯笼,从值房出来,正好与胡老六一行撞了个对着。 “胡头儿,事儿搞定了吗?” “胡头儿出手怎么会搞不定?诶,李三那小子呢?老子还等着吃他的包子呢。” “什么包子,胡头说的明明是馒头。” “……” 一看见胡老六,那些凶狠的狱卒立刻就欢脱了。 “你这臭小子,称谁老子呀?”胡老六照头给了那臭小子一个头槌,“老子的老子早死了!” 狱卒们就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笑成了一团。 这些粗俗的话,让沈魏紫觉得很尴尬。她无措地望向胡老六,只希望他能赶紧带她去看阿爹,但又不敢出言催促。 “咦,胡头儿,这是……”这时有狱卒注意到了站在胡老六身后的沈魏紫,下意识举高了手里的灯笼。 牢里的光线太黑暗,为了能看清每间监牢里的情况,即使是白天,狱卒们也都会带上一盏灯笼。 沈魏紫吓得更往阴影里躲了躲,生怕自己的脸暴露在这些狱卒面前。 “天字号那边,我去。”胡老六劈手夺过了狱卒手里的灯笼。 “胡头儿,我陪您去呗。”被夺了灯笼的狱卒,笑嘻嘻地凑过去套近乎,“您老也跟我说说,到底什么情况呀?不是说不给探望……” “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胡老六毫不留情地推开他,冲沈魏紫点点头,示意她跟着自己。 天字号牢房位于刑部大牢的最里层,与普通的牢房尚有一段距离。从大堰建国以来,这里关的就都是要犯,其中不乏像沈鹤翔这样位高权重之人。 考虑到沈魏紫的承受能力,胡老六并没有带她从普通牢房穿过去,而是选择了官员密审时进出的夹道。 “前面就是了。”说着,胡老六推开了一扇门。 门口面就是一排牢房,现在其他间都已经空了,只剩左边的那间还有人。 这是她阿爹吗?沈魏紫想看清楚,可她的视线很模糊。 上次父女见面还是在沈府。那时阿爹尚精神矍铄,满头黑发少见银丝,可眼前这个却是伛偻着身体,满头银发。 那——真是她的阿爹吗?沈魏紫先开口,可话还没问出口呢,眼泪已经“扑簌簌”流了下来。 第5章 沈太傅克谨 满头白发的老人背对着沈魏紫坐着,即使听到了脚步声,也没有回头。 虽然看不见他的面容,但是父女天性让沈魏紫确定,这就是自己的阿爹。 沈魏紫用手捂住了嘴,一时不敢竟喊,生怕一张嘴喊出的不是阿爹,而是哭声。 “沈太傅……” “老夫没什么要交代的,小哥你不用费心了。”白发老人抬起手做了个阻止,示意胡老六不要继续往下说了。 “阿爹!”他的声音比记忆中的苍老多了,沈魏紫终于忍不住哭喊出来。 白发老人——沈鹤翔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愣了一下,随即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似乎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阿爹,你怎么了?阿爹……”沈魏紫吓坏了,拼命地拍打牢房的门。 “让开,我来开门。”胡老六从腰间拿下钥匙,迅速找出了对应的牢门钥匙。 沈魏紫忙不迭地让开。胡老六迅速将钥匙插进了锁孔。 沈鹤翔却忽然走过来,抵住牢门,不让胡老六推开牢门。 就力量而言,沈鹤翔不可能与年轻的胡老六对抗。但当察觉到他不愿沈魏紫进去的用意时,胡老六立即停止了动作。 他隐隐意识到,自己带沈魏紫前来可能做错了。冷汗从胡老六的额头冒出来,脑中转过了诸般念头。 “阿爹,你让我见见你。”沈魏紫不解,拍打牢门声声哀求。 “你回去吧。”沈鹤翔狠心拒绝。 “阿爹你告诉,到底出什么事了?您是太傅啊,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沈魏紫哽咽着,有一叠声地问出困扰了很久的疑问。 她是完全搞不懂,为什么新帝继位了,阿爹身为帝师却进了监牢? 还有她的兄长和小弟,他们又在哪里呢? 如果能见到他们,也许还能说服阿爹…… “我已经把他们逐出门墙了。”沈鹤翔打断了沈魏紫的话。 “阿爹,为什么要这样?”沈魏紫张大了泪眼,“大哥和小弟做错什么了?女儿代他们向您道歉好吗?您就原谅他们吧。” 大哥和小弟是沈氏家族中的孤儿,被虽然不是阿爹亲生的孩子,但过继后他们相处一直都很和谐。 父慈子孝,大哥稳重,小弟率真,其乐融融。沈魏紫早就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亲兄弟。 “回去吧,回去跟朗宁好好过日子。”沈鹤翔看着仍一脸懵懂不解事的女儿,眼里闪过一次黯然。 他平生第一次觉得后悔,后悔不该将唯一的女儿养成这副不通庶务的模样。 本来想有自己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又收养了溪山和兴牧这两个孩子,怎么也能保得她一世安稳了。可谁想人算比不上天算,成也是萧何败也是萧何。 三皇子,不,现在是新皇帝了,还想从他手里拿到东西,投鼠忌器,一时还不敢动他。 但他们彼此都很明白,朝堂中反对新皇帝的力量几乎已经被清除殆尽,朝廷已经成了新皇帝的一言堂。 皇帝,不,现在已经是先帝了,曾不止一次夸奖“太傅克谨之字深得朕心”,并表示“朕百年后,传位诏书一定要由克谨书写”。 宫变那天夜里,玉玺于混乱中不知踪影。新皇帝虽然血洗了内廷,仍未能找到玉玺的下落。 这玉玺不见了,即位诏书就无法用印,无法用印就无法昭告天下。 新皇帝情急之下,找人仿刻了一颗玉玺。外形相似,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同来。 为了掩人耳目,表示自己的皇位来得名正言顺,新皇帝定要沈太傅来书写这道传位诏书,以达到“传位诏书由太傅克谨书写”,“新帝继位名副其实”的效果。 这位篡位的新皇帝并不知道,当先帝觉得自己身体不佳后,确实曾示意他书写了一道传位诏书,指定了自己百年后的继承人。 现在这道盖着玉玺的诏书,正由他的两个养子护送着,送到边关去。正在鹞子关抵御若提族的二皇子,才是先帝属意下一任皇帝。 沈鹤翔是太傅,这些皇子他或多或少都有教过,对他们性格也有一定的了解。 大皇子先天有些不足,为人木讷,只适合做个闲散王爷。但他自己并不甘心,一直努力在先帝面前表现自己。 当然,在沈太傅看来,与其说是大皇子本人不甘心,不如说皇后一系的人不甘心。 大皇子是皇后嫡出的唯一子嗣,就算资质再差,国公府也是要把他给推上去。而这恰恰成了大皇子的催命符。 二皇子文韬武略都不错,就是有点贪恋战事,还常常身先士卒,让人捏着一把汗。 三皇子能力是有的,但为人刚愎自负,一意孤行听不见人言。这种性格如果为君,将会是大堰的遭难。 四皇子和五皇子是一对双胞胎,平时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兄弟俩关系很好,在先帝眼前刷了不少“兄弟和睦,其利断金”的印象。 先帝在世时,并不喜欢三皇子“独”,用四皇子和五皇子“兄弟和睦”为例,明里暗里教训了他好几次。 三皇子对此一直怀恨在心,夺位后立即展开大清洗,屠刀第一个就砍向了四皇子和五皇子。 六皇子可能是所有皇子中最聪慧的,却自小立志做闲王,只对琴棋书画诗酒茶感兴趣。 先前先帝分封皇子时,他缠着先帝,硬生生把“贤”字改成“闲”字。气得先帝在他面前抱怨了很久,直呼“逆子”。 也是这个“闲”字,让六皇子成为除了身在边关的二皇子外,唯一躲过新皇帝即位后血雨腥风的幸运儿。 在沈鹤翔看来,六位皇子各有优劣,如果要挑一位将江山交付,他更看好文韬武略都很不错的二皇子。 毕竟,只有将大堰交到有能力治理它的人手里,才能实现江山永固啊。 现在,沈鹤翔更担心这场夺位之争会引发内乱。 大堰的边境并不安宁,除了二皇子镇守的鹞子关稍好一点,其他几个关隘都面临着缺人少粮的局面。 一旦国家乱了,这些虎视眈眈盯着大堰的邻国友邦,就有可能撕下温情脉脉的面纱。 “阿爹?你怎么了?”沈魏紫见沈鹤翔陷入了长长的沉思,怎么开口问道。 “我没事。”沈鹤翔搓了搓脸,疲惫地道,“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阿爹,沈家被封,我没……”地方去。沈魏紫说的是真话。 她逃离朗宁老家后,一路坐马车赶回京城。因为担心朗宁会阻止自己,不让自己来探视父亲,沈魏紫回京后连朗家都没回去过。 她本来是想回到沈府住一阵,却没想到沈家的大门上已经被封条封住了。 “沈魏紫你要记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从今而后沈家不再是你的家,你的家在朗家。”沈鹤翔冷冷地道。 第6章 慈父之心 “阿爹,你不是说不管怎样,沈家永远是我的家吗?”沈魏紫睁大了眼睛,无法相信这话竟出自对自己百依百顺的阿爹之口。 “回去吧,不要再来了。”沈鹤翔深深地看了沈魏紫一眼,随后就背过身去用肢体的语言告诉沈魏紫,他不想再见到她了! “阿爹,你转回头吧!”沈魏紫再怎么哭求,沈鹤翔始终硬着心肠,不再给予回应了。 “阿爹,你跟我说说话呀。” “阿爹……” 终于,沈魏紫哭累了,也喊累了。她从一路赶来,几乎就没怎么休息过,此时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都到了极限,只觉得浑身发软。 她的身体靠着墙软软地滑下,一双眼却仍固执地望着沈鹤翔的背影。 见此情景,胡老六暗暗叹息了一声。他有心相劝,却不知说些什么。 他只能把手里的灯龙挪得离她更近些,希望这团小小的光芒能为她驱散一些阴冷。 我的……乖囡。沈鹤翔背对着沈魏紫,嘴唇蠕动,却克制着没喊出声。 沈鹤翔是南方人,老家习惯喊闺女为“阿囡”。沈魏紫小时候粉团团的一颗,可乖巧可讨喜了。沈鹤翔和妻子都喜欢喊女儿“乖囡”。 等沈魏紫稍大些,就不愿意听爹娘这么喊自己了。她不光表示严正抗议,还用亲手做了一碗面来“贿赂”他们改口。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快十年了,但沈鹤翔永远记得那碗口味奇特的三丝面。 按照老家的做法,三丝应该是“笋丝、肉丝、豆腐丝”。乖囡这碗三丝面却用了肉丝、豆腐丝和豆芽丝。 原来乖囡切菜切累了,看见案板旁放着厨娘理好的豆芽,觉得这细细长长的可不就是现成的“丝”嘛。 用豆芽凑了“一丝”还只是小问题,大问题是这面做得简直打死卖盐的了。沈鹤翔吃了一口,就觉得咸得齁嗓子。 可——望着那张冲自己巴眨着的眼睛,每根都头发丝都似乎在说“夸我吧、夸我吧”的乖囡,无论是他还是瑞娘,都不舍得告诉她真相。 所以,他和瑞娘两个硬着头皮把一碗咸得发苦的三丝面全给吃完了。 乖囡得到了爹娘再不喊她乖囡的承诺,欢欢喜喜地回房去了。她迫不及待要发帖子给所有认识的人,让他们都知道自己不再是“乖囡”。 这傻孩子她是不知道,爹娘就算嘴里不喊她乖囡了,心里也当她是这世上最乖的乖囡。 三丝面实在太咸了,乖囡一离开,他和瑞娘就拼命地喝水。 那天晚上,两人都因为喝了太多的水,不停地起夜了。他和瑞娘都捧着因为喝水而鼓涨的肚子,嘲笑对方是小女奴。 直到这一刻,沈鹤翔仍能回想起瑞娘当时的笑容。 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在那边,一定也寂寞了吧。很快,他就能去陪她了。沈鹤翔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 以溪山和兴牧的脚程,这会儿差不多也该到鹞子关了。只要先帝的遗诏能交到二皇子的手里,他也算是不负这场君臣相得的佳话,就算死也能瞑目了。至于后面的事,就交给那些年轻人吧。 唯一失算的就是乖囡的亲事了。事到如今,沈鹤翔很后悔当时因为爱女心切,顺从她的心意将她许配给朗宁了。 虽然这朗宁也算是一表人才的少年才俊,但当时几次接触下来,他已经觉得这人的心思太活络了。 那时他犯了一个自大的错误。他觉得自己和沈府就是乖囡此生的最大保障,只要他这太傅的位置稳稳的,就不怕这小子搞什么。 朗宁这样心思活络的,又出生平凡的人,比一般人更懂得珍惜手头的资源。 等自己百年后,溪山和兴牧也能撑起来了。就算乖囡的性格依旧天真不解事,有这两人守护着,量朗宁也不敢欺负他的乖囡。 可以说,沈鹤翔在答应这门婚事前,方方面面、前前后后都已经考虑到了。 这三年来,朗宁也确实老老实实地跟乖囡过日子。就算乖囡没能为朗家生下一儿半女,朗宁并没有因此而纳妾。平时也没听说过,他有什么风流轶事。 随着时间的过去,沈鹤翔对这位女婿倒是有些另眼相看起来。 都说女婿是半子,既然有了翁婿之谊,沈鹤翔也不吝于给出助力。 这些年来,朗宁借着沈府的人脉,仕途顺畅,很是做出了几件大事,在皇帝,不,先帝面前也是排了号的。 按照先帝的计划,朝堂中的年轻一代,都是他给继任者留下的班底。 而朗宁因为与沈太傅的这一层翁婿关系,对于皇帝来说,在感情上面会更亲近些。可以说,朗宁的仕途一片光明。 年前,兴牧在外面听说了朗夫人要为朗宁张罗纳妾的事。沈鹤翔立刻就把朗宁叫过来,敲打了一番。 朗宁也当即表态,自己与沈魏紫感情深厚,就算今生无子也不打算纳妾。 沈鹤翔听了很是欣慰。但老谋深算的他,并没有因为朗宁说的好听白话就轻信,而是找个借口让沈魏紫回沈府,旁敲侧击了半天,直到确定她在朗家没有受委屈,才放下了此事。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先帝没想到的是,三皇子会趁着他生病而篡位;沈鹤翔没想到的是,朗宁的野心比他想象的更大,胆子也比想象的大。 三皇子篡位后,不管朝廷的大臣还是内廷的宫女、太监、侍卫,大家其实都面临着两种选择:要么是人头落地,要么是膝盖落地。 以沈鹤翔与先帝的关系,自然是选择人头落地。按说朗宁是沈鹤翔的女婿,在政治上应该跟沈鹤翔站在一起,但事实上,朗宁却是头一批膝盖落地的。 新皇帝杀人,也是讲策略的。有些人能够毫不犹豫的杀,有些人可杀可不杀,有些人就完全属于不能杀。 在他看来,沈鹤翔就属于不能杀也不能放的,所以被关进了刑部大牢的天字号牢房里。 对于朗宁投靠新皇帝一事,沈鹤翔的心情是矛盾的。对于这个人的品质,他是很失望的。但同时他又有些庆幸,这种行为间接地保护了他的乖囡。 但是,沈鹤翔没想到的朗宁竟然那么大的野心!当朗宁向他表露出想搭上二皇子的船时,饶是沈鹤翔见多识广,也不由傻掉了。 朗宁他、他居然想在二皇子和三皇子之间左右逢源! 第7章 危险逼近 圣人曾说过,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那一刻,沈鹤翔对朗宁也生出了类似这样的感觉。 朗宁野心勃勃,只看到了脚踏两只船的诸多好处,想将自己的利益放至最大。 但以沈鹤翔的阅历来看,想脚踏两只船的,大多会跌进水里淹死。 但活到沈鹤翔这年纪,已经看得很明白:以朗宁这年纪,品性已经定性了,无法再改变了。 现在他所能做的,就是因势利导,为己方争取最大利益。 沈鹤翔与朗宁迅速谈妥了条件。他答应为朗宁牵线,促成朗宁与二皇子的关系。朗宁则想办法将沈魏紫从京城的变故中摘出去。 他家的傻囡囡啊,要是知道自家阿爹被抓了,一定会整日以泪洗面。 只是想着这样的场面,沈鹤翔就觉得心疼不已。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的乖囡仍是…… 哼,就连这点事都办不好,还想脚踏两只船,也不怕掉进水里淹死!沈鹤翔双手握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才想起朗宁呢,沈鹤翔的耳边就听到了朗宁的声音。 朗宁是新皇帝的近臣,又是他的女婿。所以新皇帝每次来刑部大牢,都喜欢带上朗宁一起,希望借由朗宁的劝说来软化他的态度。 难道这次也是…… 不对,距离上一次他们来天牢,才隔了一天而已,按理说不应该…… 咦,好像真的是! 新皇帝的脚步声太急了,难道是有什么变故发生? 如果是变故,到底是哪边…… 沈鹤翔在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脑中已经转了无数的念头。他所思考的事涉及面太大,一丝一毫的变故都会影响发展,让他不敢有丝毫的放松警惕。 沈鹤翔沉浸在自己的分析里,完全忘记了所处的环境,也忘记了沈魏紫仍在牢外。 ~~我~~是~~分~~隔~~线~~ 对于沈太傅来说,目前最关心的事情莫过于朝廷大事了。毕竟这不仅关系朝堂的事,更关系到黎民百姓的安居乐业。 所以,虽然他平时对沈魏紫百般宠爱,但一旦与这种大事件相比,女儿也是得往后放。 对于狱卒胡老六来说,沈魏紫是他最在意的。所以他第一时间要考虑的,就是沈魏紫的安危。就算沈鹤翔位高权重,还是沈魏紫的父亲,也得要放到后面去。 胡老六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听力比一般人强。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他全都能听到了。 寄人篱下,总有那么些人喜欢落井下石,人前人后嚼点耳根子。如果换做是现在,他不过一笑置之,但那时他还年少,又偏偏长着颗玻璃心。 后来他因缘际会成了刑部的捕快,这才发现原来听力强也是有好处的。耳听八方的能力,时不时会带给他一些小惊喜。 做了这刑部大牢的狱卒后,常常是闲得慌。他有事没事就辨识一下其他狱卒或囚犯的窃窃私语,借此来打发难熬的时间。 没想到,这些闲言碎语中还蕴藏着不少好料,许多破案的线索就是从这些零散的碎烦中抽丝剥茧得来的。 他也因此掌握了不少隐私,诸如“谁谁睡觉爱放屁”“谁谁谁娶的娘子是二手货”之类。 也是因此,胡老六是第一个听到密道里的脚步声的。 “一、二、三……”胡老六数着脚步声,推测来的人数。 “阿爹你记不记得后院那棵……”沈魏紫再次打起了精神。 “乖囡,你怎么还在这里?”这、这要是被新皇帝发现了,就不得了了!沈鹤翔这才意识到沈魏紫还在,顿时急了。 “阿爹你终于理我了。”天真的沈魏紫完全不知此时的险恶,只因为阿爹对自己说话而开心。 “乖囡快走!”沈鹤翔急得不得了。但即使他有百般计谋,也无法大变活人,让沈魏紫凭空消失! “来不及了!”胡老六忽然一把抱住沈魏紫,用手掩住了她的嘴。 “唔唔唔……”沈魏紫吓坏了,手足并用拼命挣扎。 “安静,我是救你的命!”耳听脚步声马上就到了,胡老六附在沈魏紫耳边轻喊。 无奈沈魏紫整个人都陷入惊惶中,完全就没心思去听他在说什么。挣扎中,她的脚还几次踢到了牢门,发出刺耳的噪音。 这可把沈鹤翔和胡老六给吓得够呛。 胡老六见她一时无法清醒,干脆一狠心,在她脖子根上狠狠捏了一把。 沈魏紫轻哼了一声,身体软软地垂下。 “你要……”做什么?沈鹤翔惊怒地道。 “我只是让她暂时失去知觉!”胡老六飞快地交代一声,扛起沈魏紫闪进了隔壁的那间牢房。 反身关门时,他瞥见沈鹤翔正朝他的方向深深做了一揖,随即抬脚踢向牢门。 这沈太傅倒不是什么笨人!胡老六的心里微微一哂。 天字号牢房与其他普通牢房不一样,是专门用来关一些特殊囚犯的。沈鹤翔就属于这种特殊囚犯。 每间牢房都是独立的,还砌起了厚厚的墙。这样做的最大好处,是将越狱的危险降到最低。 此外,有了厚墙作为阻隔,一些特殊囚犯们的话就不会被牢房外的人听到。 但只有像胡老六这样喜欢琢磨的人才知道,其实天字号牢房中还有几间牢房是比较特殊的。 沈鹤翔边上的这间就是其中之一。这间牢房的墙壁很薄,薄得能清楚听到隔壁牢房的动静。 胡老六据此推断认为,这并不是一间真正牢房,而是用来听审的密室。 至于之前为什么没人发现这个秘密?刑部档案又为什么没这些记录? 胡老六的推论是,刑部大牢的建筑源于前朝,之前的改朝换代,让一些资料就缺失了。 在他之前,那些被打发来刑部大牢做狱卒的,都将之认为是一种流放般的贬低。 要么尸位素餐,弄点孝敬银子花花算了;要么忙着四处蹦跶,寻找调离刑部大牢的法子。 想当初胡老六被下放到刑部大牢做狱卒,也蹦跶过好一阵。直到后来想通了,才将心沉下来。 也是因此,刑部大牢多年未曾经过休整,呈现出一种年久失修的颓败。 胡老六掌权之后,第一时间对刑部大牢进行了修缮。也是在那时,他发现了天字号牢房的秘密。 第8章 天字号牢房的秘密 比起他那些糙手下,胡老六还是有心眼的,并没有到处嚷嚷这件事。就因为他的态度太镇定,手下人也并没往其他地方想。 大家伙就该挖的挖、该修的修、该加固的加固,七手八脚搞定了刑部大牢的修缮工作。 胡老六曾想通过大老爷,去工部查看前朝修建刑部大牢的图纸。 不过央了大老爷后,却被嘲笑说大牢就是大牢,够坚固就好了,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胡老六的意见被驳回了,也不争辩,只利用当班的时间暗自大牢里琢磨。 虽然资料全无,但是不怕烦,只怕有心人,他用了水磨的功夫,还终于是找出了些许端倪。 胡老六甚至还觉得这刑部大牢里存在密道,只是暂时没找到入口而已。 当然,他也很想不通,为什么用来关人大牢里还要煞费其事设计了密道。 大概那个设计牢房的人,是个非常有情趣的人吧。 胡老六研究刑部大牢的秘密,只是因为无聊加好玩而已。没想到时至此时,这项爱好居然救了,不,暂时帮他俩躲过了一劫。 胡老六听到那些脚步声已经来到了隔壁牢房门口。 其中二个在门外消失,应该是侍卫之类止步于牢房外,另两个则走进了沈鹤翔的牢房。 第一个进去人脚步迈得又大又急,可能练过一些功夫,但又没下什么苦功,所以下盘有点飘。 当然,也可能是志得意满,迫不及待想跟人炫耀,才失了稳重。 跟在他身后的人的脚步声就又轻又细碎,走路的节奏还不时地打断一下,应该是借此调整与前者之间的距离,使其保持在合适的距离。 从这两者综合考虑,胡老六判断第一个进去的应该是位高权重之人,第二位则是他的手下。 不,不应该是手下。胡老六做捕快的时候,也见过不少高官及他们的手下,主从之间不是这种感觉。 这种谨慎小心到极致,却又不显山露水,只有宫里的…… 莫非……胡老六悚然心惊。 这时,埋在隔壁里的传声铜管,传出了些许轻微的动静。 “太傅,朕……” 胡老六将耳朵凑过去,果然听见了有点含糊的说话声。 自称“朕”,竟然是新皇帝亲至!胡老六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听见这位真龙天子的声音。事实上,他这位刑部大牢的狱卒,与隔壁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有过不少照面的机会。 从这轮大清洗开始后,天字号牢房中关进不少原本是大堰的栋梁支柱。 这位新皇帝来过好几次,每次都是新任的刑部尚书陪同,由他负责领路。 当然了,这位新皇帝的眼里除了自己,谁都不存在的。别问胡老六怎么知道,他就是知道。 新皇帝审讯那些栋梁支柱的现场,胡老六自然没有资格看。其实真让他看的话,他还担心自己会被灭口呢。 不过即使没有亲眼目睹审讯现场,在收拾时也能够倒退回去,知道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从很久以前就学会了,不该有的好奇心别有!可惜这是他付出了血的代价,才学会的。 老皇帝为人宽厚,养出了一朝的蛀虫。但他生的儿子更不是什么宽厚的人,谁知到大堰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他现在能做的,只是严格约束他那些没脑子的手下,让他们没事滚远点,不许往贵人跟前凑。至于不服气,那就揍到他们服气。 他胡老六别的没什么,就是手黑!胡老六在黑暗中呲牙。 ~~我~~是~~分~~隔~~线~~ “太傅,朕让你受委屈了。”人未到声先到。 三皇子几乎是,不,新皇帝几乎是跳进了沈鹤翔的牢房。 三皇子少年时,先帝总叱责三皇子太急功近利,办事又太毛糙,常留下一堆毛病让手下扛。 先帝又责他喜怒形于色,私下曾对他说过,三儿不适合为君。 等这次宫变后,沈鹤翔才知道,先帝的这句话竟传到了三皇子的耳朵里,并让他为之耿耿于怀。 正是因为绝望了,所以才会铤而走险吧。沈鹤翔叹了口气。 可叹那时他还觉得先帝对三皇子过于严厉了,时常劝说着。 可现在回想起来,沈鹤翔方才感慨知子莫若父啊。在看人这方面,自己不如先帝多矣。 正如先帝所说,无论是治理一个国家,还是统领一个部门,只要上位者不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手下就会察言观色,揣测上意去做事。 一旦做事情的准则不是事实而是上意,就会出现很多弊端。 人非圣贤,自然都喜欢听好话,不喜欢听坏话,哪怕是为了我好的坏话。 以此类推,那些说我好话的,自然就愿意亲近;那些说我坏话的,自然是面目可憎。 做人君者治理国家,就像一家之主治理小家一样,不但要有识人之明,还重在在一碗水端平。 偏听偏信,只会让奸佞小人得志,耿直之人倒霉。 也是因此,先帝才会说出“三儿不适合为君”的话。可惜即使睿智如先帝,也低估了三皇子的野心和大胆,这才导致了现下的乱局。 大堰江山,还不知会走向哪里。沈鹤翔咽下了到嘴边的一声叹息。 “太傅怎么不说话?”新皇帝一走进牢房,就纡尊降贵地冲沈鹤翔行了一礼。 “三皇子今天怎么过来了?”沈鹤翔淡淡地问了一句。 对于沈鹤翔口口声声称自己“三皇子”的事,三皇子,不,新皇帝的心里其实是很恼怒的,却不得不按捺下自己的脾气。 就如他的心腹吏部尚书崔大友所说,在老二尚未上表称臣之前,他需要沈鹤翔站在他这边。 至于沈鹤翔么,他就礼贤下士一点又有何妨,新皇帝傲慢地想。沈鹤翔这老匹夫还不是下士,而是整个大堰朝的儒林领袖。 如果他能站在自己这边,自己的处境就不会这么难。 可恶,明明他和老二都是这老匹夫的弟子,他却偏偏更看重老二。父皇也是…… 新皇帝心里想着,脸上就露出了恼怒的神色。 “朕是来请求太傅帮忙的。”新皇帝努力让自己表现出一点求人的态度。 “三皇子的所言所行都是天下人的表率,还请慎言。”沈鹤翔淡淡地道。 被崔大友说着了,这老匹夫确实待价而沽呢。 “朕想太傅写一封信。”新皇帝一听,腰板顿时就直了,才刚好不容易挤出的那点“谦和”,早就飞到不知哪里去了。 果然还是……喜怒形于色呀。沈鹤翔忍不住叹息。 第9章 普天之下都是祥瑞 “三皇子说的信,是要写给谁的呢?”想到女儿还躲在隔壁的牢房里,沈鹤翔并不想跟新皇帝扯破脸。 新皇帝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手一招,示意贴身服侍自己的余公公将东西拿过来。 “陛下。”余公公将手上提的大篮子,双手奉上。 这只篮子里装着满满一篮奏章。 新皇帝不耐烦地皱皱眉,示意他将东西交给沈鹤翔。 “瞧奴婢这糊涂的,这些奏折当然是要给沈太傅看。毕竟,陛下能受到万民爱戴,也是沈太傅教导有方。”余公公赶紧赔罪,将赶紧将装满奏章的篮子交到沈鹤翔手里。 余友德余公公自觉自己这番话说得得法。却不知听到他的这番话,新皇帝和沈鹤翔都在心里皱了一下眉。 新皇帝是因为这些天被吹捧得有点忘乎所以,自觉自己真的天赋异禀,这么快露出了圣明天子之相。 此刻听到余公公竟然说他的圣明中也有沈鹤翔的一番功劳,他有点不乐意了。 沈鹤翔的皱眉则是因为太了解三皇子的性格,之前已经预料到可能会发生什么情况,此刻余公公的话则加重了他内心不详的感觉。 沈鹤翔再也无法维持稳重,几乎是从余公公抢过了篮子。他将篮子搁在桌子上,随手拿起最上面的那本就看了起来。 奏折打头的就是些阿谀奉承字眼,全没有实质内容! 跳过、跳过、都跳……沈鹤翔一目十行地浏览着,很快就看到“今阳谷县黎村后山有祥瑞降临”的字样。他的眼皮跳了跳,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奏折。 接下去用了大量篇幅描写这后山出现的“祥瑞”是如何神奇,村人不敢隐瞒上报官府,最后表示“臣阳谷县令王奉贤,祈献祥瑞于圣驾前”。 在奏折的最后,龙飞凤舞地写着“准卿所奏”四个大字。 沈鹤翔作为三皇子的太傅,很熟悉他的字迹。从这些字迹中,就能看出他的心情很好。与此相反,沈鹤翔的心却往下沉。 沈鹤翔又拿起了几封奏折,大致翻了一下,果然又都是这些东西。 相比之下,那些献尺许长的稻穗、数斤重的南瓜,这尚算还好,因为毕竟都跟农事有关。 至于什么长角的马、会说话的狗、半夜鸣啼的母鸡就全是胡扯了。若听之任之不加以遏制,天知道还会出多少“祥瑞”! 但这位三皇子倒好,只要一听“祥瑞”之名,统统是龙心大悦,一概批示“准卿所奏”。 沈鹤翔头痛地想,有一大波搭着祥瑞之名的奏章已经来到京城,或正在来京城的路上。 可以想见,要不了多久,这京城就挤满了各种“祥瑞”,鸡飞狗跳、乱七八糟。 “太傅,正因为朕继位名存实归,才会天降祥瑞,赐福大堰……” “子不言怪力怪神,三皇子怎能相信这种……”沈鹤翔义正词严地打断了新皇帝沾沾自喜的话。 ~~我~~是~~分~~隔~~线~~ 沈鹤翔大概是做惯了太傅,一开口就是教训的口气,却没考虑到新皇帝是完全的不服啊。 胡老六在隔壁听得暗暗叹气。 不可否认,这沈太傅的学问是好的,但为人师的方式方法确实有点问题。 他就没想到,此刻他的学生已经不是普通的皇子,而是踌躇满志的大堰皇帝了吗? 不管沈太傅愿不愿意接受,现在的三皇子确实已经是大堰皇帝了。至于他能不能坐稳皇位、能坐稳多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刑部大牢关着形形色色的嫌犯,既有位高权重的朝廷大臣,也有偷鸡摸狗的里弄小混混。 作为一名前捕快,狱卒胡老六跟许多嫌犯打过交道。 他生性好琢磨,又不盛气凌人,再加上牢里的日子实在太清冷,所以嫌犯们多少愿意跟这位狱卒聊几嘴。 胡老六也很懂得投李报桃,不时舍点小恩小惠什么的。反正他是光棍一个,不用养儿养女,一人吃饱全家喝足。 时间久了,胡老六不光晓得了不少小道消息,对人的性格也有了些体悟。 新皇帝在老皇帝的三儿子,不长不少,亲娘又不受宠,处境尴尬。据说他少年时争强好胜,被老皇帝不喜;成年变得很沉寂,还是被老皇帝不喜。 在胡老六看来,堂堂皇家还比不上里弄寻常老百姓家的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动辄得咎”这四个字,就像为这位三皇子设的。京城百姓都知道,这位三皇子不太受他的皇帝老子的待见,算是一个苦叉的角色。 三皇子,不,新皇帝这个皇位来得不明不白。一开始只是有人怀疑,但随着人杀了一茬又一茬,用鲜血来洗地的结果,只会是坐实了最初的怀疑。 当然啦,对于小老百姓来说,只要能安居乐业,其实不关心宝座上坐着谁。 刚登上皇位,这位新皇帝为了排除异己,不顾背上嗜杀的名声。而现在反对的人杀得差不多了,就又开始在乎起了名声。 那些祥瑞对他来说,简直是瞌睡碰到送枕头的,自然是越多越好。 你说新皇帝不知道这些祥瑞是胡说八道吗?显然他心里很知道。只是他现在需要这些祥瑞之物,为他来修补名声,让天下人相信他是受命于天。 只有这位读书读轴了的沈太傅,才会以为新皇帝还是自己教的那位三皇子,可以随便说教。 说实话,胡老六的心中暗暗为沈太傅捏了一把汗。 胡老六正腹诽呢,忽然传声筒管里又传出来了新皇帝的声音。 ~~我~~是~~分~~隔~~线~~ “太傅,二皇兄是你的得意门生,你们一向师徒相得。”新皇帝打断了沈鹤翔的话,面无表情地道,“朕要你现在就给二皇兄写一封信,就说朕受命于天……” 余公公一听这话,赶紧把事先预备好的笔墨纸砚都拿出来。他先是麻利地铺好纸,又将笔蘸上墨,递到沈鹤翔的手边去。 “信我是不会写的。”沈鹤翔并不接笔。 “陛下?”余公公望向新皇帝。 新皇帝没说话,冲一旁看了一眼。余公公会意地将比放在桌上,踮着脚退到了一边。 “其实朕可以杀了你。”新皇帝淡淡地说,“朕并不怕担上噬师的罪名。” “当然,陛下连噬父的罪名都不怕,试问普天之下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沈鹤翔将桌上的笔墨推到一边去,直面新皇帝的怒容。 第10章 太傅有点轴 “住嘴!”新皇帝怒吼一声,重重地喘息。 此言一出,顿时一片寂静。 余公公吓得第一时间跪倒在地瑟瑟发抖,连头也不敢抬。 他一边暗骂这个读书读轴了的沈太傅,一边恨不得自己是聋的,省得被牵连。 新皇帝重重的喘息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夺位以来,他一直想从沈鹤翔的嘴里听到那声“陛下”,却始终得不到。这一刻他终于如愿了,可那声充满了讽刺意味的“陛下”,绝不是他想要的。 “既然陛下都敢做了,还害怕臣下说吗?”沈鹤翔冷笑。 “你……”新皇帝怒指着沈鹤翔,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是~~分~~隔~~线~~ 我的娘诶,不,我的沈太傅诶,你这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吗? 现在形势比人强,你老就是服个软又怎么样了呢? 胡老六在隔壁牢房里听了,都急得要捶墙了。 “沈鹤翔,你大胆!”传声铜管里传出了新皇帝的怒斥声。 “敢问陛下,也要杀了臣吗?”沈鹤翔丝毫不退的。 我的沈太傅诶,我喊你亲爹行不行?你就别顶牛了!胡老六真的忍不住挠墙了。 胡老六这些年跟牢里的囚犯打了不少交道了,对他们的那种心理也琢磨得比较透了。 虽然这新皇帝不是什么囚犯,而是大堰最珍贵的主子。但从他为了登上皇位所作的这一系列动作,可以看出皇帝陛下的骨子里也充满着暴虐的性格。 胡老六相信,此刻他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随时就会喷发出怒焰。 “太傅,朕只是要你给二皇兄写一封信。”传声铜管里传出新皇帝压抑的声音。 “臣与二皇子无话可说。”沈鹤翔淡淡地道。 “太傅当真不写?”新皇帝的声音更压抑。 他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胡老六的手不由地抖起来,眼里流露出惊恐。他握紧了双手,以控制住不抖,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掌心满是汗。 “不……”沈鹤翔的话还没说完,就传来了一声诡异的闷响。 出什么事了?胡老六听到了这轻微的闷响,在心里嘀咕。 铜管传音有些失真,即使他听觉敏锐,也无法分辨出这究竟是什么声音。 然后,又是几声闷响。 什么声音?胡老六拼命把耳朵往传声铜管那边凑,想把这些诡异的闷响听得更清楚些,进而推断出是什么声音。 “可惜,蓝氏簪花小楷成绝响了。”传声铜管里再次传出了新皇帝的声音。 虽然新皇帝嘴里说着可惜,但从他的声音里却一点都听不出可惜的感觉,甚至连点人气都没有。 至于那什么“兰石毡花小开”,又是什么东西?胡老六听得一团雾水。 ~~我~~是~~分~~隔~~线~~ 沈鹤翔刚说了一个“不”字,新皇帝就一手抓住他的左手,另一手抓起桌上的那块砚台,狠狠地砸了下去。 砚台里的墨汁泼溅出来,不但污了先前铺在桌上的纸,也将新皇帝龙袍上的龙染黑了一片,平添了几分狰狞之气。 “喀嚓”,沈鹤翔的左手掌骨被生生地砸断了! “……”沈鹤翔痛得张大嘴巴就也好痛呼,可一想到就躲在隔壁的沈魏紫,就不敢喊出声,只能牢牢地咬住唇。 很快,沈鹤翔的嘴唇也变得血迹斑斑。 新皇帝一松开手,沈鹤翔就再也站不住,抱着血肉模糊的左手,满脸痛苦地倒在地上。 “可惜,蓝氏簪花小楷成绝响了。”新皇帝淡淡一笑。 世人都知道沈太傅学问好,又写得一手好字,所以才被先帝看中做了几位皇子的太傅。 那些有幸目睹过沈太傅墨宝的,都称赞他之字如黄钟大吕般沉稳浑厚、大开大合,发人深省。人人以求得沈太傅墨宝为荣。 其实沈太傅双手都能书,只是右手写的是大开大合的黄钟大吕,左手写的则是秀丽宛然的簪花小楷。 簪花小楷细致柔美,一向是闺中女子所擅长的字体。沈鹤翔的夫人就擅长写簪花小楷。 沈鹤翔用左手写簪花小楷,就是与沈夫人的闺房之乐。至于他的左手竟比妻子写得更好,还自创了别具一格的蓝氏簪花小楷,则是无心插柳之事了。 从本性来说,沈鹤翔是有点迂的。他一方面是沾沾自喜自己在书法上的成就,另一方面又觉得承认像簪花小楷这种女体是自己写的,有点没面子。 所以这个从不撒谎的老实人破天荒撒了个谎,对外宣称说这种特殊的簪花小楷是沈夫人所创。 沈夫人本就有书法的根基,又跟了沈太傅这个名师,很快就写得一手惟妙惟肖的沈版簪花小楷。 沈夫人本姓蓝,为了表示这种簪花小楷乃夫人所创,沈鹤翔将之命名为“蓝氏簪花小楷”。 等到沈夫人过世后,沈鹤翔思念妻子时,就会拿起笔用蓝氏簪花小楷写一些思念她的文字。这一来二去的,倒是将蓝氏簪花小楷练得出神入化。 有一次正值中秋节,先帝在宫中赐宴。宴席中,先帝提出让诸位大臣借月抒情,现场赋诗一首。 沈鹤翔在酒酣耳热之际,有些恍惚,就顺手用蓝氏簪花小楷写了一首悼亡词。先帝及在场众人,这才知道有关蓝氏簪花小楷的这段公案。 当时三皇子等一干皇子也在中秋宴现场,所以才知道沈鹤翔左右手都能写得一手风格迥异的绝妙好字。 手骨的结构是非常精妙的,一旦受损往往会影响到它的功能。簪花小楷因其字体极小,对手指的控笔能力要求极高。而蓝氏簪花小楷则更精妙,在细节上更讲究。 可以想见,就算沈鹤翔这手医治好了,也无法再写出像之前那样的蓝氏簪花小楷了。 “陛下好威风。”沈鹤翔倔强地抬起头,额头上满是疼出来的冷汗。 “太傅莫忘了,你教过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新皇帝蹲下身,冷漠地与沈鹤翔对视,“现在,朕是君、你是臣。” “教不严,师之惰。”沈鹤翔摇了摇头,自责道。 “朕、已、经、是、大、堰、的、君、主,不、再、需、要、太、傅了。”新皇帝盯着沈鹤翔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 他的话说得冷飕飕的,让人直打哆嗦。 第11章 公公很为难 余公公从新皇帝这话里听出了浓浓的杀意,吓得整个人都贴在了地上。之前他就已经连头也不敢抬了,这会儿更是恨不得能立刻消失才好。 “余友德你过来,给太傅伺候笔墨。”新皇帝站起身,吩咐余公公道。 “是、是、是,奴、奴婢遵旨。”余公公哆哆嗦嗦地应了一声,爬了一步才意识到自个儿还跪着呢,得先站起来才行。 余公公急匆匆地爬起身,却没想到之前跪得太久,以至于手脚发软,还没等到站起身体就摔了个大马趴,差点把门牙都磕掉了。 见贴身太监胆小如鼠,新皇帝不悦地“哼”了一声。 “奴、奴婢该、该、该……”余公公好不容易爬起来,又吓得给跪下了。 余公公“该”了半天,也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把这个“死”给说出来。此刻龙心不悦,他生怕新皇帝顺嘴就真的就赐了自己一个“该死”的下场。 “还不快去!”新皇帝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又冲沈鹤翔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奴、奴婢遵旨!”余公公双手撑地爬起来,迈着小碎步来到沈鹤翔身边。 哎呦,造孽啊!才只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沈太傅那血肉模糊的手就高高肿起了。余公公暗自摇头。就算他完全不懂医术,也看出来这只手算是废一半了。 “沈太傅,奴、奴婢伺候你起身。”余公公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扶沈鹤翔。 余公公的手一碰触到沈鹤翔时,就感觉到他整个人不停地哆嗦,还不停地在冒虚汗。 沈鹤翔用完好的那只手撑了一下,却没能撑起身体,只能冲着余公公苦笑了。 “有、有劳公公了。”沈鹤翔声音喑哑地道。 “奴婢要用力了,沈太傅注意着伤手。”余公公把手撑在沈鹤翔的腋窝了,使了吃奶的力气才将撑扶起来,又扶着他走了几步,安置到椅子上。 “多、多谢公公了。”才这几步路功夫,沈鹤翔就已经汗如雨下。 “太傅,你这是何苦呢。”余公公又从袖子里摸出块帕子,替沈鹤翔擦汗,趁机在他耳边悄声提点。 沈鹤翔只是接过帕子自己拭汗,并没有应声。 余公公见状,又暗自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劝说。 这些读书人跟他们这些个阉奴不一样,都讲究“风骨”、“清高”,总说什么“大义”、什么“不能屈”的,劝了也白劝。 唉~,这换作是他的说呀,什么“风骨”“大义”,都没有比性命和家人的平安更重要了。 呸呸呸,这话说的,什么“换作他”呀太不吉利了。 他新养的义子正好端端呆在家里,有俩奶娘伺候着呢。一想到那红彤彤的小脸蛋、白生生的小胳膊、肥嫩嫩的小脚丫,余公公就从眼里笑出来:他余友德,也算是有后了。 看见余友德傻站在那儿没动静,新皇帝不悦地冷哼了一声。 余公公一激灵,立刻醒悟过来了。他一直跟在新皇帝身边,新皇帝弑父篡位的事儿也没瞒他。他知道这潭水有多深,别说是一个余友德就算是一百个余友德绑一块儿丢下去,也没个响动。 他还要等他的新小子长大,给自己养老送终呢,可不能把自己也栽进去。 再说了,沈太傅哪有他儿子亲呀!对不住了,沈太傅。咱家这条小命还要留着养儿子呢。 余公公迅速做出了决定,站稳了他的立场。 “奴婢为太傅铺纸、磨墨。” 才刚铺好的纸已经被墨汁弄脏了,余公公手脚麻利地换上新纸,又捡起了被新皇帝丢在地上的砚台。 砚台虽然被摔裂了一个角,却不影响使用。余公公又从角落里找回了一截断墨,往砚台里加了点水,就开始闷头磨墨。 沈鹤翔也没有为难余公公,只是沉默瞅着他磨墨,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也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 这沈太傅自己虽然被关进了大牢,家里的二子一女却都躲过了牢狱之灾,这又是什么缘故? 听说是他的女婿出了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余公公一边磨墨,一边胡思乱想。 听说沈太傅的两个儿子也是过继的。这俩小子也忒不是东西,才被放出去提脚就跑出了京城了,还是女婿得力,为岳父上下奔走。 从沈太傅那两个忘恩负义的样子,想到了自己那便宜儿子也是收养的,余公公心中那个纠结呀。要不,自个儿也再收养一个女儿,凑做一个“好”字。 他把女儿好好养大,以后再招个好女婿,不就等于又多了个儿子吗?余公公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心里有点小雀跃,避不及待想找人牙子来了。 都说沈太傅的女儿很美,有着“盛世牡丹”之称。人都说“京城有两朵牡丹花”,一朵在皇宫,一朵在沈府。 宫里的那朵牡丹他是见过的,确实雍雍华贵。这沈府牡丹不知长什么样子? 都说沈太傅年轻时是有名的美男子,即使现在满头白发,也无法遮盖住他的俊美。 这沈府牡丹会不会长得像他?不过女生男相,就算是长相俊美,也总觉得不太对劲呢。 听说沈夫人蓝氏也是一个大美人,会不会…… 这沈府牡丹到底像他们夫妻俩谁更多一些呢? 余公公心里胡思乱想,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去偷瞥沈鹤翔。 “好了。”沈鹤翔忽然出声。 “啊,什、什么?”余公公没反应过来。 “墨已经磨好了,再磨就过了。”沈鹤翔用完好的右手指了指砚台,冲余公公微微一笑。 余公公这才反应过来。他放下手里的半截墨,拿起一旁的狼毫,仔仔细细地蘸上墨、舔好笔锋,再双手奉到沈鹤翔的身前。 他有点担心沈太傅会不接,暗暗捏了把汗。 “多谢。”沈鹤翔伸手接过了狼毫,冲余公公颔首。 果然是虚怀若谷的儒林之首,就连对他这个阉奴都如此有礼。余公公一方面是松了口气,另一方面则是有点替这位沈太傅觉得可惜。 太傅,你还是从了吧。新皇帝含笑看着沈鹤翔。 写还是不写?沈鹤翔则拿着笔,默默地看着桌上的纸。 我的太傅诶,你若不写这封信,连今天都过不了了,还谈什么以后呢?余公公踮着脚回到新皇帝身后,见此情景很想劝说。 大堰是礼仪之邦,重孝悌讲序齿,凡事都讲究名正言顺。 新皇帝噬父篡位之事,无论怎样掩盖,都无法完全掩饰住,充其量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沈鹤翔身为太傅,这封信一落笔,“助逆”之名肯定是逃不了的。恐怕从此在后人的眼里,他与那篡位的新皇帝就是沆瀣一气,相互勾连。 “太傅?!”新皇帝沉声催促,声音里满含威压。 沈鹤翔长叹一声,执笔落于纸上。一时间笔若游龙在纸上游走,写的正是那如黄钟大吕一般的沈体。 第12章 殉难 “陛下,太、太傅他开始写了!”见此情景,余公公喜气洋洋地道。 “大惊小怪!”新皇帝没好气地怼一句,但阴鸷的脸色明显和缓下来了。 余公公哪敢跟皇帝呛声啊,只能缩着头装鹌鹑。 沈鹤翔写字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写完了一张纸,又去拿第二张纸。 余公公见沈太傅左手受伤换纸不方便,就颠颠地帮他换上了新纸。他急于讨好新皇帝,将写完的纸拿过来,双手捧到新皇帝面前。 “陛下,您看看太傅写得多好呀?”虽然余公公并不识字,却也知道沈太傅的字写得好看。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算你是朕的太傅,也得在朕面前乖乖低头!新皇帝不无得意地想着,伸手接过了那张纸。 ~~我~~是~~分~~隔~~线~~ 隔壁有一会儿没传出声音来了。 胡老六把耳朵使劲贴在传声铜管上,确定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新皇帝大概是在看沈太傅写给二皇子的信吧?胡老六没有透视眼,只能根据先前听到的那番话进行推理。 既然沈太傅愿意给二皇子写信,意味着危机暂时过去了。胡老六暗自松了口气。 “太傅实在是文采斐然,这檄文恐怕要流芳千古了!”忽然,隔壁传来了新皇帝的声音。 新皇帝嘴里说着称赞的话,语气却让人觉得森寒。胡老六的一颗心顿时提拎起了。还有,不是写信吗,怎么变成了写檄文? “‘檄文’又是什么东西?”胡老六喃喃的。 “檄文就是用来声讨或揭发罪行的文书呀。” 沈太傅还真是——!胡老六这下还很是悚然心惊呢!他的脑袋不小心磕到了传声铜管,虽然没发出什么声响,却把他吓出了一声冷汗。 还有这声音?胡老六猛然转头,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了一双微红的大眼睛。 沈魏紫竟然在这节骨眼上醒来了!胡老六简直头皮发麻。 “这是在哪儿?我阿爹唔……”沈魏紫惶恐不安地问。她的话还没说呢,胡老六就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继续发出声音。 “唔……”沈魏紫吓坏了,拼命挣扎。 “嘘~”胡老六也吓坏了,使劲箍住沈魏紫,不让她动弹。 同时他还支楞着耳朵,听着那两个侍卫的动静。幸好,那俩家伙的注意力也在天字号牢房里面,根本没察觉他们这边的动静。 呼……。胡老六这才松了口气。 胡老六身上多日不曾梳洗的味道,熏得沈魏紫的眼泪都下来了。 沈魏紫推拒的动作,让胡老六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多日不曾梳洗,身上腌臜得很。她一个千金大小姐,却要闻他身上的臭味。他觉得很对不住她,又实在不敢放开她,唯恐她叫嚷出来惊动了隔壁人。 “抱歉,我没有恶意的。”胡老六在沈魏紫的耳边轻声说。 你放开我啊,我要找我的阿爹!沈魏紫想喊,嘴巴却被捂得牢牢的;想挣扎,身体却被缠住了。 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被那个陌生狱卒牢牢抱在怀里! 沈魏紫这一生中,除了她的阿爹抱过她外,就只有她的夫婿朗宁抱过她了。她的阿爹和夫婿最重规矩,一言一行都不愿让人有丝毫的诟病,如果知道了她竟…… 沈魏紫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整个人僵硬得就像一块石头似的。 胡老六还以为她是嫌自己身上的味道臭呢。他伸长脖子朝自己身上闻了闻,发现确实挺难闻的。他想了想,干脆伸手捏住了她的鼻子。 这下总闻不到了吧。胡老六不无得意地想。 “……”沈魏紫整个都石化了。 “太傅这是铁了心要与朕作对了!”这时,传声铜管里再次传出了新皇帝的声音。 太傅?不就是她阿爹吗?!沈魏紫猛然反应过来,拼命地靠近声音传来的地方。 呃~,这是什么?沈魏紫很快就发现,声音竟然是从一根古怪的管子里传出来的。 “先帝对克谨有知遇之恩。”管子里传出了熟悉的声音。 阿爹,乖囡在这里!虽然沈魏紫不明白为什么这古怪的管子里会传出阿爹的声音,却仍本能地冲管子呜呜了几声。她之所以是呜呜几声而不是喊,是因为她的嘴巴仍被牢牢地捂住了。 我的牡丹姑娘,你就消停一下吧,这会儿很危险的!胡老六简直要给她跪下了。 放开我,我要去找我阿爹!就算明知道挣不开,沈魏紫仍不愿放弃。 胡老六哪敢放开她呢,只能再次收紧了手脚,以防她挣脱出去。 沈魏紫努力对抗了一阵,搞得全身都脱力了,才不得不放松了身体。 结束了这种抗争,胡老六也终于松了口气。毕竟,要控制沈魏紫的行动又不能伤到她,其中的分寸拿捏其实是很累的。 他们算是暂时达成了妥协,不再彼此默默的较劲了。他们将目光投向了传声铜管:好一会儿没传出声音了,隔壁(我阿爹)到底是怎么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凑到传声铜管面前。因为两人都太急切,脑袋竟重重地撞到了一起。胡老六的脑袋退了一点,沈魏紫的立刻霸占了传声铜管。 “陛、陛、陛下!” 沈魏紫的耳朵刚贴上传声铜管,余公公忽然吼了一嗓子,把她吓得一哆嗦。 喊什么喊,不待这么吓人的!胡老六暗自腹诽不已。 “太、太傅他没气了!”传声铜管里又传出余公公破嗓的尖叫声。 太傅死了?胡老六整个呆住了,手下一下失了力气。 阿爹!沈魏紫一听,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挣脱了胡老六的牵制,转身朝传来微光的地方冲去。 “回……”一见她冲出去,胡老六也跟着追出去。 ~~我~~是~~分~~隔~~线~~ 这么大的动静,守在牢房门口的两个侍卫自然是发现了。当下一人仍守在天字号牢房前,一人悄悄来到了传出声响的听审房前,打算瓮中捉鳖。 当沈魏紫一冲出听审室,一柄雪亮的钢刀就朝她砍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沈魏紫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只剩下尖叫了。 危急时分,一柄连鞘的刀及时架住了那柄钢刀。却是胡老六及时赶到,用自己佩刀架住了砍向沈魏紫的钢刀。 随着一声金铁交鸣之声,连鞘刀连同外面的刀鞘一起被砍成了两截。 刀尖顺势飞了出去,正好滑过了胡老六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第13章 为阿爹梳头 这半截配刀飞出去,差点就削掉自己的鼻子。 胡老六想着都觉得后怕,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这刑部大牢发的破铜烂铁,哪比得上人家御龙卫的百炼钢刀? 哪个男人不爱刀,胡老六自然也不例外。他满眼放光地看着御龙卫手中的钢刀:这要是他也有这么一把刀,还怕什么…… 御龙卫才不管他在想什么呢,挥刀砍了过来。 胡老六也顾不得垂涎人家手里的刀了,保命要紧。他在慌忙中又提起手上的断刀挡了一下。一声脆响,断刀再次折断,就只剩下一个刀柄握在他的手里了。 这下胡老六真傻眼了:武力比不过,刀也比不过,难道今天真的要凉?! 沈魏紫并没有注意胡老六这边的危机。此刻她心里只想着才刚那句“太傅他没气了”,一心想要闯进隔壁的牢房去看个究竟。 当新皇帝走进天字号牢房后,跟随他的两个御龙卫穆枫和褚安展就在牢房外面警戒。听到隔壁传出的异响后,穆枫负责跑过去查看情况,褚安展继续守在牢房外。 褚安展很快就看见从隔壁牢房里跑出两个人,其中一个瘦小的朝自己这边奔来,而另一个身穿狱卒服装的则与穆枫交起手来。 皇帝就在他身后的这间牢房里,褚安展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人从他这边过的。见那小厮没头没脑地冲过来,他拔刀就冲那小厮砍过去。 冷不防一团雪亮的刀光迎面袭来,沈魏紫吓得脚下一软,左右脚一绊,“扑通”一声就摔倒了。也是因此,正好就躲过了砍向她的钢刀。 钢刀顺势扫落了她头上的帽子,露出藏在帽子底下的长发辫。 糟糕!沈魏紫本能地抓了一把却没抓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帽子滚走。她又下意识按住了脑袋,生怕好不容易盘起来的发辫会松散开。 褚安展见小厮朝自己跑来,还以为是遇到了真正的亡命之徒呢,没想到竟是只不需费吹灰之力就能战胜的弱鸡,一时也有点愣。 帽子在地上滚啊滚,正好停在褚安展的脚下。他顺着帽子滚来的方向望去,正好就看见一只白得像会发光的手,再然后—— 我的娘诶,什么时候连小厮也长得这么好看了?褚安展简直就是蒙圈了。 “阿爹!”这时,沈魏紫再次爬起身就继续朝牢房里冲。 娇娇嫩嫩的声音,暴露了她的女儿身份。 原来是个女的!怪不得……我就说嘛,长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是小厮呢?褚安展顿时就顿悟了。他的心里那是万马在奔腾,手上的钢刀却又一次朝沈魏紫砍去。 眼看钢刀就要砍在沈魏紫的后背上。脑后忽然传来一阵风声。有暗器袭来!褚安展顾不了伤敌,回刀奋力一扫,磕飞了飞来的“暗器”。 那“暗器”竟是一个光秃秃的刀柄!诸安展不不由气结的。 原来,胡老六见沈魏紫这边遇到危险,竟不顾自己的安危,拼着硬挨一刀,也要将唯一的武器——刀柄,当成暗器丢过去帮助沈魏紫。 就在褚安展磕飞刀柄的同时,胡老六也感觉到了刀刺入后背皮肉的刺痛。 还不乖乖受死?!穆枫脸露喜色。 胡老六使劲权利往前一窜,正好窜出了百炼钢刀的攻击范围。百炼钢刀从伤口拔出后,一串血珠从雪亮的刀头滚下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走廊里。 胡老六这一窜,与褚安展的距离就更近了。 在褚安展看来,这一脸狡猾的胡老六可比娇娇弱弱的女小厮危险多了。他迅速做出了转身参与夹击胡老六的决定,并立即将之付之于行动。 当然,褚安展之所以敢做出这个决定,也是因为对新皇帝自身的武力值有充分的信心。 褚安展和穆枫都是御龙卫,有正经的师承。胡老六却是野路子,也就是在做捕快时,跟老捕快们陆陆续续学到那点东西。 单论武功,胡老六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但他胜在脑瓜子活跃,又对天牢的情况非常熟悉,常常能够因地制宜出招应对。就算需要付出点代价,也总有办法躲过两人的杀招。 也是因此,一时间三人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我~~是~~分~~隔~~线~~ 现在没有人再来阻拦了,沈魏紫一气跑到了天字号牢房外。她刚还没走进去,就看到了她的阿爹悄没生息地躺在地上,脸色发紫,一动不动。 “阿、阿……”阿爹?沈魏紫的心脏一阵紧缩,强烈的恐惧让她无法举步。 “大胆,竟敢惊扰圣驾!”余公公挡在新皇帝身前,色厉内地叱责,“来人啊!” 沈魏紫认出了说话这声音,就是才刚说“太傅他没气了”的那个公鸭嗓。 难道,阿爹他……沈魏紫的脸色更惨白了。 原来这就是那朵沈府牡丹,长得还真不错。新皇帝站在余公公身后,冷眼打量着沈魏紫。 虽然沈鹤翔是他的太傅,他们师徒却并不亲近,除了教与授,私底下并没有什么来往。也是因此,这竟是他第一次见到大堰的另一朵牡丹! 果然是牡丹真国色,难怪朗宁那小子不愿休妻……新皇帝的思绪发散开去。 余公公喊了几声“来人”,却始终没人来。为了表示对新皇帝的忠心,决定撸起袖子,亲自下场赶人。毕竟这小厮打扮的姑娘,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阿爹!”见公鸭嗓撸起袖子要来拦,沈魏紫终于鼓起勇气冲到阿爹的身边。 沈鹤翔静静地躺在地板上,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笑盈盈地回应她。他的头歪在一侧,发髻也跟着歪了,头发还散出来了,白发蓬乱着显得更苍老了。 “阿爹,乖囡来给你梳了头发。”沈魏紫的眼泪一下就冲出来,以至于一时间竟哽咽不能言。 余公公想要冲过阻止她,却被新皇帝用眼色阻止了。 她从怀里摸出一把小木梳,帮沈鹤翔梳理那满头白发。 她的手势很轻柔,就像怕弄痛了她的阿爹似的。这时沈魏紫发现阿爹的脖子环绕着一圈淤紫,仔细辨认还能从瘀青中发现手指留下的痕迹。 阿爹他是被掐死的!沈魏紫用手指轻轻碰触着阿爹颈上的伤口,似乎也能感受到他失去生命时的那种痛苦。 第14章 赴死 沈魏紫细心地替阿爹挽好了发,用帕子擦掉他脸上的灰尘,又低头为阿爹整理衣襟。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她完全心无旁骛的,似乎这世界上就只剩了她的与阿爹两个人。 原来另一朵牡丹是这样的啊!一旁的新皇帝盯着沈魏紫看个不停,眼里闪着兴味的神色。 余公公陪着三皇子,不,新皇帝长大,自然能看出他这表现是对沈魏紫有了兴趣。 这可是有妇之夫呀,您还刚杀了人家的爹!余公公简直是心惊胆战了,生怕他这主子又不按常理出牌。 余公公一会儿看看新皇帝,一会儿又看看沈魏紫,差点把自个儿的脑袋转成了风车。 这时,御龙卫褚安展提着满身是血的胡老六,与穆枫一起走进牢房了。 一进来,就发现牢里的氛围有点古怪。但是两人不及细想,就跪下给新皇帝行礼。 “属下幸不辱命,已擒得刺一人。”穆枫把胡老六丢在地上,单膝跪地向道。 胡老六虽然头脑灵活,懂得利用地势之利与两位御龙卫周旋。但毕竟身手不是差一点二点,没过多久就陷入了浴血苦战。 当他被御龙卫擒获时,已经陷入了失血后的半迷糊状态。 这时被穆枫往地上一丢,伤口撞到了坚硬的地面,倒是有点清醒过来了。 不过他天性坚韧又有头脑,虽然已经醒来,却仍装出陷入昏迷的样子,只偷偷地将肿胀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 从胡老六的角度,正好能瞥见躺在地上的沈鹤翔。从他那紫涨的脸色上,不难想象发生了什么事。胡老六的心中一声叹息,为这一代大儒的结局感到难过。 不过胡老六终究是理智之人,很快就摆脱了这种无用的伤感,转而思考起如何才能让两人脱险这回事了。 只是敌众我寡,就连战斗力也被比成渣。别说是带上沈魏紫一起脱险了,就算只有他自己,也没法从眼下这必死的困局中解脱出来。 想来想去都是无解,胡老六索性彻底放宽了心。反正多活一会儿都是赚的,他就趁着还能睁眼,多看看那位沈家大小姐吧。 胡老六曾受过沈家大小姐的恩惠,虽然说两人身份地位悬殊,但也挡不住曾经的那颗少年心。 此时,他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倒也不再考虑什么避嫌不避嫌了。 胡老六小心翼翼地调整了视线的角度,从沈鹤翔的脸上挪到沈魏紫的脸上。 才这么一会儿工夫,沈魏紫就像一朵失去了生机的牡丹,她的脸上的平静更是让胡老六心惊。 他用尽了全部的自制,才保持住一动不动的姿态。 新皇帝也在打量沈魏紫,从头到脚,连发丝都没放过。 皇宫里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美人了,大到各宫的嫔妃,小到下扫的宫女,就没有不好看的。 他的妹妹姚黄公主更是拥有“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但其实看多了也就这么回事。 此刻,他却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美人如花”。 就不知道摸起来是不是还像花瓣那么柔软了?新皇帝盯着沈魏紫的一举一动,就没错开过眼。 这弑父夺位的丑闻还没完全压下呢,该不会就又来了什么君夺臣妻吧。就算要君夺臣妻,也不能挑这种有杀父之仇的呀。 想到这,余公公越发的胆颤心惊。 “属下幸不辱命,已擒得刺一人。”褚安展和穆枫跪了很久,仍没听见皇帝的声音,彼此对望了一眼,由褚安展出面,又重新说了一遍。 “下去吧。”新皇帝心不在焉地挥挥手。 “陛下……”难道不是应该先审一审吗?穆枫忍不住想说,却被褚安展拉了一把。 接触到褚安展警告的眼色,穆枫硬生生把没出口的后半截话变成了一个“是”字。 “你叫什么名字?”新皇帝冲沈魏紫道。 沈魏紫充耳不闻的。 才刚挣扎中,沈鹤翔掉落了一只靴子。沈魏紫站起身,捡起那只掉落的靴子,跪坐在沈鹤翔的脚边,替他穿上靴子。 “陛下,朗夫人闺名……”余公公插话进来,委婉地提醒新皇帝:眼前这女子乃有妇之夫。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新皇帝不耐烦地冲自己挥了挥手。余公公纵仍有千般规劝要说,也只能闭紧嘴巴。 褚安展见势诡异,立刻使了个眼色给穆枫。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低头跪着,谁也不敢出声。 现在,阿爹已经整整齐齐的,到了那边,娘亲她一定第一眼就能认出阿爹了。想到阿爹和娘亲能在那边团聚,沈魏紫的嘴角不由就露出了一抹微笑。 “你不会就叫‘牡丹’吧?”新皇帝笑眯眯地问。 沈魏紫没理他的搭讪,只俯下身给阿爹磕了三个头。 这是什么诡异的发展呀?褚安展和穆枫连大气也不敢出,心里暗恨才刚皇帝让他们出去时,没有抓住机会。 “沈牡丹,我觉得这名字很好呀。”新皇帝来到沈魏紫的身边,笑眯眯地道。 这狗皇帝居然出言调戏沈大小姐!胡老六暗骂,用尽了全部自制力,才没跳起来骂人。 “陛下,太傅的身后事……”余公公冒着触怒新皇帝的危险,出言提醒道。 “昏君。”沈魏紫忽然抬起头直视新皇帝,口齿清晰地道。 “你说什么?”她的表情太过于平静,以至于新皇帝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昏君!”沈魏紫的声音大了一点,语气却依然平静得近乎诡异。 “你!把话收回去!”新皇帝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狂怒的自己。 “后世之人都会知道,陛下乃是弑父夺位,残杀忠诚的昏君。”沈魏紫直起身与新皇帝对视。 她的平静与新皇帝的狂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闭嘴!”新皇帝气急败坏,伸手扼制住沈魏紫的脖子。 她虽然无法发声了,但是她的眼神似乎仍在说“昏君”。 “朕命令你闭嘴!”新皇帝狂怒地收紧了五指。 因为无法呼吸,沈魏紫的脸色迅速由红变成了紫色。她的心里却没有害怕,因为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能见到阿爹和娘亲了。 “陛、陛下,使不得呀!”在场人都傻住了,终于——余公公的高喊打破了全场寂静。 “沈姑娘,我来了!”胡老六爬起身,奋力朝新皇帝的方向冲过去。 就算是螳臂当车,就算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也要拯救他心爱的女子!因为这已经成了他的信念! 然而,胡老六还没冲到新皇帝身边,就感觉到一阵剧痛。 胡老六低头朝剧痛传来的地方看去,就看见一截刀尖从胸口穿出来! 原来是褚安展的刀,从后面刺穿了他的胸膛。 “护驾,护驾啊!”余公公的公鸭嗓回荡在天字号牢房里。 对于听力超群的胡老六来说,这无异于是一种折磨。但此刻他已经顾不上这个了。弥留之际,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沈大小姐了。 胡老六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了,却仍用全部的意志“看着”沈魏紫。 “沈魏紫,对……”对不起,没能把你救出去。这是胡老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喊沈魏紫的名字。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仍然会不惜一切守护…… 第15章 重生 胡老六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疼,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说起来,他还真是衰呀。活着的时候就被钢刀捅了个对穿,来阎王爷这边报道,眼睛还没睁开呢,就莫名其妙先挨了这顿杀威棒。 再一想到自己就算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还是没能救出沈大小姐,胡老六心里哪个郁闷呀,简直没处说去。 当然,他从一开始出手救人,就知道自己万无生路,只是他哪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倾慕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这会儿,沈大小姐应该跟她阿爹团圆了吧? 嗯,一会儿等见到阎王爷,他一定要问问:不是说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嘛,怎么轮到他胡老六了,就变成不分青红皂白地先打一顿呢?胡老六咬牙切齿的。 他想睁开眼睛好好地看一看这阴曹地府长什么样,到底是不是有什么十八层地狱之类的。可是,他的眼皮就像黏在了一起,怎么也睁不开。 “死、死、死人……”一个声音哆哆嗦嗦地呻吟着。 可不就都是死人吗?大兄弟,咱们都已经死了,你还哆嗦个什么劲儿啊?!胡老六努力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以示对对方胆小的不满。 “死、死人复活了!啊啊啊啊啊啊……”下一刻,哆哆嗦嗦的声音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这骇人的声浪,简直死人都要被叫活了!胡老六无法忍受这刺耳的聒噪,拼命睁开了眼睛。引入他眼睑的,是一根放大版手指,在他眼前晃啊晃的。 搞是要什么啊?胡老六差点成了斗鸡眼,也没看懂这手指是要干什么。 手指头的主人别过头,不敢朝棺内的人看,只伸出手指去探死人的鼻息。哆哆嗦嗦地探了半天,也没感觉到有任何气息,总算是松了口气。 “没呼吸,太好了。”手指的主人缩回手指,拍着胸部自我安慰。 废话,鼻孔在下面呢!你那手倒是往下伸啊,老在我眼前晃算什么。再这么下去,老子都快被你弄成斗鸡眼了!胡老六好想打人,只是浑身都疼,根本没力气动弹,只能翻了个白眼。 “少爷,你可没对不起你呀!”手指的主人吓得趴在地上,给他磕了一个听着就觉得疼的响头,“你、你、你,不,您、您、您可别来吓我呀!” 少什么爷呀,他明明就是个狱卒,顶格了算也就是个牢头,跟什么“少爷”可没半点关系。那位什么“少爷”也真是太倒霉了,人都死了,尸身还被他冒名顶替了。胡老六忍不住腹诽道。 “少爷,小豆子不走,小豆子就在这里陪你。”那抽泣的声音道。 刚才还怕得要死,这回还主动伸过来拉了拉他的手指。胡老六记得这好像是拉钩,他隔壁那家的小小子最爱跟人拉钩了,一边拉钩还一边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 胡老六在心里嗤笑,哪有什么一百年不变的事。 远的不说,就说这死了的少爷吧。这人一死呀,连尸体都被他这孤魂野鬼给冒名顶替了。这灵前也没啥人守着,唯一守着的这个不光是胆小鬼,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还只是一个下人。 “少爷,小豆子知道你怕寂寞,小豆子跟你说说话,你就不怕了……”胆小的小厮跟死去的“少爷”拉了勾后,自以为双方达成了一致,胆子也变得大了一些,居然还絮絮叨叨地跟尸体聊起天来了。 什么老妇人房里的腊梅姐姐、后院池塘的花儿、不会跌倒的陀螺…… 这什么跟什么呀,还当他家少爷是八岁哪?!胡老六简直是满头黑线,恨不能堵住那张唠叨的嘴巴。 这少爷死了,只有一个下人为他守灵,这身后事办得也真够冷清的。估计是活着的时候,也不太受人待见吧。要不,怎么能连尸体都跟他胡老六搞混了。就不知,凭自己那副尊荣都能冒充这家的少爷了,这家少爷长得该有多寒碜啊? 这棺材里软绵绵的,倒比他屋里的那床被褥都舒服呢。 这回倒是他胡老六有福了!胡老六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心里想着:就算正主子找回来了,他也绝对不换!总之,这棺材他是睡定。 小豆子越唠叨越伤感,想着以后再也没人追在自己身后喊小豆子哥哥了,等少爷发丧后自个儿也不知会被送到哪里去,物伤其类,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他寻思着,虽然自己很胆小,但好歹也是主仆一场,怎么也要看少爷最后一眼。于是他鼓起勇气来到棺材前,因为个头矮,还去端了张椅子放在棺材边。 小豆子壮着胆子,踩着凳子,探头朝棺材里望去,正好就看到死去少爷的嘴角微扬,露出了微笑。 “我的娘诶!”小豆子被吓得,手足酸软,“扑通”一声栽进了棺材里,正好就砸在了胡老六的身上。 胡老六本来就感觉全身都疼,被他这一砸,疼得“嗷”的一声坐了起来。 “少、少、少爷诈、诈……”诈尸了!小豆子双眼往上一插,顿时晕了过去。 搞什么呀?!胡老六这下也感觉不对了,毕竟小豆子砸在他身上的感觉太真实了。他伸出手想去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小豆子,这才发现伸出去的手竟不是自己的。 “我的娘诶,这到底出什么事了?”这下轮到胡老六喊娘了。 话一出口,胡老六才发现连声音也不对。这一把小嫩桑,跟他的大粗嗓扯不上半点关系呀。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他变太监了吧?胡老六不及细想,本能地往下一摸。 小豆子还压在胡老六身上呢,这一摸没摸到关键位置,倒是把小豆子给摸醒。 “少、少爷,你别摸我啦,我是男的,不能做你的小媳妇呀。”小豆子抢天哭地的,边抹眼泪边说,“老侯爷已经亲自出马给你抢媳妇去了,你在等一等呜呜呜……” 怎么又出来个侯爷?还亲自出马抢媳妇?胡老六简直一个头两个大的。 “老侯爷说了,既然你喜欢那个害你落水的小妖精,就把她抢回来给你做媳妇。”小豆子絮絮叨叨的,一边说一边把胡老六按回棺材里。 可怜胡老六才刚醒来,全身无力、四肢酸软,一时不察竟被按回去了。 “少爷你就放心去吧,侯爷亲自出马,一定能把李家小姐给抢回来!”小豆子生怕少爷又诈尸了,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少爷身上。 “唔!”这府上平时的伙食一定很好,这小豆子别看个子不高,身体却敦实得很。胡老六被压得一口气喘不上来,眼看又要断气。 第16章 少爷要诈尸 到了这时,胡老六的心里其实已经有点明白过来,自己应该是借尸还魂了,不过…… 也许,他就要成为大堰有史以来最悲催的借尸还魂者了,因为他快被身上的小胖子压得不行了。 这根本就是死两遍的节奏啊!胡老六简直要为自己的悲催遭遇,流下宽面条泪了。 “少爷,你就放心地去吧,别舍不得小豆子了。小豆子一定会让我娘烧少爷你最喜欢的笋烧肉、红烧肉、葱爆肉……”小豆子一说起菜单就忘记了害怕,一边吸溜着口水一边报起了菜单。 什么“少爷你最爱吃”的,分明就是小豆子你最爱吃的吧。胡老六一边听着吸溜口水声,一边腹诽道。 “小少爷,侯爷把你的媳妇抢回来了!”忽然,灵堂外传来兴高采烈地声音。 “快、快……”救我!胡老六挣扎着。 “少爷,你就放心去吧!”小豆子一听这话,高兴地使劲往下坐了坐。 胡老六似乎听见胸膛里发出了轻微的碎裂声,以及最后一口气被强行挤出去的声音。 “我去给老夫人报喜去。”脚步声踢踢踏踏地走远了。 他就快要死了吧!胡老六的眼前已经开始发黑了,五感也开始变得迟钝。 “侯爷带着新娘子回来了!”灵堂外面才刚还死寂一片,这会儿随着这一声吼,立刻就热闹起来了。 “快快快,打开中门迎接!” “快去请老夫人过来,就说新娘子到了。” “……” 各种声音充斥了胡老六的耳朵。 一阵喜乐声由远及近,可以想见送嫁的队伍已经越来越近了。 忽然,灵堂里传出了一声河东狮吼。 “小豆子,你作死啊,怎么爬到少爷的棺材里去了?”随着这声河东狮吼,一条粗壮的胳膊伸过来,将小豆子一把揪出了棺材。 “我、我……”小豆子还没来得及辩解,就挨了他那厨师娘的两巴掌,“娘,痛!” “咳咳咳……”被“泰山”压胸几近窒息的胡老六,忽然没了这座“泰山”,立刻就吸了一大口气,不想却岔了气,顿时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少、少、少爷诈尸了!” “快快快,快把棺材盖合上!” “……” 灵堂中顿时大乱,还真有人壮着胆子跑过来盖棺材盖哩。 胡老六没力气坐起身,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只勉强抬起了一只手。 “快盖上,别让少爷跳出来!”一个声音尖叫。 慌乱中,也不知是谁把胡老六的手给拨回了棺材里。 两个粗壮的汉子抬起了棺材盖,大家伙一起帮衬着,七手八脚就往棺材上放。 “老夫人来了!老夫人来了!” “喜乐奏起来!” 奏什么喜乐,该奏的是哀乐吧。胡老六心想。但别说出言更正了,他就连撇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事到如今,他已经接受了自己即将会被活埋的命运。只是——阎王爷的手下办事太不靠谱了,这回下去见到他老人家,他一定要提出抗议。或许,他还能捞点补偿呢。 如果他要求下辈子投胎在沈牡丹家的隔壁,阎王爷会不会答应呢?不答应,他就赖在地府不走了,反正也是阎王爷的手下有错在先。胡老六苦中作乐地想。 “住手!谁也不许合上棺材盖!”棺材盖刚盖了一半,忽然传来了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 ~~我~~是~~分~~隔~~线~~ 老侯夫人在方嬷嬷的扶持下,拄着拐杖来到灵堂。 “老夫人,少、少爷他诈尸了!” “少爷刚才差点从棺材里蹦出来!” “对对对对,要不是我手疾眼快把少爷的手打,不,放回去,少爷他就从棺材里蹦出来了。” “……” 下人们七嘴八舌的,告状的告状、表功的表功。 “胡说八道,我儿一向乖顺,怎么会诈尸呢?!”老侯夫人气得用拐杖直顿地,苍白而消瘦的脸上因为气恼而发红。 自从这唯一的儿子出事后,老侯夫人就因为悲伤过度而一病不起。 这次是因为听到下人来报,说老侯爷已经将那个害人妖精捉来了,才强自支撑着来到灵堂。没想到的是,她刚踏进灵堂就听到什么“少爷诈尸”的荒唐消息。 老侯夫人顿时就急了,连病痛都抛到脑后去了。她虽然是内宅贵妇,但跟着老侯爷几十年,也算有点见识了。她知道大堰重儒学,讲求“子不语怪力乱神”。 这诈尸的消息要传出去,侯府吃挂落也就罢了,就怕京兆伊那黑脸追究起来,到时候她的乖儿死后仍不得安生,被当成妖怪一把火烧了。到时她找谁说理去?! 所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阻止下人乱传“少爷诈尸”的消息,把消息封锁在侯府内。 “少爷真的诈尸了,我们都看见了!”手下纷纷辩白道。 “小豆子还爬进棺材里,不让少爷起尸哩。”胖厨娘才刚还照脸打了小豆子两记耳光,这回听到少爷诈尸的消息,立马给儿子表功道。 “还说?!都给我闭嘴!”老夫人胸口一阵绞痛,差点又昏过去了。 “老夫人,您坐下歇歇气。”方嬷嬷赶紧服侍老夫人坐下,又是吃丸药,又是揉胸口。 见老夫人终于又缓过劲儿来,大伙儿这才松了口气。唉,为了这小石头少爷,老侯爷和老夫人也是操碎了心。自从少爷溺亡被抬回来后,老夫人都哭晕好几回了。 “腊梅你说,小石头他会不会根本没死啊?”老夫人握着方嬷嬷地手,满怀希翼地说。 “老夫人,您要保重啊。”方嬷嬷没有直接回话,只是安慰地拍了拍老夫人的手。 “我也知道……”人抬回来的时候就没气了,她还亲手探过鼻息呢。老夫人又哀哀地哭起来,“不行,我要看看我的小石头。” 方嬷嬷一听头都大了,暗自给手下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去请御医。自从少爷过世后,老夫人的身体就垮了。侯爷为此向皇帝请了恩旨,由太医院派了一名御医在侯府值守。 方嬷嬷扶着老夫人来到棺材边,才刚合了一半的棺材盖又一次被推开了。 却说胡老六躺在盖了一半的棺材里,大脑因为缺少空气而昏沉沉的。其实他的内心早就对坐以待毙后悔了,只是实在没力气推开这棺材盖,又觉得如果自己发出喊叫的话,只怕更被坐实了诈尸。 这时棺材盖被掀开了,一股清新的冷空气冲进来。胡老六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腾”的一下坐了起来。老夫人正好将头探进了棺材,两颗脑袋“咚”的一声撞到了一起。 呃~,怎么来了个老妇?这下倒是将胡老六撞得清醒了一点。 第17章 抢亲的家族渊源 胡老六这一坐起来,可把侯府的下人吓得够呛,纷纷逃出了灵堂。就连小豆子都被他的厨娘娘一把夹在腋下,给带了出去。 只有爱子心切的老夫人,才不管什么诈不诈尸呢,一把抱住了胡老六就大哭起来。 胡老六自幼就父母双亡,全靠吃百家饭,饥一餐饱一餐地长大。记忆中,他就只有挨白眼受踢打的份儿,何曾被抱过。因此当他被老夫人抱住后,竟整个愣住了。 “我的乖儿啊!你怎么舍得丢下你的老娘呦……”老夫人一边嚎啕大哭还一边捶打胡老六。 别看老夫人现在老态龙钟的,当年也是有一把子力气的,传说当年老侯爷就是被抢回来的,才不得不从的。现在母老虎虽老,力气尤在,几拳下来,把胡老六差点打得背过气去。 “儿啊,你要走就把你老娘一起带走吧……”老夫人悲从中来,眼泪鼻涕糊了胡老六一身。 “娘啊……”胡老六下意识喊了一声。 “诶。”老夫人应了一声,随即高兴得大喊起来,“我儿会喊娘了!我儿会喊娘了!我儿……” 喊娘也值得这么高兴吗?又不是一生下来就会喊娘。胡老六满头黑线的。 “老夫人,小少爷他不像是诈尸呢。”方嬷嬷忽然从旁插了一句。 方嬷嬷是老夫人的贴身仆人,也是唯一还敢留在灵堂的下人。她手里攥着一根哭丧棒,心里想着,要是诈尸的小少爷稍有异动,就一棒打去。 嗯,这么打、这么打!方嬷嬷一边在内心演绎,一边攥紧了手里的哭丧棒。 “腊梅,你也觉得我儿没死?”老夫人激动坏了。 “奴婢一直在一旁观察,你看他的呼吸,还有……”方嬷嬷手里攥着哭丧棒侃侃而谈。 却说胡老六从醒来开始,就被当成诈尸的,饱受了各种摧残。这次终于来了一个识货的,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顿时乐呵得连嘴都咧开了。 “看棒!”方嬷嬷见此情景,心中一紧,还以为自己判断错了呢。看样子,小少爷不仅真的是诈尸,还正要对老夫人下手,不,下嘴呢。方嬷嬷扬起杀威棒,不,哭丧棒就抽了过去。 当年,老夫人是京中有名的母老虎,几乎是打遍香闺无敌手。方嬷嬷作为她最得力的手下,也是有样学样。主仆俩捆绑在一起,成为了京中著名的雌霸。 老夫人及笄后,京城的贵公子们几乎人人畏之如虎,就连出门时都得带多多的侍卫,生怕被母老虎绑回去来个生米煮成熟饭。直到老夫人绑了,不,嫁了侯爷后,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方嬷嬷嫁的是侯爷的贴身侍卫。婚后,两夫妻不时就互相切磋一下。时间久了,她挥舞鸡毛掸子的功夫也就越强了。这回方嬷嬷就是把哭丧棒当鸡毛掸子用了,精准地抽中了胡老六的嘴。 胡老六嫩嫩脆脆的“嗷”的一声,花瓣般嫣红的嘴巴立刻红肿起了一条。 “腊梅,你、你怎么打我儿呢?”老夫人一听这声,心都碎了,抽泣着质问。 这就是小豆子嘴里的那位“腊梅小姐姐”?!胡老六望着眼前手攥哭丧棒、满脸皱纹的方嬷嬷,深深为小豆子主仆俩的智商担忧。 “老夫人,小少爷他刚才要咬你呢。”方嬷嬷激动地道。 人家哪有!胡老六瘪瘪嘴,委屈地想。只是形势比人强,这回他好歹学乖了,不敢随便张开嘴,生怕再挨这“腊梅小姐姐”一记哭丧棒。 “哪有!我儿可听话可乖了。”胡老六不敢说出嘴的话,老夫人却帮他说了。不光嘴里说,她还将胡老六紧紧护在怀里,生怕他再挨一棍子。 自家小少爷虽然听话,却跟“乖”没半点关系。方嬷嬷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小少爷根本就是继承了老夫人的衣钵,是京城的小小霸,人称“呆霸王”是也。 之所以叫“呆霸王”,是因为小少爷已经十二岁了,心智却还比不上七八岁孩童的。对于一个心智不到七八岁的超龄儿童,谁能跟他说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所以在侯府里,上至从老侯爷、老夫人,下至仆人,对待小少爷就只有一个字——“宠”。 小少爷让打狗绝不撵鸡,小少爷让往东绝不往西,这就造就了他霸道的性子。这回要不是他带着小豆子胡天胡地的,哪会被人推下河丢了性命。要她说呀,那天就该带着一队侍卫去,看上了谁不用啰嗦,直接抢回来就是了。 以他们侯府的势力,除了皇家的那朵牡丹不能动,看上谁不能抢呢?一想到玉雪可爱的小少爷,居然因为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女儿就丢了性命,方嬷嬷简直是悲从中来。 这下,方嬷嬷哭丧棒也不举了,抱着胡老六,不,小少爷的手也哭了起来。小少爷也是她从小抱到大的,就算他很笨,也是老侯爷和老夫人唯一的孩子。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少爷看见漂亮的小姐姐上前搭讪几句又怎么了?小少爷那么纯良可爱,就连看到她这张风干橘子皮的老娘,都要腻着喊上几声“腊梅小姐姐”。 一想到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喊她“腊梅小姐姐”了;也没有人抱着她的耍赖了。方嬷嬷的眼泪越流越多,哭得简直快背过气去了。 “李家那小蹄子怎么配做小少爷的妻子呀?让她做妾就是她高攀了。”方嬷嬷一边哭,一边捶胸顿足的。 “我也觉得小石头的眼光太差了,居然喜欢这种瘦得没几两肉的。”蓦的,一个洪亮的声音插进来。 胡老六循声望去,就看见半截铁塔就杵在自己面前,手里还拎着一个穿着嫁衣的女子呢。他估摸着这就是老夫人嘴里“小妖精”、腊梅小姐姐嘴里的“李家那小蹄子”。 不得不说,抢亲也是有家族渊源的。侯府从上到下,从根子就歪了。就是不知道这位侯爷会怎么处理自己这诈尸的了。胡老六巴眨了一下眼睛。 第18章 护短的侯爷 “什么,小石头还真诈尸了?!”侯爷看见胡老六冲自己巴眨了一下眼睛,顿时就乐了。他随手把新娘子往边上一丢,一把抓起了胡老六,仔细端详着。 该不会透过这张皮,发现里面其实是一个叫胡老六的芯吧?胡老六有点心虚的。 “好小子!”侯爷发出了震天吼。 就在胡老六以为他会狠狠给自己来一拳时,谁想侯爷竟然“吧唧”一口啃在了他的脸上。一脸的大胡子扎得胡老六的嫩脸一阵刺疼。他当下就皱起了眉头,伸出手去推那截“铁塔”。 咦~,这手怎么这么小、这么嫩呀?这位小石头少爷到底是几岁呀?胡老六看着自己的手直发愣。直到这时候,他才有了重生的感觉。 白白嫩嫩的包子脸,圆滚滚的小身体!侯爷就是好这一口,简直越看就越喜欢,当下就不顾胡老六反抗,狠狠地亲了几口。 他的清白啊!胡老六呆若木鸡的,泪花儿在眼睛里转啊转。他做胡老六的时候,是一个流血不流泪的硬汉,可是重生了之后,不光年龄表小了,眼窝也一下变浅了。 “你就别招乖儿,一会儿又该哭了。”老夫人赶紧将小石头抢过来,搂在怀里。 娘亲的怀抱好温暖!胡老六的眼窝再也含不住泪水了,“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都怪你!老夫人嗔怪地等了侯爷一眼。 虽然老夫人都满脸褶子了,但看在侯爷眼里,自个儿的老妻仍是怎么看怎么可爱。当下他就觉得膝盖一软,差点就给跪下了。 “侯爷,您辛苦了,赶紧歇歇吧。”这跪算盘什么的其实也算是侯爷夫妻的闺房之乐,但毕竟现在当着外人的面。方嬷嬷看了一眼新娘子,不露痕迹地扶住下意识要跪下去的侯爷。 方嬷嬷冲站在侯爷身后的方侍卫,也就是自家夫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有点眼色,赶紧去把椅子端过来。 “诶。”接到老妻的眼色,方侍卫乐颠颠地去搬椅子了。 “小石头,你不是喜欢那个女人吗?”侯爷这才想起了才刚被自己随手一丢的儿媳妇,赶紧又把人给拎了回来,直接往胡老六面前一送,“看,阿爹给你抢回来了。” 这一脸白加红,就像一罐猪血打翻在了米粉上。重生之后变得身娇体弱的胡老六大受惊吓,双眼往上一插,眼瞅着又要厥过去。 “乖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可别吓你老娘啊!”老夫人吓了一跳,又是掐人中又是试鼻息。 “痛痛痛!”老夫人的手劲儿太大了,都把人中给掐破皮了。这下,胡老六彻底清醒了,赶紧推开老夫人的手,捂住自己饱受摧残的人中和嘴巴。 “小石头,你放心地去吧,爹一定把新娘子烧给你!”侯爷声音洪亮地道。 他本想把新娘子跟自家小石头一起合葬的,只是这会儿看看自家唇红齿白、可爱到爆的小石头,再看看新娘子那张大饼脸,顿时就觉得自家很吃亏,这才临时改变了主意。 “我儿好好的,去什么去?!”老夫人忽然指着侯爷发飙。 “对对对,小石头就算诈尸了,也要呆在家里。”侯爷的环眼一瞪,“本侯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竟敢埋本侯的小石头!” 才刚还张罗着盖棺材的下人们,这会儿个个缩得像鹌鹑似的,生怕侯爷找他们算账。 “侯爷,少爷诈尸了,新娘子还烧吗?”方侍卫端着椅子回来,顺口就问了一句。 “烧!”就算他的小石头诈尸了,也得把新娘子烧给他。 小石头是他们夫妻的老来子,从小捧在手里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真正的如珍似宝。京城中,谁不知道忠勇侯府的小少爷,谁不知道得罪了小少爷就是得罪了侯府。 小石头不过是觉得这丫头长得好看了些,想跟她多亲近亲近,这臭丫头就让人把他推到了河里。他的小石头哪受过这样的罪,等救上时已经没了呼吸。 侯爷越想越生气,一双环眼狠狠地瞪李雅秋。 “呜呜呜……”李雅秋吓得呜咽起来。如果说才刚还只是汹涌的泪水把脸上涂的脂粉冲一道道的,红的白的全都混在了一起,就更是辣眼睛。 “小石头,你的眼光怎么这么差呢?竟然连这种货色也看上了?”侯爷吐槽。 这就是那位正牌小少爷喜欢女人?胡老六趁机观察这位新娘子。 “好丑!”胡老六冲口就道。 “我、我才不丑呢,我是金阳第一美人!”李雅秋终于崩溃了,边哭边喊。 “什么,就这样也能算第一美人?你们金阳人就跟小石头一样眼瞎吗?!”侯爷冲口而出。 “什么,糟老头,你竟敢说我的小石头眼瞎了!”老夫人一个拐棍砸到了侯爷的头上。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侯爷抱头连连求饶,倒是把李雅秋给忘到了一边。 其实李雅秋长得真不丑,也确实是金阳第一美人。只是侯爷他根本就是眼盲心瞎,在他心里只有像老夫人这样的才是美人。 至于胡老六呢,他心目中的美人是沈魏紫那种级别的。相比之下,像李雅秋这种就有些不够看了。 而对于李雅秋来说,说她丑简直比抢亲更可恶。毕竟,抢亲还能说都是美貌惹的祸,可说她丑又抢亲,这算什么呢?李秋雅哭得更伤心了。 “乖儿,你还是去安慰一下你媳妇儿吧。”老夫人冲着胡老六挤挤眼。 “对对对,自己的媳妇自己疼。”侯爷冲着老夫人挤挤眼,以示“放心吧,媳妇儿你有我疼着嘞”。 “她那么丑,我才不要呢!”胡老六冲口就道。 “可我已经帮你把媳妇儿抢来了呀。”侯爷一听这话,立刻就皱起了眉。 “那也不要!我的媳妇儿我自己去抢!”胡老六发出豪言壮志。 “呜哇……”李雅秋哭得更大声了。 “有志气,像我儿子!”侯爷则得意极了,想拍儿子的小嫩肩,又怕把他拍散架了,干脆提起醋钵大的拳头,往自个儿胸口捶了两拳。 “乖儿,你怎么不傻了?”一旁老夫人忽然插了一句。 呃~,小少爷竟然不傻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朝胡老六望去,包括那位被抢来的新娘子李雅秋。 第19章 小少爷与知县家小姐不得不说的事(上 李雅秋是金阳知县家的掌上明珠,人称“金阳第一美人”。她还没及笄,上门说亲的就差点踏平了李家门槛。只是李知县一向自视甚高,知县夫人又自诩出生京城世家,觉得上门提亲的不是土财主就是下属,颇有点看不上人家的意思。 这些上门提亲的也不是傻的,察觉了李知县夫妻的真实意思后,就不再上门自讨没趣了。也是因此,等到李雅秋及笄后,竟然没人上门提亲了。 守着家里如花似玉的女儿,李知县一家别提有多心塞了。正好李知县连续三年考评都得了优,吏部有意擢升其职位,便让其进京述职。 李知县夫妻关上门来一商量,决定带着女儿一起进京。一来是拜见上官,谋个好差事;二来是拜见岳父一家,联络下感情,请他老人家点拨一二。岳家也是京城世家之一,无论人脉还是眼界都有可助力之处。 算起来,李雅秋也已经有三年没见过外祖母了。都说女大十八变,正好趁这次回京露露脸。如果能利用李家的人脉攀上门好亲事,那自然是最好了。对于自家女儿的姿色,夫妻俩还是很有信心的。 知县夫人把这事跟李雅秋一说,她也很乐意。毕竟金阳只是个小地方,没什么出色的人物,但人杰地灵的京城就不一样了。商量好后,知县夫人就给娘家写了信,说了知县要进京述职的事。之后,她也顺利收到娘家的回信。知县一家进京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过了半个月,知县一家人所乘坐的船就停泊在京城的码头上。这一路都顺风顺水,到京城的日子比预期的提前了三天,李家自然就没有派人来接。于是,李知县就带着仆人去雇马车了,知县夫人则因为有点晕船,躺在后舱里睡了。 坐了半多个月的船,李雅秋早就闷坏了。她看见码头上有买糖葫芦的、卖糖人的,还有变杂技的,就带着贴身丫鬟,悄悄溜上了岸。 ~~我~~是~~分~~隔~~线~~ 与此同时,忠勇侯府的小少爷也来码头上游玩了。 京城的人都知道,这忠勇侯府的小少爷惹不得。一来是因为忠勇侯夫妻的膝下只养住了这一个儿子,护短得厉害;二来则是因为这小少爷贪花好色,看见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就挪不开步。更要命的是,小少爷还喜欢抱大姑娘小媳妇的大腿,越漂亮就是抱着不放。 当然大家伙也很清楚,忠勇侯府的小少爷先天不足,虽然已经十二岁了,但心智仍像五六岁孩子。何况这小少爷长得粉妆玉琢,格外好看。这么一想,似乎被抱一抱大腿也不是那么严重的事。 再加上忠勇侯府还会在事后给予受害人补偿。所以,即使小少爷这些年抱了不少大腿,也还没闹出什么羞愤自杀之类的恶性事件。 一些穷家小户日子过不下去了,还将被小少爷抱大腿当成了救命稻草,没事就去街上晃悠,看看能不能偶遇一下小少爷,被抱个大腿什么的。 当然啦,小少爷的品味还是很高的,并不是所有送上门的大腿都愿意抱的。以至于京城曾一度有传闻,没被小少爷抱过大腿的,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美人。 于是,那些花街柳巷的女子一度都以被小少爷抱过大腿来标榜自己美貌。还有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想与小少爷来一度艳遇,不,偶遇,好趁机攀上枝头做凤凰。 尽管这些人勇气可嘉,但想攀上小少爷这根高枝可不容易。因为忠勇侯府不光侯爷霸道,侯夫人这只母老虎也凶残,那些想借机勾搭小少爷的花街女子,大多落得个香闺被砸、人被打的下场。 当然了,爱惜名声的大家闺秀是不屑于这种炒作的。他们甚至也不愿意提起忠勇侯府的小少爷,似乎只是提起就会传染了他的傻病似的。于是,在京城的圈子里就形成了这样的默契,不想被小少爷抱大腿的,远远瞧见就会避开了。 也是因此,小少爷这抱大腿的生涯,简直无往而不利。在他幼稚的心灵中,自己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可爱,喜欢什么抱住了就行。 比如他喜欢街边的小奶狗,抱住了,小奶狗成了他的大将军;喜欢厨娘家的小豆子,抱住了,小豆子就成了他的小厮;喜欢卖菜的小姐姐,抱住了,小姐姐成了专门给侯府送菜的;喜欢唱戏的小哥哥,抱住了,侯爷就帮小哥哥打走了觊觎他的恶霸,以后小少爷再去听戏,都能进后台抱小哥哥的大腿;……。 ~~我~~是~~分~~隔~~线~~ 这天,就在京城最热闹的码头上,小少爷和李秋雅迎面遇上了。 “好漂漂的小姐姐!”小少爷一见美人老毛病又犯了,瞅着李秋雅口水滴滴答。 李秋雅被粉妆玉琢的小公子盯着看,一开始还有点羞答答呢,见此情景顿时像吞了个苍蝇似的。 这要是换作是知道内情的京城人,只要冲小少爷身后的小豆子示意一下,小豆子自然会想办法转移自家小少爷的注意力。然后这事情也就这么过了。 偏偏李秋雅是初来乍到,哪知道京城还有这么个小少爷呢。她又是金阳知县的掌上明珠。在金阳县就没有比她爹更大的官了。因此,这李秋雅平时也是眼睛里揉不下沙子的主。 这会儿看见小公子盯着自己流口水,李秋雅不但没有害羞地避开,还怒气冲冲地瞪着小公子。 小公子看见这位漂亮姐姐没跑开,自然就以为她愿意自己去抱大腿了。于是,他就张着双手冲过去,一把抱住了李雅秋的大腿,不,腰身。现在小少爷已经长高了,抱不了大腿,只能改抱腰了。他不光抱腰,一颗大脑袋还在李雅秋的胸口蹭了蹭。 李秋雅大脑一片空白,直到丫鬟的哭叫声惊醒了她,她才意识到自己被人轻薄了。 小豆子从丫鬟乡那土气十足的叫骂里,意识到小少爷这回恐怕会错意、抱错人了。但他习惯了自家小少爷到处受欢迎的情景,压根儿就没有危机意识,只顾着解释小少爷就像孩童似的,抱一会儿就会放手。 一听自己被个傻子抱着,李雅秋心里更不乐意了。除了觉得受到轻薄,她还担心傻病会传染给自己呢。眼见小少爷抱着自己不放,她狠狠推了几下都不松手,就拔下头上金钗朝小少爷的手臂上狠狠扎下去。 “你这女人怎么不讲理呢?”小豆子急了,要冲过去帮自家少爷,却被丫鬟给拦住了。 小少爷白白嫩嫩的手臂挨了扎,疼得立刻放了手。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脸委屈地瞅着这位漂亮的小姐姐,眼里蓄满了泪水。 “痛!”小少爷朝李雅秋伸出了手,想寻求她的安慰。平时他受了委屈,都是这么向侯夫人撒娇的。每次都能得到安慰。 李雅秋对这傻子厌恶透了,伸出手重重地推了他一把。 小少爷措不及防之下崴了脚,身体失去平衡朝后摔去。他身后就是码头的斜坡。小少爷就顺着那个斜坡一路滚下去,“扑通”掉进了运河里。 他小小的身躯还来不及挣扎,就被浑浊的运河水给吞没了。 第20章 小少爷与知县家小姐不得不说的事(下 “少爷!”小豆子看见少爷掉进运河里,立刻就急红了眼。他一把推开了纠缠不清的丫鬟,转身朝少爷落水的地方冲去。 “咦~,出什么事了?” “好像侯府的小少爷掉进河里了。” “……” 码头上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边异样,纷纷交流信息。 一辆马车都快驶离码头了,还专门停下来打听消息。得知小少爷落水后,马车很快地折转方向,朝侯府所在的方向飞驰而去。 “少爷别怕,小豆子来救你了!”小豆子“扑通”跳进了运河里,一下就灭了顶。 小豆子之后,又有几个船工打扮的人跳进河里去救人。其中一个抓住了小豆子的发髻,见他提到了水面。小豆子一冒出水面,就咳出了不少水。 “小子,你不会水吧?”救人的船工看着他道。 “嗯。”小豆子胡乱地点点头。 “不会水还来添什么乱?!白耽误了老子救人。”救人的船工很不满,随手把小豆子丢上了一条船,转身就潜入水中,搜寻起小少爷的踪迹来。 像他这样跳下河救人的人有好几个。另有一些即使没下水,也手里握着长长的竹篙,沿着船边或岸边搜寻小少爷的踪迹。只要一发现小少爷的踪迹,他们就能利用手上的竹篙把人搭救上岸。 此处是京城最热闹的码头,密密麻麻地停满了船。因为船与船之间的空隙很狭窄,并不利于找人。除非像小豆子这样一跳下去就被捞上来,否则一旦失去踪迹就很难被找到。 没过多久,侯爷就骑着马风驰电掣一般赶来了。侯府的侍卫,紧随其后。但传说中的老夫人没能赶到。因为一听到小少爷掉进运河失踪了,老夫人立刻就晕过去了。老夫人无法主事,侯爷又正好进宫去了。方嬷嬷只得派人去皇宫找侯爷,告诉了小少爷落水的事,让他赶紧去码头主事。 侯爷真不愧为打过仗的人,站在运河边观察了一会儿,就发现了症结所在。他当即下令停泊在码头的所有船只拔锚,朝上流方向行驶。立即开船者,赏;有敢拖延者,杀。 利诱加威逼之下,码头一带很快就清空了。水域清空了,就能有更多人跳进河里参与搜寻。这次小少爷终于被找到了,但是他的胸膛已经不再起伏。 侯爷抱着没了呼吸的儿子,老泪纵横。 一时间,码头上气氛凝重,谁也没说话。 对于京城人来说,忠勇侯府的小少爷不仅是有点好色的小傻子,也是一只“行走的钱袋子”。一旦谁家有难走投无路了,只要找小少爷轻轻碰个瓷,就能从侯府那儿得到一小笔赔偿。这笔钱不多不少,刚好够他们度过难关了。当然侯爷和老夫人也不傻,这只是他们为了给小少爷积福的方式而已。 每到逢年过节,侯府也没少施粥赠药。在场的不少穷苦人家,都是受过侯府的恩惠。也是因此,听说小少爷落水了,大家都愿意出手救人。现在这结果,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小少爷……”有人轻轻地抽泣起来。 “让让、让让,御医来了!”随着急促的马蹄声,人群朝两边分开。 一队御龙卫护送着御医来到了码头。原来小少爷掉进运河的事,也惊动了正在议事的皇帝。皇帝马上让太医院派御医跟过去,帮助救治落水的小少爷。 “快、快来看看我的小石头!”听见御医来了,侯爷的心中升起了一线希望。 御医看到小少爷那不再起伏的胸膛,心就有点凉,等手指往小少爷的腕上一搭,心就更凉了。呼吸消失、脉搏全无,这小少爷死得不能再死了。 既然他是皇帝派来的御医,自然不能什么都不做。御医将金针、艾灸轮番试了一遍,才对侯爷摇了摇头,说了一句“侯爷,节哀顺变”。 这时候,侯爷也已经冷静下来了。他年轻时就是杀场猛将,见惯了生死大事。人死不能复生,他所能做的就是让小石头能去得安心。 侯爷开始审问小豆子,小少爷怎么会掉进河里的。 小豆子一边哭,一边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小少爷先抱小姐姐腰,后又被小姐姐推下河的事儿给说了。 侯爷一听这还了得,竟然有人欺负到侯府头上来了。他当即就表示一定要找出这可恶的小妖精。这时大家才发现,那位将小少爷推下河的漂亮小姐,连同她那刁蛮丫鬟都消失不见了。 ~~我~~是~~分~~隔~~线~~ 李雅秋看见小傻子掉进河里,整个人都傻住了。 “小姐,怎么办呀?”丫鬟也吓坏了,哆哆嗦嗦地挨近自家小姐。 这时,李知县雇了马车回来。他一向以读书人自居,耻于与贩夫走卒之类的下等人为伍。看见女儿就站在乱哄哄的码头上,李知县心里就很不高兴,赶紧招呼李雅秋上车。 李雅秋一听这话正中下怀,就躲到了马车上。这时大家都忙着救人呢,谁也没想到得派人看着这位肇事者,更没想到闯了这么大祸的家伙竟然还敢逃跑,所以压根儿就没人注意到这点。 李知县一家事先说好了进京后住在岳家的,所以除了带点土特产外,基本就没什么行礼。李知县带着仆人上船拿东西,又和船家结清了船费。 “踏板滑,您两位当心啊。”李知县搀着知县夫人踩踏板上岸时,船老大还特地关照了一句。 “这是在干什么呀?莫非是京城的风俗不成?”李知县看到很多人拿着船篙在走来走去好奇地问。 “哪是什么风俗,应该是人掉进水里了吧。”知县夫人随口道。 “是小少爷落水了,大家都忙着找他呢。”船老大搭了一句,也拿着竹篙巡视起水面来。大家都很清楚,侯府出手一向大方,这次要能捞上小少爷,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李知县瞥了一眼停得密密麻麻的船只,心想这得把船开走才方便找人吧。不过事不关己,他也多懒得说什么。 李知县一家坐车离开的时候,正好就是侯爷打马飞奔而来之时。 双方的车马交错而过,越行越远…… 第21章 小少爷到底傻不傻? 忠勇侯府灵堂,胡老六放言自己媳妇儿得要自己去抢。 侯爷一听,顿时老怀堪慰的。 “乖儿,你怎么不傻了?”老夫人则发现了自家乖儿的不同寻常之处,忍不住出言道。 什么,小少爷居然不傻了?此言一出,灵堂里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小少爷身上。 此时的小少爷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小少爷,而是有着一颗胡老六内芯的小少爷了。换上了胡老六的内芯后,小少爷自然就不傻了,可问题是他该怎么回答老夫人的问题呢? 他总不能赤裸裸地说,“不好意思啊,我是胡老六,你家小少爷已经不在了”。这真要说了这话,万一侯爷在一怒之下,决定让他这冒牌货再死一次呢? 这要是再死一次能将正牌小少爷换回来也就罢了,要是换不回来,他不就白白地吃了二遍苦吗?胡老六实在不想做这个亏本生意。 但如果隐瞒不说,前景似乎也很不妙。毕竟胡老六与小少爷之间的差异太大了。俗话说“知子莫如母”,世上最了解小少爷的就是老夫人了。就算老夫人现在被“傻儿子忽然不傻”的好消息冲昏了头脑,但一旦她清醒过来,自己的伪装仍会被揭穿,到时他胡老六还会倒血霉。 说实话不行,不说实话也不行,胡老六的内心那个纠结呀。 胡老六心里想着事情,眼神自然就呈现出了放空的状态。老夫人看在眼里自动将这种情况当成“儿子又犯傻了”。 “这才好了多久呀?怎么又……”老夫人眼泪汪汪的,很舍不得那个变聪明了的小少爷。 对于自己被老夫人贴上“又傻”的标签,胡老六有些无语,但也松了口气。至少,他暂时不用面对说不说出真相这个棘手的问题了。 “乖儿别怕,娘和你爹都不嫌你傻。”瞧出了胡老六脸上赤裸裸的失落,老夫人心疼地将他搂在怀里,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谁敢说我儿傻?我儿这是大智若愚!”侯爷也挤过来,表决心道。。 “对对对,小少爷这是大智若愚。” “小少爷威武!我们最支持小少爷了。” “……” 侯府的下人们也纷纷表决心。 “什么‘大智若愚’,明明就是傻笨傻笨的。”只有李雅秋不屑地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 正好侯爷的目光朝她这边看过来,李雅秋赶紧低下了头。虽然她觉得灵堂里这么乱,侯爷不可能听得见她的话,但是那凌厉的目光就让人害怕。 侯爷的环眼在灵堂上转了一圈,将众人的表情收入眼中。即使他听不到李雅秋的话,也能看到她那不屑的表情。他暗暗决定了,这儿媳妇儿留不得。 至于其他人么……侯爷的目光从众人的脸上掠过。 大多情况下,从表情上就能看出人们的内心是怎么想的。侯爷迅速锁定了几个嘴里喊着“支持”“威武”,表情却不以为然的。他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些人的面貌,寻思着事情过后就将他们打发出去。 在侯爷看来,重点不在于小少爷傻不傻,而是身为侯府的人,不管小少爷傻不傻都必须无条件支持小少爷的决定。如果做不到这点,就不配成为侯府的人。 在前世时,胡老六的听觉就异于常人,这特点似乎也被他带过来了。胡老六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绝对算得上思维敏锐,又善于观察。侯爷这点溺爱亲子的心声,完全被他所察知。 胡老六不禁暗暗庆幸自己刚才没说出真话,否则这回恐怕真的是要死一死了。在侯爷夫妻如此溺爱的情况下,小少爷仍然没有彻底长歪,只能说是侯府祖上积德,或是这位小少爷的天性实在是太纯良了。 一想到这,胡老六不禁对这位小少爷有了怜惜之情。虽然有了小少爷的死,才有了他胡老六的生,但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没有重生。 毕竟,他胡老六顶天立的光棍一个,无亲去故,就算死了也没人惦念。虽然心里喜欢那朵牡丹,但是因为彼此身份悬殊,他将这念头牢牢地压在心底,根本就不敢面对。 小少爷,如果你还在的话,就赶紧回来吧。你爹娘要是知道你没了,可不得哭死了,你舍得吗?胡老六在心中偷偷跟小少爷商量。 遗憾的是,他没能得到小少爷的回应。 “小石头啊,你跟爹说,你喜欢哪家姑娘?”侯爷把胡老六从老妻怀里挖出来,意气风发地道,“爹帮你,不,爹陪你去把她给抢回来!” “喜欢的……”胡老六的脸红红的。一说到“喜欢”二字,他就下意识想到了那朵漂亮的牡丹。 不不不,沈大小姐是何等身份,他就连想一想都觉得亵渎了人家。何况现在的他还是借尸还魂军的,谁知道什么时候这具借来的身体就要还给原来的主人。 不能想,不能说!胡老六将花瓣般红润的嘴唇闭得紧紧的。 瞧儿子这小模样,还真有了喜欢的人呢!侯爷和夫人对视了一眼,心里有喜有忧。 “对对对,让你爹陪你去,抢一个不够,咱们再去抢第二个、第三个……”老夫人一拍大腿,怂恿小少爷要更大胆些。 “娘啊,一个就够了。”哪怕天下好看的牡丹再多,他也只要那一朵!胡老六抗议。 “好好好,娘都听乖儿的。”她这儿子啊,虽然出身富贵窝,但本性最纯良不过!老夫人这才有了“儿子活过来”的真实感。她一把抱住胡老六,放声大哭,“娘的乖儿啊,你活了就好、活了就好……” “娘,你别哭了。”当胡老六被老夫人抱在怀里,忍不住小小地贪心了一下:如果老夫人真是他娘就好了。 还真要命呢,小少爷你快回来吧!再不回来,我就不想把你娘还给你了!胡老六的内心是惶恐的。毕竟,霸占人家的娘,有违他一贯的作风。 “娘的乖儿,你死了就是要娘的命啊!”一回想起小少爷躺在棺材里的样子,老夫人就觉得撕心裂肺地疼,眼泪更是“哗哗”地流。 见此情景,方嬷嬷等人也跟着流泪。 老侯爷也觉得自己的眼睛发热,不得不背过身去冷静了一下。 “你要再哭,我也要哭了。”胡老六听得老夫人的,很怕她就会哭晕过去。 “好好好,娘不哭、娘不哭。”她的乖儿会体贴人了!老夫人嘴里说着,眼里却落下了更多的泪水。 这一刻,胡老六也顾不了会不会穿帮了,也亮出嗓子大声嚎哭起来。他本来只是想做做样子,好“威胁”老夫人止住悲声。谁能想到,他这一“亮嗓”竟然就止不住了! 胡老六觉得身体里似乎还有另外一个灵魂,要借着这次哭出两辈子的委屈。 小少爷哭得还真难……众人不约而同地腹诽,只是在看到老侯爷那虎视眈眈的脸色后,临时将“真难听”换成了“真豪爽”。 第22章 论抢到皇家牡丹的可行性 听得她的乖儿嚎啕大哭,老夫人更是泪水流个不停。 胡老六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努力想给老夫人擦去脸上泪水。只是他刚从棺材里爬出来,手边根本就没有手帕。于是,他就豪爽地用自个儿的衣袖去帮老夫人擦泪。 胡老六身上穿的是新郎的服饰,衣袖上用金线绣满了花。老夫人的脸上虽然留下了岁月的痕迹,肌肤却仍然很细致。他又下手没轻没重的,才三两下就把老夫人的脸擦得红彤彤的。 “哎呀,我的小少爷……”再擦下去,可要破皮了呀。方嬷嬷一见急了,赶忙抽出手帕,要上前帮着擦。 “我来。”侯爷哪会让人抢了自己献殷勤的机会呢?见方嬷嬷掏出手帕,他立刻就劈手夺过了手帕。 “是,侯爷。”方嬷嬷立刻很有眼色地退下了。 “为啥小石头能抢三个,我就只能有一个?”侯爷一看这娘儿俩哭得架势都快赶上水淹三军了,赶紧挥舞着方嬷嬷的小手帕,进来插混打科地道。 “呸,你都一把年纪了,还想着红杏出墙?!”老夫人立刻柳眉倒竖,一把揪住了侯爷的耳朵。其实她哪会不知道侯爷的用心,只是感念他的苦心,配合着一起做戏而已。 “好好好,本侯谁也不要,就要你一个。”侯爷做出一副俯首帖耳的样子。他还凑到老夫人耳朵边,贴着耳朵喊出了她的小名“柳娘”。 “哼,算你识相!”老夫人的脸上显出一抹羞涩的红晕,语气仍凶巴巴的。 如果换成那朵牡丹拎他的耳朵,他一定也会很开心吧。胡老六看到眼前这一幕,忍不住痴痴地想。恍然间,他眼前似乎出现了沈魏紫拎着胡老六耳朵的情景,只是胡老六那副尊荣还是那么辣眼睛呀。 “小石头,你在看什么哪?”侯爷见小石头的脸上也红扑扑的,忍不住好奇地问。 “看牡丹哪。”胡老六冲口而出。 “呃~,什么‘牡丹’?”侯爷一愣。 此时并非牡丹开放的时节,哪有什么牡丹可看呀?何况灵堂里一片素白,触目所及也没有牡丹花纹的物件。这一句“看牡丹哪”,还真让侯爷有点懵呢! 胡老六自知失言,赶紧闭紧嘴巴,打定主意不管侯爷夫妻怎么问,自己都不再开口了。 问了几次小石头都不说话,侯爷夫妻俩就只能自个儿琢磨了。 “难道是那朵……”忽然,老夫人的脑中灵光一闪。她戳了戳侯爷,用手指了指天,意为“皇家牡丹”。 “姚……”姚黄公主?!侯爷差点冲口而出,幸好及时醒悟,打住了话头。他的双手背后,绕着胡老六走了一圈又一圈,越看越觉得得意,“没想到咱们儿子的志气这么大,竟敢肖想皇……”皇家牡丹! 呃~,他肖想谁了?胡老六有点懵,睁大了那双曾属于小少爷的大眼睛,圆滚滚的,可爱极了。 “乖儿,你喜欢牡丹花,娘和你爹一定会帮你。”因为不能明说要帮儿子抢皇家公主,老夫人只能含糊地用牡丹花来代替。 呃~,难道他还是不小心说出来了?!胡老六不解地巴眨了一下大眼。 “傻孩子,娘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事呢?”老夫人看着粉嫩嫩的小少爷,觉得就算做驸马也是委屈了自家孩子。 侯爷比老夫人清醒些,还不至于觉得连堂堂皇家公主都配不上自家小少爷。虽然他觉得抢公主的难度似乎大了些,但这不能成为自己不作为的理由。 侯爷相信只要好好策划,还是有成功机会的。当年他就是靠着暗设计巧安排,才让夫人抢了他回家吗。不过皇家牡丹出行必有御龙卫随行,想抢亲先得想法子解决这些硬茬子才行…… 侯爷默默地盘算起抢皇家牡丹的101种计策了。 至于皇家牡丹愿不愿意嫁给小少爷,从来就不在侯爷的思考范围。因为在他眼里,小石头就是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好儿郎,全天下女人都想要拐跑他的小石头。 不,不是全天下的女人,至少这里有一个不是。 “你——赶紧走!”侯爷转向李雅秋的方向,冷着脸下了逐令。 哭了那么久,李雅秋早就哭得没力气了。但一想到要嫁给傻子,她就又有了继续哭的勇气。谁想强迫她嫁给傻子,她就大声哭大声哭,哭到他们不敢逼她为止。 “就算死,我也不会答应嫁给这傻子的!”李雅秋沙哑着嗓子喊道。 “那你还赖在侯府做什么?!”竟然喊小石头为“傻子”,侯爷的心里更不高兴了。 “对,我们不要你做媳妇了,赶紧滚出去!”老夫人一听她管自己的乖儿叫“傻子”,可气坏了。她赶紧用手堵上乖儿的耳朵眼,不让他听这些伤人的话。 胡老六被蒙住了耳朵,开始还有点懵,随后就明白了老夫人的用意,心里顿时觉得暖暖的。 “我才不会赖呃……”李雅秋话说了一半,忽然明白过来:侯府这是放人了,她可以回家了! 好想把这不懂礼貌的丑丫头凑一顿!老夫人恶狠狠地瞪着李雅秋,浑身都散发着母老虎的气势。 李雅秋被老夫人吓得打了个寒噤,又很怕侯爷会忽然改变主意,顾不了仪态,提着裙子就飞快地往外跑去。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灵堂外。 终于不用再忍受新娘子那难听的哭声了!在场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侯爷,请回来的喜乐班子,是不是先让他们散了?”管家上前请示道。 之前,侯爷一心要为小少爷操办冥婚,除了点齐人马去抢亲外,还备齐了全套的喜乐班子。现在小少爷活了,新娘子走了,这冥婚肯定也办不成了,喜乐班子自然就更没用了。 “嗯,先散了吧。”侯爷点点头,想了想有关照了一句,“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是。”大总管领命。 小石头的死而复生让,侯爷感觉心满意足,连带脾气也好了些。虽然这女娃害得小石头掉进了运河,但在这次抢亲中她也受尽了惊吓,勉强算是两清了吧。 就当日行一善吧。侯爷撸着胡须,对自己的善良很满意。 就在众人都以为这次抢亲事件已经翻了篇时,李雅秋在李知县等人的陪伴下,忽然又再次走进了灵堂。 第23章 生是胡家人,死是胡家鬼 李雅秋走进灵堂时,老夫人正在吩咐管家,让他赶紧找人把灵堂撤了呢。看见李雅秋竟然去而复返,在场所有人都有些发愣。 曾经糊了一脸的脂粉已经擦掉了,露出了李雅秋那张美丽的脸。或许是因为有人撑腰的缘故,县令小姐的气度又一次回到了她身上。注意到众人的目光,李雅秋更是挺直了身子。 之前侯爷将李雅秋抢回来时,大家都觉得挺奇怪:一向喜欢美人的小少爷,怎么会看中这么一个女人呢? 直到此刻,大家才发现其实小少爷的审美一直很在线,只是涕泪直流加脂粉糊脸之下,就算美如西施也没法显出她的美貌和优雅来吧。 侯爷去抢亲时,爱女心切的李知县曾试图阻拦。侯爷二话不说,劈面给了他一拳。现在他的脸上仍留着一个大大的瘀青呢,看起来颇有点滑稽。 有那城府浅的,已经忍不住笑出来了。 李知县听到这嗤笑声,脸色都青了。 李雅秋也觉得挺难堪的。 “兄长,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李知县转头朝中年男人投以求助的目光,压低声音道。 “不都说好了吗?”中年男人也压低声音道。 他忍不住暗骂这妹夫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明明之前说得好好的,各种利弊都给他分析过了,这会儿又开始搞不清了。 “可秋娘他……”李知县看看一脸委屈的女儿,内心就更动摇了。 “妹夫你就别管了,让我来出面。”中年男人上前一步,冲着着侯爷和老夫人行了一礼,“在下孙良志,拜见忠勇侯和夫人。” “原来是承直郎孙大人。”侯爷略一思索,想起了孙良志的身份。 承直郎孙良志是孙家的长子。孙家虽然是京城的老牌世家,但是近几十年来没出过什么精彩人物。对于一个世家来说,没有出彩的子弟就意味着走向没落。 眼前这孙良志算是孙家这一代最出色的人物了,但其才智尚不足以支撑起一个家族。承直郎属于文官中的散官,在朝廷中也没有存在感。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孙家的没落是必然的。 侯爷在心里合计着,侯府下人也在心里盘算着。 这承直郎是正六品散官,自家侯爷是从三品勋贵,中间差四个等级呢。再说了,瞧他那副文弱书生的样子,干得过咱们的侯爷吗? 呵呵呵,那是妥妥的没有战斗力呀。侯府众人纷纷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不知孙大人此来何意呀?”侯爷不耐烦跟这些酸腐文人打哈哈,直接就开口问道。 “为了我家秋娘而来。”孙良志对侯爷的为人也早有所闻,当下也不含糊。 “我已经把人放了,你们直接把人带走就行了,还进来啰嗦什么?”侯爷把手一挥,颇不耐烦地道。 “侯爷此言差矣,我家秋娘生是胡家人,死是胡家鬼。”孙良志义正词严地道。 什么叫“生是胡家人、死是胡家鬼”?这是要赖上侯府还是怎么呢?这言一出,上至侯爷、侯夫人,下至侯府的仆人全都懵了。 胡老六也竖起了耳朵,包子脸上一团严肃的。 “不怕,娘会保护你。”老夫人看出了他的不安,伸手拍拍他的背,并示意方嬷嬷把之前丢一旁的拐杖给捡回来。 方嬷嬷不光捡回了老夫人的拐杖,还把哭丧棒重新拿了起来。 侯府众人见此情景,也纷纷投入了保卫小少爷的前期准备工作。 侯爷存心要给孙良志等人一个下马威,所以也不阻止侯府众人以一种“磨刀霍霍向猪羊”的目光来打量孙良志一行。 看见这种情景,李雅秋的脸色有些发白,李知县也觉得腿软,频频地看向妻兄孙良志,想从他那儿得到一些支持。孙良志是唯一没受太大影响的人。在来侯府之前,孙家的族长孙松泉,也就是孙良志他爹,已经跟他推演过整件事的发展了。 秋娘固然不该失手将小少爷推进河里,却也是情有可原。毕竟是小少爷先出手轻薄于她。再后来,侯爷登门兴师问罪,强掳了秋娘去跟小少爷结冥婚。这就是侯府的不对了。 冥婚的事是李家占理,就算闹到御前去也不怕。孙良志想起了父亲的话,感觉很有底气。 “承直郎这是要赖上侯府了?”侯爷斜睨着孙良志,土匪恶霸气十足的。 “秋娘可是侯爷你亲自去接的亲。”孙良志有点下脚发虚,但仍故作镇定地道,“我的妹妹和妹夫是看在小少爷对秋娘一片赤诚的份上,才同意秋娘嫁入侯府的。” 这当然是粉饰太平的说法。事实上是侯爷带人围住了孙家,又将孙家的护院打得满地找牙,最后强行闯入女眷居住的后院,硬生生掳了李雅秋回去。在此过程中,孙家始终处于被蹂躏的状态,根本就没有什么抵抗力。 李知县当然不愿意女儿去结冥婚了,但自家在京城没什么根基,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只能选择忍气吞声的。 孙松泉私底下给李知县分析:两家虽然结的是冥婚,但秋娘也算是明媒正娶嫁进了忠勇侯府,以后就是侯府的少夫人了。而他就是侯府少夫人的爹,谁见他不得卖几分面子? 孙松泉表示,现在正是选官的关键时刻,他与其跟侯府闹翻了,还不如借着侯府的势力谋个好差事呢。 李知县想来想去,也觉得是这么回事。知县夫人虽然疼女儿,但在此等大是大非前也是不含糊的。 就在众人翘脚等着做侯府亲戚的时候,一位护院忽然爆料说,忠勇侯府结冥婚是为了让表小姐给小少爷殉葬。 这要是真的,别说是做少夫人的爹娘了,就连女儿都要没了!知县夫人立刻就嚎哭起来,就连父亲孙松泉出面劝说也不依。 这才有了李知县与孙良志的侯府之行。至于爱女心切的知县夫人,为什么没能在第一时间赶到,就要归罪于她乘坐的那辆马车。谁能想到好好的马车,竟能在半途断了车轴呢? 要不是知县夫人以死相逼,逼得兄长带着丈夫骑马去侯府,恐怕这会儿还在路上修车轴呢。 第24章 巧舌如簧 话说李知县和妻兄孙良志还没到侯府,就看到了被赶出侯府的李雅秋。 李知县见自家女儿虽然一脸狼狈,但总算活得好好的,提着一颗心才放下去了。他之前虽然被岳父说服,要拿女儿去谋前程,但毕竟是从小如珍似宝地养大的,内心还是有些愧疚的。 李知县将李雅秋拉到路边,帮着她把脸上擦干净。孙良志的心思则活泛多了,趁机打探起侯府的事情。李雅秋早就憋了一肚子委屈,立刻竹筒倒豆子一般地都说了。 孙良志一听侯府的小傻子复活了,立刻就觉得侯府少夫人的宝座又在面前招手了。他将李知县拉到一旁,嘀嘀嘀咕咕说了半天,再次用远大前程说服了李知县。 对于要嫁给傻子的事,李雅秋还是很抵触的。但是在孙良志看来,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要在家从夫、出嫁从夫就好了嘛。对他来说,外甥女的心里怎么想并不重要,家族的前程才是最重要的。 李知县虽然很疼女儿,但与他个人的前程比起来,女儿就要往后站了。他心里又一次回想起之前岳父孙松泉跟自己说的那些话。 忠勇侯的爵位是胡家上下几代人用鲜血铺出来的。按律可以袭五代,这一代忠勇侯是第三代。本来这位小少爷应该是小侯爷的,只是因为他是个傻子,所以皇帝就没同意让他袭爵。这种后继无人的局面,相信也不是侯爷所想见到的。 秋娘嫁进侯府后,就是妥妥的少夫人。小少爷没有死,剩下的就好办了。哪怕开头艰难一点,但只要秋娘为小少爷生下一儿半女,何愁侯爷和侯夫人不另眼相看? 就算小少爷是傻子,但孙子未必是傻子。只要有一线可能,侯爷一定会将孙儿推上小侯爷的位置。到那时,他的秋娘就是妥妥的侯夫人,他就是小侯爷的外祖父。 李知县想到得意处,不仅捻着胡须笑起来。 “父亲,我不想嫁给傻子!”李雅秋颇为委屈地道。 “秋娘,只要嫁进了侯府,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李知县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 自古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侯府可不是一棵值得依靠的老树么?等到现在的侯爷夫妻老去,一切还不都是秋娘说了算?李知县越想越觉得这桩婚事十全九美,完全做得。 李知县把此中的关键揉碎掰开了说给李雅秋听,希望能得到她的赞同。 然而,李雅秋并不愿意。她正值青春妙龄,长得又美貌,对爱情和未来的夫婿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哪愿意把自己一生赔给一个傻子呀。 这时孙良志又站出来了,从另一方面做了分析。他用发生在家族中实例告诉李雅秋,一个年轻女子如果失了清誉,又失了家族的庇护,会遭遇些什么。 利诱加恐吓,成功地让李雅秋沉默了。比起那些女子的悲惨遭遇,似乎嫁个傻子也不是那么无法忍受了。 ~~我~~是~~分~~隔~~线~~ 忠勇侯府,灵堂。 关于小公子与秋娘的婚事,孙良志和李知县商量好由后者出面与侯爷交涉。毕竟李知县是秋娘的父亲,由他出面谈婚事更名正言顺一些。 只是这怂货在关键时刻完全不给力,被侯爷瞪了几眼就缩得像鹌鹑似的。孙良志只得撸起袖子亲自上场了。这才有了那句“生是胡家人,死是胡家鬼”。 此言一出,侯府上下只有一个想法:这他娘的,也太无耻了!怪不得人们总说无行文人,这读书人一旦不要脸了,还真是人至贱则无敌! “都没拜堂,算什么胡家人?”侯爷愣了半晌,才回了一句。 “侯爷来迎亲时,可不是怎么说的。”孙良志微笑着道。 “啊,我抢亲时说什么了?”侯爷侧转头轻声问自己的贴身侍卫。 “侯爷说:‘这女人是我胡家的了,想要回去,先问过我手里的刀!’”侍卫在侯爷耳边回道。 “还真是……”侯爷都想打自己的嘴巴子了。 “谁、谁说是迎亲,抢、抢丫头不行啊?”老夫人挤出一句。 “夫人说笑了,哪有穿嫁衣的丫头?”孙良志一边说,一边示意众人往小少爷和李雅秋的身上看。 两人的身上都穿着大红色的喜服,做工精良,通体绣上了寓意“百年好合”、“多子多福”的纹饰。从款式和做工能看出明显是一对的。 “都是你这老匹夫多事,抓回来直接埋在坟前就行,还搞什么冥婚!”老夫人迁怒于侯爷。 侯爷无言辩驳,只能冲着老夫人连连作揖,请求她原谅则个。 “哼!”老夫人别过脸,不想理他。 “这媳妇我们不要了,你们带回去!”侯爷蛮横地道。 “侯爷此言差异,人在世无信不立,堂堂侯府怎么能出尔反尔呢?”孙良志冲皇宫的方向拱手为礼,以示恭敬,“如果有什么差池,若传到了陛下耳朵里,也不太好不是。” “承直郎,你这是在威胁我?”侯爷拍案而起,脸色铁青。 “不敢,侯爷误会了。”孙良志微笑地道。 “别忘了,你只是正六品散官,开口前还得掂量一下,谁在陛下面前更说得上话?”侯爷的脸色沉得都快能拧出水来了。 “在下只是善意地提醒。毕竟,世人最看重女子的名节,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啊。”孙良志意味深长地道。 “爹呀,你、你不会是要我……”李雅秋听了这话,后背滋滋地冒凉气,吓得抓住了李知县的手,连“父亲”也不喊,直接就喊“爹”了。 李知县感觉到她的手冰凉冰凉的,心里明白她恐怕是吓坏了。他有心跟孙良志说,不要说这些会吓坏孩子的话。可——李知县还没张口呢,就收到了孙良志警告的眼神。 那是如蛇类般冰冷的眼神! 这下别说是李雅秋了,就连李知县自己也觉得手足冰冷。于是,李知县他又一次怂了。 “秋娘推小公子落水,确实是有错在先。现在她是诚心悔过,愿意嫁入侯府服侍小公子一生。”孙良志巧舌如簧,牢牢咬住是“嫁入侯府”。 第25章 小少爷要买媳妇 “笑话,我堂堂侯府还缺丫头?”老夫人才不管他巧舌如簧呢,一口咬死了自家是“抢丫头”。 “不是我自夸,我这外甥女妇容妇功妇……都是好的,与小公子那是天造地设的良配。”就算厚脸皮如孙良志,也没好意思说出“妇德好”这三个字,只能含糊着过了。 总之,今天无论如何他都要将这外甥女推销给忠勇侯府了。 老夫人拄着拐杖,绕着李秋雅走了一圈又一圈,用挑剔的眼神,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李雅秋,只差没让她张开嘴看看牙口了。 这可把李雅秋又羞又恼,却又无可奈何的。 毕竟,她的大舅还在为她能嫁入侯府而努力说项呢。这万一要失败了,她就只能做侯府的丫头了。那她还不如去死呢! 老夫人这厢只看不说,可把孙良志也急得够呛。他总不能真把自家外甥女送进侯府去当丫头。否则,他孙家还不成了京城的大笑话吗? 期间,李知县几次想开口,都被孙良志用眼色厥回去了。 “嗯,这丫头确实长得不错,勉强能跟我的乖儿配一配了。”就在孙良志也快沉不住气的时候,老夫人终于开口了。 “这要长得差,小石头也看不上呀。”侯爷乐呵呵的,还不忘往自己脸上贴贴金,“我家小石头啊,就是眼光好,像他老子。呵呵呵呵……” 胡老六一直竖着耳朵在一旁听,听到这里心里暗叫不妙。他有心要阻止这场危险的谈话,可——他现在是小少爷,小少爷是个傻的。 既然他是个傻的,又怎么能听得懂这么“高端”的对话呢?更别说出言化解了。胡老六急得坐立不安,额角也有汗水冒出来。 “小少爷是想去净房了吗?”方嬷嬷自以为发现了少爷的秘密,用袖子掩着嘴道。 不是吧,这小少爷上茅厕还得有人提醒呀?胡老六愣了愣。 “小豆子,还不服侍小少爷去——”方嬷嬷用口型说了“净房”二字。 “少爷,你想拉屎啊?别怕,小豆子马上带你去。”谁知小豆子一点都不接灵子,竟大剌剌地嚷嚷出来。 这重还真处处是坑哪!胡老六简直要长叹了。 这傻子竟然……一听这话,李雅秋的脸色都变了。 胡老六本来还觉得有些难堪呢,看见这情景,又觉得这或许是让她知难而退的捷径。当下,脸上的傻气又多了几分。 小豆子牵了胡老六的手,带他出了灵堂,朝净房的方向走去。 老夫人本来还觉得这桩婚姻勉强做得,可这会儿注意到李雅秋嫌弃的表情,又开始不乐意了。 侯府家大业大,就算小少爷瘫痪在床了,也用不了你亲手伺候!孙良志瞪了李雅秋一样,又朝李知县使了个眼色,让他管好自己的女儿。 “都说不打不相识,秋娘和小少爷可不就是不打不相识嘛。呵呵呵……”李知县会错了意,还以为孙良志让他说些什么呢,就开口道。 此言一出,在场人的脸色又都难看了几分。 孙知县“呵呵”了几声,也没人接话,只能尴尬地停了下来。 “如果上天垂怜,让秋娘能有一儿半女相伴膝下……”孙良志见侯爷夫妻脸色难看,立刻又加重了砝码。 后面的话,侯爷和老夫人已经没心思听了。因为他们的心思都萦绕在“一儿半女”上了。 “如果有一儿半女……”就不怕侯府后继无人了。 “如果有一儿半女……”就不怕乖儿没人养老送终。 侯爷和老夫人对望一眼,彼此都看懂了对方的心意。 小少爷娶秋娘的事成一半了!孙良志善于察言观色,也看懂了侯爷夫妻的想法。 “就算没有孙姑娘,我的乖儿自然也有儿孙绕膝。”老夫人心里自有盘算:虽然自家儿子心智不足,但未必到没人肯嫁的地步,最不济也能买良家女子进府呀。那时还不是照样能开枝散叶吗? “老夫人心里想的可是——买个良家女子进府?”孙良志试探着问道。 老夫人没有回答。这就坐实了孙良志的猜测。 “夫人此言谬大矣。”他大胆地道 “你小子危言耸听。我就没听出什么谬误!”侯爷冲这孙良志吹胡子瞪眼睛的,还不忘讨好一下老夫人,“我侯府家大业大,买个媳妇又怎么了?别说一个,我还要买二个、三个、四个呢!” 对,咱们侯府就是这么霸气!侯爷一说完,就讨好地朝老夫人看去。这才发现自家夫人竟瞪着自己呢,一点都没有赞许的意思。 “不是说我啊,我是说我们的儿子。”侯爷这才意识到刚才的话里有歧义,赶紧又解释道,“小石头那么乖、那么可爱,得多点人宠才行。” “不如明天就开始看起来?”老夫人这才有些释然。 虽然乖儿他才十二岁,还不到娶亲的年龄,但是这次的落水事件让老夫人意识到未雨绸缪的重要性。她决定了,立刻着手解决儿媳妇的人选问题。 “我都听夫人的。”侯爷立刻表态了。 “那就先定下来,等到了年纪立马就成亲。”老夫人刚出口又反悔了,“不行,还是先将人娶进来,我手把手地教她如何照顾好小石头。” “夫人说的是。”侯爷从善如流的。 侯爷竟然是个耙耳朵!孙良志等人很惊讶。 侯府众人早就见怪不怪,反正这几十年来侯府一向都这样:朝廷的事听侯爷的,家里的事听侯夫人。 侯府要给小少爷买媳妇的事,让众人的心里乐开了花。他们寻思着,都说肥水不落外人田,得赶紧给亲朋好友透出点消息,看看他们家里有没有符合条件的好姑娘。 啥,小少爷他是傻的,别坑了好人家的姑娘。侯府众人表示唾弃“你才是傻的吧”!小少爷要不是傻的,怎么会轮到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呢? 再说了,就算小少爷是傻的,想嫁他的人也很多呀!他们就还挺担心亲戚家的姑娘排不上号呢。 幸好,侯爷可亲口说了,娶一个还不够,要娶二个、三个、四个呢,亲戚家的姑娘就算排不上大房、二房,十七八房的总还是有指望的吧? 啥,还问既然如何看好这场婚事,为什么不嫁自家的闺女,而要嫁亲戚家的呢? 这还用问嘛,当然不是因为他们不想嫁闺女,而是侯府不可能娶下人家的姑娘呢。 悔只悔自家卖身太早,呜呜呜…… 第26章 侯府之忧在侯爷百年后 这侯爷和老夫人你一言我一句的,眼瞅着就要把买媳妇的事儿给定下来。孙良志的心里可不淡定了。毕竟他在都敲半天锣鼓了,哪愿意为他人做嫁衣裳呢。 “侯爷……”侯夫人再也忍不住了。 “恕我直言,侯府之忧在侯爷百年后。”孙良志语不惊人死不休。 “放肆!”侯爷的脸色超级难看。 “侯爷和夫人可曾想过,自己仙逝后小少爷怎么办?谁有本事执掌这偌大的侯府呢?是靠小少爷自己呢,还是靠那位买来的少夫人?”孙良志大胆地问。 “闭嘴!”侯爷气得拍了棺材。 “听他说下去。”老夫人摆了摆手,阻止侯爷继续发火。 “我再大胆地假设一下,或许那时侯府已不再是侯府。”孙良志知道第一步自己已经赌赢了,就顺着那个思路继续道。 此言一出,侯爷和老夫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按照当初恩旨,忠勇侯还能往下再传三代,但小石头已经十二岁了,请封世子的奏折仍迟迟未能批下来,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如果侯府不能有皇帝认可的继承人,那么荣耀将会终止于侯爷这一代。 “小少爷娶了平民女子,那意味着放弃了继承爵位。”孙良志微微一笑,“但如果他娶了秋娘,一切就不一样了。” 侯爷和老夫人对望一眼,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还请屏退左右。”孙良志要求道。 侯爷冲大管家的方向点了点头。 “是,侯爷。”大管家躬身行礼,立刻去安排了。 很快的,现场就只剩下侯爷夫妇,大管家和方嬷嬷夫妇,以及孙良志和李知县父女了。 孙良志也知道此时能留在现场的都是侯爷夫妇的心腹,也就不卖关子了。 “在秋娘的背后站着整个孙家。虽然我们孙家只是京城的一个小世家,但胜在枝繁叶茂族人够多。”孙良志说了一句扎心的真话。 全大堰的人都知道,忠勇侯的爵位是胡家人用鲜血拼出来的。到了这一代,忠勇侯的血脉就剩下侯爷这一支了。侯爷和老夫人曾有过三子,都战死杀场。之后,老夫人以四十七岁的高龄,生下了了小少爷。 正当侯爷欣喜自个儿后继有人时,这位众望所归的独苗苗却被诊断出了先天心智不足。 “侯爷一定不愿眼睁睁地看着,胡家人搏命挣来的爵位再被皇上收回去。”孙良志又一次说中了侯爷的心事。 “还有什么话,一并说来吧。”侯爷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句。 “秋娘的爹,也就是金阳知县,已经连续三年考评优等。他这次进京是去吏部述职。”一般这种情况都会得到晋升,但能晋升到什么位置,就得靠运作了。 孙家自然是能帮李知县运作的,但由于只是一个小世家,能运作的空间有限。如果李知县成为忠勇侯的亲家,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虽然忠勇侯府后继无人,但胜在能在皇帝那里说得上话呀。可以想见,如果能靠上忠勇侯府这棵大树,就等于打开了上升的通道。 “秋娘是我妹婿唯一的女儿。”后面的话不需挑明,孙良志毫不怀疑侯爷能听懂他的未尽之意。如果没点心眼儿,哪能在战场上一胜再胜呢? “秋娘虽然是女孩子,但在妹婿的指导下,自幼饱肚诗书,颇有些名气。如果能再经过侯夫人的教导,一定能够支撑起侯府的门楣。”孙良志只差没说两位就放心去吧。 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子,自然无法与精心培养的大家闺秀相提并论,更别说支应起侯府了。她们的家族,自然也是无法与侯府守望相助的。侯爷夫妇虽然嘴里没说什么,但是心中已经有所意动了。 “就算小少爷无法受封,还有小小少爷呀。都说言传身教,我相信在秋娘的教导下,小小少爷一定不会辜负长辈的期望。”孙良志又放了一记狠招。 都说小儿子大孙子就是爹娘的命根子,他就不信侯爷夫妇能够不为所动! ~~我~~是~~分~~隔~~线~~ 胡老六跟着小豆子来到了净房。 侯府的净房跟他记忆中净房刚完全不一样,不仅干净得不像净房,还散发着好闻的香味呢。 胡老六东看看西看看,怎么都觉得新鲜,颇有点乡下人进城的味道。 小豆子担心小少爷会尿裤子上,像往常那样伸手去帮他解裤子。 “你要干什么?!”胡老六吓得赶紧拍掉他的手。 “小少爷你不是要拉屎吗,我帮你解裤子呀。”小豆子直白地道。 胡老六石化,随即脸色爆红。 小少爷好可爱哦。小豆子呆呆地看着他。 “你先出去!”胡老六恼羞成怒,将小豆子赶了出去,还关门落了锁。 “小少爷,让我能进去!”小豆子没能叫开门,只得哀怨地说,“你以前不会这么对我的。我们不但在一起尿,还比谁尿更远呢。” 胡老六被他的话吓得一哆嗦,差点真尿在裤腿上。 “小少爷,我来帮你洗手。”胡老六一打开门,小豆子就欢快地冲进去。 胡老六冲小豆子伸出手,手上还沾着澡豆的香气。 小豆子的脸顿时就垮了。 “汪汪汪汪……”就在小豆子沮丧的时候,忽然跑来一只大黄狗,冲着胡老六大叫。 “你这大笨狗,连小少爷都不认识了!”小豆子气得指着大黄狗骂道。 “汪!汪!汪!汪!……”大黄狗又听不懂人话,叫得更凶了。 从小豆子这话来看,这条大黄狗应该是他,不,小少爷养的。之所以冲着他不停地叫,大概是发现了他跟小少爷的不同。 “大笨狗,这是小少爷,不许再冲他喊。”小豆子试图教育大黄狗,让它听主人的话。但显然他的教育没能起到任何效果,因为大黄狗叫得更大声了。 “都怪它太笨了,连主人都认不出来。”小豆子讪讪地对胡老六说。 它哪是太笨了,是太聪明了才对!胡老六伸出一根手指戳中大黄狗的脑门,心说: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发现了事实的真相?! “呜……”大黄狗抬头就咬,可是当它的牙齿碰触到胡老六的手指时又迟疑了。 这味道在陌生中又透着点熟悉,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主人哩?大黄狗歪着头想,尾巴不知不觉又摇了起来。 “将、将军……”胡老六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第27章 小少爷和瘦狗崽 二年前,忠勇侯府。 “没看见、没看见。”小少爷用手蒙着自己眼睛,在侯府里捉迷藏。 侯府众人假装看不见,各自干各自的事。谁也不会多事地指出,他那大张的指缝里还漏着光呢。 小少爷见大家真的“看不见”自己,玩得就更高兴了。 平时小少爷也总这么玩的,大家都习惯了。反正有小豆子跟着,又是在侯府里,左右出不了啥大事。谁也没去想,为什么这回小少爷的身边没看见小豆子。 小豆子早起时贪嘴,趁他那厨娘娘没注意,偷吃昨天剩下那点鸡肉。结果陪着小少爷玩了一会儿,就觉得肚子不舒服,只好匆匆叮嘱了小少爷几句,就跑去净房报到了。 小豆子想着,反正侯府那么多人呢,一人瞅一眼就够了。侯府众人想,反正有小豆子跟着呢,有什么事小豆子会喊人。 何况侯爷早就叫填了侯府唯一的池塘,就连可能会造成危险假山也扒了,所以大家伙儿还都是很放心的。 谁也没想到,小少爷居然趁着菜贩上门送搬菜的时候,从下人走的偏门溜出了侯府。 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雨,现在雨已经听了,但街上仍留着不少水凼。 小少爷不小心踩了一脚水凼,“吧唧”一声,水花四溅。 “呵呵呵……”小少爷觉得有意思,就一路踩着水凼玩。 踩着踩着,他来到了一条小巷前。 小巷深处传来了凄惨的叫声。 小少爷停下了脚步,歪着头看着小巷。 胡老六觉得自己似乎是住在小少爷身体里。透过小少爷的眼睛,他发现那是一条又脏又破的老巷,有点像自己曾住过的巷子。巷子的一边有脏水流出来,水色带着点暗红。 小巷深处又传出了带着奶音的惨叫声。 胡老六听得很清楚,这声惨叫应该是狗崽子在临时前发出来的。 当然,以小少爷的心智恐怕不足以判断是什么发出了这声惨叫。胡老六能感觉到他的内心非常害怕,身体也颤抖得厉害,但他仍然朝小巷里走去。 ~~我~~是~~分~~隔~~线~~ 小巷深处,刘记香肉馆门前。 一只死去的母狗和它的几只狗崽子,就躺在自己血泊中。母狗的腹部,还趴着一只瑟瑟发抖的瘦狗崽。它的毛发都被母亲的血打湿了,却仍执着地叼着那失去温度的**。 瘦狗崽是这窝狗崽子中长得最难看的。兄弟姐妹都不待见它,每次吃奶时都会故意把它挤开。小狗崽在吃奶期间都会长奶膘,肥嘟嘟的,可爱极了。瘦狗崽却是例外。 它从生下来就廋小,又争不过兄弟姐妹,很快就变得更瘦了。起先,母狗还会等其他崽子吃饱后,把它叼过来单独喂。但兄弟姐妹看见了,很快又会聚拢来,把它挤出去,重新霸占住母狗的**。 尝试了几次后,就连母狗也放弃这只廋崽子。毕竟,一窝崽子不可能每只都存活。 因为整天没吃没喝的,只能偶尔能喝到点兄弟姐妹喝剩的奶水,瘦狗崽很快变得瘦骨嶙峋了。也是因此,它才被屠狗者留到了最后。 香肉馆老板丢开这只没了气息的胖狗崽,俯身抓起那只瘦狗崽。入手这轻飘飘的分量,让他有点嫌弃。他家是开香肉馆,也就狗肉馆。一到冬天生意就特别兴旺,每天得杀好几条狗。 那么多狗,当然不可能都是自家养的。所以香肉馆也是对外收狗的,这只母狗就是收来的。 这只母狗被送来时,身上已经怀了崽。香肉馆老板就特意多留了几个月。本来还想等着它将狗崽养得再大些,谁知今天却有老上门,指定了要吃带崽的母狗。这才有了之前的杀狗举动。 这是这窝狗崽子中最瘦的,宰了恐怕还凑不够一碗呢。香肉馆老板有点犹豫。 他回想起来,这只狗崽好像有什么毛病似的,有时走着走着就会趴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这要是把人吃坏了,可就麻烦了。 可如果不杀,喂奶的母狗已经被他杀了,这没断奶的小狗也活不了。香肉馆老板皱紧了眉头,杀气腾腾地盯着瘦狗崽。 “呜……”可怜的瘦狗崽被吓尿了。 与其等死了再扔,白白浪费一碗狗肉,还不如现在就杀了呢。香肉馆老板心里想着,举起了尖刀。 “呜呜呜呜……”瘦狗崽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垂死挣扎起来,嘴里还发出惨烈的叫声。 香肉馆老板没想到这瘦狗崽竟然敢反抗,一不留神手上被小狗爪子抓出了好几道血痕。他恶狠狠骂了一句,就把瘦狗崽往地上狠狠一摔。 “呜……”狗崽子被摔在地上后无法动弹,只能呜呜哀叫。 “爷这就剁了你的狗头!”香肉馆老板骂骂咧咧地弯下腰,挥刀“剁狗头”。 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滚到了他的刀下。 香肉馆老板差一点就没收住刀,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天哪,他、他、他差点就惹上人命官司了!他家卖的是狗肉,可不是什么人肉包子呀! 这要是刀没收住……“住”在小少爷身体里的胡老六,也吓坏了。 作为当事人之一,他“看”很清楚:小少爷并非舍命救狗,而是腿被吓软了,左脚不小心绊到了右脚,然后就顺着斜坡“骨碌骨碌”一路滚到了刀下。 “小少爷,你没事吧?”小少爷还是很有名的,香肉馆老板很快认出了他,赶紧伸手去扶小少爷。 他的手上沾满了狗血,吓得小少爷手脚并用连连朝后面躲去。 “对不住,吓到你了。”香肉馆老板讪讪地缩回手,往皮裙上擦了几下。 小少爷惊恐地看着他,身体正好碰到了廋狗崽。瘦狗崽挣扎着站起身,发出了呜咽声。小少爷翻转身,一把抱起了瘦狗崽就跑。 呃~,大名鼎鼎的小少爷居然偷狗?!香肉馆老板愣了一下,赶紧又追出去。 “小少爷,这狗崽子有病,你把它放下,我给你换……”一条去。香肉馆老板一边追一边喊。 小少爷才不管,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知道恶人在追,惊惶中甩脱了一只鞋子。等香肉馆老板追出巷子,只追到了一只鞋头钉明珠的鞋子。 “发财了,没想到这瘦狗崽居然这么值钱!”香肉馆老板捡起那只鞋子,美滋滋地回去。 第28章 大房是条狗 “它就是小少咳咳,我救回来的那只狗崽子?”记忆中的廋狗崽与眼前的大黄狗有些重合起来。胡老六蹲下身去,伸手挠了挠大黄狗的下巴。 大黄狗最喜欢被人挠下巴了,立刻就露出了享受的表情,一条尾巴更是摇啊摇的。但是作为一条有节操的狗,它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主人的背叛。 大黄狗后退了一步,摆脱了胡老六的手指。 这狗真有意思。胡老六上前一步,继续挠它的下巴。 大黄狗实在很迷恋这种被主人挠下巴的感觉,不,这不是主人,可他的味道又明明…… 这次,大黄狗只后退了半步。 胡老六又上前半步,继续挠它的下巴。 终于大黄狗自暴自弃了,“吧唧”躺倒在地,举着四只爪子,露出小肚子,似乎在说“你随便啦,爱怎么摸就怎么摸吧”。 胡老六蹲下身,尽情地撸狗。 “我就说将军怎么可能忘记小少爷呢,它这名字还是你给取的呢。”小豆子乐呵呵的,也伸出两只爪子想加入了撸狗的行列。 “汪!”大黄狗立刻冲他吼一声。 “凶什么凶,不给撸就不撸呗。”小豆子悻悻地缩回手,冲着大黄狗碎碎念,“你还恩将仇报哪?!也不想想,当初老夫人嫌你太瘦,怕有什么病,要把你送走,还是我教小少爷把你藏被窝里呢……” ~~我~~是~~分~~隔~~线~~ 孙良志用一句“侯府之忧在侯爷百年后”,震住了侯爷夫妻,让他们开始思考与李知县家联姻的可能性。 之前抢了李雅秋回来,纯粹是出于报复。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唯一的儿子没了,你也得付出代价,就从没个女儿开始吧。 至于皇帝知道后会不会震怒,这事传开后会对自己的声誉造成怎样的影响……侯爷压根儿就没有考虑。毕竟啊,小石头一死就意味着侯府的传承就此断了,他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现在自家儿子忽然复活了,李家女儿也没真的殉葬,整件事已经出现了变化。孙良志又代表孙李两家提出了联姻的意思。这会儿,就得要好好衡量整件事了。 侯爷虽然是上马能战的武将,外表也长得粗豪,却并不是真的粗豪。他只是对有些事情懒得计较而已,而对那些愿意计较的事,说毫厘必究也不过分。 婚姻所谓的结两姓之好,说白了,就是看看你家能出什么、我家能出什么,再放在天平上去掂量掂量,看看哪个的筹码更重一些。 孙良志话说得冠冕堂皇,却无法掩盖孙家的世家地位日渐微末、李家想起势却没什么根基的事实。同样的,侯府也处于虽然位高权重却后继乏力的窘境。 双方的优势和缺陷彼此都很明白,侯爷和孙良志谁都想争更多的利益,反倒将联姻的这两位都抛到了脑后,你一句侯府,我一句孙家,硬是将联姻搞成了战场。 李雅秋的心里着真恨得不行。 她顶着金阳第一美人的盛名,还没及笄媒婆就快踏平家里的门槛。那到了京城却诸事不顺,如意郎君没遇到不说,还被一个小傻子给缠上了。现在想起来,她的霉运就是从遇见小傻子之后才发生的。 小傻子简直就是行走的晦气!小傻子死了就得了,为什么偏偏又复活了呢?李雅秋越想越生气。 这时,李雅秋忽然觉得裙摆被什么扯了一下。她下意识低头一看,就瞧见一头大黄狗正冲着她呲牙呢。 “啊啊啊啊!”李雅秋吓得尖叫起来。 “汪汪汪汪!”大黄狗也不甘示弱,冲着李雅秋大叫起来。 “父亲救我!”李秋雅吓得抓紧裙摆,就朝李知县跑去。 “兄长救我!”李知县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吓得朝孙良志跑去。 这对父女还真是!孙良志还真是头疼。看到那龇牙咧嘴的大黄狗,他心里也怕呀,可还得顾着自家形象。 “汪汪汪……”大黄狗瞧得有趣,追得更起劲了。 “侯爷!”这下孙良志也扛不住了,撒腿朝侯爷跑去。 这人喧狗闹的,可把侯爷给头痛的。侯爷连连喝止的。但大黄狗一向就只认小少爷,哪管侯爷说什么呢,当下还是我行我素,追着人跑。 一群人在灵堂上玩起了“老鹰捉小鸡”,大黄狗将军就是那只老鹰,侯爷则是被当成了护雏的老母鸡,后面还依次跟着孙良志、李知县和李雅秋。 大黄狗看见这么多人都陪它玩,更兴奋了,口水顺着牙齿滴滴答往下落下。 李雅秋腿一软,落后了半步。 “汪!”将军扑过去,咬住了她的裙摆。 李秋雅狠命地一拽,“哧啦”一声,嫁衣被扯下了一大块。 “小少爷,将军吃醋抢嫁衣裳了。”小豆子一进来就看到这一幕,顿时就乐了。 “小豆子,还不把小少爷的狗给带出去!”侯爷冲着小豆子喊。 “侯爷对不住啦,小少爷的狗就听小少爷的,我也拉不住。”小豆子笑嘻嘻地回了一句。 “将军!”这时,胡老六走进灵堂,冲大黄狗喊了一声。 “呜呜呜……”大黄狗一听,立刻就放开了“母鸡”和三“小鸡”,转头朝胡老六扑过去。 它摇着尾巴,将嫁衣碎片往胡老六脚边一放,随后就往地上一躺,摆出了“任君撸”的姿势。 “好媳妇。”胡老六不负它的期望,蹲下来撸狗。 “呜……”大黄狗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侯、侯爷,你、你看,小、小少爷也、也知道要、要护着媳妇了。”孙良志都快跑断腿了,却还是不忘见缝插针地游说。 至于李知县和李雅秋这对父女,已经喘得说不出话来了。 “嗯,我媳妇。”胡老六吃力地抱起了大黄狗。 大黄狗还没撸够呢,不乐意地挣扎一下。 身娇体弱的小少爷身体失了平衡,一头朝地上扎去。 “汪!”可怜的大黄狗做了垫底的,却毫无怨言的。它伸出长舌头舔了舔胡老六的脸,以示亲热。 “别舔了,媳妇。”胡老六缩起了脖子,边笑边道, “这小傻子说,这条狗是他的媳妇!”李秋雅忽然醒悟过来,指着小少爷和狗道。 “你才是小傻子呢!”小豆子一听不干了,蹦出来骂道。 侯爷和老夫人的心里很不爽宝贝儿子被骂“小傻子”,只是碍于身份,不能跳出来与一个小姑娘对骂。这时,小豆子的话正对他们的心意,都对他投以赞许的目光。 “不是媳妇,是大房。”胡老六严肃地更正。 呃~,什么意思呀?在场人听了都有些懵。 “我懂了,小少爷是说将军是他的大房夫人!”小豆子脑中灵光一闪,喊出了答案。 什么,大房是条狗?!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住了。 第29章 狗都不如 “大房是条狗。那、那我家秋娘算什么?”李知县冲口就道。 “当然算小妾啦!”小豆子双手叉腰,狠狠瞪了李雅秋一眼:你敢说小少爷是小傻子,就别怪我说你狗都不如了! “你、你说我连狗都不如?”李雅秋的眼睛对上小豆子,瞬间秒懂。 “这可是你说的。”他小豆子吵架可不输人。 “我、我不要嫁给这傻子!阿爹,我要回家呜呜呜……”李雅秋崩溃地大哭起来。 “你以为小少爷就很想娶你吗?还不是你们上门来逼婚?”小豆子愤愤不平的。 “谁、谁让他莫名其妙跑过来抱我?!”李雅秋简直被小豆子气疯了。 “要是随便抱一抱就要娶回家的话,我家小少爷不是要娶半个京城的漂亮小姐姐吗?”小豆子夸张地道。 “嗯,漂亮小姐姐!”一听这话,胡老六立刻觉得这是个机会,赶紧重重地点头。 “对了,还有我小豆子呢。我是第一个被小少爷抱过的,算起来我才是大房呢!将军都得一边儿去。”小豆子越说越得意,骄傲地挺起小胸脯。 “我、我是金阳第一美人!”李雅秋都气懵了。 “金阳第一美人有什么稀奇的,你又不是京城第一美人!”小豆子的战斗力超强,立刻怼回去,“还什么第一美人呢,长得还没我家小少爷好看!” 一听这话,大家条件反射地往两人脸上望去。 李雅秋能被誉为金阳第一美人,哪怕其中有点水分,也无法否认确实她长得很美,也很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小少爷年方十二,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五官深刻而精致,发黑、肤白、唇红,只要他不开口说那些傻里傻气的话,妥妥的就是一个小金童啊。 就连孙良志和李知县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不考虑性别的问题,这侯府小少爷确实比秋娘漂亮。不过男人,就算是心智不足的小男人,也不能以美貌而自傲吧? “嗯,我好看呀。”胡老六故作天真地道。 孙良志和李知县一听,不由一阵心塞的。 侯爷从小就知道自家小石头长得好,遗憾的是心智不足。只要与他对视就知道,他的眼睛只能反射外界的事物,却没有属于自己的思考,可此时—— 侯爷对上了小少爷,不,胡老六的眼睛。 虽然胡老六已经很努力地放空自己了,但知子莫若父,他眼里的神采仍无法完全瞒过侯爷的双眼。 难道小石头他……侯爷内心激荡,神情自然就带出几分激动来。 孙良志一直在观察,见此情景心头多了几分疑惑。他也顺着侯爷的目光,朝小少爷望去。 “侯爷。”老夫人来到侯爷的身边,伸手抓住了侯爷的手。 侯爷感觉到妻子的掌心有点潮湿,靠过来的身体还有点小颤抖。 “怎么啦?”侯爷转头望去,看见了她激动又有点担忧的眼神。他知道,妻子恐怕也发现了小石头的异样。他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道:“别担心,是好事。” “嗯。”老夫人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 孙良志一直都在留心观察,试图找出其中的猫腻。但他不像侯爷夫妻那么了解小少爷,自然就发现不了其中的变化。不过他始终记着这趟过来的目的,并努力去达成目标。 “侯爷,小少爷和我家秋娘……”孙良志试图将脱缰的话题扯回来。 侯爷和老夫人笑盈盈地看着小少爷,似乎没听到他的话。 “侯爷!”孙良志微微提高了声音。 “孙大人,可不能信口雌黄,坏了我家乖儿的名声。”老夫人轻描淡写地道。 “侯爷,方才我们两家已经谈婚论嫁。”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孙良志自诩文人,不欲与妇人争辩,就假装没听到,只顾侯爷说话。 “哦,对对对,是有这事。” “侯爷睿智。”侯爷这话一说,孙良志才松了口气呢。 李知县也高兴。毕竟这桩婚事做成后,他就是侯爷的亲家了。以后在官场上,谁不高看他一眼? 唯一不高兴的就属李雅秋了。只要一想到以后要有个傻夫婿,她的脸就阴得能挤出水来了。 “人就留下吧。”侯爷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什么?”孙良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下意识又问了一句。 “人留下,你,还有你可以走了。”侯爷点了点孙良志和李知县,加重了语气。 “不是,这呃……不是侯府先来提亲,然后再下聘……”孙良志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糊涂了。 “没听说娶妾还要下聘。”老夫人插了一嘴。 还是亲娘给力啊!一听到这话,胡老六的嘴角都翘高了呢,撸狗的手也不知不觉停下了。 “呜……”大黄狗用鼻尖顶了顶他的掌心,示意“别停手,快继续”。 “什么娶妾,不是说娶妻的吗?”李知县顿时就懵了。 “对啊,侯爷,不是说……”孙良志也急了。 “小石头,大媳妇呢?”侯爷忽然大嗓门地冲胡老六吼了一声。 “将军!”胡老六听出了侯爷的意思,喊了一声大黄狗的名字。 “汪!”大黄狗也很给面子,响亮地应了一声。 小少爷的大房是条狗,知县家的小姐嫁进来就只能做妾了。 孙良志听懂了侯爷的潜台词,脸都青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李知县气得直跳脚。 “大门在那边。”侯爷都懒得掩饰了。 第一拨冲击过后,孙良志就开始认真思考嫁进侯府为妾的可行性。虽然听起来名头不好听,但毕竟大房是条狗,不可能跟人来争宠,只要能生下长孙,侯府迟早还是他们的。 “妹夫,你过来一下。”孙良志把李知县拉到一旁去商量。 透过之前的事情,李雅秋算是看明白了。她这位大舅根本不会管她的死活,只会考虑如何从她的婚事中获得最大的利益。 她的父亲进京后,也一门心思地想着钻营,变得自己都快不认识他了。 即使这桩“婚事”听起来够荒唐的,但经过她这大舅巧舌如簧地一劝,很可能就会变成现实。 “我、我还不如去死呢!”李雅秋把心一横,一头朝棺材撞了过去。 第30章 一场好戏 侯爷一见不对,立刻就冲过去。可是他距离李雅秋的距离是最远的,根本来不及把人截下来。 李知县和孙良知本是距离李雅秋最近的,可两人这会儿正躲在一边窃窃私语呢,哪里会想到李雅秋忽然要撞棺材呢。看见这情景,别说是冲过救人,李知县自己就腿软得要趴下了。孙良志只好先扶着他,以免这妹婿出丑。 李雅秋眼见就要撞上棺材,血溅灵堂了,忽然整个人消失不见了。 “呃~”众人一愣,本能地眼神往下,这才发现李雅秋整个人都扑在了地上。 原来胡老六撸狗的位置,就在李雅秋和棺材之间。他个头不高,人又是蹲着,所以不显而已。 李雅秋冲过去撞棺材,正好就从他身边经过。眼见要出人命了,胡老六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脚踝。 李雅秋的上半身仍保持往前冲的姿势,下半身却被牢牢抓住,立马就摔成了标准的扑街姿势。 “唔……”李雅秋挣扎抬起头来。 她的前额红肿了一大块,鼻子下面也挂着血,嘴唇好像也肿了。 “呃……”胡老六傻住了。 他只是下意识的动作,没想到会害她摔这么惨。他触电似的松开手,假装自己一直在撸狗。可抬起手才发现——咦,将军呢? “呜!”大黄狗从角落里回了他一声,声音里带着差点被压到的委屈哩。 你这主人也太不称职了,居然不来保护我,没看见我差点就被压了?!大黄狗的眼神似乎在控诉他这个不负责任的主人。。 “……”胡老六讪讪地收回手。 既然撸不了狗了,他就只能继续放空眼神,假装自己还是小傻子了。 李雅秋才支起了半个身体,就感觉得前半身,尤其是那不可名状的地方摔得好疼啊。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可能去揉或什么,只能强忍疼痛继续寻找罪魁祸首。 离她最近的只有侯爷、小傻子和大黄狗,李雅秋的目光在这三者间游移不定。 难道是这个小傻子?不,这小傻子傻里傻气的,哪有这个心机。 难道是侯爷绊了她?可他的腿应该没那么长。 难道是那条大黄狗?看着也不像是成精的。 难道是这小傻子装傻吗?李雅秋的目光转了一圈后,还是将怀疑的眼神一次落到了胡老六身上。 喂,你可千万别赖上我呀。胡老六赶紧放空、放空小眼神。 那什么小姐来着,你以为撞到棺材就能顺利死了吗?真想告诉你,在做狱卒的时候,我可见多了撞墙没死成、咬舌没死成、上吊没死成……。 救你只因为怕你破了相却没死成,你那渣爹和渣舅舅再赖上我们侯府。 胡老六默默地吐槽,内心戏丰富。 “小傻子在装傻”的想法只闪了一瞬,就被李雅秋给否定了。 毕竟侯府小少爷是傻子的消息,在京城里人尽皆知。如果他不傻,没道理好好的侯府世子不做,却做个人尽皆知的小傻子。 呃~,他刚才没在她脚踝上留下什么痕迹吧?胡老六忽然想到。 这要真留下了什么淤痕爪印之类,就糟糕了!胡老六瞥了一眼小少爷的手,这属于未成年男孩的手,皮肤细嫩、手掌修长,每个指甲都齐齐整整的。这也意味着一旦真留下痕迹,自己完全没有抵赖的可能。 希望只是多虑了吧。胡老六暗自祈祷道。 侯爷和老夫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胡老六。他的表情还是有点傻,但一些微末表情没逃过他们的眼睛。 “秋娘如此贞洁、纯良,侯爷你就没被感动吗?”孙良志忽然开口,一边说还一边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啥?”侯爷巴眨着眼睛,一脸懵。 “秋娘是在用生命呐喊‘生是胡家人,死是胡家鬼’。”孙良志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侯爷的衣袖哭了起来,“侯爷,与其被无情休弃回去,她宁可死在侯府啊!” 这也太不要脸了吧?胡老六傻眼。 “我哪……”哪有呀?李雅秋急了。 “秋娘你别怕。就算豁出命去,舅父也要让你风风光光地嫁进侯府。”孙良志截住李雅秋的话头。 “兄长,你这话……”说反了呀。秋娘她明明是为了抗婚才撞棺材的了!李知县也察觉了不妥,悄悄拉了拉孙良志的衣袖。 “我这话当然是真的!”孙良志大义凛然地道。 “呃……”难道是他的领悟力太差,没能弄懂秋娘撞棺材的真正意思?李知县开始进入了自我怀疑的状态。 “妹夫,你别拦我!”孙良志一副大义凛然地样子,一指小少爷的棺材,“哪怕今天撞死在这棺材上,我也要为你们讨回一个公道!” “使、使不得啊!”李知县赶紧去拦,却被孙良志推了个趔趄。 “滚,也不许拦我!”孙良志红着眼睛冲李知县吼了一声。 呃~,难道自己又会错意了?李知县有些犹豫不决的,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撒手。 一个个都跑到侯府来撞棺材,当侯府的人是死的,谁都能来踩一脚吗?!侯爷冷哼一声。 听到侯爷的冷哼,李知县吓得缩回了手。 书呆子,你还真撒手了?孙良志气得瞪了李知县一眼。 呃~,大舅子比自己聪明多了,见识也广,大概呃~,应该是自己弄错了吧。李知县又一次会错了意,赶紧又站远些,生怕自己坏了大舅子的计划。 “……”孙良志傻眼了。 “没想到侯府的棺材还成了让人稀罕的风水棺材,”侯爷怒极反笑,“行,棺材就在那里。本侯倒要看看,到底还有多少人要来我这侯府撞棺材?!” “收拾收拾,把桌椅摆起来,上些好酒好菜,让侯爷吃着喝着慢慢等。”老夫人更绝,干脆把管家叫进来,吩咐他去整治席面。 要不是胡老六还记着自己是傻的,都要鼓掌欢呼,喊“韩侯爷威武”、“侯夫人威武”了! 箭已经在弦上,孙良志知道今天自己要是不撞了这棺材,明天有关他贪生怕死的闲话就能传遍京城。 读书人最注重气节,这贪生怕死的名头要落在他身上,不但前程完了,就连经营了许久名声也没了,连带孙家都被一起抹黑。 孙良志心一横,撩起衣角,疾行几步就朝棺材冲去。 第31章 慈母之心 “快、快拦住他呀!”这时,忽然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 李知县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条件反射地冲过去,正好拦住了孙良志。孙良志去势未竭,顶得李知县往后摔去,背部正好撞到了那具阴沉木的棺材。 “咚”的一声,棺材倒是纹丝不动,李知县的背却像裂开了般的疼痛。 “夫人,你怎么来了?”李知县也顾不了雅不雅了,龇牙咧嘴地揉着痛处。 原来马车断了车轴后,知县夫人就让李知县和孙良志先行赶往侯府,自己则留在原地等车轴修好。孙家得到消息后,马上就派了另一辆马车赶过去。 知县夫人就坐着这辆新马车赶到了侯府。谁想一进门就看见大哥孙良志要撞棺材,吓得她魂都飞了一半。 “哥,你怎么……”知县夫人没理他,直接冲孙良志发话。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呢,就发现了满脸是血坐在地上的李雅秋,顿时吓得另一半魂也飞走了。 “秋、秋娘,你怎么了啊?”知县夫人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女儿。 “娘!”李雅秋抱着知县夫人,委屈得大哭。 “秋娘,你别吓娘。谁欺负你了,你告诉……”知县夫人忽然嘿然一笑,“是娘糊涂了,这是忠勇侯府,侯爷和侯夫人都在这,还有谁能欺负你?又逼得你舅舅撞棺材呢?侯府真是好大的威风呀!” “谁让这是侯府呢?”老夫人说了句噎死人不赔命的话。 “你们侯府欺人太甚,我、我要去告御……”御状!知县夫人怒视老夫人。 孙良志和李知县被她的话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 “妹子你过来一下,我先跟你说几句话。”孙良志要将知县夫人带到一边去说话。 “娘啊,我不要嫁给小傻子!”李雅秋生怕孙良志又将知县夫人也给说服了,死死抱着不肯撒手,“我宁可死!” “秋娘,听话,让舅舅跟你娘说几句……”孙良志试图劝说。 “娘啊,他们都在逼我,我、我不如死了!”李雅秋忽然站起来,又要往棺材那边冲。 知县夫人慢了半拍没拦住。幸好孙良志和李知县就在旁边,好歹拦住了。 “你死了,娘怎么办呀?”知县夫人吓得赶紧抱住她,又哄又拍的。 “娘,我要回家!”李雅秋眼泪汪汪的,“你别让他们逼我了,” “娘带你回家!”知县夫人误将“他们”当成了侯爷夫妻。她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侯爷夫妇,恨声道:“娘虽然只是七品县令之妻,却也是有诰命的。今天,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母女俩出府。” 自作多情,谁想拦你了,你还以为你那女儿人见人爱啊?胡老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翻白眼本来很没礼貌的,这唇红齿白的少年做起来竟分外可爱。知县夫人注意到这金童般的少年,不由顿生好感。 “这就是……”孙良志是很了解自家妹子的,见此情景立刻就想将做最后的争取。 “这就是那个小傻子!”李雅秋尖声道。 “小傻子?”知县夫人心有疑惑,不住地打量胡老六,“看起来不太像呀。会不会……” “你也这么觉得?”孙良志也说出自己的疑惑。 对于这桩婚事,他已经分析过很多次,不管小少爷是真傻还是假傻都稳赚不赔。所以他才竭力促成此事。 “小少爷不是死了吗?”知县夫人忽然想起来。 正是因为小少爷溺死了,侯爷才抢了她的秋娘来举行冥婚。他们则是听说秋娘会被殉葬,才心急忙慌地赶了过来。 “忽然又活了,还从棺材里爬出来了。”孙良志道。 如果小少爷没死,这门婚事倒也做得。要是小少爷不傻了,这桩婚事就是秋娘高攀了。……知县夫人仔细打量胡老六,观察他的脸部表情。 作为世家培养出来的小姐,她的想法与孙良志很多时候都是相通的。 之前她确实是一片慈母心,心里想着就算与侯府撕破脸,也要拼死护住女儿。可此时,当她得知小少爷又复活了,甚至有可能已经不傻了的时候,她自小培养的理性的那一片就站出来,开始评估这场婚事的可行性了。 这位知县夫人打量他的样子,就像一月不识肉滋味的人看到了一块肥猪肉。胡老六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这时,他忽然感到一双温暖的手,将自己揽在了怀里。 “呃……”胡老六的整个人都僵硬了。他抬头望去,正望进了老夫人温暖的眼神。 “别怕,有娘呢。”老夫人拍了拍胡老六,就像他还是稚龄的孩童似的。 “嗯。”胡老六点点头,之前的那点别扭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知县夫人也与孙良志交换了眼神,彼此都看懂了对方想说的。 “娘!”李雅秋胆战心惊地看着知县夫人。 虽然李知县才是一县之令,但实际上只要是知县夫人插手的事,最终都会按照她的意思去办。所以,知县夫人的态度决定了李雅秋的命运。 “娘,我们回家吧!”李雅秋拉起知县夫人的手,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秋娘,你听娘说……”知县夫人反手握住了李雅秋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还都是湿冷的汗。 “我不听,我不听,……”李雅秋抽出手,捂住耳朵。 “秋娘,你太任性了!”知县夫人提高嗓门,并拉下了李雅秋捂耳朵的手,“这件事,你必须听娘的……” “来人啊!把他们都丢出去!”忽然,侯爷发号施令。 “是!”侍卫们轰然应道。 孙良志等人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灵堂里来了一队侍卫。听到侯爷下令,侍卫们立刻杀气腾腾地朝孙良志等人走去。 “我乃堂堂朝廷命官,岂、岂容你等轻慢!” “对对对,我乃七品县令!” 孙良志和李知县赶紧表明身份,试图吓退侯府侍卫。可惜谁也没卖他的帐。 这些侍卫两人一组,分别架起了孙良志等四人,朝大门的方向拖去。 因为在办丧事,大门根本就没关。侍卫们架着人来到大门前,直接就往大街上一推。孙良志等人顿时就成了滚地葫芦,好不容易停止翻滚,已经一个个都成了泥猴。 “侯府欺人太甚了!”李知县气得捶地大喊,结果呛了自己一嘴泥。 “侯府的地盘,谁也别想撒野!”侯爷霸气地丢出一句。 “有娘在,谁也别想欺负我的乖儿!”老夫人摸摸胡老六的脑袋,慈爱地道。 “嗯。”一股暖流涌入了胡老六的心田,也涌入了的眼窝。胡老六抽抽了鼻子:忽然想哭,怎么破? 第32章 压胜钱 在孙良志和李知县一家的愤恨的目光中,侯府的大门缓缓地关上了。 管家喜气洋洋地招呼手下,去拆除灵堂。因为小少爷的复活,侯府一扫先前的颓唐,下人们走路都带风的。人有精神了,干活就利索。 随着白灯笼、麻衣、香烛等物的撤去,曾笼罩侯府的悲痛也随之而去了。 胡老六的心里却更忐忑了。才刚因为局面乱,他得以蒙混过关。这会儿搅局的人都已经离开,侯爷夫妇一定会发现他与小少爷的不同罢。 胡老六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两人质询甚至是拷问。 “乖儿,你一定饿了吧。”老夫人摸了摸胡老六的脑袋,慈爱地道。 胡老六这才意识到肚子正在发出“咕咕”叫声呢。 他还没回答呢,侯爷就已经吩咐厨房去准备小少爷喜欢吃的。没过多久,胡老六面前就摆上了一大桌菜,据说都是小少爷爱吃的。 胡老六上辈子还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呢。一开始他还惦记着自己现在是侯府小少爷,得装一装,但很快就拜倒在美味下,运筷如风。 侯爷夫妇一开始还陪着一起吃,后来索性就放下了筷子,看着胡老六吃。 终于,胡老六停下筷子,打了个饱嗝。这时,他忽然发现四只眼睛正牢牢盯着自己呢。想来侯府小少爷不可能像他这样狼吞虎咽吧。 胡老六放下筷子,迎上侯爷夫妇的目光,没有闪避。 他自嘲地想,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至少现在他就算做鬼也是个饱死鬼了。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侯爷夫妇并没有对他展开审问,而是催促他赶紧回房去休息。一个时辰前,他刚从棺材里醒来,这会儿哪有睡意呢。但胡老六还是听从了他们的意见。 小豆子将胡老六带到了小少爷的房间。小少爷的这个小厮是自带聊天属性的,就算胡老六秉承多说多错的原则,很少搭话,小豆子仍能一路叽叽呱呱地说得很欢乐。 从他的这些话里,胡老六倒是了解不少有关小少爷的事儿。 “小少爷,虽然你死了,呸呸呸……”这话一说出口,小豆子赶紧轻轻抽了俩嘴巴子,“你瞧我这嘴,就会胡说八道。”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小少爷的房间外。 小豆子打开了门,胡老六走进房间。胡老六是粗人,没多少学问,也说不出什么道道,但整个房间的布置却让他觉得很舒服。每一件东西都是经过精心搭配的。博古架上放的不是珍贵古董,而是一些新旧不一的玩具。 胡老六顺手拿起了一只小猪的木雕。小猪有点旧了,上面的漆都差快掉光了。触手的感觉很光滑,可以想见他的主人一定很喜欢把玩它,猪头上还有一个小小的方孔。。 “这只猪是小少爷9岁时,侯爷亲手刻的。”小石头欢快地解释,“侯爷还在下面刻了祝福的话呢。” 胡老六依言把小猪翻过来一看,上面果然刻着“吾儿康健”字样。这时一枚铜板从小猪背上的凹洞中掉出来。 原来这只小猪是中空的,背部有一道凹槽。那个凹槽的大小正好能容一枚铜钱落下。 “这是老夫人给小少爷的压胜钱,每年都会有一枚。”小豆子蹲下身捡起那枚铜板,将它交到胡老六的手里,“侯爷做了这只小猪,就是为了存放这些压胜钱。” 大堰人相信钱币可以通神役鬼,所以制成了压胜钱。所谓“压胜”,意思是用咒诅制服人物鬼怪。压胜钱并不是真正意义的钱,而是为了避邪祈福而制造的饰物。人们通过佩带赏玩压胜钱,达到厌服邪魅、求取吉祥的目的。 通常情况下,压胜钱都是用铜铸造的。这枚压胜钱却是用金子铸成的,图案也和民间流传的不一样。可以想见,侯爷夫妻对这枚压胜钱寄托了美好的愿望,希望它能像传说中的那样压服邪魅,给小少爷带来吉祥如意。 胡老六摇了摇手里的小猪,里面传出了压胜钱彼此碰撞的声音。 他再次将小猪倒转,摇出了好几枚压胜钱。他将压胜钱一字摆开,才发现每一枚钱的图案都不一样,寓意也各不相同,但都寄托了侯爷夫妇对小少爷的美好祝福。 第33章 蝈蝈院里的藏宝洞 小豆子的年纪比小少爷大不了几岁,与其说是他的小厮,还不如说是他的玩伴。胡老六来到小少爷的蝈蝈院时,才知道伺候小少爷起居的其实另有他人。 除了小豆子外,小少爷贴身侍候的还有四个豆。红豆和绿豆是他的贴身大丫鬟,负责起居生活;黄豆和黑豆是他的小厮,负责护卫他的安全。 虽然是小少爷避开黄豆和黑豆的视线,偷溜出府去。但因为他的意外死亡,黄豆和黑豆都受到了不小的牵累。侯爷责备他们没能看好小少爷,将他们打板子后逐出了侯府。 红豆和绿豆也被囚禁在柴房。两人正忐忑地等待最终命运的降临呢,忽然被放了出来,并受命继续照顾小少爷。再一打听,才知道死了的小少爷竟然又活了。 老夫人还特别吩咐了,要让小少爷好好洗一洗,去去晦气。红豆和绿豆是与送热水的厨房杂役一块儿来的,随身还带着一把菖蒲叶。 她们还记得小少爷抬回时就已经没气了。收殓时她们也曾亲手碰过小少爷,确定当时连身体都已经冰凉了的。 “活过来的,该不会是孤魂野鬼吧?”绿豆终于忍不住了,戳了戳红豆道。 “别胡说了,被总管知道就糟了。”红豆掩住绿豆的嘴。 其实听说小少爷复活了,她的心里也是犯嘀咕的。但侯爷已经下了严令,如有非议小少爷者一律打板子伺候。总管更是将侯爷的严令贯彻到底,很快就捉出了几个流言的源头,当众狠狠地打了板子。 在这些血的教训面前,所有的流言都平息了。 倒不是说所有的流言都是不好的。小少爷虽然心智不足,但在侯府众人的眼里还是相当可爱的。所以大多流言都是因为觉得小少爷死而复生这事情太传奇了,忍不住说道说道。 像小豆子这样是亲眼目睹小少爷复活;像总管这样的心腹,则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死而复生的少爷。然而事发当时能进到灵堂的到底是少数,更多人则是通过流言知道这件事的。 正如“偷了一枚顶针”传来传去变成“偷了一箱金条”一样,小少爷死而复活的事情也在口耳相传中越传越荒诞。单只侯府内部就出现神仙赐福派、有福报续寿派、有借尸还魂派……,至于侯府外面就更不知道有多少了。 侯爷和老夫人都觉得为了儿子的安全,不能由着这些流言越演越烈。所谓攘外必先安内,他们决定先从侯府的内部查起。 也是因此,当胡老六探索自己的新地盘——蝈蝈院的时候,总管正忙着抓人打板子呢。 ~~我~~是~~分~~隔~~线~~ 蝈蝈院是侯府中第二大的院子,也是除了侯爷夫妻居住的正院外最华美的院子。在蝈蝈院里本来有一处池塘的,种满了荷花,池塘旁还伫立着专程从江南运来的假山石,每一块都符合透、漏、瘦的审美原则。 也是因此,蝈蝈院原本是叫做“荷院”的。“荷”谐音为“和”,意为“和乐”、“和美”。 小少爷被发现心智不足后,侯爷夫妇很担心他会失足落水,就将这处池塘给填掉了。小少爷又喜欢养蝈蝈,于是这座荷院就变成了蝈蝈院。 每到有蝈蝈的季节,院子里就挂满了装蝈蝈的竹笼,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蝈蝈院。 其实,侯爷本来也想将假山给推了的,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小少爷会不会因为攀爬假山而失足掉落。只是小少爷以实际行动坚决表示不同意,才不得不作罢。当然,这并不妨碍侯爷让人把假山顶弄得更平整一些。 胡老六在蝈蝈院里走了一圈后,对这座假山也是情有独钟。当然了,他身为前狱卒,还没有能够体会瘦、漏、透之美的审美志趣。胡老六喜欢这座假山,只是单纯地觉得这座假山是蝈蝈院里的制高点,能够俯瞰整个院落的情况,甚至还是观察到侯府的其他一些地方。 这对于初来乍到的胡老六来说,太重要了。他生性谨慎,每到一处都会先观察周围情况,最好能留条后路。这也是刑部大牢的密道,给他的启迪。 这座假山必定也是小少爷的秘密基地,因为胡老六发现了不少这位前任留下来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茶杯、荷包、小手炉、金扣子……,甚至还找到了一包长霉的糕点。 小豆子看见小少爷拿着那包长霉的糕点,还以为他是要吃呢,吓得赶忙一把夺过来。小少爷一向有护食的习惯,他挺担心小少爷会对糕点被抢的事不依不饶。 小豆子正寻思着,要不就让厨房送些小少爷爱吃的糕点过来,却发现小少爷又开始掏其他的假山洞了。 假山石以透、漏、瘦为美。侯府的这座假山算是石中上品了,规模也比较大。这意味着,这座假山上有很多可以藏东西的小洞。 他的前任无疑是这座假山当成藏宝洞了。没过多久,胡老六又从其他洞隙里抠出了一块玉佩。玉佩不但玉质极佳,而且做工精良。 “这不是皇上赐给侯爷的吗?小少爷真聪明,竟然能找到。侯爷和老夫人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小豆子一见就乐了,赶紧从胡老六手里哄了过来。他生怕一不留神,才刚现身的玉佩又被自家小少爷给塞没了。 皇帝御赐的玉佩不是很金贵吗,怎么会跑到假山洞里?胡老六也有些惊讶的。 “小少爷,你可别再拿这玉佩玩了,弄丢了御赐的东西可是要砍脑袋的。”为了加强说服的效果,小豆子还刻意拿手比划脖子,又垂下脑袋、伸出舌头做出被“砍了头,一命呜呼”的样子。 伸出舌头是上吊,不是砍头。他的现身说法,逗得胡老六哈哈大笑。 ~~我~~是~~分~~隔~~线~~ 红豆、绿豆与送热水的厨房杂役,一走进蝈蝈院,就看到小少爷正站在高高的假山上。 胡老六笑得歪七扭八的,看着像随时会从上面滚下来似的。 红豆和绿豆的脸色立刻变了。 第34章 得意人儿 “小少爷,你在上面干什么呀?快下来!”红豆双手叉腰,冲着假山上喊。 “小豆子,还不快带着小少爷滚下来!”绿豆也跟着,手里还挥舞着那把菖蒲叶。 虽然小少爷的外壳已经换上了胡老六的瓤子,可一听到这俩的声音,仍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似乎这身体的残留意识,在忍不住害怕似的。 这是让小豆子滚下来,还是让小少爷滚下来呢?胡老六眯起来眼睛,打量这一红一绿的俩女子。 “你胆肥了呀?再不下来,信不信我上去揪你耳朵?”看见假山上没什么动静,绿豆心头火起。她随手将菖蒲叶往红豆手里一塞,就撸起了袖子。 “绿豆姑娘,还是让我们来吧。”抬热水的厨房杂役殷勤地道。 “绿豆小姐姐生气了,我们快紧下去吧!”小石头吓坏了,拉起胡老六的手就要往下冲。不想急中出错,脚下一滑,身体失了平衡,朝下栽去。 两个厨房杂役吓得丢下了热水桶,张开手臂就冲过去接。 胡老六反手抓住小石头的手,双脚又及时卡到了位置,才阻止了小石头的下滑之势。 “差点就来个倒栽葱,脑袋开花。”小石头摸着脑袋,傻笑着道,“幸好小少爷救了我。” 嗯,这倒是个心宽的。胡老六正寻思着呢,下面传来了推搡声和赔罪声。 原来热水桶里的水溅到了红豆的绣鞋,绿豆正冲着两个厨房杂役发飙呢。两个厨房杂役不住地赔罪。其中一个胆子小,“扑通”一声就跪下来了。另一个想了想,也跟着跪下来。 红豆不急,绿豆急,还真有意思呢!胡老六居高临下看得分明。 “红豆小姐姐是老夫人面前的得意人儿。”小石头说这话时,一副颇有荣焉的表情。 “得意人儿?”胡老六一哂。他倒想看看这得意人是如何得意的。 “小少爷,你小心点,别摔了。”小豆子牵着胡老六的手,带他从假山上下来。 “小豆子,你这是狗胆包天了?我喊你也敢不应声?……”绿豆看见两人下来,丢下厨房杂役就冲过来。 她竖起食指,狠狠戳小石头的脑门,一下又一下。可怜小石头的大头被戳得一次次后仰,却始终不敢躲避。 “绿豆小姐姐,以后我不敢了!”小石头眼泪汪汪地告饶。 “绿豆小姐姐,以后我不敢了!”胡老六瘪着嘴,冲到了小石头和绿豆之间。 那根纤纤食指毫不气地就戳到了胡老六的脑门。小少爷的皮肤又特别细嫩,才戳了一次就戳出了红印。 小少爷的个子要比小豆子矮半个头,绿豆的手指如果没改变高度肯定就戳空了,可现在竟然戳到了,可见她一定是故意的。胡老六眯着眼睛想,一不小心挤出了二滴眼泪。 “绿豆小姐姐,你别戳小少爷啦,还是戳我吧!”小石头将胡老六护在身后,含泪道。 “你以为我喜欢戳人吗?你以为戳你我的手指就不疼吗?还不是因为你太蠢、太蠢、太蠢!”绿豆连说了三个“太蠢”。然后她不再戳脑门,而是改拎耳朵了。 “绿豆小姐姐,你轻点。”为了缓和耳朵上的疼痛,小石头踮起了脚尖,“小石头听话啦。” “你听话就够吗?”绿豆拉长了声音,故意把手抬得更高些。 “嗯,小少爷也听话。”小石头的脚垫得更高。他眼泪汪汪地朝小少爷望去,见小少爷没有像以往那样跟着表示“自己也听话”,就代替他表态了。 “小少爷要不听话,唯你是问!”绿豆终于满意了,放开了揪耳朵的手。 红豆和绿豆都是小少爷身边的一等丫鬟。侯府后院数得着的奴婢,除了跟在老夫人身边服侍的方嬷嬷,就数这两粒豆了。 这两粒豆的情况各不相同。红豆是侯府的家生子,父亲是庄头,管着侯府下面的一座庄子。老夫人选红豆,要的是那份知根知底。绿豆则是从外面买来的,因为泼辣伶俐才被留了下来。老夫人选绿豆,要的就是那份泼辣劲儿。 在侯爷和老夫人看来,红豆配绿豆就是忠心和泼辣都有了,再加上有黄豆和黑豆的护卫,可谓方方面面都顾到了。至于小少爷撇下了四粒豆,独带小豆子偷偷出门,就完全出乎意料了。 也是因此,当得知小少爷落水溺亡后,老夫人立即迁怒于这四粒豆。黄豆和黑豆被打了一顿板子后,赶出府去。红豆和绿豆也被关进了柴房,不给吃不给喝的。 小少爷在棺材里躺了多久,她和红豆就在柴房里被关了多久。别说从没受过这种苦楚的家生子红豆了,就连年少时吃过苦的绿豆都快熬不下去了。若不是小少爷忽然还魂,可能等待她们的不是被发卖出去,就是丢了性命。 对于自己在小少爷落水事件中遭到了无妄之灾,绿豆的内心是很有意见的,尤其是对比了小豆子之后。在她看来,当时在现场的小豆子才是最该受惩罚的,偏偏老夫人却觉得他忠心护主。 老夫人还真是瞎了眼!绿豆忍不住撇了撇嘴。她的心里不满,脸上不由就显出来了。手上也觉得痒痒的,想再戳之下出点气。 红豆故意咳嗽了一声,提醒绿豆要注意些分寸,别落了人口实。 绿豆和红豆共事多年,自然能领会她的意思。她放过了小豆子,转头对厨房杂役颐指气使地道:“你们俩傻站着干嘛?笨死了,还不把水送到澡房去!” “绿豆姑娘,你不发话我们也……”不敢站起来呀。其中一个厨房杂役待要分辨几句,却被同伴用肘重重地杵了一下。 “我们马上去,马上去!” 俩厨房杂役如蒙大赦,一骨碌爬起身,抬着热水桶直奔澡房去了。 也难为他们了,抬着沉重的热水桶还能跑得飞快,活像被野狗撵了一样。胡老六有些失笑,随即又想起了那只叫将军的狗。 他记得上假山前,将军还跟着他呢。这会儿去到底哪儿了呢?胡老六左右顾盼,都没发现将军的身影。 “小豆子,你去找何大夫要点药,就说……是小少爷要的。”绿豆冲着小豆子颐指气使地道。 “小少爷,你哪里受伤了?”小豆子吓了一跳,拉着胡老六左看右看的。因为心里着急,他的眼泪都掉出来了。 这小豆子虽然不够聪明,但胜在忠心。胡老六在心里给小豆子贴上了“忠”字号标签。 至于那两粒豆么……胡老六嘴角微扬。既然他套了小少爷的外壳,自然也要帮他找回公道了。 第35章 滚犊子去 “你瞧小少爷做什么呀?小少爷又没有受伤!”绿豆拉长了脸,扯着小豆子就是吧啦吧啦一顿数落,“你没瞧见红豆姐姐的脚受伤了吗?” “哦。”小豆子人被扯开了,眼睛还瞅着小少爷呢,“小少爷,你真没有受伤呀?” 胡老六假装没听懂他的话,只是冲着小豆子笑。反正小少爷是小傻子,他怎么回应都是对的。前世的经历,让胡老六拥有比同龄人更沉稳的心。 不管两粒豆心里是怎么想的,胡老六的微笑显然让小豆子放心了。于是,小豆子也冲着他的小少爷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来。 小兔牙忽闪忽闪的,很有喜感呢。胡老六笑得更“傻”了。 “还什么一等小厮呢,连这点眼色都没有!”绿豆气得拧了小豆子一把。 “我、我知道了,绿豆小姐姐。”小豆子吃痛却不敢躲,眼里含着泪道,“等小少爷安置下来,我就去何大夫那儿。” “等小少爷安置下来,黄花菜都凉了。”绿豆下了狠劲拧小豆子,提高了嗓子,“你这是存心的吧?” 小豆子的眼窝再也含不住泪水,滚出了两颗水豆子 “坏!你坏!”胡老六冲过去,打掉绿豆的手。 小少爷虽然心智不足,身体却很健康。胡老六又是下了狠劲的,“啪”的一声,绿豆的手背都被打红了。 “你……”泼辣的绿豆哪吃过这种亏,下意识就扬起了手。 小豆子想也没想就挡在小少爷的面前。 胡老六好奇地从小豆子身后探出头来。他倒想看看,这件事情还会怎么发展。 “绿豆!”红豆在一旁看见了,马上提高嗓门发出警告。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绿豆也找回了理智。之前扬起的手落到了鬓边,假装扶正发髻,借机掩盖了差点就掌掴少爷的事。 可惜了。胡老六略带遗憾地收敛了眼神。 “小豆子,你也太不懂事了。”红豆跛着脚过来。 “明明是绿豆小姐姐她欺负人!”小豆子委屈地噘起嘴巴。 “这小嘴巴噘得都好挂油瓶了。”红豆点了点小豆子的小噘嘴,玩笑地道,“回头我跟你娘说,以后就不用买油瓶了,找小豆子就行了。” 小豆子瘪了瘪嘴,没吭气。 “你还不知道你绿豆小姐姐呀,她可是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她凶你也是为了小少爷的安全。”红豆笑盈盈地对小豆子说,“毕竟才刚出了那么大的事,你绿豆小姐姐担心着呢。” “她拧我!”小豆子卷起衣袖向红豆告状,“红豆小姐姐你看,胳膊都被她拧青了!” “别怕,红豆小姐姐帮你拧回来。”红豆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拧绿豆。 胡老六眼尖,看见红豆先是冲绿豆使了个眼色,然后绿豆就不躲了。更有甚者,红豆的手指还没碰到她的胳膊呢,绿豆就开始喊“我知错了,姐姐饶了我吧”。 还真演得一处好戏呢!胡老六微哂。 小少爷这眼神……红豆无意中注意胡老六的眼神,心中“咯噔”一下,打起了鼓。她不由想起了之前和绿豆的谈话,难道真的是有什么孤魂野鬼…… 待她再想看清楚些,却发现小少爷又是一脸茫然的傻模样了。 这粒红豆可比那粒绿豆精明多了。胡老六差点被抓包,赶紧放空了眼神。 小豆子和绿豆倒是没注意胡老六和红豆的眉眼官司,一个乐得直拍巴掌,喊“红豆小姐姐,加油”;另一个恶狠狠瞪了小豆子一眼,心说“死小子,你还没完了”。 傻小子,以后有你受的。胡老六一边腹诽,一边瞥了一眼小豆子。看在你忠心护主的份上,以后有本牢头,不,本少爷在,一定护得你不受欺负。 “绿豆,你还敢不敢‘欺负’小豆子了?”红豆收回了看向小少爷的眼神,一脸严肃地拷问绿豆。 “我哪敢欺负小豆子呀。他可是小少爷的心腹。”绿豆故意做出一脸苦相,“哭诉”道,“我也是想着小少爷的安危。爬假山多危险呀,要是摔下来……” 听着前半截话,小豆子的心里可得意了,小胸脯挺得都快赶上小公鸡了;听到后半截话,小豆子的胸脯塌下来了,脑袋也垂下来了。 “这事要被侯府和夫人知道了,可不得急坏了吗?”红豆摸了摸小豆子的圆脑袋,语重心长地道,“你绿豆小姐姐责备你,也是一心为你着想呀。” “嗯,我明白了。”小豆子点点头,“谢谢红豆小姐姐。” 红豆看着小豆子,不应声。 “绿豆小姐姐,我错怪你了。”小豆子犹豫了一下,又转向绿豆道。 红豆这才冲小豆子展颜一笑。 “心不甘情不愿的,以为我很稀罕呀?哼!”绿豆甩了甩小手帕,趾高气扬的。虽然她的心里很明白,是红豆帮她把事情给圈转回来了,但绿豆一向骄傲惯了,哪肯对小豆子低头。 “绿豆小姐姐……”小豆子泫然欲泣的。 什么玩意儿!胡老六在一旁可瞧不下去了,一把抓住小豆子的手,带着他顾自走了。 “站住,我还没说完呢!”绿豆跺脚气道。 “小少爷,绿豆小姐姐她、她生气了!”小豆子不安地抓住胡老六的胳膊,“现在怎么办呀?” “小少爷还生气了呢!叫她滚犊子去!”胡老六冲口就道。 “小少爷生气了,叫绿豆小姐姐滚犊子去!”小豆子扭头冲两粒豆来了一句,语气还学得惟妙惟肖的。 “好豆子!哈哈哈……”胡老六被小豆子的心直口快逗得哈哈大笑。 “小少爷,我一会儿伺候你洗澡啊。” “小少爷,小豆子帮你擦背呀。” “小少爷,……” 得了小少爷的一句夸奖,小豆子心里美滋滋的。为了表现出自己是一颗靠谱的小豆子,他蹿前蹿后地拍马屁,不,努力找事干。 “小豆子,小心别蹿上天了?”胡老六瞧得有趣,故意打趣道。 “啊?”小豆子还以为自己真蹿上天呢,吓得整个人都蔫了。 这小豆子还真是颗开心豆呢,更难得的是没什么私心杂念。胡老六总算明白,为什么小少爷喜欢这颗小豆子,而不是后面的两粒豆了。 胡老六踮起脚,揉了揉小豆子的圆脑袋。 “小少爷……”小豆子立马原地复活了。 ~~我~~是~~分~~隔~~线~~ 身后,两粒豆正目送小少爷和小豆子离开。 “你是不是也觉得小少爷像是借尸还魂的?”绿豆眯着眼,冷冷地看着小少爷的背影。 第36章 心结 红豆没有顺着绿豆的话继续说,而是略带痛苦地皱起了眉。 绿豆一见,立刻就想起了红豆之前被热水溅到的事。绿豆扶红豆在假山边的一块石头坐下,并蹲下身去脱她的鞋袜。 “就烫红了一点,忍一忍就行了,没有大碍的。”红豆避开了她的手,温和地道。 之前,她就脱鞋袜查看了一下。溅到的热水并不是很多,又隔着鞋袜,所以烫得并不算厉害,只表皮有点红而已。 “姐姐不心疼自己,我可心疼姐姐呢。姐姐可是金贵人,要爱惜自己呀。”绿豆笑盈盈地道,“我这就找何大夫讨药去。” 绿豆说着就朝蝈蝈院外走去。何大夫是侯爷请来常驻侯府的大夫。医术很不错,尤其擅长制药,只是有点小抠,要他点好药就像要了他命似的。所以像两粒豆这样的大丫鬟,一般都会借着主人的名头去讨药。 “哎,你等等,小少爷那边还需要人手……”红豆急得直喊。 “小少爷身边不是还有贴心的小豆子吗?”绿豆只朝红豆的方向摆了摆手,就跑得没影了。 “还真是唉……”红豆只得忍痛站起身,微跛着朝澡房走去。 其实,红豆心里明白为什么绿豆会对小豆子有心结。这事儿还得从她二哥林泉身上说起。当时老夫人想从家生子中选一个妥帖、稳重的,跟在小少爷身边贴身照顾。经过一番比较,老夫人就选中了她二哥。 红豆家姓林,红豆本来的名字叫林月。“红豆”这名字,还是到了小少爷身边服侍后,小少爷给改的。 红豆家虽然是奴仆出生,但因为父亲是庄头,掌管着一座出产丰富的农庄,所以家境还算可以。再加上,侯府对这些下人也算是宽厚。所以她父母就常念叨着,能做侯府的下人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侯爷并不禁下人习武识字,甚至还鼓励这些行为。农庄里有一个小私塾,专门请了一位老秀才来做馆,就教一些《千字文》、《百家姓》之类。只要愿意学的,都可以去上课。当然啦,束脩还是要自己交的。 都说读书人金贵,上过小私塾的也能算半个读书人啦。林庄头心里是有成算的,一早就将两个儿子送进了小私塾的。林家两个儿子林群和林泉也很聪明,深得老秀才的喜欢。 在庄户人眼里,林家这俩小子的前程很看好。不少人张罗着想跟林家结亲家。只是林庄头一直表示,还想再让他们阅历几年,暂时不考虑结亲的事。 相比而言,林泉长得比大哥林群更白净些,又能说会道,所以更得年轻女子倾心。这其中就包括绿豆。 绿豆是孤身一个被人牙子卖进侯府的,因为无亲无眷,所有的事情都得要靠自己张罗。像喜欢林泉这件事,其他人可以回家跟父母说,让他们出面去找林庄头说道。可绿豆就没这条件了。 所幸绿豆跟红豆都是服侍小少爷的大丫鬟,两人关系很好。所以她就曲线救国,今天给红豆修个荷包,明天给红豆带点点心,只希望自己有那么点“好”能传到林泉的耳朵里。 也是因此,当听说老夫人选了林泉来做小少爷的贴身小厮时,最高兴的除了林家人,就是绿豆了。她打着近水流台先得月的主意,一心等着两人共事的那天。 谁知小少爷竟看上了厨娘家的小豆子,执拗地要小豆子做贴身小厮。这时老夫人已经找林家父子谈话了,于是就退了一步,让小豆子和林泉都做小少爷的贴身小厮。无奈一向听话的小少爷,这时不知怎么竟使了牛性子了,说什么也不同意。 老夫人认为小豆子的年龄太小,生性又跳脱,还是知文识礼的林泉更合适。小少爷则抱住小豆子不放,还踢打林泉,不让他近身。 林泉被小少爷又踢又打搞得很狼狈,却始终不卑不亢的。老夫人也是因此,更看重林泉了。红豆在一旁看了,既骄傲又心疼。 母子俩正僵持着呢,侯爷站出来拍了板。他表示,既然是给小石头选贴身小厮,自然得要挑他喜欢的。至于妻子担心小豆子年纪太小,照顾小石头让人不放心,不如就让四粒豆多看顾些。 就这样,林泉的差事被小豆子截了胡。 消息传来后,绿豆气得一整天都没吃饭,比她这做妹子还伤心。 小豆子来到小少爷身边服侍后,绿豆有事没事总是针对他。虽然每次绿豆都打着“锻炼他的能力”“为他好”的旗号,但日子久了,红豆多少也能看出了点苗头。 这次绿豆甚至没顾上避开小少爷的视线,就对小豆子下狠手,也是因此内心不忿。 因为小少爷的出事,黄豆和黑豆被打了板子,赶出侯府,生死不知;她和绿豆被关了柴房,要不是小少爷及时醒来,还不知道会被怎样发落呢。只有跟在小少爷身边的小豆子,没有受到大的责难。 这别说是绿豆,就连红豆都觉得很难接受。 至于绿豆想做自己二嫂的事,要换作半年前,红豆是举双手赞成,可这半年来…… 红豆目光深沉。 大家都住在一个院里,又都是大丫鬟,小少爷是心智不足,小豆子是不知事,可作为一个有心人,红豆哪能发现不了一些蛛丝马迹呢? 现在,她希望绿豆能及时悬崖了马,也不枉她们做相交一场。…… ~~我~~是~~分~~隔~~线~~ 澡房里,热气腾腾的。 呵,太舒服了!胡老六坐在澡桶里,背靠着一边的桶壁,享受着这久违的热水澡。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获得了极大的放松。 “小少爷,小豆子搓得好不好呀?” “小少爷,要不要更用力一点?” “……” 小豆子打败两粒豆,赢得了侍浴的资格,心里可得意了。 他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似的,隔一会就要问问小少爷的感觉,轻不轻、重不重、要不要挠挠……,生怕自己搓得不够好。 每次胡老六都给予满意的哼哼。于是,小豆子就搓得更卖力了。 上一世,胡老六临死前都已经一个多月没洗澡了,脏得都出味了。说起来,这还是他再世为人的第一个热水澡呢,可得要要好好搓搓了。当然了,小少爷白白嫩嫩的身体干干净净的,也搓不出什么来。 这趟再世为人,竟年轻了快二十岁,真让人唏嘘啊。胡老六抿了抿嘴,咽下到了嘴边的叹息。 “小少爷……”这时,红豆的声音传来过来。 听这声音,人已经到他身边了!这不是说他什么都被看光了?胡老六吓得一激灵,一把揪过一旁的衣服,挡住身体。 “别、别以为看光了,我就会娶你呃……”话一出口,胡老六就恨不能打自己俩耳巴子:胡老六啊胡老六,你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第37章 前世侯府的遭遇 “呦~,小少爷长大了,知道害羞了。”红豆一愣,随即就抿着嘴笑了,“还有小豆子,也长大了,懂得照顾小少爷了。” 胡老六老脸一红,毕竟算上前世,他都已经三十好几的人了,被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丫鬟夸奖长大了,实在不是什么得脸的事。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红豆小姐姐夸奖会照顾小少爷呢。小豆子心里很得意,手上就更卖力了。 “哪,这是小少爷的衣服,我放在架子上了,一会儿你服侍小少爷穿上。”红豆将手上捧着的衣服放在一旁的衣架上,转身就离开了。 绿豆是被情情爱爱蒙住了眼睛,红豆的脑子却清楚得很。她知道小少爷必须得是小少爷,否则倒霉的就是她们了。所以就算小少爷真的是借尸还魂的,她也不能揭穿,还得帮忙打掩护。 “有些秘密是不能说破的。”红豆叹了口气,低头缝起了小少爷的衣服。 ~~我~~是~~分~~隔~~线~~ 胡老六躺在那张雕工精美的千工床上。这是他两辈子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张床了,可就是因为太舒服反而睡不着了。 闹着要将小少爷服侍到底的小豆子,早就见周公去了。 胡老六在床上辗转反侧的,不由回想起了前世侯府的遭遇。 前世胡老六是刑部大牢的牢头,能接触到三教九流的人,所以消息也比较灵通。有关忠勇侯府的消息,多多少少也流入到了他的耳朵里。 即使他没有亲眼见过那位小少爷,但也是久闻大名了。与这世不同的是,这位小少爷落水后真的死了,并没有什么死而复生的事。侯爷也确实去抢了李知县家的小姐,结了冥婚。最后,这位新娘子就被活生生钉进了棺材里,一同埋入了忠勇侯府的祖坟里。 知县家的小姐被活埋的消息传开后,震惊了整个京城。 胡老六记得,在李家的人没做出反应前,就有一名以铁嘴出名的御史跳出来弹劾忠勇侯,叱责忠勇侯身为勋贵却草菅人命,辜负皇恩罪不可赦。紧接着孙良志也联络了一批文臣,上折子控诉忠勇侯“为泄私愤,至国法于不顾”。 再然后,进京述职的李知县身着官服,敲响了登闻鼓。大堰建朝以来,就在午门外设立了登闻鼓。不论男女老幼,只要有重大冤情的,就可以去敲响登闻鼓。登闻鼓能直接上达天听,皇帝会亲自过问该案件。 李知县并不是第一个敲响登闻鼓的人,却是第一个穿着官服敲响登闻鼓的人。当官的都被逼得敲登闻鼓了,这受到的冤屈该有多大呀?如果官告官尚且不能秉公处理,那么以后老百姓又找哪儿说理去? 老百姓口耳相传,很快就有几千人聚集到了现场。 在有心人的引导下,舆论很快就朝着不利于侯府的方向发展。 起先还有人为侯爷说情,说忠勇侯府世代忠良,从其祖上到侯爷都为保卫大堰江山抛头颅撒热血,这次也是因为失了单传,才伤心而狂做出了疯狂之事,其行可恨,其情可悯,请皇上从宽发落。 之后侯府却被接连挖出了纵奴行凶、霸占田地之类的丑闻,在审讯过程中,有庄头当堂状告侯府虐待其女,致其落井而亡之事。一时间舆论哗然,忠勇侯府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弹劾忠勇侯府的奏章如雪片般递到皇帝的龙案上。 皇帝看了这些奏章后大怒,严厉叱责了忠勇侯,又赏了板子。他虽然没有直接让忠勇侯一命赔一命,却派御龙卫将侯府团团围住,不许请医延治、不许出门采购。 皇帝表示,忠勇侯虽然犯了命案有违天和,却也曾为朝廷立下数次保疆卫国的大功,所以他的生死就交由上苍决定吧。 胡老六记得很清楚,忠勇侯府被御龙卫足足封了三个月门。期间一些曾受过侯府恩惠的人,比如那位卖菜的小姐姐、杀猪的朱屠夫,就趁着御龙卫不注意,偷偷将菜啊猪肉之类丢进围墙去。当然,也有一些人丢的是臭鸡蛋、烂菜叶、牛粪之类的腌臜物。 几乎每天都有读书人到忠勇侯府门前闹,慷慨激昂地朗诵一些半文不白的东西,引来了一堆叫好声。那段时间,身为读书人,似乎不到忠勇侯府门口叫骂几句,就不够气节似的。 等到御龙卫撤离,侯府大门重开之时,里面的人已经饿得皮包骨头了。后来京城有传言说,为了能生火做饭,无数精美的家具被劈作了柴火。 就在大家赞叹侯爷命硬,这样还能不死时,侯府又一次办起了丧事。 原来侯爷曾经一度徘徊在生死一线,虽然仗着身子骨硬朗扛过了过去,但惊痛交加的侯夫人却扛不住了。于是御龙卫前脚刚撤退,侯府后脚又办起了丧事。 不过身为消息灵通的刑部牢头,胡老六又听说过另外一个版本。该消息表示,侯夫人并不是病逝的,而是为了给侯爷脱罪自杀的。临死前还给皇帝上了一个折子,折子是由守门的御龙卫送上去的。也是因为她的死,皇帝才解了侯府的封门。 虽然忠勇侯侥幸未死,但老妻和独子都死了,只留下他一人形影相吊,也活得没滋没味的。 很多年以后,胡老六曾经见过这位侯爷一面。那时他已经是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了,高大的身材也伛偻得很。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眼睛里都是死气。当时,胡老六就觉得,他虽然还活着,但实际已经死了。 前世,胡老六没有跟侯爷和老夫人有过接触,也谈不上了解他们;但今世,他上了小少爷的身,亲身感受到了他们对小少爷的爱。所以他也就能够体悟,为什么侯爷当时活着却像死了似的。因为侯爷所珍视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他感觉不到自己活着的意义。 这位曾经大名鼎鼎的忠勇侯,在他妻子死时,他的一颗心就已经随之而去了。唯一支撑他不死的理由是,他的生命是用另一条生命换来的。 对侯爷而言,另一条性命比自己的更珍贵,所以他不能死,也不敢死。 这一刻,胡老六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死而复生了。这一世他不光要好好守护那朵牡丹,还要照顾好侯爷和侯夫人,绝不允许上一辈子的悲剧重新降临到他们的身上。 “小少爷,你就放心吧!”胡老六摸一摸心脏的位置。 “小少爷,喝茶呀。”那厢小豆子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倒头又睡了了。 “你这傻小厮,我也接手了。”胡老六笑了。 第38章 争执 胡老六在千工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侯爷和老夫人也在床上辗转反侧。 “不行,我还是得看看去。”老夫人越想越躺不住,坐起身就要下床。 “都这么晚了,你不睡,小石头还要睡呢。”侯爷拦住了老夫人。 “可……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老夫人拉着侯爷的手,絮絮地道,“你说,我们的乖儿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侯爷打量着这位陪在自己身边三十多年的妻。年轻时她脾气火爆,一言不合提着刀就能追他跑二条街。同僚都嘲笑他惧内,可他甘之如饴,因为这是她太在乎他了。 现在,她曾经光洁的脸上早就出现了皱纹,眼角还多了好几粒老人斑。侯爷记得在小石头出事前还没有呢。 这些年为了小石头,为了这个家,他的妻就已经心力交瘁。这次小石头溺水而亡,更是直接击垮了她的身心。 侯爷忽然觉得很恐慌。他不知道,假如小石头没有复活,他会不会在失去了儿子之后,又失去他的妻子?侯爷的心中堵得慌,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小石头出生后,了因大师曾经为他批过命,说心智不足是因为三魂七魄没聚齐。日后有机缘的话,三魂七魄自会重新聚拢。”老夫人拉着侯爷的胳膊,激动地说,“你说,这次的事会不会就是了因大师所说的机缘?” “了因大师也说,小石头命中有大劫,但如果能够熬过去,就会遇难成祥。”侯爷也回忆起了因大师曾说过的话,激动地道。 “菩萨,您就大发慈悲,保佑我的乖儿吧。”老夫人双手合什。 “我侯府后继有人了!”侯爷激动地跳下床,赤着脚满屋子团团乱转。他一边转一边激动地喊:“我侯府数代忠良,老天还是眷顾我侯府的!” 在侯爷年轻时,对于忠勇侯府的未来是很有规划的。只是先是多年无子,再后来是虽有一子却心智不足,所以才渐渐放弃了。只是那份不甘一直埋藏在心里,直到此时才忽然迸发出来。 如果小石头不傻了,就意味着他可以重新规划侯府的未来之路。那些曾经消磨了雄心壮志,顿时涌上了心头。刹时间,侯爷似乎一下年轻了十岁。 “胡靖海,你给我听清楚了,我绝不允许你把我儿子带上战场!”老夫人也跟着跳下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胡子,厉声警告道。 “胡(夫)人胡(夫)人,偶(我)非(会)听法(话)。”侯爷痛得嗷嗷直叫唤。 “为了他高家的江山,胡家填进去了多少人?”老夫人压着嗓门喊道,她的眼里满含着泪水,“难道你还想把我们唯一的儿子也填进去?我的乖儿虽然从小痴傻,却从来不做害人的事。” 这下侯爷不喊疼了,因为看见妻子流泪,他的心比脸更疼。 “我不管什么家国大义,我只要他好好活着!”老夫人抹了一把眼泪,“如果这个世道,只有傻子才能好好活的话,那我宁可他傻一辈子!” “年轻时,我总想着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侯爷望着妻子,良久才开口说话,“这会儿我们已经不年轻了,该想的是如何让孩子后世安稳。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应该太贪心了。” “侯爷可别骗我。”听见侯爷说他想通了,老夫人紧绷的脸这才松弛下来。 “你可是我侯府的母老虎,我哪敢呀?”心里的事情想通了,侯爷也有闲情说笑话了。 “就你贫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老夫人绷不住笑了。 “夜已经深了,回床上睡吧。”侯爷扶着老夫人回到床上,“明天我们带小石头去一趟庙里,也让了因大师见见他。” “好,他能有这样的造化,确实得好好谢谢了因大师。”老夫人表示同意。 夫妻俩并头躺下。侯爷听见外间有些响动,是有人踮着脚离开了。原来睡在外间的方嬷嬷听到屋里有动静,心里担心又不敢无传而入,只好站在门外等。这会儿看里面动静没了,才放心离开。 老夫人年纪大了,又因为小少爷的事病了一场,这会儿又动了肝火,这一松弛下来顿时就觉得疲倦了。没过多久,她就睡熟了。侯爷却闭着眼睛,越想睡越睡不着。 侯府小少爷心智不足的事,上至龙椅上的九五之尊,下至市井的贩夫走卒全知道。如果他死而复生,又恢复神智的事情传出去,绝对会成为全京城茶余饭后的闲话来源。 皇帝已经老了,老得渐渐压不住几个皇子了,底下的臣子们也开始蠢蠢欲动。 年轻时,求的是励精图治;年老了,求的则是长生不老。近年来,和尚道士成了皇宫的常,什么仙方、丹方也献了不少。然而每次他去见皇帝,都感觉他比上一次见时又老了一些。 如果皇帝知道小石头身上发生的事,动了心眼…… 想到这,侯爷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行,他决不能让他的小石头陷入危险中。 他得仔细想想,怎么才能圈转了这件事。 侯爷带着重重的心事睡着了。 ~~我~~是~~分~~隔~~线~~ 胡老六一大早就被告知,侯爷和夫人要带他去缘源寺。 早餐是清粥馒头加几个凉菜,不见一点荤腥。 胡老六本来还想大快朵颐一下呢,看见这些清汤寡水的顿时就有点失望。但他随即想到,这应该是侯爷夫妻为了表示虔诚之心,才全家食素的。 侯府讲究食不言,就连像小豆子这么聒噪的小家伙,都变得安静了。胡老六却喜欢跟兄弟们一起边吃边聊,挺不惯这种安静的氛围。虽然这顿早餐的味道比他想象的好多了,却吃得略有点沉闷。 管家已经将出行的马车准备好了。侯爷骑马。老夫人和他坐一辆马车。方嬷嬷和小豆子跟他们坐同一辆马车,两粒豆则坐第二辆马车。前后各有侍卫跟随。 这是胡老六第一次跟侯府贵眷一起出发。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贵夫人出行时,竟然还会有另一辆马车带着可能会用到的日常器具随行。 胡老六表示,像他这样的糙汉子完全不能理解呀。 侯爷骑马跟着马车边上。从他那板正的姿态上可以看出,他年轻时是带过兵打过仗的。现在即使不年轻了,骑马的身姿也很矫健。 前辈子,胡老六就佩服这些保家卫国的人。但凡有这样的人被关进刑部大牢,他都会特别关照一些,好让他们少受点罪。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忠勇侯被关的记忆。 第39章 缘源寺的神迹 一般来说,官宦人家的内眷来寺庙拜佛,都会提前几天来庙里说一声,由庙里安排好休息的地方。有讲究一点的人家,还要先派人来布置一番,诸如寝具、茶具和熏香等都会换成惯用的。 侯爷一家是临时起意要来缘源寺的,来不及知会寺里了。不过侯爷因为与了因大师一向交好,不速之也是做了好几回的。他年轻时带兵打过仗,也不太讲究那些,常常单人一骑就上了山。 只是今天,侯爷是带了他最珍视的家人上的山,所以也就像其他官宦人家那样,准备了日常用具带上山。至于休息的地方,还真不愁没有。因为侯爷跟了因大师谈得投机,有时就住在寺里了。所以缘源寺就专门收拾了一个院子,以备侯爷住宿之用。 侯府的马车来到山脚下就停下了。为了表示虔诚,老夫人决定全家步行上山。侯爷虽然有点不放心,毕竟老妻刚病过一场,乖儿又是死而复生,都虚着呢。但老夫人坚持,认为一家还能团圆是菩萨保佑,所以菩萨也会保佑他们顺利上山的。 侯爷拗不住老夫人,只得让侍卫和两粒豆先上去布置,自己则和妻儿沿着山道走上山去。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夫人竟一气儿爬到了山顶。还是胡老六担心老夫人会体力不支,借口自己走不动了,才在半山腰的草亭里歇了一回。 侯爷一边走,一边向小少爷讲述这座缘源寺的来历。 ~~我~~是~~分~~隔~~线~~ 这座山的山顶是一大块平地,就像山峰被凭空削掉了似的。据说130多年前,缘源寺第一代主持戒嗔和尚云游到此,看见这座山灵气逼人,顿时就生起了要在此建寺弘法的念头。 戒嗔和尚在山顶拣了一处稍平一点的地方,结草为庐而居。这座草庐就是最早的缘源寺。他每隔几天就会下山,向附近的百姓宣言佛法。 戒嗔和尚又懂得一些医术,也会顺便给附近百姓看看病。给人看病时,他不但分文不取,见人穷苦还会赠药。当然,这些药大多也是在山上挖的。 不知道是戒嗔和尚真的医术高明,还是这座小山真的灵气逼人,经他医治的人大多都痊愈了。老百姓口耳相传,山上的香火渐渐旺盛起来了,然后就有了一间屋的缘源寺。 据说戒嗔和尚70多岁时仍健步如飞,坚持下山为老百姓看病。因此深受百姓的爱戴。戒嗔和尚圆寂,附近百姓感念他的大德,就决定捐一座寺庙。只是山顶的平地有限,根本就盖不了更大的寺院。于是大家就合计着,要不就把缘源寺搬到山下,易地而建吧。 却说这天晚上风雨大作,雷声和闪电笼罩了整座山头。整整一夜,那雷声、那闪电就没停歇过。到了后半夜,竟然山崩了了,泥石流直往下淌。 戒嗔和尚的遗体还停在山上呢。当时老百姓就想完了完了,这妥妥地就是寺倒尸毁的结局呀。更要命的是,戒嗔和尚晚年时收的小徒弟,正在山上守灵呢。 天色刚蒙蒙亮,当心小和尚的老百姓就冒险上了山。心想着,就算没法子救人了,至少也给人收了尸,别让野兽给祸害了。 当他们心急火燎地赶到山脚下才发现,山果然是崩了了,整个山头就像被削掉了似的;缘源寺也随着山头的消失而消失了。 至于让他们牵肠挂肚的小和尚,正盘膝坐在山脚下呢。他脚边的,就是收敛戒嗔和尚法身的那口缸。据小和尚说,他竟是坐在这口缸上,乘着泥石流从山顶一路滑下来的。 当地老百姓听说后,都说这小和尚是一个有大造化的,捐建寺庙之心也就更坚定了。 山头被雷电劈掉后所形成的大片空地,正好用于修建缘源寺。所以后来人们都说,之所以天降雷电,是为了给缘源寺建寺腾出地方来呢。 当地县官得知这件事,立刻就给朝廷上折子汇报这件事,将戒嗔和尚说成是高僧大德,雷电劈山是上苍感念其为民之心,故起成全之意。 当时的皇帝一听这时,龙心大悦,立刻下旨将这座有灵性的小山封为“小灵山”,并褒奖了戒嗔和尚,封其为“灵山法师”。此外,他还赐银百两,用于建造缘源寺。 那位把这个好消息上达天听的县官,没过多久也升了官。 当然了,区区一百两银子是修建了这么大规模的一座寺院的,但皇帝赏银的关键并不在银子有多少,哪怕只有一两银子也是“敕造”。只要是“敕造”就是皇家寺院,就能用明黄色的琉璃瓦。这是何等的荣耀。 ~~我~~是~~分~~隔~~线~~ 有关缘源寺的来历,京城人自然都是耳熟能详的。不过以前的小少爷是不知道的。。现在好不容易小石头终于不傻了,侯爷恨不能将自己所知道全部都塞给他。既然今天是去缘源寺的,就从缘源寺的来历说起吧。 说完了缘源寺的来历,侯爷眼巴巴地看着他的小石头,似乎在说:夸我、夸我,你倒是夸我呀。 胡老六愣了一下,随即看懂了他这侯爷老爹的眼神。出言夸他当然是不可能的,胡老六还记得自己仍傻着呢,不过其他方式的夸还是可以的。 胡老六踮起脚尖,想摸摸他这侯爷老爹的脑袋,以示夸奖。可伸长了胳膊才发现,自己的不但腿短、身子短,就连胳膊也短得很,根本摸不到他这侯爷老爹的脑袋。 充其量,他就只能抱住他的腰,还是腰往下的那种。胡老六比划着。 这孩子把手伸来伸去是要做什么?侯爷显示不解,随后就自以为明白了,抓起那两只白嫩嫩的小胳膊,往自己的粗腰上一搭。 可怜胡老六重生后不但没搂到传说中的小蛮腰,还被迫搂上了他侯爷老爹的大粗腰。粗腰上还扎着嵌铜钉的腰带,卡得他好痛啊! 瞧,小石头也搂我腰了!侯爷得意地冲老夫人抛了显摆的眼神。 傻样!你以为我没看见乖儿是被你强迫的吗?老夫人回了他一眼,眼神复杂。 “乖石头既然你喜欢听,以后爹会经常给你说故事的。”侯爷豪迈地拍了拍胡老六的肩膀,差点没把他直接拍地上去。 他这侯爷老爹说故事可没劲儿了,可惜他自己还以为说得很好呢。胡老六瘪了瘪嘴。 “好啦,就让孩子消……”他这表情被老夫人看在眼里,赶紧站出来捍卫乖儿的利益。 忽然,前面人群骚动起来,还夹杂着慌乱的喊叫声。 “你去前面打听下,究竟出什么事了?”侯爷将妻儿护在身后,对跟在身边的侍卫道。 前世胡老六的听觉异于常人,今生这双好耳朵也随之而来了。他很清楚地听到前方吵杂的声音,很多人喊的都是同一句话——“死人了”。 第40章 书生满京城 侍卫很快就打听到消息回来了。 原来这几位书生慕名来到小灵山随喜。其中一位书生的衣衫被路边小贩的油饼给污了。本来么,这小贩陪个不是,再破费二个也就没事了。没想到这卖油饼的小贩却是所有摊贩中最穷的,就连庙里的和尚都怜悯他,不收他的地租钱,哪有钱赔给这个书生。 这书生的嘴又是刻薄的,一张嘴就将人上下三代都给损了。 卖油饼的倒是个没脾气的,想着油饼污了他的衣裳,只要能不赔钱,落几句埋怨也就算了。但有那爱打抱不平的,见那书生越说越不像话,旁边那些书生还瞎起哄,终于忍不住提起拳头,当胸给了他一拳。 这一拳下去可就坏了,那举子顿时像稀泥似的瘫倒了。再一摸,心跳和脉搏都没有了。这些起哄的书生正围着打死人的大汉闹呢,说是要把人送官砍脑袋。 “这些书生也是不省事的。”老夫人唾了一口,“要我说,就不该将他们弄到京城里来。生了多少事哪。” “这些没中举的,到底不如人中举的。”侯爷也表示赞同。 大堰的科考制度,国家最高等级的考试是殿试,有皇帝亲自担任考官,决出前三甲。其次是进士科,由朝廷直接委派大臣为考官。进士科以下的考试皆由地方举办,拥有举人资格读书人能进京参加三年一次的进士科。 三个月前,六皇子忽然对皇帝说,大堰国土广袤,各地的教育水平参差不齐,让他很忧心。如果天下举子都能入国子监,听名师讲课,何愁学问不好。 皇帝听了龙心大悦,觉得六皇子有仁心,大大嘉奖他了一回。他转头又把其他儿子给大骂了一顿。 当然啦,国子监就那么大,根本不可能容纳全天下的举子。但不妨碍皇帝颁下圣旨,下令开一次特殊的考试。但凡这科能中者,都发到国子监去学习。 国子监是什么地方,大堰的最高学府呀。这消息一出来,整个大堰都快沸腾了。 这些进京的举子,就是各地选送上来参加这次特殊考试的。因为不是考状元,也没有授官,所以这次地方选拔是以举荐为主的。这也导致了进京的举子良莠不齐,其中又以富家子居多。 这些富家子大多不是独自进京,而是拖家带口,有的还带着小妾。他们都是抱着能考上国子监的心来的,但心里则很清楚,恐怕大面还是考不上的大面,所以不如携美游京城吧,也好多点回去吹牛的谈资。 京城一下涌进了那么多,顿时变得拥挤了不少。人多了,摩擦自然就比平时多了不少。这些天,京城府尹连带他的手下都比平时忙碌了很多。但即便他们忙得脚跟打脑袋,京城的治安还不没以往那么好了。 侯爷摸了摸胡须,心想这要是在过去呀,哪有这些不守规矩破事。 记得上一回,京城府尹还请自己喝酒拉着,抱怨说忙得腿都跑细了。话里话外都透着,反正侯爷现在也不带兵打仗了,您那些手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过来帮我一下,免得长毛了。 当时自己还曾考虑过,有空时带人去巡巡街,一来是活动活动这些老胳膊老腿,二来也算是为京城的安定做贡献了。谁曾想后来自家小石头出事,就什么顾不上了。 “说起来也挺对不住你府尹伯伯的,回头该找人喝几盅配个不是。”侯爷对小石头道,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儿子竟不见了。他顿时急了,“小石头呢?” “说是想看看死人。”老夫人说着叹了口气,“这死人还有什么好看。” “胆子大,像我!”侯爷一听就乐了,拽着老夫人就嚷着要去给儿子壮胆呢。 气得老夫人啐了他一口,骂他是个老不省心的。 ~~我~~是~~分~~隔~~线~~ 胡老六并不是真的要看死人。前世无论是做捕头还是做牢头,他都看多的死人。看死人只是他的一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他觉得自己看到熟人了。 按理说这时候她不应该在京城。可看到那有点像她的背影,他就忍不住了。就算知道是假的,可跟着走一段,假装是她在前面也好呀。 胡老六就拉着小石头,打着要去看死人的借口溜了。 但凡香火旺盛的寺庙,都会聚集大量的人群。人多了,就带来了商机。在缘源寺的寺前,已经形成了一个很大的集市。算命的、卖香烛的、卖糖人的……,只要京城的集市中有的,在这里都能找到七七八八。 大堰前朝的末代帝王,特别迷信佛法,还封了个番僧做国师,学那双修和合之道,结果把江山给修没了。 大堰的开国皇帝是马背上打的江山,稀罕的是上马能战、拉弓能射,对这些雾飒飒的佛法禅理没什么兴趣。 正所谓上行下效,前朝皇帝自个儿笃信佛法,也喜欢看到臣民信佛,于是全国各地兴建起了许多寺庙。这些寺庙一座比一座大,连带周围的大片土地都划归寺庙里。 庙里养尊处优的和尚当然不可能自己去种地于是就收罗了一些寺奴替他们耕作。所谓寺奴,就是日子过不下去的穷苦百姓。这些属于寺庙的地都是免租的,这些寺奴们也是免服兵役和徭役的。 还有一些老百姓,日子虽然还过得去,但是苛捐杂税太多,在地里一年忙到头,还不知道能不能有个温饱呢。于是干脆就把心一横,连人带地都卖给了寺庙。 等到前朝快灭亡的时候,这些寺庙已经是富得流油,官府的库房却空得连老鼠都养不住。这就出现了一个怪现象,当官的还得看这些方外人的脸色办事了。 到了大堰建朝后,开国皇帝索性一道圣旨索性抄了寺庙的家。抄出来的财富填满了大堰的国库,也让改朝换代顺利度过了。毕竟百废待兴,没钱可是不行的。 因为有前朝之鉴,所以大堰建超厚,就制定了一系列限制佛道的政策,其中对于寺庙的规模以及可拥有的庙产有很严格的规定。虽然缘源寺算是挨到了皇家寺庙的边,但仍然要遵守这些规定。 第41章 被轻薄了! 关于缘源寺建寺的故事,胡老六还是牢头时也曾听人说过。 那一夜的事情实在被传得太神乎其神了。老百姓感于上天之威,认定这一大一小俩和尚都是有大功德的,纷纷解囊助捐,说是要建一座规模宏大的寺庙。 当地官员虽然知道这么一弄肯定违制,但因为民间搞得声势太大,不愿意站出来做这个阻拦的恶人。这时他只是暗自庆幸,幸好已经将神迹报上去。这缘源寺顶着御批皇家寺庙名头,好歹没人敢找皇帝的事儿。 小和尚却推拒了众人的好意,表示师父戒嗔和尚圆寂前曾有交代,庙不在大小,心中有佛即是。 所以重建后的缘源寺,比规定的规模还小一些。那些多余的善款,就在寺庙周围建了一圈小房子。小和尚表示,如有善男子善女人遇饥寒冻妥,尽可来此居住,阿弥陀佛。 皇帝很满意,御笔一挥给小和尚赐了个法号“悟善”;地方官也满意,越看这缘源寺越顺眼;老百姓就更满意了,寺里的香火越来越旺。 山上的地就那么一片,寺庙小房子也小,留下的空地就大了。随着缘源寺的香火越来越旺,寺前的集市也越来越热闹。 这集市的规模,比起相国寺前的那个也毫不逊色。相国寺是真正的皇家寺庙,靠着那集市收到地租,就能养活那一寺大大小小的和尚。 缘源寺前的集市,如果也收租的话,应该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吧。胡老六盘算起来,并很快意识到,无论当年的神迹有几分是真的,至少这寺里的和尚是真的聪明。 “快快快,就、就在前面了!” “谁敢动我当家的!” “……” 忽然,一群人从胡老六后面冲过,一路狂奔而去。 胡老六人小体轻,也被带着往前冲了几步。 可怜他一直苦苦保持的距离呀,“嗖”的一下就不见了。 他那小身板与“牡丹”擦身而过,还不小心撞了人家一下。人“牡丹”一下就怒了,侧头一看才发现居然是一位粉妆玉琢的小公子,顿时就又转怒为喜。 “哎呀,原来是全京城最可爱的小公子呀!”“牡丹”一边冲着胡老六甩手,一边发出“咯咯”的笑声。 小豆子推测,这位龅牙小姐姐应该是想甩手帕的,只是大概没带手帕的习惯,所以就用甩手来代替了。呃~,或者是想招手来着,只是见到小少爷太激动搞错方向了? 完了完了完了!胡老六赶紧用手遮住眼,却已经来不及了。 不是他以貌取人,而是实在太伤眼了!从“牡丹”到“龅牙”,简直是太幻灭了。 唉~,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这时候沈牡丹怎么可能出现在缘源寺呢!她应该是在山温水暖的江南,那个传说中下雨都让人觉得温暖的地方。…… 想落泪了,怎么办?胡老六站在那儿呆呆地想,然后就觉得一阵伤感。 “呆呆的小少爷,好可爱啊!”“龅牙牡丹”再也忍不住了,冲过来就在那圆鼓鼓的小脸掐了两把,又狠狠地薅了薅他毛茸茸的小脑袋。 被薅秃了怎么办?胡老六顶着一个包包头,呆呆地看着她。 “好可爱、好可爱,忍不住了!”“龅牙牡丹”捧着小少爷的脸,狠狠地嘬了一口,才一溜烟地跑了。 被轻薄了!胡老六的表情有点裂。 “我亲到小少爷了、我亲到小少爷了、我……”“龅牙牡丹”一边跑还一边喊呢。 不时还有好事者朝她道“恭喜”呢,还有追问小少爷在哪里的。那些都是想过来蹭点手气,不,打个招呼,顺便捏捏小脸什么的。 好吧,虽然侯府的小少爷自认为是京城一霸,但是在京城老百姓的眼里,他只是珍贵的吉祥物而已。 唉,只是多么悲情的错位呀。胡老六望天不语。 集市中涌动的人群自动分成了两拨,一拨是去看死人的热闹,另一拨则是冲小少爷去的。 毕竟,小少爷本来的知名度就高,现在还蒙上了死而复生的神秘面纱。 这简直是仅次于戒嗔大师的神迹呀! 谁不想亲眼目睹这引发神迹的人?相比之下,只是死了人就有点不够看了。 摸摸小少爷多少也能蹭到点福气吧,否则那丫头为什么笑得像疯子似的?这样的好事可不能错过,我也要去摸摸小少爷。 对比两边的人潮,竟还是涌向小少爷这边的更多一些呢。 ~~我~~是~~分~~隔~~线~~ 侯爷和老夫人为了寻找儿子,也挤在了人群中。听到有人占了他家小少爷的便宜,这俩心大的非但没生气,还互相恭维起来。可是看见涌向儿子那边越来越多,侯爷就不由担心起来。 侯爷是在战场上呆过的,知道这种局面只要有人不小心摔倒,就很可能会引发群体踩踏事件。一旦有情况发生,像个头矮小的孩子或者身体虚弱的老人、妇女,是最容易发生危险了。 侯爷心里焦急,面上却不显。他心里很清楚,这事儿不能让妻子知道了,否则她一定会冲进人群去救儿子。但是后他要操心的就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了。 侯爷冲方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陪着老夫人别离开。 她真心地为小少爷受欢迎而高兴呢。方嬷嬷在一旁默默地擦眼泪呢。看见侯爷冲自己使眼色,她不由愣了一下,没搞明白。 “我去找小石头回来,你就在这里,帮小石头挑个他喜欢的。”侯爷发现一旁就是个做糖人的,所处的位置也还算安全,赶紧将老妇人带到糖人摊那里。 “好,他喜欢颜色鲜艳的,得现做。”老夫人兴致勃勃地挑起了糖人。 “你陪着的夫人,一步也别离开!”侯爷又交代了方嬷嬷一句,特别加重了后半句的语气。 “方嬷嬷做事最妥帖了。有她陪着我,你还担心什么呀。”方嬷嬷还没回答,老夫人就嗔了一句,“快去吧,别让那小子的脸被捏肿了。” “老爷,您就放心吧。”方嬷嬷表示自己会寸步不离地守在夫人身边。 侯爷想了想,还是留了个侍卫在老夫人身边。毕竟,现在人群也没有真发生什么事,他只是未雨绸缪而已。他带着身边仅剩的一个侍卫,挤进了人群。 因为是顺着人流走,所以也不太费事。最费事的反而是确定小石头的所在位置了。不过,小石头应该就在人群涌向的那个位置……吧。 第42章 油饼杀人 胡老六就在人群涌向的那个位置吗?答案是否定的。 当“龅牙牡丹”一脸兴奋地跑开时,胡老六则因为自己被轻薄了,一时如蒙雷击的,也没顾上提醒这位龅牙小姐姐她跑错方向了。他只是本能地攥着小豆子,往相反的方向走了一段。 这是从上一辈子带过来的谨慎。 “小少爷,我们要去哪里呀?”小豆子好奇地问。 胡老六并没有想这没问题,离开之前的位置只是处于谨慎而已。然而很快,他就知道这谨慎从某种程度来说是救了他,因为太多人都朝那个位置涌过去。 “小少爷你看,是卖菜的小姐姐诶!”小豆子忽然指着前面道。 “卖菜的小姐姐?”胡老六望过去,没看到卖菜的小姐姐,倒是看见了一把杀猪刀。之所以能看到,是因为光线刚好照在刀面上,反射出一点冷光。 胡老六是做过捕快配过刀的人,自然知道那是金属反射的光芒。他两辈子都没听说来寺庙附近杀猪宰羊的。再说了,就算屠夫要来寺庙拜拜,也不可能带上杀猪刀呀。 “不好!”这是要出事啊!胡老六一想到这,拔腿就跑。 “小少爷,你等等我呀!”小豆子也拔腿就追。 ~~我~~是~~分~~隔~~线~~ 听说出集市上人命了,周围的人就都聚集了过来。 那位被一拳打死的书生躺着冰冷的地上,脸上仍泛着淡淡的青紫。 买油饼的小贩正蹲在地上,守着一只沾满油渍的空篮子,一脸欲哭无泪的。装在篮里的油饼已经被扔了一地,有几只上面还印着带土的鞋印。 此时正值春末,早晚仍有点凉意。但一些家境贫寒的人家,已经换上草鞋了。卖油饼的小贩脚上就套着一只草鞋,另一只想必是在推搡时踩掉了。 五六位书生围着一个高壮男人,正激动地叱责他,不时还单方面推搡他。这个高壮的男人就是之前站出来打抱不平,结果不幸打出人命的倒霉蛋。 那些书生冲他又打又骂的,还往他的脸上吐唾沫。 高壮男人却一味缩在角落里,看到拳头过来也只敢躲闪不敢隔档。毕竟,他才刚失手一拳砸死了一个书生,这下说什么也不敢动手了。 卖菜的小姐姐赶到时,有一位书生正冲着卖油饼的小贩撒气呢。 原来这小贩思想斗争了半天,还是舍不得地上的那些油饼,想着把它们捡回来。 那书生看见了气不打一处来。要说今天这人命案吧,就是因为这些油饼而起。要不是这小贩跨着油腻腻的篮子,蹭到了他同窗的衣服,哪还有后面的这些破事。 书生大声叱责小贩害人性命,又说要送他见官,又说要让他赔命。卖油饼的小贩吓得连连冲他磕头,前额都磕出血来了。 “谁敢欺负我当家的?”卖菜小姐姐一见就急了,拔出暗藏的杀猪刀冲了过去。 卖菜的小姐姐得到当家的卷入了人命案时,正在山下的村庄收菜呢。那家人正好请杀猪师父上门来杀猪。当时大家都刚忙过一阵,杀猪刀就顺手搁在一旁。卖菜的小姐姐一把抓起了杀猪刀,朝山上跑去。 那家人当时也没注意,回过头发现杀猪刀没了,联想了一下,顿时吓得魂都快没了。也是因此,才有了才刚一群人在集市上奔跑的情景。 卖菜的小姐姐一急,就把杀猪刀架在了那书生的脖子上。这不但把书生吓坏了,就连卖油饼的小贩也被吓得厥过去了。 “当家的!当家的!”卖菜的小姐姐直着嗓子喊了两声,都没听见丈夫的回应。 “你、你快把刀拿开,信不信我抓你去见官!”书生颤抖着嗓子喊,“我、我可是衙门有人的!” 自古以来就是百姓怕见官,听到书生要拉自己去见官,卖菜的小姐姐吓得手都抖了。这一抖,杀猪刀就直接割伤了他的脖子,血直接从脖子了流下来。 “杀、杀人了啊啊啊啊……”书生吓得杀猪般嚎叫起来,两只眼睛还直往上插呢。 其余的书生见状都吓傻了,赶紧丢下那高壮的男人,朝卖菜的小姐姐这边聚拢来。不过他们翻来覆去的也不过就是些恐吓之言,不但没起到什么作用,还让卖菜的小小姐更紧张了。 胡老六听得耳朵都痒痒了,也没听出什么点新意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果然是小少爷呀!小豆子一脸钦佩地看着胡老六。 “退后、退后、都退后,否则我就动手了!”卖菜的小姐姐拿到杀猪刀胡乱地挥舞了几下。 听她这声音都快哭出来了呢,可见已经紧绷到极点了。在胡老六看来,这正是逃开的好机会。可这书生根本就是怂蛋加嘴炮,既不敢跑,嘴也没闲着。 没过一会儿,杀猪刀又一次架到了那位书生的脖子上。 “这位姑娘,不,这位小媳妇,可不能杀人啊。”杀猪刀的主人,吓得直摇手。这杀猪刀是他的,如果出了人命,官府少不得要追究他的责任。 “对对对,快把刀子放下!”书生们又七嘴八舌喊了起来。 这时,卖油饼的小贩终于醒过来了。他一睁开眼就看见妻子拿着刀驾在书生的脖子上,差点又一头栽倒。 “当家的!”卖菜的小姐姐大叫了一声,好歹把他的魂给喊回了。 “浑家,你这可是给咱家招祸了呀。”卖油饼的小贩望着妻子,眼泪直流。 “知道招祸,就赶紧把刀放下!”一听这话,刀架在脖子上的书生立刻又抖起来了。 “浑家,事儿都是我惹的,我、我……”卖油饼的小贩心一横,低头就朝一旁的石墙撞去。就像这位书生说的,左右都是他的油饼惹的祸,大不了就一命赔一命。 他的动作太出人意料,谁也没能及时拉住他,除了早有准备的胡老六。 虽然胡老六算出了小贩要寻死,却没算到自己这副小身板那么没用,竟然被那卖油饼的小贩带着一起去撞墙了。这、这还有天理吗?!他、他、他不想死啊! “小少爷!”小豆子吓得声音都劈叉了。 “阿弥陀佛。”这时,响起了一声佛号。 那卖油饼的小贩不知哪里绊了一下,连着小少爷一起滚到了地上。小少爷又正好就砸在了书生的尸体上。“砰”的一下,尸体忽然坐起来了,和他面面相对。 第43章 书生诈尸 “小少爷,这个人跟你一样呢!”小豆子一见,拍着巴掌乐了。 一样?怎么一样咧?围观的人瞬间脑补。 “原来小少爷真的诈尸!” “不知说流言嘛,怎么……” “小豆子说的,哪还会有假呀!” “……” 人群“窃窃私语”起来。 之前就已经传过侯府小少爷诈尸的消息了,只是流言很快就被压下来。接着侯府就放出话来,说小少爷只是病得厉害,办丧事是为了冲一冲。 大家都觉得,这种说法也有些道理。毕竟,侯爷与缘源寺的了因大师有些交情,说不定是得了大师的指点呢。不过也有人质疑,既然办丧事只是为了冲一冲,那侯爷抢亲又怎么回事呢? 没过多久,又有消息放出来,其实急于要结冥婚的,不是侯爷家,而是京城世家之一孙家。 听到这里,大家就有疑惑了:这孙家要跟侯府结冥亲,怎么嫁的是李家姑娘呢? 再然后呀,又风声吹出来,说孙家也不是真的要结冥亲,而是为了救人小少爷的命。“嫁”李家姑娘而不是孙家姑娘,是因为李家姑娘的八字才适合小少爷,否则就起不到匡扶作用。 对哦,八字也是很重要的。大家又觉得这说法也不错。 总之,这一天里数变的消息,让大家有一种看大戏的感觉。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不过,能够在缘源寺的集市上,亲眼看到活蹦乱跳的小少爷,大家还是大大地松了口子。 好了好了,真相是什么不重要,小少爷好好的才重要。才刚不知有多少人默默地对自己说,然后小少爷的贴身小厮小豆子给大家爆了个大料。 小、少、爷、他、真、的、诈、尸、过! 兜了一大圈,围观人群终于理清了关键所在。“窃窃私语”戛然而止,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这会不会咬人啊?!”有人忽然冒出一句。 “哗啦”一声,人群所围成的圈子顿时大了一倍不止。圈子里就只剩下了胡老六、小豆子和诈尸的书生,以及一个穿着缁衣芒鞋的中年和尚。 “小少爷,地上凉,我先扶你起来。”小豆子笑呵呵地去扶他的小少爷。 这小子一句话就将他侯爷老爹的精心布置全给搅和了!胡老六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去戳小豆子的脑袋,“你呀你!” “小少爷,我又怎么了吗?”小豆子懵哒哒的。 “没什么,还不扶你家少爷起来?”胡老六翻了个白眼。 “小、小少爷,他、他怎么在这里呀?会、会、会、会不会咬人啊?”小豆子忽然注意到诈尸的书生,一把抱住胡老六,“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少爷,我害怕哇……” 原来不是他不害怕,而是反应太滞后了。众人一听,无不绝倒。 “怕就捡块砖头把他砸倒!”胡老六只是顺嘴说,没想到小石头还真当真了。 地上没有石头,却有满地的油饼。小石头一边哭,一捡地上的油饼,“噼里啪啦”往书生身上砸。他人对小,却很灵活,准头也够。这下书生的身上到处是油饼留下的油渍。 这书生之所以与卖油饼的小贩起争执,就是因为装油饼的篮子蹭到了他。这下可比篮子蹭一下厉害多,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书生气得跳起来。 “哇,他、他要咬人了!”小石头吓得躲到小少爷身后,直哆嗦。 “小少爷,保护你!”胡老六张开手臂,护住小石头。 “陈兄、刘兄、葛兄,李贤弟、孤独贤弟,还有在场各位,请为我评评理。”书生指着身上的儒衫,气愤地,“有这么欺负读书人的吗?” “你是诈尸的。”小石头探出脑袋。 “诈尸”的读书人。胡老六将他的脑袋推回去去。 “我要为了保护我家小少爷。”小石头又从另一边探出脑袋,一脸骄傲地道。 “你家少爷,谢谢你用油饼保护我。”胡老六翻个白眼。 “嗯,这是我应该做哒!”小豆子高兴极了,小肚子往前一顶。 胡老六腿短身轻,竟被一肚子顶出去了。眼见自个儿又要跟诈尸的书生撞成一堆了,胡老六的小短手在空气中一阵乱抓。 “阿弥陀佛,小施主小心。”一只又白又瘦的手拉住了胡老六。 “了因大师。”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这中年和尚。 了因大师名气很大,却不是缘源寺的主持。他平时深居简出的。因此在场的大多人都只是听过他的名字,并没有见过真人。一听是了因大师,大伙儿的眼睛都盯着他呢。 原来他就是侯爷老爹要见的那个大和尚呀?不知道他是真神通,还是吹得?胡老六好奇地看着了因大师。下一刻,他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他有一种会被吸引的感觉。胡老六挪开眼睛,不敢再与之对视。 “阿弥陀佛。”了因大师收回了眼神,双手合什。 他只是简单地站着口宣佛号,就让人有一种日升月落、岁月静好的感觉。那种浮躁、焦虑、恐惧一下子就隔得远了一些。 这和尚还有点道行,可别让他看出自己是借尸还魂的。胡老六暗自警醒。 随即,他的心偷又涌现了一种矛盾的心态。也许这老和尚能把小少爷找回来呢?自己的隐瞒,会不会害了真正的小少爷…… “了因大师啊,你怎么没有白胡子呢?”小豆子一脸失望的。 在小豆子心里,所有高人都是长着白胡子的。了因大师既然能救了他家小少爷的命,应该是所有高人中道行最高的,所以他的白胡子也应该是最长的了。 “小豆子,你有赤子之心。”这下了因大师不宣佛号了,而是摸了摸小豆子的脑袋。 “大师也知道我的名字呀,嘿嘿嘿嘿……”小豆子摸着脑袋,笑得可美了。 “大师,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大家都说我诈尸,可我觉得应该不是诈尸。”诈尸的书生犹豫了一下,来到了因大师的面前。 了因大师盘膝而坐,示意诈尸的书生也坐下来。等书生坐下来后,他伸手为他搭脉。左手搭了搭右手,然后冲书生点点头。 “大师,您这点点头算什么呀?”书生不解的。 “早晨醒来,是否手指会觉得麻木?”了因大师询问。 “对对对,尤其是小指和无名指。”书生高兴地回答,“有时午睡后也会如此。不过我学习勤勉,很少会歇午觉的,太浪费时间了。” 第44章 神通(上) 说到自己勤奋读书的时候,诈尸的书生不由面露得色。 这诈尸的书生名叫白广,字玦。他自幼聪颖,从蒙学时就开始崭露头角了。他不仅读书领悟得比别人快,还表别人更勤读不辍。 白广十四岁那年就中了童子,之后一路过关斩将,成为了当地最年轻的举人。 明年就是大比之年了,白广对中举踌躇满志、势在必得。 他的恩师也很看好白广,认为如无意外这科他应该是能中的。只是后来他的小师妹说溜了嘴,白广才知道恩师曾在背后叹息说,此番他虽然能中,但大面会落入三甲。 一甲是状元、榜眼、探花;二甲的头名是传胪,其余就是进士;而三甲就是同进士了。无论大堰还是前朝,官场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即同进士出生的官员最大只能做到四品官。 也是因此,大家私底下都说“同进士是如夫人”。 白广这才明白,为什么恩师在说自己能得中的时候,会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现在既然话已经漏了,恩师也就跟他把话说破了。恩师的意思是,他虽然年少聪颖,但也是因此,文章仍有值得磨砺的地方,希望他能再等一科。 可是白广左思右想,还是拒绝了恩师的好意。毕竟白家的家境只是普通而已,他又是家里的庶子。家里之所以能一直供他读书到现在,一来是因为主母的嫡子年纪尚小,需要有人打前站,二来是因为他很小在同窗中展露头角,让父亲看到了他这庶子的价值。 现在他的二弟白宇,也就是主母的嫡子,也要去考童子试了。二弟虽然有些惫懒,但也是聪颖过人。主母早就放出话来,他这科是必过的。 白广已经可以预见到,未来能用到他身上的资源,必然是会越来越少的。何况,就算他能耐着性子再等一科,难道他的文章进步了,别人的就不进步了吗? 所以在白广看来,就算自己再等一科,也仍是吉凶难料。何况,就算中了个同进士,也不过是做不了三品官儿而已。历朝以来,还不知有多少一辈子的县令,甚至是主簿呢。 白广把自己的想法跟恩师说了。恩师倒也能理解,还对他进行了有针对性的辅导。 他的嘴里这么说,心里也是这么想过的,但到底是意不平。于是白广读书比平时更刻苦了,常常夜读到到鸡鸣晓窗白才去睡觉。恩师见他如此勤勉,也对他越发爱重。 前些日子,白广将自己的一篇新文章呈给恩师看时。恩师看了又欣慰又惋惜地说,这半年来他的进步很大,如今他的文章火候差不多了,所差的就是眼界了。然而这才是要命的,因为眼界这东西靠死读书是没用的。 正当师徒俩觉得郁闷之时,皇帝忽然下旨宣召儒生进国子监读书。国子监是大堰最高等的学府,也是天下读书人向往之地。对于白广来说,这无疑是开拓眼界的捷径。 国子监就那么大,天下儒生却有那么多,落到县里的名额只有一个。为了让白广能入国子监,他那为人方正得有点迂腐的恩师,平生第一次去找人疏通路子。 临行时,恩师前来为他送别。白广看着恩师两鬓新添的白发,暗自发誓一定要摆脱如夫人,不,同进士的命运。 白广等一众儒生还没进京呢,皇帝就已经下令将他们安置在降王府。 所谓降王,就是前朝皇帝的血脉。大堰建国后,将前朝的末代皇帝封了降王,并世代沿袭。前一代降王无嗣,他死后封号和王府就都收归了朝廷。 儒生陆陆续续来到京城,都一一被送入了降王府,好吃好喝伺候着。要看书,降王府里藏书阁,各种书籍应有尽有;要先玩乐,蹴鞠、骑射、射壶应有尽有,只一点不能出府,也不能招伎子入府。 等到所有儒生都到齐了,才有官员来宣旨说半个月后进行入学考试。 大家这才知道,原来并非所有儒生都能进入国子监读书。他们这些由地方选送进京的儒生,必须参加入学考试,再根据名次来决定最终人选。 此外,入学考试的好坏,还与举荐人的政绩直接挂钩。如果被举荐的儒生学问极佳,皇帝将嘉奖举荐人;反之,则责罚举荐人,严重的甚至要被革职查办。 儒生们这才醒过味来,原来皇帝是要借这次机会,来考验大堰的地方官们呀。儒生中固然有像白广这样真有学问的,也有肚里没货想进国子监镀金的草包。一听这消息,大家表情各异。 被派来宣旨的官员,才不管这些儒生是怎么想的呢。他让人把降王府的大门一关,“喀嚓”一声落了锁。皇帝亲派了两队御龙卫来御王府外轮守,务必使内外隔绝,凡是里外相通者一律抓。 一时间,有人爬墙被抓、有人钻狗洞被抓、有人…… 有人庆幸,有人害怕,有人哭爹喊娘,有人求神拜佛…… 一时间降王府里乱做一团。 唯有白广该看书还是看书,该做文章还是做文章。反正三餐有人管,又有那么大的藏书阁,笔墨纸砚也应有尽有,还不用看嫡母的脸色,哪怕要在这里关一辈子他也是愿意的。 白广的镇定也带动了一批人。大家学着他的样子,该干嘛就干嘛,希望能达到临阵磨枪不亮也光的目的。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着,并上报到皇帝那儿。 从进入降王府后,就抓紧一切时间读书的儒生白广,也入了皇帝的眼。 这次的入学考试后,白广如愿以偿进入了国子监学习。他的举荐人也因此获得了皇帝的嘉奖。他的恩师因为教出了这个优秀的学生而声名远扬。 一年后白广参加了进士科考试,考试成绩突出,在所有考生中名列第二。殿试时,皇帝御笔钦点他为探花。他与状元、榜眼一起跨马游街,可谓是意气风发、春风得意。 皇帝对白广印象很好,觉得这手不释卷的年轻人就是读书人的表率。 因为皇帝的偏爱,白宇成为了这一届同年中唯一一个在翰林院任职的。大堰官场一向有“非翰林不入阁”之说,意思是想要成为阁老,必须先成为翰林院学士。 这一次进士科,唯有白广成为御笔钦点的唯一一位翰林院学士,可谓前途一片光明。 第45章 神通(下) 白广考中探花后,并没有忘记恩师对自己的再造之恩。 白广与嫡母私底下达成协议:他愿意放弃家族的支持,并承诺等二弟白宇考中后,尽己所能为其铺路;嫡母则允诺说服他的父亲,同意白广迎娶恩师家的小师妹。不过他虽然如愿以偿娶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却也失去了家族的支持。 成亲后,白广带着新婚妻子来到京城定居。都说京城居大不易,京城的物价比他出生小县城高多了。这翰林院学士的职位听着清贵,其实就是没钱的。所以,一开始小夫妻俩的生活很有点捉襟见肘。 白广进了翰林院之后,被指派去编前朝史书。这职位在翰林院里算是一等一的冷板凳。但对白广来说,却是甘之若饴吗,每天都是手不释卷。用小师妹的话说,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 大多翰林都是心怀入阁的理想,在翰林院里苦苦熬着资历。像白广这样没有家族支持,靠点干巴巴的俸禄是很难过得滋润的。但是夫妻俩有情饮水饱,对这样的生活甘之如饴。 也是合该白广有运气。那天皇帝午睡的时候梦见了太祖,醒来后只依稀还记得一些情景。于是,皇帝就宣召翰林院掌院学士去询问问这件事。谁想这位掌院学士年纪大记性不好,竟没能回答上来。 掌院学士又推荐了手下的学士来回答,谁知还是答不上来。皇帝立时就怒了,叱责这些翰林院学士都尸位素餐之辈。这时有人想到了手不释卷、笔不闲放的白广。 白广入宫后,果然不负众望。不但解救了一干同僚,也得到了皇帝的嘉奖。那天白广正好就穿着角上沾了团墨的官服。原来因为入不敷出,白广的官服都是由小师妹亲自浆洗的。 这段时间,小师妹刚生了儿子,正在过月子呢。因为月子里的女人沾不得凉水,白广就只好亲自动手洗衣服和洗尿布了。只是他的技艺生疏,闹了不少笑话。 听皇帝问他怎么穿了件脏官服来面圣时,白广就坦坦荡荡地把上面的理由说了。他还用闲聊家常的口气对皇帝说,他家买不起第二件官服,只好可着这一件穿。 夏天时自己很会出汗,官服得天天洗。他媳妇担心把官服洗破了,每次都不敢用力搓。到了秋冬天,官服洗了用一个晚上晾不干,她媳妇就一大早起来,用烫斗一点点地把衣服熨干。 现在他媳妇坐月子,没人伺候他。他只好自己来熨衣服。有时候赶不及了,不等衣服完全熨干,就穿上赶去翰林院点卯了。 皇帝听了大受感动,下令赐二套官服给白广。后来得知他们夫妻还在租房子住,又送了一幢小房子给他。大家都知道,这代表白广这个人在皇帝的心里挂上了号。 皇帝知道白广学问扎实,又喜欢听他用闲聊家常的语气跟自己说话,闲了烦了就招他进宫去说说话。一来二去,大家都知道白广深得帝心。 白广花了七年时间潜心修史,完成了对原《齐史》的修正编撰。皇帝对这本新《齐史》很满意,对白广也大为褒奖。之后,白广正式踏入了大堰的官场。虽然他没有后台,也不结党不营私,但因为深受皇帝的器重,白广拥有了大堰最大的后台。 四十岁那年,白广成为大堰最年轻的阁老。这时,皇帝已经垂垂老矣,皇子们虎视眈眈,朝臣们各自押注。好几位皇子都想走白广的路子,但白阁老还是守着一贯不结党不营私的底线。那场恶斗让所有成年的皇子都卷入其中,最后死的死、残的残、流放的流放,只剩下年仅九岁的十一皇子。 新皇帝登基那天,白广一手拿着先帝遗旨,一手牵着十一皇子,走上了金銮殿。白广亲自扶十一皇子坐上皇位,并宣读了先帝遗址。这年五十一岁的白广,成为了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 年过五旬后,白阁老添了一个喜欢美人的毛病。其实在很多人看来这不能算病,男人建功立业追求的不就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吗?再说了,先帝五十多岁不也选秀了嘛,否则哪来十一皇子呀? 白阁老府里多了些莺莺燕燕,或清纯、或妩媚、或环肥、或燕瘦……,并还在持续增加着。平日只要白阁老朝哪位姑娘多看了几眼,这位姑娘就很可能会出现在阁老府。 小师妹为白广生了二子一女。现在儿女均已成人,鲜嫩的小师妹也变成了鸡皮疙瘩的老夫人。当第一位莺莺燕燕走进阁老府时,老夫人就搬进了阁老府新造的佛堂,过起了吃素念佛的日子。两个儿子和女儿都去劝过,但没劝动。 白阁老的二个儿子已成为朝廷栋梁。大家都在猜测,白阁老的大儿子什么时候会入阁。他的女婿也做了户部侍郎。至于门生故旧,那更是不知其数。 私底下,有人称白阁老为“白半朝”,意为白家的门人故旧已经占到了朝廷官员中的半数。但白阁老很反感这个说法。在他看来,自己还是那个不结党不营私的白广。 皇帝十八岁那年亲政,内阁也与那时还政给皇帝。皇帝亲政后,迎娶了白阁老的长孙女为后。 年尾时,垂垂老矣的白阁老从首辅的位置退了下来。他的大儿子成为新一任阁老,也是大堰最年轻的阁老。白阁老在79岁那年病逝,老夫人去世比他早一年。 白阁老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耳边仍能听到孝子贤孙的哭声,还有他的那些妾。其中哭得最凄厉的,是他七十二岁才取的那位珍姨娘。当时还有个不长眼的小子,写了什么“一树梨花压海棠”来“道贺”。那小子大概还在什么穷乡僻壤做官吧。 白阁老年逾古稀后,特别宠爱这位珍姨娘,连午睡时也要她在一旁守着。就连死了,他的心里还是放不下她。他飘过到珍姨娘身边,想对她说“别哭了,本阁老心里想着珍珍呢”。 白阁老说了一遍又一遍,珍姨娘还是一直哭一直哭。然后他就意识到,她听不见他的声音。他又飘到儿子身边,想跟儿子说话,可儿子也听不见。 白阁老站在跪着孝子贤孙中,内心一片悲凉。他死了,活人的世界已经对他关上了。 这时,大队的御龙卫冲进了灵堂。他的大儿子迎上前去,责备他们惊扰了父亲的灵堂。官兵却将他绑了起来,随后是其他人。灵堂上哭声震天。 “吵什么吵什么?”一个穿着四品官服的年轻人,手捧明黄色的圣旨走进来。 白阁老记得这是皇帝的侍读,一个不爱读书的纨绔子弟。每次他嘱咐他多读点书,他都是嬉皮笑脸说:“阁老爷爷,您能不能让先颜如玉出来让我瞅瞅。如果她真的很漂亮的话,小爷就勉强读一读。”。 这个不爱读书的少年长大后,带着皇帝的圣旨来查抄阁老府。 而他一手教养长大的皇帝…… “扑哧……”白阁老一口血喷出来。 “阿弥陀佛。”忽然,他的耳边响起了一声佛号。 哪来的和尚?白阁老睁大眼睛,四处寻找。 白阁老没看见找到和尚,只看到御龙卫正在阁老府抄家。珍姨娘等人被拘在了灵堂一角,泪眼婆娑地抱成一团。他忽然发现,珍姨娘的侧脸像极了小师妹年轻的时候。 “难道……”白阁老又有想吐血的冲动。 “阿弥陀佛。”他耳边又响起了一声佛号。 白阁老茫然地看着声音传来的地方——那里空无一物。 “痴儿,还不醒来?”似有清风拂面。 白阁老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缘源寺前的空地上。 第46章 小少爷饿了么 “阿弥陀佛。”了因大师正盘膝坐在他的面前,口宣佛号。 诈尸的书生白广仔细听了一下,确定这正是自己在白阁老灵堂上所听到的。 他不是死了吗?怎么…… 白广低头朝自己的双手看去——这还是一双年轻人的手,既没有松弛的皮肤,也没有泛着沉沉暮气是的老年斑。 白广不由迷茫了:自己究竟是位极人臣的白阁老,还是赴京途中的书生白广呢?他的小师妹还会是他的妻吗?…… “痴儿,还不醒来!”了因大师忽然又提高声音,喝一声。 在旁人听来只是声音稍微大了点,但在白广听来却是如舌绽春雷,一时间冷汗纷纷地滑落。 他、他想起来了,自己不是什么白阁老,而是千里迢迢赴国子监读书的书生白广。他听说入国子监还要通过入学考试,就决定去庙里拜拜,以求得神佛的保佑。 白广和其他几个书生,打听到京郊小灵山上的缘源寺口碑很好,就结伴来到了这里。为了表示对佛祖的虔诚,白广还换上了最好一件儒衫。 这件儒衫是他的姨娘做的,临行前才偷偷塞给他。白广很珍惜,本想留在进国子监那天再穿的。谁想这件儒衫却被卖油饼的小贩给弄脏了。白广一方面是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另一方面是年轻气盛,觉得自己占理,就对小贩不依不饶的。 至于他是怎么被壮汉打中胸口死过去的事,反而都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成了位高权重的白阁老,还有了娇妻美妾。 “大师,我梦见自己成了白阁老,这会是真的吗?”白广不由自主地问。 “施主既然已经说是梦了,还分什么真假呢?”了因大师双手合什,淡淡地道。 “我觉得这梦……”很真,好像是预言似的。 “施主的胸口还觉得闷痛吗?”了因大师忽然插嘴道。 “呃~,不觉得闷痛了,好像还松快了一点。”白广将手放在胸口感受了一下,“大师,我那个梦是不是预言……” 白广对于他的梦耿耿于怀,了因大师却不再说话,只低头念起佛来。 “醒来觉得小指和无名指刺疼,胸口时有闷痛感,是为心疾的征兆。”人群中有一位老大夫,忍不住出言提醒,“这个读书小哥,这是在提醒你要谨防心疾啊。” “这是佛祖借了因大师之口,给这书生示警呢。” “对对对,要不怎么才轻轻一拳,人就死过去了呢?” “……” 围观百姓一听这话,顿时炸了锅。 胡老六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位诈尸的书生。 在前世时,他可没听说什么“白阁老”“黑阁老”的,只听说在这次国子监入学考试时,有一位书生猝死当场。当时他还有点唏嘘,觉得这位的运气也太差了些。 现在看来,眼前的这位就是那个倒霉蛋了。至于倒霉蛋为什么会梦见自己变成白阁老,就得问这位了因大师做什么手脚了。 胡老六盯着了因大师,想透过这身朴素的僧衣看到他的真面目。 了因大师感觉到,抬起眼朝胡老六望了一眼。 这幽深的眼光似乎会将人吸进去似的! 不好,他忘记自己也是有猫腻的人了。万一这和尚真有什么神通,把他的内芯给看穿了怎么办?胡老六赶紧撇开了眼睛,不敢与之相对。 也是因此,胡老六错过了了因大师眼神温暖、嘴角微扬的情景。 “哇,了因大师太神了!”小豆子又一次拍起了巴掌。 围观的百姓也纷纷喝彩。经过这一次经历,了因大师和缘源寺的声望再上一层。 叛徒!胡老六瞪了小豆子一眼。 “小少爷,你饿了么?”小豆子立刻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只是把“不满”当成了“饥饿”,顿时有点忸怩的,“你瞪小豆子也没用呀,因为小豆子的身上也没有吃的呀。” 身上没吃的,你还问什么饿不饿呀?胡老六翻了个白眼。 “快快快,小少爷也要晕了,先扶住小少爷,” “我这儿有吃的,快点给小少爷喂下去。” “我这儿也有,还是刚在佛前供过的。” “……” 围观的百姓冲过来挟持住,不,扶住疑似要饿晕的小少爷,轮流往他嘴里塞东西。 “唔唔唔……”胡老六起先还想申明自己并不饿,只是被小豆子给带到沟里去了,但很快就只顾着吞咽了,生怕吞慢了就会被噎着。 “看吧,小少爷一定是饿坏了!” “还有谁有吃的呀?” “我有……” 小少爷狼吞虎咽的样子,可把围观百姓给心疼坏了。 各种大点心、小点心,都通过手手相传飞快地送了上去。 “小石头,你看我给你带来什么了?哈哈哈……”忽然,人群后传来侯爷洪亮的笑声。 “是侯爷,侯爷来了!”有人认出了忠勇侯。 “参见侯爷!”围观百姓齐刷刷跪了一地,其中自然也包括之前忙着投喂小少爷的那几位热心人。 “免礼,都起来吧。”侯爷一向不爱摆架子,就冲大伙儿挥了挥手,“让本侯让开点道。” 众人赶紧站起身,为侯爷让开一条“道”。 “道”的尽头,胡老六正在那儿使劲捶胸呢。 好嘛,差点噎死我了!用小拳拳捶了好几下,胡老六这才缓过一口气来。 “下回别呃……”别再干塞了,好歹也给口水呀,否则真会死人的!胡老六正要发出控诉呢,却发现一张嘴就往外喷溅饼沫子。 “小石头啊,为父好不容易才给你抢了,不,拣了一个比皇家牡丹更漂亮的女娃,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侯爷见此情景不由悲从中来,冲口就道。 什么,还有比皇家牡丹更漂亮的? 围观百姓一听这话,纷纷抬眼朝被那个侯爷抱着的女娃望去。 他们虽然没见过那朵皇家牡丹,但漂亮和不漂亮还是能区分的。乍见这女娃时,他们的脑子里就只剩下“好漂亮”这三个字了。 “沈、沈呃……”胡老六还是一张嘴就往外喷饼沫子,但、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嘴。 这一刻,他的脑子里也只剩下三个字了,却不是“好漂亮”,而是“沈牡丹”! “我的乖儿啊,好端端的,你怎么又傻了呀?呜呜呜呜……”人群外,忽然传来老夫人的一声哭嚎。